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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巡山校尉 -【萬法無咎】《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17 AM     標題: 巡山校尉 -【萬法無咎】《連載中》

【書名】:萬法無咎

【作者】:巡山校尉

【內容簡介】:

  周流變化兮,得失玄妙;

  縱翼翱翔兮,破碎心牢。

  大夢一別兮,安得複返?

  捲舒雲水兮,向道不還!

  順流觀景情不動,千年隨手一團風。

  說什麼玉鼎失足?我偏要一飛沖天!

  ......

  面對九大上宗三十六萬年來的大變局,承載厚望的歸無咎,是在宗門設定的軌跡上行走,還是跳出牢籠,撥動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萬界的命運之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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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20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一章 引言

    天演清濁,地遷陵谷,人文肇興。

    每一個修道者都說,人之身,二五之精;七竅俱備,靈明洞開。

    自二氣分行,結胚象卵,成就三才鼎立以來,人身自然變能交感天地,會通服氣修行之法,迄今已不知幾億萬載。

    可時至今日,無論哪一家宗派載籍,至多也不過上溯至三十六萬年前。

    三十六萬年,這就像一道無形的鐵壁阻絕了一切知見,埋藏了一切秘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殘垣遺跡。

    三十六萬年之前,上古時代有著怎樣的故事,已經鮮有人知曉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22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7:24 AM 編輯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章 天外之機鑄靈形(上)

    越衡宗,南屏山,盤爐峰,一等英華洞府,雙遊洞。

    一對尺許高的青銅彩紋養氣爐分置於蒲團兩側,兩股青煙打著旋兒輕輕騰躍。洞府四壁擺放的八株紫玉珊瑚光彩熠熠,使得洞中景物彷彿沐浴在月華之中。

    除此之外,洞府中其他陳設其實頗為簡易,不過石床,石幾,石凳,一方蒲團,一汪水池而已,以及幾枚玉簡零零散散的灑落在地面上。洞府內側有兩道石門,想必是別有用途的暗室。

    這簡約的佈置和清冷的明珠光華卻似乎相得益彰,反而襯托出一股渺渺的仙家意境。

    但如有人進入洞府之中,必然能發現離地三丈之處,赫然還有一枚雞子大小、深碧近墨的圓珠。此物晦暗無光,極不起眼,一眼掃過洞府很容易將其忽略了去。但是只要人在洞府之內,必然能夠感受到一股奇異的不適感。用心體察,定能尋得這不適之感的源頭,便是這無名之珠。

    此珠晦暗無華不說,甚至沒有玉質材料的晶瑩潤澤之意。反而沉鬱滯澀,似乎與這洞府,甚至與這方天地透露著淡淡的疏離。

    抬頭望去,此珠附近透出點點亮光。這墨珠本不發光,細看竟是這洞府牆壁上被鑽了一個洞,隱約看見外面天光透入。洞口大小,居然和尺許之外的這莫名之珠直徑相當。

    須知修道者洞府乃是自家的根本之地,和凡人寄居山水不同,一有異寶採光,二有地脈靈氣周流,更需禁陣周密護持。絕無可能將修道密所,鑽透孔洞,作成一個漏風的所在。再看那牆壁上孔洞邊緣,細小石片斑駁脫落,沒有半點修飾,不似人為。倒像是什麼外力擊穿了洞府,造成破壞。

    一個身材頎長的瀾衫青年正端坐於洞府之中。

    此時他右手食指於空中虛叩,雙唇緊閉,眉頭之間擰成一道“川”字豎紋,彷彿遇到什麼難以決斷之事,無法下定決心。銅爐中的青煙嫋嫋升起,變幻作各種奇態,彷彿正如這青年此時的心意一般,變幻迷離,莫衷一是。

    不知過了多久,這青年迷幻的雙眸中漸漸凝成一點鋒芒,由閃爍轉為清晰,由紛亂化作剛健,似乎最終做出了什麼重要的決斷。

    剎那間,如同飛龍點睛、神魄歸元,這青年單薄的身軀中突然煥發出一種矯矯不群、銳意進取的意味。眉宇間的皺紋也不見了,這才讓人發現,其實這青年相貌很是俊秀。

    他抬起頭,深瞟了懸於頭頂的那無名墨珠一眼,毅然轉身,盤膝坐下。

    青年右手無名指上紫玉扳指光華一閃,手中已經現出一隻琥珀色的小瓶。這扳指原來是一件賣相極佳的儲物法器。

    青年拔出瓶塞,一連往掌中倒出七枚丹丸。這丹藥比龍眼略小,通體緋紅,晶瑩剔透。上面還有一層彷彿老樹年輪般的緻密紋理,遠望之下倒似是淺淺的花紋。才一入手,一股熏然欲醉的異香撲鼻而來。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將這七枚丹丸吞入口中,面朝東南,斂息入定。

    這一幕若讓尋常修道之士看到,必定大為震駭。

    此丹名為“碧梧純元丹”,按照藥理來說,本是真氣境修士滋養肉身元氣的絕品丹藥。

    然而此丹功效雖然較之任何同階丹藥都要強上三四分,但其主藥“碧梧七葉草”本是好幾味五品靈丹的主藥,因此其煉製成本,比之功能相近的其他丹藥高出何止數萬倍。須知五品靈丹,可是元嬰真人所使用的靈藥。

    數萬倍的成本,只是強上三四分的藥效,這“碧梧純元丹”之華而不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碧梧純元丹”另有一神奇之處,便是性質極其穩定,足以保存數萬載而品貌不壞、藥力不失。因此在仙門之中,此丹漸漸失去了實用的價值,而是成為一種面值較大的通貨,猶如凡間的金銀一般。

    這青年一連吞服七枚“碧梧純元丹”,好似俗世中把銀票當做柴火乾草,放入爐灶焚燒,端的驚世駭俗。

    過了兩三個時辰,這青年全身氣息鼓動,雲霞蒸騰,臉色或青或白,或紫或紅,變換不定。一襲長衫撲騰騰的鼓脹起來,渾然如鼓足了氣的風箱一般,竟然是修行到了關鍵時刻。

    整個洞府中的升騰不休的氣流,裹挾著紫玉珊瑚散發出的柔和光線,騰沖東西,層回疊繞,彷彿怒龍吐息,煊赫非常。

    修道者踏入仙途的第一步:易筋,鍛骨,通脈,感氣,號稱”淬凡四關”。

    這入門第一關,無論是越衡宗這樣的玄門巨派,還是四五等的末流宗門,法門都是大同小異。與修道者個人資質也是關係不大,無論上智下愚,一年能破一關。四年功夫,便能跨過入門門檻,正式踏入修仙者的行列。甚至凡俗間的武學之士,若資質絕佳,兼修上乘內家功法,苦練個六七十載,殊途同歸,也能破此四關,接觸到修道的邊緣。只是如此人物,武林中百年也未見得能出一個。

    完成淬凡,正式踏入玄門大道後,依次便是真氣境,靈形境,金丹境,元嬰境。

    修行到元嬰境界,壽逾千載,就算在一二等的宗門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以說是天下之大,大可去得。至於元嬰之後的境界,對於絕大多數修道者來講都不甚了然。但是越衡宗的修士卻隱約知曉此後要面臨一重大抉擇與分野。

    元嬰修士,號稱“真人”,其更上一層者,號為星君。星君之上,便是近於大道的大能境界,以“真君”稱之。這等修為通天的大人物越衡宗內便不止一位,這也是越衡宗統御四洲六海的底氣所在。

    又過了兩個時辰,這青年周身上下的氣息鼓宕愈來愈足,如果說方才像是風箱蒸籠洩氣,現在便直如海潮洶湧,氣勢極為駭人。

    其實這些散露出來的只是七竅和毛孔中溢出的些許氣息而已。這青年四肢百骸之內,猶如驚濤拍岸,狂龍怒卷,上下激突,所受衝擊力量更要強橫百倍。然而這股強橫力道盡數被這肉身藩籬所阻隔,不得瀉出,只能如此循環往復。

    到了這一步,眼前景象已經很是明朗。稍有經驗的修道者都能夠看出來,眼前這青年的行功舉動,赫然是修真第一境“真氣境”修煉到第九重巔峰,嘗試突破時顯化出的“真氣如潮”的異象。

    這青年,正在試圖突破靈形境!

    真正踏入仙途,門第底蘊的差距便顯現出來。

    “淬凡四關”之後緊接著便是真氣境。真氣境共分為九重,如那散修之輩與沒落宗派,盡畢生之力,修煉到第九重圓滿尋機破關,已經是出類拔萃了。其中的絕大多數,耗盡二百年壽元,也不過在真氣七、八重境中打轉。但若出身在入了品級的修仙宗門中,只要上有老師護持,自身靈根品階又非下下,少則一甲子,多則百載,多半能勘破真氣九重,踏入靈形境界。

    而越衡宗的低輩弟子,卻多半在二十年之內邁過真氣境的關口。對於此輩而言,有一句俗語,叫做“廿年踏破九重關”,仔細計較,突破一層小境界的速度竟然只比一年一個臺階的“淬凡四關”慢了一倍而已。

    修仙門派中法門之高下,資質之懸殊,竟至於斯。

    但若以為修行之速無過於此,那也未必。這越衡宗內,有一處所在,盡是資質絕佳的修道種子,突破真氣九重的關口,又遠遠過之。

    人身之肉體凡胎,幼小時精血未凝,因此十歲左右方能入道。若用四載突破淬凡四關,再用二十載渡過真氣九重,到了能夠嘗試突破靈形境界,至少也要三十四五。而眼見這正在嘗試突破靈形界關的青年,看他年齡明顯不過二十上下。依照“廿年踏破九重關”的說法,此人要從娘胎裡開始修煉,方才有這等神速。這顯然是不可思議的。

    在知道越衡宗根底的人看來,這青年的身份其實已經呼之欲出了。

    越衡宗傳承三十六萬載,宗內有派,派內有家,傳承千萬代,紛紛雜雜如同一張大網,難以捋清頭緒。

    修道人生育後代,雙方道行愈加高,誕下子嗣的難度就愈大。但同時子女擁有上等靈根資質的幾率也就愈高。又或第一代子女無有修仙之質,後世數代、數十代、數百代中出現高等靈根苗裔的幾率,同樣要比凡民後代大得多。越衡派作為四洲六海之主宰,所擁有的高階修士數量比之第一等的宗門也要多了數十倍去,因此儼然就是一個極大的仙苗基地,最是不缺靈秀之才。

    但越衡宗絕不滿足於此。宗門內更有專職的游方長老,雲遊四洲六海之內,觀氣運,辯靈機,搜羅靈秀種子。四洲六海中的十大宗門以下,凡是發現四等之上的靈根資質者,一律不得私藏,層層遞解,直至越衡宗內。

    除此之外,越衡宗更有一異寶“食道靈魚”,素來歸本宗之主執掌。此物對那些英華內藏、璞玉渾金的絕代道種異常敏感。此等異才即便是金丹境、元嬰境的長老也可能失察忽略,但卻逃不過此寶法眼。此魚在俗世間逡巡遨遊,一發現此等人物,便被其拐進宗內。

    這許多良才美質網羅過來,歸於一處,名為沖霄閣。

    沖霄閣中歷來不過數十人規模,經歷“淬凡四關”後,所修煉的真氣境功法,竟然是從本門鎮派秘法《通靈顯化真形圖》演化而來的《九元書》,此書堪稱普天之下真氣境功法之最。修習此功者,少則三年零六個月,多則五載,便能跨過真氣境,踏入靈形!

    眼下這正在嘗試突破境界的青年名為歸無咎,便是越衡宗沖霄閣中入閣最久、年紀最大弟子。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25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章 天外之機鑄靈形(下)

    沖霄閣在越衡宗的地位非同小可,儼然此宗制度之柱石。

    越衡宗的根本之法,是一部誕生於三十六萬載之前的秘法《通靈顯化真形圖》,此法實為無上妙訣,直指大道,堪稱鎮宗之本,立派之基。其餘無數法門,皆為其旁支變化,注解演變,在修習本經的過程中所積累心得,熔成一家。

    但是直接由領悟本經入手。了悟玄機,證得大道,卻難之又難。非有大毅力、大智慧、大機緣者不能為之。

    三十六萬載以來,不依傍旁人,觀覽真經,突破至元嬰境界的,不過數百人,初窺道韻,臻至元嬰之上的大能境界的,不過十餘人而已。有許多原本驚才絕豔、資質超卓的修道種子,竟止步於金丹之前,令人扼腕長歎。

    因此,因襲前人轉注之成法,是絕大多數越衡門人的選擇,這是一條容易而務實的道路。但是凡事有利則有弊,既然承襲前人之路,也就難以突破前人桎梏。修習某一位前輩轉注的功法,自身修為至多達到與這位前輩相當的境地,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超越。

    如此一來,後來修士所修煉的“成法”是何品級,那就是決定其最終取得何等成就的最重要關口。意欲一窺大道,就必須修煉開闢道途的真君大能留下的功法。

    越衡宗修士所選擇的道途,由此可以分為三種。

    若所修之法承襲自修煉到金丹、元嬰境界的修士,這類弟子被稱作“外府別傳一脈”。此輩是越衡宗中的絕大多數,“廿年踏破九重關”,說的便是越衡宗“外府別傳”的真氣境弟子。

    若所修之法傳承自曾修煉至真君大能的修士,那其人的身份便是“內府真傳一脈”,此輩人數極少,卻是越衡宗傳承至今的真正骨幹。

    若是不依傍旁人,直研《通靈顯化真形圖》本經,意圖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那便屬於“求道一脈”。只是這一條路堪稱萬古絕徑,人數之稀有,竟連“代不乏人”這四個字也當不起,譬如以眼下而論,越衡宗就並無一個“求道一脈”的弟子。

    說起來,越衡宗創立之初,無有借鑒,其實人人均是“求道一脈”。或者說,現在的每一家所謂“內府”“外府”,都意味著曾經有一位立志於開拓道途的先輩屹立在前——所差別者不過在這條路上走了有多遠而已。

    一個矛盾由此產生了。須知所修之道愈加高深,所花費的修道外物就愈加龐大。那幾乎絕跡的“求道一脈”也就罷了,修習內府真傳秘法,意圖一窺上境玄妙的弟子,所消耗的資源比之外府別傳高出何止千萬倍。

    若讓越衡宗的每一位弟子自行選擇,那麼毫無疑問,所有人必然只願修持大能之輩走通道途傳下的內府真傳功法,無人願意修持那止步於金丹、元嬰境界的外府別傳功法。現實當然不能如此。

    沖霄閣便是因此而設。

    沖霄閣中踏入靈形境界的弟子,在每隔三年一次的“真傳銓選會”上優中選優,決出三甲,為真傳弟子。

    得了真傳弟子名分,便能於本門十餘家曾經臻至大能境界的道途中,選擇最契合己身的一門,從此正式踏入“內府真傳”之列。當然,也可選擇走那求道之路。不過越衡宗內,已經三千餘載沒有人選擇此路了。

    倘若連進入沖霄閣的資格都沒有,那便意味著無望大道,此生最多最多修行至元嬰境界。雖然據說除了沖霄閣“真傳銓選之會”外,仍有其他法門成為真傳弟子,可是那等途徑虛無縹緲,難如登天。

    如果說《通靈顯化真形圖》是越衡宗的支柱,那麼沖霄閣和和“真傳銓選”之制就是承托這支柱的基石。

    歷代屆成就的真傳弟子,從屬於本派耆舊世家傳承的依舊占了十分之六七。但這絲毫不能動搖沖霄閣和“真傳銓選”之制的重要性。外部的新鮮血液對本門世家俊才所產生的衝擊、以及“弟子擇師”逆向選擇,阻斷了師徒間、血緣間私相授受所帶來的競爭力減弱的風險。保證衝擊道途的龐大資源用在最優秀的修道種子身上。

    事實上,那外部補充的十分之三四的真傳弟子,尤其是為“食道靈魚”所選中的天才人物,往往是引領越衡宗推陳出新、繼往開來的關鍵人物。

    雖然在四洲六海之內,越衡宗的地位無可動搖,但這方天地,並不是只有四週六海而已。

    此時歸無咎的突破似乎到了極為關鍵的時候。

    洞府之內折衝反復的氣息已經漸漸緩和了下來,氣流略微淡薄,紫玉珊瑚散發的光華顯得明亮許多,一時間朦朧隱耀,如霧中星火。然而歸無咎雖然依舊是閉目凝坐的姿勢,但眉宇不斷有汗珠落下,顯然絕不輕鬆。

    外散的氣息變弱,是因為其體內博大渾厚的元氣進一步凝實所致。這青年體內所遭受的壓力其實陡然增加了數倍。原本狂湧不休的真氣之潮似乎變成了渾濁厚實的泥沙,又如同一隻精鐵打造的掃帚不斷沖刷著他的肉身,其中的痛苦超過俗世間任何酷刑。

    又過了半個時辰,那如同泥沙般的真氣進一步壓縮,彷彿一團鐵水,沿著歸無咎周身百脈迴圈遊動。所行走之處,筋脈肌肉隱隱現出裂痕。

    道途之中,靈根資質是重中之重,每一關,每一步無不體現。

    就以現在歸無咎由“真氣九重”向靈形境界突破而言,周身積蓄的靈氣先漸漸散發,洶湧澎湃,然後在漸漸凝練,最終化成元光。在凝練的過程中,這一團狂暴氣息在體內遊走,洗刷筋骨百脈,其中遭受的絕大痛苦便是一大難關。

    上等資質的修道者,一息之間氣行三十六周天,整個突破過程只需短短半柱香的功夫,以修道人的大毅力和經歷了“淬凡四關”的肉身底子,並不難以渡過。但若是最低等的靈根資質,三十六息行氣一周天,突破玄關便長至幾天幾夜,其中的痛苦絕不是肉體凡胎所能承受。

    世間偶爾有那靈根低劣的修士,因意外機緣服用靈丹、靈草,竟能修行到真氣九重境。此輩在試圖僥倖突破靈形時,無不因為無法忍受痛苦昏死過去而失敗,嚴重的甚至血肉爆裂而死。

    眼下歸無咎體內的真氣湧流進一步壓縮凝實,卻好似一隻黑色的耗子在體內遊走。這黑色的“耗子”移動速度可比真正的耗子遲緩多了,單以速度而論,比喻成一隻未成年的小烏龜似乎更為恰當。

    歸無咎此時已圓睜雙目,咬緊牙關,周身上下微微發顫。他原本面容頗為俊秀,此時卻如羅漢怒目,猙獰可怖,顯然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沖霄閣弟子理應是資質萬中無一的天才,最低也是四品靈根。依眼下這歸無咎的突破速度來看,氣息凝練沖刷的過程長至數個時辰,推算下來,似乎靈根品質只有七、八品的樣子。

    又過了一個時辰,先前洞府中種種氣息已經消散無蹤,歸無咎體內真氣進一步凝練,化作一枚龍眼大小的黑團在體內上下遊動。在旁人看來,歸無咎與尋常打坐入定無異。

    實則到了此時,最難熬的時刻已經過去,這已經凝練到極致的黑色氣息看起來極為安定,哪裡還有半點狂暴肆虐之意?這團氣息靜靜地繞著歸無咎周天經脈行走,非但沒有繼續破壞他的肉身,反而不斷溢出靈氣,修復他受損的經脈肌肉。只要以心意牽引,導氣歸元,便可大功告成,成為一名靈形修士。

    但是歸無咎此時臉色煞白,雙目似閉,兩道微不可察的目光呆滯無神的看著前方,竟似乎在這數個時辰的苦熬中受了重創,一副精力耗盡,油盡燈枯的模樣。

    眼看將要功敗垂成的時刻,屋頂那格格不入的無名墨珠忽而飛躍下來,落在歸無咎頭頂,微微一顫,放出璀璨光華。

    只聽“叮”的一聲,歸無咎頓時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只覺不但身體上傷痕盡數緩和,精神上所受創傷也如泉水洗淨泥垢,沒有半點蹤影。

    不但如此,心境更是進入一種萬物皆空,諸塵不染的玄妙境界,彷彿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細細審視這具身體上的筋骨血肉,氣脈輪轉。這身軀中的每一點細微之處,血氣豐潤或貧瘠,肌理圓滿或傷損,如平湖映月,纖毫畢現。

    他此時無心多想,以心意徐徐引導體內最後一小團凝練到極致的真氣周遊百脈。

    這團真氣緩慢的沿著二十八主脈遊走,所到之處,經絡血肉所受之傷一一修復,骨骼緻密,肌膚瑩潔。這團真氣也漸漸隨之愈來愈細,愈來愈小,最後宛如一隻黃豆大小的小蝌蚪。而身軀上所蘊藏的精力生機卻似乎愈來愈盛。

    歸無咎耐心十足,只要依舊能夠感應得到這股微弱真氣,便依舊運功駕馭,使之周遊全身。

    終於,這股真氣流轉了三千六百轉之後,在沉入丹田的一剎那,化為虛無。這小心維持、意念導引的氣息倏然消散後,歸無咎只覺此身突然空空如也,一無所有,無氣機,無血脈,無筋骨,無肌肉,無神意。內外通透,了無形跡。

    歸無咎雙眸靈明洞徹,毫不慌亂。心無所住,動靜安然。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30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7:43 AM 編輯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章 功成舊約引金符

    歸無咎在這在這物我息數歸空的玄妙境界中不知盤桓了多久,像是三四個日夜,又像是三四個時辰,又彷彿只是三四個呼吸。

    歸無咎驀然覺得自身產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周身上下雖然依舊是空空蕩蕩,彷彿全然不存一般,但似乎多了一股生機盎然的味道,再也不是如同混冥般絕對的“無”。

    鐺!

    有歸於無,無中生有。

    歸無咎只覺耳邊響起一道極洪亮的金鐘之聲,眼前光明大放,筋骨節節複生,血肉塊塊凝結,神意瞬間恢復到圓融至極的地步,彷彿一隻水杯被注滿清水,隨時可能溢出。

    丹田之中本已消散無形的氣息陡然再次凝實,然後極速擴大,瞬間充盈全身。彷彿是一隻小小的氣泡被迅速的吹起來,緊緊貼在自己皮膚上。眨眼間自己四肢軀幹,無不晶瑩圓潤,寶光隱隱,彷彿披了一件由溶溶月華所織成就的“膜”。

    靈光覆照,形神朗耀,是謂靈形!

    幾度辛苦,一番波折,歸無咎終於有驚無險的破境成功,一步邁入靈形境中。

    歸無咎伸出左手,在右手手背上輕輕撫摸,果然感到雙手上似乎套了一層非絲非棉的薄薄手套,觸感奇異。如果此時脫下衣衫,赤身裸體,和寺廟道觀中新打造的鍍金銅像倒有三分相似。

    歸無咎面上既無大功告成的欣喜,也無劫後餘生的慶倖,有的只是一份坦然。默默感應天時,已經是第二日的寅時三刻。若是再慢上數個時辰,就要誤了明日——準確的說是今日的沖霄閣采元練功之會。突然歸無咎面色一怔,似乎想到了什麼,這采元練功之會自己大約不必出席了。

    過了片刻,歸無咎似乎隱隱約約感到周身上下,包括那覆體靈光,均在自己掌控之中。試著入定調息一番,果然身上的金光異象漸漸消失,身形外貌與破境之前無二。

    通常來說,突破靈形境界所產生的“靈光覆體”的異象,會維持一月左右。突破之初,新晉的靈形修士往往無法完整的掌握身軀中的靈形元光,只得任其自便,直到逐漸潛伏,收攝在體表之下。

    之後靈形境的修煉,便是讓這薄薄一道元光愈煉愈深,最終全身通透,宛如元光鑄成的“靈體”,成就練氣駐形而不壞的無漏之身,從而衝擊金丹境界。

    自己突破未久就就達到了將元光收攝由心的地步......

    想到這裡,歸無咎長立而起,注視著方才破境過程中立下奇功無名墨珠。回想著這不可思議的奇遇,雙眸中映射出他複雜的思緒。

    七天之前。

    那日歸無咎如往常一般,正在洞府中用心修持。突然被一聲巨大的轟鳴聲所驚醒,整個洞府也是搖搖欲墜。他自從進入越衡宗修行以來,從未經歷如此巨變。

    他睜開雙眼,卻驚愕的發現,蒼穹之上,現出一個巨大裂痕,一股無法言喻的毀滅氣息,從那裂縫中狂泄而出,徑直朝著越衡宗的方向衝撞而來。

    他當時正坐在洞府之內“看”到這一切,因為這整座盤爐峰彷彿瞬間變成一個透明的虛影,他的目光竟然能直透厚厚的山壁,看到整個天穹。隨即,整個世界暗淡了下來,歸無咎感覺像是在子夜的大海中不知漂浮了多久,才終於重見光明。

    正當歸無咎以為一切都恢復正常,正要出門搞清楚發生了什麼變故時,一道光華迎面閃來撞擊在盤爐峰上。整個盤爐峰一陣搖晃,竟然是一件異物將他所居住之峰打穿了一個洞,直入洞府之內。正是眼前這深綠近墨的無名之珠。

    當歸無咎看到這墨色圓珠的一瞬間,心神劇震。立刻宛如泥塑木雕,呆呆站立在原地。再也顧不得出門查問消息之事了。

    歸無咎完成真氣九重的修行已有數月。若說道法通透,解真明澈,歸無咎其實堪稱這一輩沖霄閣弟子之冠。但是正因為歸無咎穎悟超卓,冥冥中卻感到自己功行仍有疏漏之處。

    這些疏漏之處極為細微隱秘,雖然眼下無礙於破鏡靈形,但在日後的修行中必定會產生極為關鍵的影響。九層之台,起於壘土。若是根基不能紮的盡善盡美,將來註定無法走到最遠。

    所以這幾個月他沒有貿然嘗試突破靈形,而是閉關入定,靜心體悟,以冀完滿自身,修補破綻。一連兩三個月過去,小處雖有所得,但是距離大功告成還相當漫長。

    可是當歸無咎的目光接觸到無名之珠的一剎那,不由心旌搖曳,意動神馳。這墨珠彷彿一面照見真我的明鏡,自己修行中的種種不足,晦澀疏漏之處,如同白紙上的墨團,無比清晰,歷歷在目。

    歸無咎當時心意一動,忍不住默念一遍《九元書》,對其中的微言大義、種種玄妙瞬間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歸無咎往常自負於此經早已盡通,自己所慮的不過是或許有功夫沒有跟上見識之處。然而當此珠映徹心靈時,歸無咎方才知曉,就算是在見識上,自己也並未達到至善之境。

    當時歸無咎心底生出一種感覺,這心中念誦的《九元書》彷彿成了實體出現在面前,而自己的雙手第一次真正“摸到”了這部經文的邊緣,棱角,界限。

    不但如此,體內氣息蠢蠢欲動。竟然自行遊走起來,其所循的經絡方位均莫能知其奧妙,但覺隨著體內真氣流轉,自己修行中的種種根基不足之處,飛快的得到彌補,宛如白卷上的墨點逐漸淡化,消散,最終變成潔白無瑕的融融一片。

    這道神奇變故維持了三日三夜,歸無咎只覺自身的真氣九重境修為,竟然已經打磨的圓融無暇,再無半分缺憾。幾乎有一種躍躍欲試,立刻就要嘗試突破靈形境界的衝動。

    這時他才回想起三日之前的驚人異象,於是急忙出府走訪同門,想弄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

    孰料一連問了數位師兄弟,聽了他的問題俱是一臉匪夷所思之色。諸人無不表示這些天一切如常,從未見過甚麼天穹破裂、偉力衝擊云云。更有一位師弟懷疑他行功失當,以至於產生種種幻色幻聽,勸他求助於本門長老,治此心魔。歸無咎不由啞然。

    這種不可思議的情形,使歸無咎隱隱感到這墨珠之中藏著巨大的秘密,遠遠超出自己目前所能理解的範疇。但他修行日久,於心性上頗能自持,深知緣來無需避讓,緣去不可強求。得到無名墨珠之助鞏固根基之後,試圖以神意操控此珠,卻毫無反應。於是也不放在心上,一意做著衝擊靈形的最後準備。

    於是沐浴更衣,焚香靜氣,又過了三天三夜——直到數個時辰之前,將精神肉體氣機都調整至最佳狀態,這才服用丹藥,正式開始嘗試突破。未曾想方才在衝擊靈形的過程中遇到險關,如非這無名墨珠在險要關頭自動相助,後果極難預料。

    實則歸無咎以為,這墨珠前後兩次相助自己是一脈相承的。

    由於資質特殊的原因,他破關靈形比同門要困難得多,這一點他早有心理準備。在剛完成真氣九重的修行時,歸無咎就著手考慮此事,於自身情況有了充分的評估,自忖有了十足把握方才走出這一步。

    然而七日之前這墨珠為他鞏固提升之後,他隱隱感到這份看似難得的機緣將為其突破境界帶來不可知變數。這也是他思慮良久才下定決心的原因。

    事實也正是如此,如果沒有無名墨珠為他鞏固根基,那破境的過程恐怕用不了這麼久,自然也不會遭遇到神意渙散的危險。但若是無有此珠,同樣是踏足靈形境界,所夯實的基礎和未來的潛力恐怕會有著深遠的差別。

    歸無咎微微一笑,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那就不必多考慮無用之事。摩挲著這浮游於半空中的無名墨珠,歸無咎若有所思,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心意一動,這無名墨珠彷彿通靈一般,飛到了他的掌中。

    歸無咎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又一轉念,這無名墨珠轉眼不見,似乎從這洞府中消失。

    突然“砰”地一聲,無數丹藥玉瓶、竹簡卷軸、書冊雜物憑空蹦出,呼啦啦的落在地上,倒像變了個戲法似的,瞬間開了一個雜貨鋪。

    而戴在右手無名指上那枚扳指樣貌的紫色寶物,赫然炸的粉碎。

    歸無咎突破靈形境界,感覺心神與此珠的聯繫陡然加深。於是嘗試以意念操控此珠移動,果然獲得成功。但是試圖將其收藏於儲物戒中,卻無法成立。這無名墨珠似乎將要進入儲物空間的一瞬間,那儲物法器登時被炸的粉碎。

    歸無咎彎下腰,於那紫玉扳指爆裂後所傾瀉於地上的“雜貨攤”中輕輕撥弄,取出一物。

    此物通體淡白,一尺長短,寸許粗細,四五分厚薄。似玉非玉,似木非木,似鐵非鐵。似玉笏而稍窄,似戒尺而稍短。一面甚為滑溜,除了一些淡淡的花紋與光澤,再無其餘。另一面雖然色澤相同,但凹凸有致。仔細撫摸那凹陷的痕跡,似乎是疏密離合、莊重雄渾的四個古字:引詔金符。

    歸無咎面露複雜之色,似乎陷入了一段難忘的回憶。步入越衡宗的入道機緣,修道以來的種種甘苦,超脫凡俗的全部希望,似乎盡在這枚牌符之中。

    良久,歸無咎右手中靈形元光透出,將這塊牌符折成兩段。

    歸無咎折斷此牌符之後,盤膝而坐,似乎在靜靜等候著什麼。然而半個時辰過去了,洞府中安安靜靜,一切如常。

    歸無咎雙眸中現出意外之色,隨即起身在洞府中輕輕踱步,臉龐上那份突破靈形之後的從容愜意也陡然消失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31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7:43 AM 編輯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章 半為同門半為師

    茫茫海天之間,孤峰峭拔,雲霧繚繞。一百零八座大山回環陣列,成蒼龍之象。

    其中艮位之上,有一宏偉山巒,名為南屏山。

    一道瀑流從南屏山主峰碧雲峰傾瀉而下,噴雪奔雷,騰空振盪,如玉龍亂舞。聚成水流,沿著白蓮峰、墨煙峰、盤爐峰等一路南下,直至第七峰紫霧峰方止,匯成方圓千丈的一泓深碧如黛。

    現在正是卯時三刻,旭日初升,水面上亦泛起點點清光,滉漾不定。湖心深處隱隱約約有飛鳥棲息,只是為茫茫霧氣所阻,看不得分明。唯有斷斷續續的清亮鶴唳與長喙啄水之聲昭示著它們的存在。

    湖邊是一片半圓形宏闊道場,森嚴寧謐。此時隱隱約約可見近百個人影面向東方,盤膝而坐。若有深明道法之士,一眼便能看出天地間的靈機正在產生極其微妙的變化,眼前這些人實在服氣餐霞,吐故納新,煉化天地精氣。

    《原始經》有云:一氣冥運,萬物化生。

    自上古以來,各家各派的修真法門如同天上繁星,不可勝計。

    但修煉到練氣駐形的圓滿之境——金丹境之前,服食天地靈氣都是修煉的最重要環節之一,所差者不過是法門精粗不一,高下有別。

    越衡宗沖霄閣弟子邁過“淬凡四關”之後所修煉的《九元書》,由直指大道的根本經典《通靈顯化真形圖》演化而來,堪稱真氣境修行的至善法門。

    修習這一功法者,要求每隔十四日,朝陽初升之時,採取一元之氣在這十四日內徐徐煉化。如果過關,即為一轉輪,十四日後依照生克變化,陰陽五行之次第,煉化第二道元氣。如道法的領悟有所偏差,或心境有所錯亂,或氣機不能相續,則要多費上十四日功夫,重新來過。待天干之數一一遍歷,歷時一百四十天,十轉輪首尾相續,可以突破一重真氣之境。

    如果每一步都未曾行差踏錯,歷時三年零六個月,便可令一名邁過“淬凡四關”、初踏仙途的修行者,修煉完真氣九重,進而準備衝擊靈形境界。這種以最快速度步入靈形的天才,又被稱為“小自在境”修士。

    失敗的輪次愈少,自然意味著道法愈純,領悟愈透。突破靈形境界後根基也就愈佳。

    沖霄閣弟子靈根卓異,悟性也大都超凡,領悟這《九元書》的道法當然也不算困難。再者即便道法理解有未能盡圓之處,只要勇猛精進,多半也能夠勉強破關。因此多數弟子只偶爾在有限的幾個的轉輪內偶遭小挫而已。

    由古至今,十之六七的沖霄閣弟子均是能夠把失敗重修的輪次控制在十二次之內,用四年不到的時間完成真氣九重的修行。即便偶有受挫較多的,失敗的輪次也不會超過三分之一,歷時五載得以完功。至於那所向披靡、以“小自在境”完成修行的卓異人物,也並不罕見。

    半個時辰之後,天光遙遙,交映左右,隨著“鐺”的一聲悠遠鐘聲映徹山谷,眾弟子皆從入定中醒來,昭示著今日的行功時間宣告結束。

    道場上的個個身影長身而起,由靜而動,錯落有致,只是均還在道場中轉悠,並不離去。

    按照往日,行功時間一到,眾位弟子各自自便。要麼趕著回洞府修煉,要麼鑽研道冊,交流心得,要不漫步山水,陶冶道心。更有關係要好的三三兩兩小聚一番,聯絡感情。只是今天不知何故,眾人只在近處走動,卻並不脫離道場範圍。

    片刻功夫,道場中的人物漸漸分開,分成兩撥。

    約莫二十余人匯成零散一片,這一群人看似年紀未滿雙十,有男有女,稀稀落落,有的相互致意攀談,有的默然獨立,有的悠悠漫步。邊上的數個人影中,正中一個雄峻巍然,身量高大卻氣度謹嚴,在這群人中風度拔群。除了身旁不遠處有二人似乎正相互攀談外,其他人行走時有意無意的從他身邊避過,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

    這一群人雖然表面看去互動交流還算頻繁,但是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每一個人都像畫卷中的一座山峰,構成一個崢嶸的個體,與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保持著廣漠的距離。

    另一撥人人數稍多,約莫三十餘人,面貌明顯要稚嫩一些,大約十六七歲上下。只見他們當中十余個圍成一個半圓,將一人拱立當中。另有十餘人三三兩兩站在周圍,目光注視著這小圈子。看似來倒有些像茶館裡聽評書的架勢,只是那正中的“說書先生”也太年輕了些,赫然是個清秀俊逸、器宇軒昂的青年。

    只聽得一個聲音道:“請教歸師兄:師弟我行功時,無論哪一轉輪,前三日道心通明,物我兩忘,再三日淡漠枯寂,不得圓滿,再三日外緣內擾,紛紜不定,最後二日心游萬仞,難以複歸於靜。雖然屢次僥倖強行破關,但終究是道法有所偏差的徵兆。如此下去指不定哪一道關口就要跌一跤。望師兄有以教我。”

    說話的是一個眉目清明、鼻樑貫挺的素袍少年,這人面相極佳,若行走於坊市中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少女為之傾心。只是他一開口聲音卻顯得軟嫩,頗有些稚氣未脫的樣子。

    此刻他正站在的內圈的位置,被他稱作“歸師兄”的顯然正是這位眾人圍在正中的青年。

    那歸師兄聞言笑道:“並不礙事。墨師弟深明行功時藏虛守空之理,只是用力過猛,犯了過猶不及的忌諱。須知真意往來無間斷,知而不守是功夫。無法之法,是謂真法,不空之空,是謂真空。倘若用意過甚,守空反成守拙。領會到這一重要旨,必定能首尾無礙,一以貫之。”

    這“墨師弟”面露感激之色,拱手一禮,不再說話,顯然是在慢慢思索。

    又有一位身材挺拔、面色白皙的少年問道:“請問歸師兄,師弟我自今日起的十四日,行的是真氣境第七重的庚金輪的功法。以往第四、五、六重境界時,每次均堅定己心,凝聚無儔銳氣斬破此關。小弟自問心法無差,但不知為何歷次破關竟有愈來愈難之感。若不尋得癥結,恐怕今次未必能夠順利過關。”

    這次“歸師兄”尚未開口,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什麼未必能夠順利過關,明明是一定不能過關。今年二月你的第六重庚金輪轉到了第十四日子夜方才險險成功,誰又不知道了?若果真是每層境界愈來愈難,你這次有一成的把握能夠一次成功嗎?”說罷圍觀眾人中響起一陣輕笑。

    開口的是一個意態閑舒、輕輕把玩手中玉佩的圓臉少年。

    提問的白麵少年聽他譏諷,卻似乎並不生氣,只是一笑作為回應。顯然他們關係甚佳,並非真的語出刻薄,只是損友之間挖苦搶白罷了。從始至終,這白麵少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圍在眾人當中的歸師兄。

    歸師兄低頭思索片刻,道:“庚金帶煞,剛健為最。甯師弟以一股銳氣迎之,道理上是不錯的,只是法不外求,道不遠人,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所謂銳氣者,當是靜心默念,體察自身靈明自性中的一點剛健之意,充實壯大。一味鼓勇直進,恐怕有其名而悖其實。”

    這白麵少年顯然就是“甯師弟”了,聞言之後似乎有些愣神,好像這答案頗出他意料之外。

    墨師弟、甯師弟二人之後,不斷又有人向那圍在正中的“歸師兄”發問。所問的問題都是修道中的種種疑難。那歸師兄來者不拒,一一決疑,少有窒礙。如非在場之人均口稱其為“師兄”,這場景不免讓人誤以為是師生聚會,傳道受業。

    突然,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無咎師兄,我腰腿酸軟,頭暈眼花,金星亂冒,你說是《九元書》哪裡練錯了?”

    “腰腿酸軟,頭暈眼花......”歸無咎一沉吟,隨即回過神來,抬首笑道:“謝師妹破境過關無往不利,《九元書》自然是不會練錯的。師妹未曾領會怕是《食貨書》中“衣食足則知禮”一章。想必是閑得無聊無人作弄,才到師兄這裡無理取鬧。”此語說完,四下裡笑聲不斷。

    問話的儼然是一個眉似新月、聘婷秀雅的少女。身著一襲黑衣,卻收不住渾身上下躍躍欲試的好動氣息,她翻了翻白眼,道:“師兄嘴上可真是刻薄。師妹我只是看歸師兄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所以開個小小玩笑罷了。”

    說起來,這歸無咎在沖霄閣眾弟子眼中算是一個奇人。

    沖霄閣弟子一旦入門,四載過“淬凡”,至多五載過真氣九重,定能進階靈形,準備衝擊“真元銓選大會”,一爭那真傳弟子之位。

    而這歸無咎,在進入沖霄閣前便因為意外機緣突破的“淬凡四關”,等若在起跑線上就領先了別人四年時間。可是他在真氣境中卻一連蹉跎一十二載,似乎至今尚未破境。和他同時入閣的那一批同門,修行最慢的也已經離開三載了。

    《九元書》練了十二年,破了越衡宗立派三十六萬載的一大記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3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六章 啟爭只在旬月間

   沖霄閣同門眼中,歸無咎有三奇。

   第一奇,打破了沖霄閣弟子《九元書》修行至多不超過五載的先例,困於此境一十二年。

    如果是俗世小宗或散修之輩,休說十二載,就是一百二十載,也屬尋常。可是對於一界英華之薈萃的沖霄閣,這便顯得有些荒誕。

    最常見的一種猜想是,歸無咎的靈根品質其實頗低。《九元書》以十四日行功為一輪轉,歸無咎由於靈根低劣,運氣煉真的速度無法企及,便需化一為二,為三,甚至為四,以二十八天、四十二天、甚至五十六天完成一輪轉的功法。

    這種猜想有一定依據,因為歸無咎只是修行速度較其他人緩慢數倍而已,而非卡在某一關口長期不得突破。若此猜測為真,資質如此之差的弟子竟然被沖霄閣選中,倒也是一大奇聞。

   第二奇,歸無咎對於道法的理解極為深刻,幾乎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閒暇之際互相交流道法和修行理解,眾人漸漸發現,這修行進境緩慢、似是靈根低劣的歸無咎,於《九元書》的種種領悟,實在非同凡響,每每為同門排疑解難,指點迷津。

    一開始有人以為,歸無咎或確實有一二真知灼見,但不足為奇。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或許他見識精到的地方,恰巧是他人所不足,因他好為人師,一來二去倒博得一個不小的名聲。

    更有人猜測,這歸無咎靈根低劣,卻是越衡宗某一位輩極重的長老的後裔,因此得以進入沖霄閣。未免遭人看低,於是從長輩處預先學得許多精妙見識,給自己安一個博學明道的光環,顯露人前,不至被同輩恥笑。

    不過但凡對沖霄閣的重要性有清醒認識的人,無不對此說嗤之以鼻。

    直到三年之前的“真傳銓選會”,一舉奪得頭名、晉升真傳弟子的文晉元師兄,在與沖霄閣諸位師兄弟的告別宴上坦然相承,若無歸無咎之助,自己決無法步步不差,以“小自在境”之資完成對《九元書》的修行。幾個個月的修行時間倒是小事,但如若對道法的理解有所欠缺,自己是否能奪得這真傳之試的第一還要兩說。

    文晉元此語,在沖霄閣上下引起震動。後來,連沖霄閣掌閣真人都漸漸默許閣中弟子,有修行疑難之處去請教歸無咎。漸漸地,歸無咎道法純粹漸漸為眾人所公認,竟幾乎成為沖霄閣的代理教師。

    至於這最後一奇麼,便是其調用外物之多、身家之巨。沖霄閣弟子雖然身份顯赫,供給豐厚,但是並未能如真傳弟子那般,得到門中不計成本的培養。

    而這歸無咎,明明並無任何世家背景,許多人卻見他肆意服用諸如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之類的珍貴丹藥,令人側目。

    這一行人在道場中晃悠了半個時辰之後,一道青蒙之氣裹挾著兩片白雲從碧雲峰瀑流之中閃過,落在紫霧峰道場半空。

    遁光顯出一隻鶴影,鶴背上顯出一個方臉道人,此人頭戴純陽冠,峨冠博帶,大袖飄飄,手持拂塵,腰上系著一隻大紅葫蘆。身後隨侍童子高舉舉著兩座雲羅混金傘。原來是沖霄閣掌閣真人周敏楨到了。

    這周真人卻並不從遁光中躍下,而是把手中拂塵一搖,頓時足下生出一座方圓百丈的八角樓臺。二十四道玄拱玉柱圍成一圈,角上各有一座精巧飛簷。更可見雲氣隱隱,芳草蘭芝點綴其間,十分清奇瑰麗。

    此時光華閃動,金台之上延伸出四道紫雩如同浮梯,直落在道場正中。

    眾位弟子更不遲疑,依次踏上那虹霓階梯。

    這倒不是這周真人處處彰顯自己元嬰真人氣派。而是其人所修之功法奇異,一日之中除了子、午兩個時辰之外,須頭不頂星,足不履塵。因此每次出行不得不時時將雲羅混金傘與落塵金台兩件法寶隨身攜帶。

    不過片刻,周真人於金臺上中庭主座坐定,庭下眾弟子站成兩列。細看這左右兩班人影分佈,歸無咎位於左一列上首,身後大多是方才道場環繞提問的那一群人。那謝師妹在第三位上站定,只是她此時面容嚴肅,哪又半分古靈精怪的樣貌。

    右側一列二十余人,自然便是方才冷冷清清、疏疏離離的那一撥了。

    見人已到齊,周真人身後一名道童,舉起一隻玉磬輕輕敲擊一下,發出一聲清脆悠遠之音。

    眾弟子拱手一禮,肅然而立,並無絲毫失禮。雖然他們均是天才橫溢之輩,但若說將來定能修行到元嬰境界,那也未必。

    周真人橫擺拂塵,開門見山道:“十日之後便是真傳銓選之會,想必你們有消息靈通的已然知曉了。”

    距離上一屆真傳銓選之會已有三年。每屆法會只定在秋季舉辦,並不明確具體日期,但人人均知左右不過是在這月餘時日。這是沖霄閣的頭等大事,甚至沖霄閣的存在,不就是為了這三年的一爭麼?

    聽周真人此言,右列之人個個不露聲色,顯然無論是否提前得到消息,眼前這件事都算不上突然。好幾人雙眸中精芒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而歸無咎之下的這一班人,卻似乎興趣十足的樣子。

    周真人於場內掃了一眼,見右側行列比上次中多了四人,曼聲道:“唔,寧素塵,張炫隆,馮天星,宋平筌,你們四人也晉升了靈形境界。”

    聽得周真人喚其等之名,這四人中均是出列為禮。

    其中寧素塵是一個長髮披肩、鳳目修眉的女子,在這四人中風采尤佳,頗有一股婉娩流逸的氣度。

    周真人解開腰間大紅葫蘆,拔開木塞,頓時酒香四溢。

    痛飲了一口,周真人靜靜道:“想必沒有人未過“返照”之關。那就作出決定吧。”

    沖霄閣弟子晉升靈形之後、參與真傳之會前,並不修習下一階段功法。而是有一段時間調理功行,夯實基礎。這一關被稱為“返照”。這個過程少則數日,多則數月,全依各人資質而定。

    因此沖霄閣的靈形境弟子,可以選擇不參加自己晉升靈形後首屆真傳銓選會,等上三年時間。當然,機會只有一次。

    右側上首與歸無咎相對而立的是一個頭戴金冠,魁偉雄壯,氣度恢弘的青年。他聽得周真人發問,毫不疑問的第一個上前道:“弟子成不銘,決意一爭真傳之位。”

    成不銘在兩年以前成就靈形境,其實力隱隱約約為眾人之首。真傳弟子的三個名額,不出意外的話,他應當占了一個名額。

    雖然多數弟子並不願意暴露自家底細,但大致的高下仍可以從許多細微之處找到線索,從而分出大致高下。

    首先《九元書》修行順遂於否便是一個誰也瞞不過的尺規,誰用時較長,誰用時較短,眾弟子之間無不暗自留心計算。

    其次是平常多少會有一些同輩之間的鬥力、論法、演術的比試。雖然這些通常都是針對修行中某一個較小的環節,但是管中窺豹,也能夠見出高下。

    成不銘是沖霄閣這一屆靈形弟子中唯一一個一步不差,以“小自在境”修完《九元書》的靈形修士。平素論道演法,也不在任何人之下。

    成不銘話音未落,他下首排行第二、第三的兩名弟子同步搶出:“弟子喬修廣,容常治,決意一爭真傳之位。”

    除成不銘外,並無一人有把握敢說定能奪得一真傳弟子之位。但喬修廣、容常治也是眾人心目中可能較高的二人。

    喬修廣人如其名,身材頗瘦削,但舉手投足頗有幾分崢嶸之氣;容常治卻青面薄唇,面色陰沉,動靜間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傲意。

    喬修廣在真氣六重丙火輪、真氣八重戊土輪各多用了十四天的功夫;容常治卻是在真氣五重乙木輪、真氣七重葵水輪遭遇小挫,均以三年六個月二十八天的完功速度並列眾弟子第二。

    周真人略一點頭,這三人毫不遲疑的表態,也在他意料之中。

    片刻,絕大多數弟子沒有過多猶豫,紛紛出列:

    “弟子審玄永”

    “弟子甄少華”

    “弟子葉疏影”

    “弟子鐘子昌”

    ……

    “決意一爭真傳之位!”

    一時間,就連最近半載內成就靈形的張炫隆,馮天星,宋平筌三人,也是決意參加本屆真傳銓選之會。

    作為越衡宗沖霄閣的弟子,不僅資質,心性也是不差的。

    眾人均知,儘管有一次放棄的機會,但修道之途中所遇到對手非此即彼,無人能繞開全部對手。唯有堅定信念,正面應戰,才能贏得一線成道之機。承襲一家上等的外門別傳,同樣有很大機會成就金丹甚至元嬰,但必定失卻了追逐大道的機會。

    本屆中雖有成不銘這樣的“小自在境”修士攔路,但歷史上同一屆中有兩名、三名“小自在境”修士也是屢見不鮮。就如場內,歸無咎下首曲伯玉、謝月屏二人,修行到真氣八重,似乎尚未出過差池。如果不出意外,又將是下一屆的兩名“小自在境”修士。

    就算是實力不算靠前,爭奪真傳機會渺茫的弟子,也無外乎盡力一試,不負本心而已,無故畏畏縮縮,反而讓人看輕了去。

    周真人見眾弟子面對道途之爭,無有半分遲疑,心下甚悅。抬首望去,尚有二人還未做出決定。

    周真人也不催促,只是雙簾微搭,靜靜等待。

    約莫半刻,一個青白色襟裙束腰,秀目櫻唇、長髮及肩的青年女子纖足踏出,輕聲道:“弟子甯素塵,願意一爭真傳弟子之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七章 含苞菡萏新為鄰

    甯素塵其實年紀未滿雙十,但姿容端莊綽約,行動間有一股安嫻淑靜的從容韻味。再加上她身著一襲白裙,腰間繡兩朵青蓮,少了少女的青澀,給人的第一感卻宛如二十四五。

    排在這一列第三位的容常治見此情景,不由微微一哂。

    沖霄閣眾同門雖然表面上還算和睦,但是相互間作為競爭對手,無人不留意對手底細。譬如每人進階時間的短長,根本隱瞞不住。

    這甯素塵,平時不顯山露水。但無人不知,她直到真氣八重境修煉完成時仍是完滿之資。半年之前,眾人均以為她將是成不銘之後第二個“小自在境”靈形修士。

    孰料她最終完成真氣九重的時間,竟然比眾人料定之日晚了四十二天。那就意味著,她在第九重境的修行中一連出了三處差錯。

    即便如此,在喬修廣、容常治二人心目中,寧素塵也是極有威脅的勁敵。

    此時見寧素塵猶疑寡決的模樣,容常治不由將此女看輕了幾分,道途之爭,首鼠兩端,不是真人本色!

    寧素塵出言之後,周掌閣雖仍是一副悠然模樣,但場上所有人卻把雙目投向最後未表態的那人。

    這人排在右班十五六位,圓臉黃袍,面容和善。這人似乎是吃不住壓力,不得不出列道:“弟子於平日打磨功行中,嗯,自覺道法氣機尚能進一步精純精益,想必返照一關尚未完全渡過。弟子決意放棄資格,精修三載,參加下一屆真傳之會。”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偷偷瞥了座上周掌閣一眼,尷尬一笑。

    自成不銘以下,右列諸人無不腹誹。這韓太康成就靈形已然九個多月,說什麼返照一關尚未完全渡過,簡直豈有此理。不過其人修習《九元書》歷時四年八九個月,相對而言算是沖霄閣中資質較為靠後者。一時心怯不敢參加真傳會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這次不敢參加,三年之後遲早也躲不過去。如這等弟子,參加完真傳法會,選擇一較善的外府別傳,也就是其最終歸宿了。

    所有人都已作出決定之後,周掌閣並不評判,道:“歷來真傳銓選之會,本閣真氣境弟子也可隨同旁觀。爾等憑藉各自的沖霄閣法器銘牌,可以去飛靈殿領一枚觀會牌符。三年之後,你們之中的大多數也將親身下場比試。旁觀一次,想必多少也有些感觸。”

    聞得此言,歸無咎下首的一些年輕弟子中,有不少面露興奮之色。但也有入真氣境三年以上的弟子,顯然早知成例,並不驚訝。

    至於另外二三十個淬凡四關的弟子,眼下並不在此處,真傳銓選之會與他們還算遙遠,倒不必為此分心。

    真傳銓選之事交代完畢,就在眾弟子本以為今日集會就此散了時,周真人卻道:“不忙,還有一件小事交代了便散了。”把手一伸,拽住身後一名道童的袖口,將其輕輕拉到自己身前。

    眾弟子大為驚異,抬頭打量,原來這“道童”明眸善睞,娥眉瓊鼻,櫻桃小口,竟是個十歲上下、清麗可人的小女孩。只是她原本穿了一襲半大道袍站在周真人身後,多數人都並未在意。只有幾個眼尖心細的弟子方才到奇怪,怎地今日周真人身邊的隨侍道童多了一個,而且頗不安分的樣子。

    只聽周真人微笑道:“她名叫木愔璃,自今日起便是你們小師妹了。你們做師兄師姐的要多多相親相愛。”

    不過聽得周真人這番說詞,眾人心底狐疑不但未釋,反而更覺奇異。歷來新進入沖霄閣的弟子,先用四年之功過那“淬凡四關”。經歷這四年的熟識,到了能夠一同修煉《九元書》時,自然就和閣中師兄師姐有了幾分交情。從無沖霄閣閣主一一引薦的道理。

    果然周真人又道:“她有些機緣,已經過了淬凡四關。半個月之後便同你們一齊修習《九元書》。”

    眾弟子心中一動,有幾人更是把那目中余光瞥向歸無咎。

    沖霄閣所擇的,都是未涉道途的至真至純的修道種子。這從零開始的第一步,若踏的不夠純正堅實,接觸了雜派功法,足以動搖根基。至少這數十年來,事先過了淬凡四關再入門的,就只聽說過歸無咎一個。

    周真人面色和善,伸手指著右側的這一列人,捉住木愔璃腦後的小辮子輕輕拽了一拽:“這些人雖是你的師兄師姐,但也無需有什麼交情。大道朝天,各走一邊。十日之後你多半再也見不著他們了。”

    又指了指歸無咎這一列:“這一群人要好好親善。往後三年要和他們一起練功修行。若是得罪了他們,你這娃娃小胳膊小腿的,可打不過人家。到時候被人欺負哭鼻子,千萬不要來尋老道,老道只管你們修行,不管你們打架。”

    周真人為人亦莊亦諧,有時一派師長風範,有時出語詼諧,落拓不羈。他這一番言語看似戲言,但眾弟子中有心思靈敏的,玩味出周真人實際上是暗示眾弟子多照應這小丫頭。心底不由嘖嘖稱奇,細細審視這小女娃,暗道以後相熟了須得探問出她的來歷。

    突然見到這許多陌生人,木愔璃開始有些拘束。方才周掌閣與下面這些弟子交代真傳會的事,她卻自顧自玩弄道袍上的鑲嵌的花花綠綠的珍珠。到了這一刻,她才睜著大眼睛上下打量。

    木愔璃順著周敏楨的指頭,仔細端詳的右側一列人影,只覺得他們各個氣度不凡。雖然相貌各異,衣著不同,但那一股堅如磐石的意蘊卻十分相似。可是絕大多數人之間,卻有一股生冷相斥的氣息,讓她感到有些不適。

    歪過腦袋,又掃視看了左側這一列人,他們明顯較為年輕一些,神色間的坦然自信之意與右邊這一班人異曲同工,但卻多了一股掩飾不住一股飛揚灑脫的韻味,蓬勃而有朝氣,與自己在寨子裡玩耍的時候也差不多。

    與這一群人打交道......似乎確實容易一些。木愔璃想到。

    周真人想了一下,指著左側下首道:“這人叫歸無咎,以後你修行中遇到什麼疑難找他便是。”

    五六年前,沖霄閣中便有傳聞,有一弟子修行緩慢卻見道甚深。但周敏楨並不在意,畢竟沖霄閣本就是英華薈萃之地。直到三年前經文晉元鄭重宣揚,歸無咎聲名鵲起之後,周真人方起了好奇之心,召之前來,暗含查問考較之意。

    然而這一見之下,周真人大為震驚。這歸無咎對於《九元書》道法理解的透徹洞明,幾乎到了顯微無間、應手圓淨的地步,甚至不遜於自己這元嬰境界的修士。

    周真人自己,是經歷了靈形、金丹、元嬰境界的修行之後,時常審視自身道途,撥亂反正,棄假歸真,站在今日的高度驀然回首,才對真氣境的功法《九元書》有了堪稱至純的理解。這本身才是真氣境的歸無咎,在修行之中就能夠做到這一步,簡直是匪夷所思。

    修道到了金丹境、元嬰境之後,道法愈來愈艱奇,愈來愈玄。悟道一關,本就是天意阻人道途。但是在最基礎的真氣境,道法望文生義,人人可解,練氣按部就班,無人不能夠踏足靈形,看起來似乎縱然小有窒澀也無傷大雅。

    然而《九元書》別有玄機,其中道法領悟,不在至繁至難,而在至真至純。很多時候你以為你已悟通透了,實則猶隔了薄薄一層紗。一點微妙差別,便是盤中之迷,似是之非。不但行功時便導致順逆快慢的差別,一旦步入靈形之後,根基深淺、底蘊厚薄便會顯出差距。

    周真人甚至出言試探,這歸無咎是否是那般人物。未曾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但周真人對歸無咎反而更看重了一眼。自此以後,周真人便把真氣境弟子排疑解難之事甩給了歸無咎。

    木愔璃睜大眼睛望去,左側排在最前的是個身著雲紋道袍,俊逸英挺的青年,只見他眉目清朗,雙眸中透出一股率真通達之意,此時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突然好像察覺到自己的注視,轉過頭來,迎著自己好奇的眼神,沖自己微微一笑。

    周真人略一沉吟,正在考慮如何措辭,不著痕跡的暗示歸無咎扶助木愔璃修行稍微用心些。數日前掌門南宮真君的化身將這小丫頭帶到自己處,諭示將其在沖霄閣中妥善安置。

    沖霄閣在越衡宗雖然重要,但選拔弟子均有專門長老負責,決不至於由掌門真君親自插手。越衡宗掌門,修為早已到了那等境界,數百年沒有動作也是常見之事。若是一有動靜,必然上下震動。

    雖然掌門只是一道化身來臨,並且沒有半句多餘交代,但“妥善安置”的指示已經說明一切。周真人也不敢怠慢。

    周真人言詞醞釀妥當,抬頭注視歸無咎道:“歸無咎,你......”

    周真人雙目中陡然射出一道精光,把準備好的一番言語收回,以一種不確定的口氣道:“歸無咎,你已是靈形境界?”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4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八章 臨別一樽樂遊會

    一陣驚呼從原本靜謐無聞的玉階下響起。

    右側靈形境的二十余人中,有數人猛然轉過頭去,凝視著歸無咎。唯有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等五六人,稍露詫異之色後,旋即回復平靜。

    靈形初成,不免有“靈光覆體”的異象,就像一件由光線編織成的衣服裹在皮膚上,需要月余時間方能漸漸消散,回歸體內。

    在場的多數人不免充滿疑問,這歸無咎每十四天的練功采氣,無一次缺席。他到底是什麼時候成就靈形的?何以竟無絲毫徵兆顯現?還有,這周真人的語氣,竟然也不大確定的樣子。

    歸無咎上前一步,對身旁審視眼光宛如未見,向周真人行了一禮,坦然道:“啟稟真人,弟子已於昨日僥倖破關成功,進階靈形。”

    聽得歸無咎親口證實,眾弟子臉色異彩紛呈,似乎各有心思。

    歸無咎身後這一幫真氣境弟子面色有的欣喜,有的釋然,有的交頭接耳,但大都是一種旁觀的姿態,眉宇之間較為輕鬆。而右側靈形境弟子,大都眉頭微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不過有一件事是肯定的,沖霄閣破關真氣境速度最慢的記錄,終於截止在一十二年,算是終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懸念。

    周真人面色雖然平淡,但內心的驚訝並不下於殿下這群弟子。

    靈形境修士,即便是過了一個月的“靈光覆體”異象期,要探明底細也很是容易。那一道元光之殼即便隱於體表,對他這元嬰修士而言也是昭若明星。

    但是歸無咎體內元光,竟是如透明蟬衣般薄薄的一層,自己方才險些忽略過去。只是到底是歸無咎資質過差以至於元光羸弱,還是極度純粹而近乎透明,自己一時間竟然也難以斷定。

    周真人略一沉吟,道:“你既已經突破靈形,卻並未來到右邊這一班,那是依舊以真氣境弟子自居,未曾打算參與本屆真傳銓選之會了。”

    歸無咎灑然道:“在突破“返照”一關前貿然與會,弟子自認為希望渺茫。弟子願在這十日之中稍作嘗試,如果僥倖成功,再考慮是否一爭真傳之位。”

    漫漫大道,與天爭命。休說三年,就是一年的時間也是極為珍貴。歸無咎有此回答,周真人並不意外。譬如上一屆的頭名文晉元,在法會開始前的七日成就靈形,竟一鼓作氣用數日功夫突破“返照”關,壓軸登臺一舉奪魁,在門中傳為佳話。

    周真人嘿了一聲,道:“既然消磨了十二年功夫,又何差再多三載?成敗暫且不論,如未能在大會上盡展所能,那將是一生道途之大憾。再說你若參加這屆真傳之會,那老道以後每隔十四天都要難免奔波,忒麻煩的很。”

    周真人最後一句話雖然語含戲謔,但歸無咎聽出他誠心規勸之意,還是鄭重行了一禮。道途本由自擇,與師長無涉。周真人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也算是仁至義盡。

    這也是因為歸無咎對周真人確實有幾分助力。

    按理說,教導淬凡、真氣境界的低輩修士,有一金丹修士親臨,足可保萬無一失。

    但是沖霄閣作為彙聚越衡宗真傳種子的所在,為示鄭重,沖霄閣閣主之位九年一值,由上玄宮元嬰境界的資深長老輪流擔任。

    不僅如此,沖霄閣弟子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練功之日,掌閣真人均需親自到場護持,為眾弟子決議解難,指導修行。

    須知元嬰期修士每次閉關練功,長短並無定數。每隔十四日一出行,便意味著擔任沖霄閣閣主的九年將徹底耽誤自身修行,實在是上玄宮諸長老人人避之不及的差事。

    自從發現了歸無咎這個異才,以後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練氣之日,周真人竟然每每不至,細細數來,近三年來也就出現六七次而已,徹底做了個甩手掌櫃。

    在周真人看來,歸無咎見解超卓,可惜《九元書》的修行輪次中斷實在太多,氣機的豐沛圓滿,元光的強弱凝練,均會有所不足。如果沉住性子耐心打磨,臻於心體合一,未必沒有機會衝擊真傳弟子之位。

    但是仙家本就講究因緣順逆,是以他說話也只點到即止。

    兩件事情解決,又對木愔璃交代了幾項事宜,周真人收了法寶,駕雲而去。不多時,各位真氣境年輕弟子也大多取出隨身法器,陸續離開。

    一個身著華袍,真氣境七重修為的圓臉少年走過來,撫摸著手中一枚光潔玉佩,笑眯眯的道:“歸師兄,你這十天可要加緊努力,爭取突破了返照一關。”

    歸無咎笑道:“藍師弟何以對為兄修為進境如此上心?”

    這圓臉少年一臉認真道:“因為我看不清楚歸師兄的底細。和看不清底細的人做對手是很麻煩的事。所以我希望歸師兄儘早破了返照一關,好參加本屆真傳之會,千萬不要滯留到三年以後。”

    歸無咎與真氣境的諸多師弟師妹多半算是有半師之誼,此輩離開之際多半與歸無咎一一告別。不多時,謝月屏取出一件棋盤狀的飛行法器,站在上面沖歸無咎坐了一個鬼臉,遠遠飛遁而去。

    又過了一刻,日影偏移,此時已是晌午。此時真氣境的低輩子弟已經走的乾乾淨淨。唯有小丫頭木愔璃不知何故未曾離開,獨自溜到道場邊緣的湖邊坐下,兩隻腳丫伸進湖水中劃水戲耍。

    奇怪的是,場中的靈形境弟子,並無一人離開,似乎達成了微妙的默契。片刻之後,二十餘名靈形弟子逐漸靠攏,分成兩列站立。

    成不銘環視眾人一眼,淡然道:“諸位同門並無一人離開,可見大家都想到了一起。”

    一個身材魁梧的方臉青年大聲道:“不錯,真傳法會之後,如無特殊機緣,在場的諸位師兄弟怕是難有再見之機了。這最後一次“樂遊會”,撿日不如撞日,正合在今日完結!”

    他膚色細膩猶如女子,但聲音粗豪,倒像是是三四十歲的中年漢子,震的眾人耳膜嗡嗡作響。此人名為鐘子昌,在場上靈形弟子中,除了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寧素塵外,也算是公認的實力靠前的人物。

    喬修廣語音輕柔淡定,透出一股從容舒適的韻味:“這三載以來,樂遊會共是舉辦了九次。這紫霧峰道場本是我等修行之所,這最後一次樂遊會回歸此處,正是合九九歸一之義。”

    凡間翩翩公子、閨閣才女,宴席之後常有射覆猜謎,聯詩集句的種種酒令比試,既為娛情,也是逞才。沖霄閣眾靈形弟子也是如此,時隔數月有一小聚會,名為“樂遊會”。通常是各弟子輪流做東,宴飲之餘各顯身手逞奇鬥巧。

    比試的內容以一小巧法術為基礎,形式上千奇百怪,但宗旨總是顯示修為的精深巧妙。

    容常治冷然道:“那等無用虛文大可以免了,今日最後一會,無非真傳銓選之前一試短長而已。如果無人自告奮勇當那出題之人,容某可就當仁不讓了。”

    十日之後的真傳法會,將是在場之人命運的一大分野。這最後一次“樂遊會”也多了一些不尋常的意味,窺探他人深淺虛實,本是應有之義。但是容常治將之赤裸裸的說出來,不免有些刺耳。當即好幾個人皺眉不語。

    韓太康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如容師弟這般做派,我們還成什麼道?修什麼仙?和凡俗間好勇鬥狠的武夫又有什麼區別?不過是神通強了幾十倍而已。此會既然叫做樂遊會,而非演法會,武鬥會,自然不能徒有虛名。再說若不能盡興,誰有心思展露手段,供容師弟窺看呢?”

    容常治冷哼一聲,不與他爭辯。這韓太康放棄本屆真傳法會,看似怯懦,但反而獲得一種光棍地位。不止自己,在場任何人恐怕都無心與他糾纏。

    又有一名儀態瀟灑的青年道:“數年相伴,終有一別。就算是十日後雙龍池上有一爭,也無損於今朝話別之情。韓師兄所言極是,先盡興,再談其餘。”

    七八個人連聲附和。也不知是真心認同,還是表面功夫。

    韓太康環視眾人一眼,狡黠一笑道:“眾位師兄師弟有什麼好東西,可別藏著掖著了。韓某當仁不讓,貢獻出十壇“霧簾綢”,諸位看著辦吧。”說完把手一拂,腰間玉帶中微光蕩漾,十隻一尺多高、麻布捆紮的藏青酒罈出現在眾人面前。一股醉人馨香撲面而來,幾乎凝如實質。

    在場之人無不面露驚容,似乎被這韓太康的大手筆嚇了一跳。“霧簾綢”在越衡宗可謂大名鼎鼎,堪稱這四洲六海的第一仙酒。

    馮天星又驚又妒道:“本宗之內,即便是好這杯中之物的元嬰真人,一年能得這“霧簾綢”也不過兩三壇而已,韓師兄可真是好手筆。”

    韓太康仍是笑眯眯的模樣,不再言語。

    一名頭挽流蘇髻,身著藕色花裙的青年女子輕笑道:“小妹從來承攬了整套行頭差事,恕無其餘好物奉上了。”右臂一抖,玉腕上銀環放出光芒,登時一張足有三四丈長的青玉長案出現在眾人面前,長案兩側烏木座墩不多不少,恰好是二十四個。

    青案上每個座位之前,一台龍柄鳳頭壺,一張翠玉荷葉盤,一隻青瓷壓手杯,整整齊齊的排列。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5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九章 玉珠落盤顯神通(上)

    寧素塵道:“小妹這裡有一些百羅青葉果。”隨即從儲物法器中取出十余盤淡青發黃的異果。此果比龍眼略大,枝葉尚未盡去,表面尚有新鮮露水緩緩流淌。

    喬修廣沉吟道:“在下這裡倒有一些水月琉璃乳。”

    張炫隆道:“師弟我這裡有一筐靜明連珠藕。”

    成不銘亦道:“成某此處有近百枚白龍草還丹。”

    ……

    除了六七個清心寡欲的苦修士實在拿不出什麼好物,在場之人均是取出不少珍藏。不一會兒,長案之上已是擺滿了各種奇珍異果,無一不是天上少有,地下難見的珍饈。

    沖霄閣弟子,多半是一家一族的精英種子。韓太康既然先聲奪人,後來者如若過於寒酸,臉上也掛不住。

    韓太康突然笑道:“歸師兄身家不菲,人所共知。不知有什麼稀罕之物,也好讓我等沾沾光?”

    這“樂遊會”是靈形弟子的聚會。然而歸無咎雖然是昨日方才破境,卻並非第一次與會。他修行速度緩慢,二三載之前,在場的許多人還受過他的指點。這一輩人就算後來居上先晉階靈形,也不好在他面前拿大。因此之前歸無咎就是唯一一位真氣境的與會者。

    歸無咎微微一笑,他雖然修行勤勉,但也不是苦行僧式的人物。當即手頭一抖,每人座前均出現一個小碟,碟中方方正正,卻是一塊翡翠豆腐模樣的物事。此物鮮鮮嫩嫩,清水四溢,一看便是食物一類。

    歸無咎笑道:“此物名為七寶水晶膏。飲酒之前先服用此膏,酒勁之醇厚增加十倍,又能千杯不醉。”眾師弟妹大感奇異,此物他們也是僅聞其名,可稱得上是所有酒鬼夢寐以求的佳佐。

    往次的樂遊會,飲宴不過是形式而已,均是簡備一二。而眼前這架勢,比起元嬰真人的聚會,也是毫不遜色。

    眾人正要落席,歸無咎環視在場之人,伸手一指道:“且慢。那裡還有一位小客人。雖然只有十日相識之緣,也不好冷落了她。不知周掌閣將他託付給哪一位師弟了?”所指之人正是坐在湖邊獨自戲水的木愔璃。

    眾人互相張望後無不搖頭。見無人“認領”,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周掌閣和眾位真氣境弟子各自離開,木愔璃卻留在原地。她尚未修行,連駕馭最低等的飛行法器也是不能的。在場之人都以為周掌閣將她託付給了哪一位同門。

    寧素塵美眸一閃,蓮步輕移,走到木愔璃身邊低語幾句將她喚了過來,柔聲問道:“木師妹為何沒有隨周掌閣一同離去?還是另有他人來接你?”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道:“我的洞府在懸宕峰,聽說與歸師兄是鄰居。周掌閣道,今日就由師兄帶我回去。”

    歸無咎大感意外,沒想到竟是落在自己頭上。

    木愔璃蹦蹦跳跳來到歸無咎身邊,可是這座位卻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多餘的位置了。一位頭挽瑤台髻、身著明黃長裙的女子笑道:“木師妹不如過來,坐在姐姐身上。”

    木愔璃歪過頭去翻了翻白眼,並不答話。

    寧素塵笑道:“秦師妹此言差矣。你在家哄騙四歲小弟的那一套言語,怎能用在木師妹身上?木師妹既踏入道途,可是咱們的正經同門。”說完手指一拂,取出一個座墩。

    這座墩小巧玲瓏,一看就是孩童所用。上面蒙了一層淡白綢緞,以精湛繡工繪著兩隻老虎撲擊嬉戲,活靈活現。說是老虎,其實肥嘟嘟胖乎乎,巴掌大小,張嘴伸出鮮紅舌頭,和小貓也差不多。

    韓太康瞥了一眼,見了這小座墩上的紋飾,忍不住道:“甯師妹,這墩子該不是你年幼時用的吧?想不到竟然是這種風格。”

    寧素塵神色不變,淡然道:“韓師兄猜錯了,此物是我前日裡在山道上撿的。”

    韓太康一臉古怪神色。木愔璃卻似乎很喜歡這座墩上的圖案,蹲下來回端詳,又伸手摸了摸那兩隻小虎的腦袋,戀戀不捨的坐了上去。

    “樂遊會”至此才算正式開始,同門間相互祝酒不斷,言笑晏晏。氣氛很快就活絡了起來。

    木愔璃年紀雖然幼小,卻慧心通透。這一群人明明早晨聚會時透露初一股疏離氣息,此時卻歡笑連連,一副交情很深的熱絡模樣。木愔璃心中暗自有些鄙視,同時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不過當她嘗了幾口席中珍果和一杯“霧簾綢”之後,心神完全就被美酒珍饈吸引了,自顧自的大吃大喝起來,其他人說些什麼也完全不放在心上。有幾個師姐要逗她說說話的,也一概被她以“嗯”“唔”應對,不多時就吃的肚皮滾圓,霞飛雙頰。

    在場之人也並非全都是毫無底線的虛情假意。如成不銘,從頭到尾冷冷淡淡的,話語不多;喬修廣、容常治二人除了互相交流之外,便和幾有限的數人攀談兩句。和歸無咎搭話的人為數不少,但也不過是一應一答,簡單明快。而以韓太康為首的七八人,卻熱情健談,烘托起場上的熱鬧氛圍。

    就這樣吃吃喝喝,過了大半個時辰。

    似乎火候已足。

    容常治突然將手中鳳頭壺重重一頓,沉聲道:“也該進入正題了。”他這一下發作,將數人的攀談突然打斷,這幾名弟子都是面色不豫。

    韓太康笑道:“容師弟這般性急。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唔。韓某不才,願意拋磚引玉,就算是出半個題目。”

    他雖然面帶笑意,但這幾句話一出口,場間氛圍頓時一變,好似將人從其樂融融的飲宴中抽離出來,置身於金鼓齊鳴的戰場內。

    這“霧簾綢”再滋味無窮,也喝不下去了。

    眾人心中盤算,這韓太康既然選擇放棄參加真傳大比,由他開頭,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當下各人無不贊同。

    韓太康見眾人應允,呵呵一笑,立刻大袖一揮,靈形元光隱隱而動,如長鯨吸水,引動幽明湖中濺起一道水線,如卷翠激玉一般朝自己面前灑來。這水線近身到韓太康周身五六尺的空中,並不落下,彷彿為莫名的力量所吸引,凝成一團,宛如一個晶瑩無暇的水晶球。

    少頃,這水晶球愈來愈扁,由球形而變成餅狀,再由餅狀變成一塊直徑二尺有餘的玉盤。這玉盤表面光潔潤滑,大醇無疵,更加之波光閃動,與真正的琉璃玉盤竟沒有半點區別。

    真氣境修士晉階靈形之後,一身真氣轉化為元光之力。二者相較,無論力量強弱還是掌控的精確程度,都無異於雲泥之別。

    韓太康笑道:“韓某說過,只出半個題目。以這翡翠羅盤為底子的小手段,總也有個十七八種吧。接下來這文章怎麼做,就看眾位師兄弟自由發揮了。”

    不過數息功夫,一個頭戴方巾,身著褐色單衣的青年,朗聲道:“如果諸位師兄先行,恐怕沒有小弟插手的機會。小弟不得不厚顏搶個先手,以圖蒙混過關。諸位師兄看小弟這路數,可用則罷,不可用另起爐灶也無妨。”

    此人名為審玄永,四年有餘修完《九元書》,在眾弟子中並不算拔尖。

    眾人微微一笑,這審玄永也算坦誠,他這番言語一半是自謙,一半也是實話。這等比試元光之力的較量,隨著難度逐漸提高,如果後來者插不上手去,確實是一件尷尬事。

    只是今日這“樂遊會”演法較技的環節,和往日略有不同。如果第一個展露手段之人給出的起點太低,那在某種程度上說,這聚會就失去了意義。登時場上二十餘道目光盯著審玄永,就看他是否知趣。

    審玄永說完手腕一抖,湖中如噴泉上湧。他的舉動和韓太康方才毫無區別,吸取幽明湖中一段活水。只是他動作簡練,同時取水數量又要比韓太康少得多。這一團湖水轉眼間凝成拳頭大的一團水球,光華燁燁,燦若明珠。

    成不銘喃喃道:“玉珠落盤麼?以往確實未曾試過。”

    審玄永微笑著朝眾人一點頭,隨即反手一撥,就將指間水球拋向空中。看似渾不費力,但這水球卻飛的極高,轉瞬間就變成芝麻粒大小的一點,如非反射少許日光,憑目力幾乎難以發現。

    足足過了半柱香的功夫,這水球重新落下,一聲脆響之後,不偏不倚地落在盤中,居然紋絲不動。由高速下墜到瞬間靜止,給人的感覺沒有半分突兀。

    眾人都是高聲喝彩。

    化水為盤,凝水作珠,將水珠彈起落在玉盤之中。這一手法看似簡單,卻暗含著精妙的操控技巧和元力把握。

    首先這玉珠、玉盤都是清水凝結,並非真正的固體。如果操控之人技藝未臻入微之境,二者碰撞之後難免破碎開,炸成一團水流。而眼下“玉球”、“玉盤”非但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變形和裂紋都並未出現,完全保持著宛若堅冰的剛性。

    難上加難的是,這玉球和玉盤既純潔無暇,又凝若實體,那麼其表面的光滑自然也和真正的冰球、冰盤一般無二。就算二者碰撞之下完好無損,只要稍有受力不均,就難免從盤中滑落出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章 玉珠落盤顯神通(中)

    審玄永所制的這枚水珠,赫然落在玉盤的正中心。牢牢定住,沒有偏離半寸。

    “玉珠落盤”之戲,乃是靈形修士考較功力純粹程度的一項法術。往次的“樂遊會”倒並未以此為題。

    在通行規則中,所謂“玉盤”並非這樣一張平整鏡面,而是如真正盛放食物的盤子一般,淺底斜邊中心凹陷,形成一個小小傾角,以免玉珠落盤之後滾出盤外。出手相試者也只考較剛柔之理,玉珠和玉盤撞擊之後能夠保持球體不碎,便算是過關了。

    做到這個程度對於沖霄閣弟子來說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因此增加難度是順理成章的。

    況且,以這玉珠為題暗藏了何等用意,在場之人均是見識過三年前的真傳銓選的,心下無不雪亮。

    審玄永這玉珠落處恰是玉盤正中,下一個出手之人若是沒有一點小小心思,隨意凝成一枚玉珠落於盤中,恐怕難以算作成功。審玄永雖然自謙並搶先出手,但也無形中設置了一點門檻。可見他並非沒有一窺同門虛實的心思。

    稍等了片刻,就有人理清思路。一位黃面灰衫的青年名為計雪峰,毫不猶豫的跨出一步,如法炮製凝成一枚水球,朝半空中甩出。

    水球落下之時,似乎角度有些傾斜,幾乎就要落在玉盤外面。讓人懷疑他是否大意之下失手了,還是本身功行有所不足。

    一聲微不可察的悶響之後,眾人定睛一看,這水球穩穩落在玉盤北側最邊緣的部分,水球的重心和玉盤邊緣完全重合,如果往外偏差一厘半分,就會滾落盤外。眾人見此情景,鼓掌、彩聲不斷。計雪峰亦對在座同門一一拱手致意,面上微有得色。

    只是這一次眾人雖然叫好,但多半面色都有些微妙。容常治、鐘子昌等人臉上更是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玩味笑意。

    這等演法鬥擂的遊戲,後下場之人無非三個選擇,要麼自從承不及,坦率認輸,要麼照本宣科糊弄一遍,求一個無功無過,第三種選擇麼,便是抬高砝碼,給後來者再將一軍。

    而計雪峰的作為卻有些討巧了,從視覺效果上看,他這枚水珠險之又險額落在玉盤邊緣,似乎比珠子老老實實落在盤中的審玄永勝過一籌。

    然而審玄永的水球其實是精確無比的落在玉盤正中心。中心和圓周相比,難度其實沒有絲毫差別。從這個角度上看,計雪峰這一手有白佔便宜的嫌疑。

    不過計雪峰這次出手給了其他人更明確的構思,馮天星、宋平筌、張炫隆依次出手,完全模仿計雪峰的路數,將三枚水球落在玉盤的東、南、西三個方向。

    馮天星等三人成就靈形較晚,突破“返照”一關也只是一兩個月內的事情。眼前審玄永、計雪峰二人的手段他們自忖尚能施展,但保不齊誰又殺出來抬高了門檻,到時候他們便有可能插不上手去,那等於是白白丟了臉面。因此忙不迭的搶先出手了。

    好在他們三人擺明瞭只是要討個平手,並沒有計雪峰那般佔便宜的心思,雖無人喝彩,但眾人均點頭,表示過關。

    馮天星三人也自知真傳銓選之會上希望不大,不過是盡力一試,無愧於心而已。對於眼前這意味曖昧的最後一場“樂遊會”也坦然的很。

    眼見五枚玉珠分占五個方位落定,後來者就要費些思量了。

    這盤中的特殊位置,除了中心點就是圓周了。這玉盤直徑二尺有餘,而各人凝結的水球徑不過三寸。如果全部效法計雪峰、馮天星等人的做法,這玉盤邊緣圍成一圈,足夠容得下二三十個玉珠。但無人願意如此做。

    馮天星三人的出手,沒有半點遮遮掩掩,其實已經是坦承不及,只求一個依次過關便可。他三人成就靈形較晚,旁人也無法苛責。但下一位出手者如果還如法炮製,那就誠意欠奉了。

    這時一個頭挽單螺髻、身著紫色長裙,面容清麗的女子上前一步。她面容平和鎮定,沖著諸位師兄弟淡淡一笑,把手一揮,廣袖舞動,水珠如同碎玉飛馳,別有瀟灑韻味。

    此女名為染冬菱,在眾弟子中完功速度也較為靠前,大致與鐘子昌在伯仲之間。

    一眨眼的功夫,凝成的水球,迅速落下。

    眾人定睛一看,這水球赫然疊在審玄永那位於正中的水球上方,竟是個“珠上疊珠”。在場之人無不大聲叫好。

    珠上疊珠,就算力量極為精准,但下墜之時慣性太大,只要下方水球和玉盤稍稍振盪,立時就要失手。以眾人的眼力足以看到,就在這兩枚水球只差了毫釐就要相碰的當口,下墜的這枚水球迅速減速,然後輕輕“磕”在下方的水球上。只是這時機把握的極為巧妙,如果是真氣境的低輩弟子,恐怕難以看出端倪。

    這一下算是徹底給眾人打開了思路,甄少華上前一步笑道:“染師姐別出機杼,果然巧妙。師弟我是個笨人,只能照本宣科了。”說罷揮手凝成一枚水珠,臨空下墜,穩穩落在染冬菱的那枚水珠之上,成一個三珠疊加的態勢。他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在場之人眼前一亮,每疊加一珠,難度自然也算是有所提升,自己照貓畫虎,也不算失了面子。當下六七個人連續出手,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疊出一支八子連串的冰糖葫蘆。在這個過程中,一人出手,其餘之人均收起先前的悠閒之貌,而是目不轉睛的盯著落下的玉珠。

    歸無咎心頭一動,這“樂遊會”到此處才算到了精彩之處。

    往常聚會,雖不免有人抱著炫耀技藝的心思,但總的來說還是當不得真的遊戲。試題的難度也不會抬的太高,總以人人均能過關為限。而這最後一場“樂遊會”,恐怕在場之人十有八九懷有刺探虛實之念。

    作為真傳銓選的前奏,這比試難免變成七實三虛,暗藏火花。這“珠上疊珠”的手法就可謂妙味無窮,心思之深讓歸無咎忍不住擊節讚歎。

    雖然一連七八人均看似毫不費力的做到了,但其中的差別是顯而易見的。如染冬菱和其餘一二位較為出色之人,所操控的水珠在即將碰撞的剎那間,迅速趨於靜止,“合”在盤中之珠的正上方。細微差別肉眼幾乎無法辨別。

    而功力稍差者卻不敢如此,在兩枚水珠還有三五分距離的時候就要收力。其中最弱的一人,在二珠相距還有寸許時就提前調整,即便是肉眼凡胎也可以看到一個較為突兀的減速過程。高下相形,判然分明。

    如此一來,人人均能下場完成比試,表面上不至於失了面子或畏難而退,但有心之人又能從中又能從中窺測各人修為高下。這設計不可謂不精妙。

    歸無咎暗暗看了韓太康一眼,表面上看,“玉珠落盤”和“珠上疊珠”分別是審玄永和染冬菱的選擇,但歸無咎總覺得這一切都在韓太康預料之中。韓太康對歸無咎投來的目光警覺的很,轉過頭來輕輕一笑,似乎意味深長。

    接下來上場之人身著淡黃衣衫,身量高而挺拔。此人名為宮直文,沖場上之人略一點頭,如法炮製凝成一枚水珠,繼續這疊羅漢的戲碼,四平八穩的送上這第九珠。

    眾人眼光銳利,這宮直文在兩珠相距還有三分的時候提前收力,由動轉靜,輕輕放下。這份表現在下場過的眾弟子中大約可以排在三四名之間。這份修為和大家事先對他實力的預估大致相同。

    成不銘起身,上前一步。

    還未上場的幾個人均是心頭一凜。在絕大多數人心目中,成不銘的實力當為眾人之冠。以前這類演法之戲,他從來都是壓軸出場的。如果他耍出什麼新花樣,將難度提高太多,未免搞的餘下之人下不了臺。

    成不銘似乎了然眾人心意,微微一點頭,極為隨意的凝成一枚水珠,顯然並不打算節外生枝。他素來一副獨往獨行的氣度,眼下卻一反常態,似乎很是善解人意的樣子。

    正在成不銘將要出手的瞬間,容常治突然開口道:“數起於一而終於九。這玉盤上九珠相疊,已是極數。況且十日之後大家將要面對的那物,也不出於九數。如果成師兄依樣施為,疊成一個十子葫蘆,恐不為美。”

    成不銘面無表情,停手思索了片刻,沉聲道:“容師弟之言有理。”

    未出手的弟子中,有三四人心中抱怨這容常治多管閒事。而出過手之人卻沒什麼壓力,反而暗藏幾分好奇——這“珠上疊珠”已經難度頗高,如果要有所變化,倒要看看這成不銘到底有何手段。

    成不銘動作俐落之極,彈指如弓,這一枚水珠迅速飛躍出去。

    這水珠飛的極高,但落的更快,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一點光芒由小而大,重新接近眾人視野,悄無聲息的落在九枚水珠之上,呈現一個十珠層疊的樣貌。

    眾人面面相覷,這成不銘明明開口應下要有所創新,眾人均想見識他的新奇手段。成不銘可不是說話不算數的人。

    容常治訝然道:“成師兄……”

    語音未落,容常治面色忽然一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一章 玉珠落盤顯神通(下)

    只見十枚豎直的水珠中,最下面那枚忽然破裂開來,化作一汪清水。這清水並不外流,轉瞬間就和底下的玉盤水乳交融,化作盤身的一部分。在場之人眼光何等犀利,均已看出這玉盤略微變大了半分。

    經此一變,上面九枚水珠頓時成了空中樓閣,往下墜落。就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口,九子連珠穩穩站定在玉盤上,沒有倒塌,更未破碎。

    喬修廣低喝一聲“好”。容常治雙目一縮,嘴唇微開,終究沒有開口,余者除了韓太康面上溢出笑容之外,都默然不語。

    其他人的“疊珠法”均是提前減速,輕輕貼在下方的水珠上,所差別者不過是提前量的多少。就這一點差別,已經能夠分出高下。

    而成不銘的這枚玉珠卻是實打實的“撞”了上去,通過力量的傳導將最下方一枚水珠擊破,同時落下的九枚玉珠還要保持完好。這其中難度差別不啻於天壤,顯然成不銘力量運用已經到了妙絕毫巔的境地。

    更神妙的是,底部這枚化成流水的水珠,恰好與韓太康製作的玉盤相互融合,說明這散亂的水勢依然在成不銘的掌控之下。大多數人自忖易地而處,決計無法做到這個程度。

    成不銘這一下算是給場上之人出了難題了。未上場的還有八人。稍稍遲疑了半柱香的功夫,竟然有三人同時站了起來。

    這三人對望一眼,都有些意外。

    三人分別是喬修廣、寧素塵,和一名淡灰羽袍、名為封明城的弟子。

    封明城在沖霄閣靈形弟子中修為不算最頂尖,為人也算練達坦然。他起身本是想自承不及,無須出手再試。

    喬修廣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卻不肯就此罷手,仔細琢磨了成不銘的手法,暗忖自己勉力一試,有很大把握能夠做到。於是他在心中推演了幾遍,決意出手。見封明城、寧素塵二人同時起身,倒是一驚,莫非這二人也有把握做到這一步麼?

    其餘弟子也是心頭驚異,喬修廣、寧素塵也就罷了,這封明城在眾人中實力雖還算不錯,但如果說也能複製這一手,那是決計難以相信的。

    封明城見眾人臉色,已知產生誤會。正要開口解釋,寧素塵搶先道:“成師兄出手的早了。小妹絕無輕視諸位師兄之意,但據實而論,成師兄的手段並非人人可以複製。”

    眾人均點頭。寧素塵這番言語很公允,並不算對在場之人的貶低。

    甯素塵續道:“這最後一次樂遊會,總要人人都露一手才算圓滿。成師兄雖然算是出了難題,但也不是無法可想。”

    喬修廣道:“願聞甯師妹高見。”

    寧素塵微笑道:“演法如作詩,或二句一轉韻,或四句一轉韻,或八句一轉韻,或一韻到底,百句不易。成師兄方才露的這一手,可謂一韻之高潮,正到了轉折時。小妹不才,討個便宜,領了這轉韻的第一句。”說罷皓腕一翻,纖纖素手中凝出一枚水珠。

    在場之人都看她如何施為,只見寧素塵一反常態,並非將這水珠投向空中。而是反手一拍,一股絕強力道施展出來,如同機弩石炮一樣,將手中水球朝著玉盤發射出去。

    眾人不解她所為何意,照這份聲勢,這水球擊打在玉盤上,怕不是要將其擊成粉碎。難道這寧素塵要毀了此題,另起爐灶?這可算不上什麼高明主意。

    只聽“砰”的一聲脆響,眼前所見,仍然是一方圓盤,圓盤邊緣立著四枚水珠,正中心九珠穿成一串,疊床架屋。和寧素塵出手之前,似乎毫無變化。這時候“波”的一聲,幽明湖中泛起三尺多高的水花,似乎有人將石子投入水中。

    審玄永當即贊道:“甯師妹這一韻轉的妙極。”未下場的五六人更是對寧素塵露出和善笑意。

    原來寧素塵這一擊,乃是擊向這一串中的第三珠。將此珠擊落盤外落入湖中的同時,自己凝成的這枚水珠瞬間靜止,取代了原先那枚玉珠的位置。由於速度極快,此珠上方五珠、下面二珠都很是安穩,沒有半分搖晃墜落的痕跡。

    赫然是一著“李代桃僵”。

    平心而論,甯素塵展露的手段,比之成不銘固然稍有不如,論難度卻在之前“珠上疊珠”的手法之上。另一方面,對自身信心不足的馮天星等人早已提前出手了,拖延到現在的這八人,無不有幾分斤兩,想要複製寧素塵的技法,不算困難。

    成不銘,或者說真正的作俑者容常治,給未下場之人出了難題。而寧素塵及時拋出的這個臺階很是巧妙,化解了這個難題,任誰也挑不出毛病。

    當下未出場的八人依次一一出手。這九連珠以“李代桃僵”之法試之,除了最上和最下兩珠難度稍易之外,其餘七珠均是難度相當。唯有輪到容常治出手時,他青色面容中隱約有幾分不悅之意。他自忖很有把握複製成不銘的手段,卻被寧素塵攪了局。

    眼見所有人均已出手完畢,寧素塵突然道:“歸師兄既已成就靈形,可有興趣出手一試?”

    她這一張口,所有人都是大感興趣的看著歸無咎。

    歸無咎往常應邀前來,因為自身只是真氣境修為的緣故,只是旁觀,並不出手。現在既然進階靈形境,自然也當參與其中。

    歸無咎言笑道:“不必了。”

    眾人心道“果然如此”,如果歸無咎現在下場,那麼至少也是複製寧素塵的“李代桃僵”手法,以他剛剛踏入靈形境的修為來看,著實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歸無咎續道:“這樂游會由韓師弟開頭,由歸某收蓬,倒也並不無不可。”說完大袖一卷,吸起一道水流。

    先成球形,再變為蓋,和韓太康所做的玉盤一般大小。“砰”地一聲,往那玉盤上一壓,將十四枚玉珠瞬間擊的粉碎,緊接著如一副金鐃相合,並未溢出一星半點水珠。然後卷成一個水球,彈回幽明湖中。

    在場之人倒也有些意外,以歸無咎並未突破“返照”一關的修為,能做到這一步,也算很不容易。此人靈形元光之純粹,大在預料之上。

    這一番小會,眾人對同門的實力無不有了一份更清晰的認識。人人都覺有所收穫,陸續告辭而去。過了一刻,道場諸人一走而空,僅剩下一大一小兩個人影。

    正是歸無咎與木愔璃。

    木愔璃方才看這一群人演示法術,津津有味。只是她與這些“師兄師姐”沒有半點交情,所以心中雖然覺得神奇之極,也並不拍手呼喊。

    歸無咎笑問道:“木師妹是現下就要回府麼?為兄本打算趁閑一遊,日暮方歸。你如果著急回府,我先用法器載你回去。”

    木愔璃雙手亂搖道:“不用。這裡風景很好,比寨子裡好多了。我就跟著師兄,快到天黑時再一起回去就是了。”

    歸無咎詫異道:“寨子?周掌閣如此在意木師妹,我還以為木師妹是本派哪一大家的後裔。”

    木愔璃一嘟嘴道:“才不是。我是被一條怪魚帶到這裡來的。還有,周老頭哪裡照顧我了?只不過聽那怪魚大叔的話而已,就像木笙叔叔聽爹的話一樣。”

    歸無咎驀地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這小丫頭,驚訝道:“怪魚?我猜木師妹加入越衡宗的機緣,就在這怪魚上吧?”

    木愔璃被他的反應吃了一驚,疑惑道:“怎麼?莫非歸師兄知道這怪魚嗎?”

    歸無咎神態微妙,點頭歎息道:“也算是進入越衡宗的緣由吧。”

    木愔璃卻是不信之色,那怪魚大叔明明說被這魚兒尋到的人萬中無一。怎麼會恰巧歸師兄也是如此?眯著雙眼偷剽了歸無咎一眼,問道:“歸師兄是被什麼樣的怪魚帶到門中來的?”

    歸無咎笑著反問道:“木師妹呢?”

    木愔璃撇了撇嘴,狡黠道:“歸師兄你先說。”

    歸無咎頓了頓,盯著木愔璃的臉龐,緩慢的道:“一條兩寸長的小金魚。”

    看著木愔璃瞪大眼睛,雙手捂著小嘴的模樣,歸無咎心下了然。

    木愔璃又道:“我是在睡覺的時候稀裡糊塗就被帶到天上來啦。歸師兄你呢?”

    歸無咎面露回憶之色,輕輕道:“算是差不多吧。”

    二人邊說邊走,轉眼間來到了道場外的湖邊。此時霧氣早散,風翳淨盡,澄澈如洗。山樹倒影和灑落的陽光交融,如映碧流丹,燁燁浮動。

    又過了一陣。

    木愔璃看歸無咎似乎有些神色鬱鬱,試探著問道:“歸師兄是不是想起家人了?愔璃也想。可是怪魚大叔說,已經托信給了族裡親眷,爹爹和族人們知道了我得到了大機緣,雖然會想念愔璃,但是心裡更會為愔璃高興。只要愔璃成了仙人,我們整個巨禦族都會有好運氣。”

    歸無咎又聽木愔璃講到“怪魚大叔”,不由問道:“愔璃你說的怪魚大叔是誰?”

    木愔璃小手比劃道:“那把我帶過來的小金魚,會聽他的話,鑽進他的袖子裡,所以我這麼叫他。怪魚大叔很特別,很.....”

    木愔璃皺著眉頭,鼓起腮幫子,似乎想找一個合適的詞彙,想來想去卻憋不出來。

    “大!”

    木愔璃大喊一聲,倒把歸無咎嚇了一跳。

    木愔璃吐了吐舌頭,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解釋道:“我是說,怪魚大叔很大,好像比這山都大。”

    看著歸無咎臉上的笑意,連忙又道:“不是真的比山大,其實你們大人都差不多大,就是感覺比山還要大。”

    歸無咎嗤笑道:“大?或許是個大騙子也說不定。”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青山綠水間愈走愈遠。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二章 旁引秘聞刺根底

    兩座險峰相峙,遙逾千丈。兩峰之間,似乎有一道蛛絲般微不可察的痕跡相互勾連。走到近處方能發現,一根黢黑鐵索,自一峰山道的盡頭遠遠連接過去。自那鐵索朝下望去,白茫茫灰濛濛深不見底,令人神魄為之撼動。

    一個青衣素袍、白襪芒履的英挺青年,在這鐵索上悠然前進。他身形雖然飄忽,但步履凝實,眼神幽邃,看似不但履險如夷,反而還心馳他處,若有所思的樣子。

    歸無咎今日午後和木愔璃一起優遊在外,靜覽山水之趣。觀鶴飛燕返,聽蟲孑之鳴,直到日暮西陲,晚色蒸霞,才施施然踏上回程。

    沖霄閣眾位同門中,歸無咎素來特立獨行。

    南屏山的白蓮峰峰頂,是越衡宗靈禽青翼鷗的棲息之地,每日新曦微露,這些鳥兒便成群結隊的從白蓮峰上騰空而起,乘著彌漫雲氣向東北方向飛去,直落於紫霧峰幽明湖覓食。

    每隔十四日的采元練功之日,當奇巧百出的的種種飛舟法器落在幽明湖畔時,歸無咎從某只青翼鷗背上一躍而下,成了一道別致風景。

    並非如一些同門所猜想的那樣,歸無咎不願意花費精力祭煉飛行法器。也並非以“道法自然”故作姿態,不輕易動用道術外物。在歸無咎看來,唯有修行到了與日月同長久、並天地而久大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得道逍遙。否則所謂的神通高明,只不過是竊取一絲天地偉力而已。既然如此,借助法器與順著行程借助飛鳥,又有什麼不同呢?

    何況,那青鳥展翅的律動,雄渾遒勁中透露著逍遙的氣息和自由的節奏,讓歸無咎很享受這種感覺。

    將小丫頭木愔璃丟在懸宕峰後,歸無咎這才返回。

    盤爐峰與懸宕峰雖然相鄰,但並無山道相通,唯有一根千餘丈長的鐵索相連。現在,歸無咎正在這鐵索上信步而行。

    其實歸無咎對懸宕峰和這索道熟悉無比,因為其中留下了他十二年行走的印跡。此處本就是歸無咎入門之初磨煉道心的選擇,早先每次練功的歸程,沿著鐵索去感受那“如臨深淵”的意境,也算是功課之一。

    只是歸無咎入門十八個月後成就真氣一重之時,此物已毫無用處了。但這前十八個月所形成的習慣,他卻一直保持。

    千丈索道,轉眼間已經走過了一大半。

    昨日此時,歸無咎正在猶疑決斷之中。最終,他相信了開始的一點直覺,一步踏過,完成了修道途中的第一道關口——靈形境。雖然小有波折,但到底是有驚無險。但是此時歸無咎卻發現,似乎等待比決斷更艱難。

    昨日此時到現在的十二個時辰,似乎和修道以來的十二年也差不多。

    “歸師兄真是好興致。”

    耳邊響起的清平質直的聲音打斷了歸無咎的思緒。一抬頭,發現自己已然走到索道的盡頭,三個人影正守候在這裡。

    左側兩人緊靠在一起,一人白袍玉帶,身形清減,站立深淵之畔彷彿飄飄搖搖,另一人衣衫配飾明麗雍容,但青面挺鼻,目如鷹隼,和他的華貴衣著極不相稱。另一人站在索道右側,身如山巒,魁偉貞固,一副神遊物外的模樣,卻和左側二人拉開丈許長的距離。

    原來正是喬修廣,容常治,和成不銘三人。

    見到這三人,歸無咎有些意外。他們之間可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沖霄閣一眾師兄弟中,不論眾人心底真實想法如何,至少從表面上看,歸無咎和大多數人的關係還不錯。一來,歸無咎道法深湛,為真氣境的諸位弟子排異解難,儼然沖霄閣的代理教師;二來,歸無咎自身修行緩慢,似乎不大可能成為真傳之會上的競爭對手。

    但凡事總有例外。有人可以折節下問,就有人崖岸自高,懷才自負。沖霄閣中的二十餘位靈形期弟子,其中的三分之二,在真氣境修行《九元書》的過程中受到過歸無咎的指點。但依然有那麼幾位,與歸無咎沒有什麼交集。

    可能是不需要,可能是不屑,也可能是家門深厚,自有名師。

    眼前這三人毫無疑問就屬於此類。事實上,成為同門八年有餘,這三人中的任意一人和歸無咎說過的話也不超過十句。就算是三四個時辰之前的“樂遊會”宴席之上,彼此也沒有幾句攀談。

    此時這三人竟然連袂守在自己洞府門口,倒令歸無咎莫測高深。

    喬修廣和容常治似乎家族牽連頗深,算得上是世交,一起走動也不奇怪。只是成不銘素來特立獨行,與任何同門都交往不多,此刻也一併出現在這裡,不知發生了何事。

    歸無咎行事向來直接,在索道盡頭一躍而下,靜靜地道:“三位師弟想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有什麼見教就請說吧。”

    沒有交情,也就不必無謂的寒暄拉扯。

    最左側的白衣清瘦青年正是喬修廣,他抬起頭,直視歸無咎雙眼,緩緩道:“喬某想給歸師兄講一個故事,只是不知道歸師兄有沒有興趣聽。”

    這一套開場白大出歸無咎所料,他已然單刀直入,對方卻依舊選擇了繞指柔的功夫。略一思忖道:“歸某洗耳恭聽。”

    喬修廣當即娓娓道來,他聲音低沉平滑,有一種獨特的節奏感。

    四千七百年前,沖霄閣中有一位弟子名為章祜。能夠進入沖霄閣,自然資質和常人相比是不低的,但就同門之間而言,章祜此人似乎並不算卓越。最直觀的證據是,這章祜堪堪用了四年零八個月方才成就靈形,在沖霄閣中算是排名較為靠後了。

    不過這章祜倒也有幾分奇處——其一對《九元書》的理解極為深湛,他自己修行進度雖然不佳,但頗能提點同門,印證道法;其二此人成就靈形時周身光華暗淡,若有若無,和尋常修士“靈光覆體”的異象大不相同。

    儘管如此,這章祜卻絕不在競爭真傳弟子的熱門人選之中。

    果然,那一輩真傳銓選之會開始之前,章祜選擇放棄。其同門並不意外,因為以章祜的功底確實不足以與當時最卓越的幾名弟子爭鋒。不但如此,在他同門的心目中,即便等上三年,章祜爭得真傳之位的希望同樣渺茫。

    然而到了真傳銓選之會的那一天,主持法會的真人竟宣佈本屆法會只取前二為真傳弟子。眾與試弟子無不大驚,甚至有兩三位頗有希望衝擊真傳的弟子,因為措手不及發揮失常。那次法會的最終結果,頭名被當屆向來一騎絕塵的一位天才人物獲得,第二名大出眾人所料,有一通常認為在四五位之間的弟子因為心境穩固,圓滿發揮自身的水準,奪了真傳之位。

    餘下的那個真傳弟子名額,正是被章祜奪去。不但如此,這章祜位列本屆第一真傳,更排在在真傳法會奪取前二的兩名弟子之上。事後多方打探,這章祜的種種底細才為眾所知。

    章祜乃是二品上的靈根,堪稱數千年難得一遇。可惜他天生陰陽之氣相悖,五行之數不足,真氣境的修行速度反而不如四五品靈根的修士。而且即便成就靈形境界,其人在靈形境中的實力也是大打折扣,以真傳銓選會的選拔方式,絕無可能進入三甲之列。

    越衡宗真傳銓選之會的選拔方法雖極為神妙,但是造物之玄奇常常跳出常理之外。總有千萬年一出的曠代異才,不在規矩權衡之中。偏偏以章祜的資質,若是一旦成就元嬰三重,氣機便能由逆歸正,由亂生定,由損得益,成為萬中無一的修道之才。

    真傳銓選之制是越衡宗傳承的根基,不能輕破。但略不世出的超邁之才也不能錯過。如果說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門和最公平的競爭機制是維持越衡宗數十萬載屹立的保障,那麼那曠古淩今的絕世之才方是宗門變革與振興的契機。越衡宗決不至於墨守成規,錯失冥冥中的氣運之機。

    這等靈形境中先天受限、註定無法通過真傳之試的異才,門中事先授下法詔。一旦憑藉自身努力成就靈形,以靈光捏碎“引詔金符”,無需經那真傳銓選之會,便會自動頒下掌門詔書,成就真傳弟子。

    同時每屆選拔三人的規矩並不變動,因此通過真傳銓選會的真傳名額便少了一人。

    這《引詔金符》的授予是非同小可之事,即便是宗內六殿十二閣的殿主、長老也無資格發佈此詔,甚至其中資歷較淺者還不清楚此詔的存在。有這個權力的,唯有數位超然在上的大能而已。

    越衡宗掌門自然便是這數位大能之一,然而此輩未以正身顯露人前已逾千載了,可見能夠驚動其人的靈秀人物,是何等不凡。

    據當時章祜身邊的人說,他進階靈形三日後,在洞府中以靈光捏碎一道牌符,片刻功夫,詔書飛臨其府,頓時光明大放,祥光繚繞將之包裹,隨後不見。據說這章祜最終於道途走的極遠,成就元嬰四重之上的星君之位,距離大能也只差一步而已。

    如章祜這般一旦成就靈形,無需通過真傳之試便自動獲得資格的真傳弟子,被稱為“待詔真傳”。

    喬修廣講述完畢,靜靜的注視著歸無咎。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三章 設謀爭位水就虛

    歸無咎聽喬修廣講完,神情顯出幾分古怪:“我明白三位的意思了。”抬首正視三人:“你們是想問我,是否如章祜一般,是所謂的待詔真傳身份。”

    “待詔真傳”四個字親口從歸無咎口中說出,連本來漫不經心的成不銘也抬起頭來,觀察歸無咎的表情。

    六道犀利目光注視著的歸無咎面龐,歸無咎卻恍如未覺。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凝固。

    良久,歸無咎道:“章祜是章祜,歸無咎是歸無咎。三位師弟倒真是看得起我。”聲調飄忽,似乎有些悵惘。

    容常治介面道:“對於歸師兄,我們不敢妄下斷語。只是不敢看不起越衡宗數十萬載的傳承。”

    歸無咎眉毛一挑,明白了容常治話中之意。

    若說世俗間的富貴之家、公侯望族子弟,有屍位素餐、欺世盜名之輩,也不足為奇。但越衡宗仙家巨派,沖霄閣又是立派之基,制度謹嚴非同小可,從未聽說有哪一家勢力能夠濫竽充數,將資質不足的弟子塞入其中。那麼自己困於真氣境中十二載,又有種種異於他人之處,在有心人眼中就值得玩味了。

    歸無咎灑然道:“喬師弟言列舉那章祜與眾不同之處,其意所指,在下心中有數。”

    歸無咎舉手輕拂袍袖,似乎在除去漫遊浸染的灰塵,續道:“說到對《九元書》理解深湛云云,在下也不敢自謙,也就愧領了。但其他情況,歸某和章祜似乎並不相同。章祜四年八個月成就靈形,固然稍慢,也在正常範圍之內。和在真氣境中渡過十二載的區區在下相比,恐怕不能相提並論吧?”

    說到此處,歸無咎彷彿自嘲般的一笑:“章祜成就靈形光華暗淡,而在下卻是全然沒有,不是連周掌閣也一時未察麼?似也不盡相同。三位師弟多心了。”

    容常治面色一緩,狐疑道:“那歸師兄的意思是否認了?”

    儘管歸無咎言下之意已經說的很明白,但是事關重大,容常治不得不得到一個明確的回復。不然無法回去交代。

    沖霄閣弟子的來源,小半為派外遺珠,大多卻是本門蓍舊之後。成、喬、容三人無一例外。其中容氏之先祖更是越衡宗十余萬載之前的一位大能修士,族中近千年來晉升元嬰境界的真人就不下五人。

    今日午時“樂遊會”一散,容常治趕回族中,與長輩言談之間之間躊躇滿志,以為寧素塵既不足慮,本屆真傳無非成不銘、喬修廣與自己而已。

    無意言及歸無咎,此人昨日成就靈形卻毫無徵兆。本來不過作為談資,孰料被一位名為容頤的族叔聽聞,神色鄭重。這人立刻將容常治叫住,詳細詢問事情經過。

    容常治的這位族叔容頤雖然只是金丹修為,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得聞門中許多秘事。容氏一門對他也頗為倚重。見這位族叔面色鄭重,容常治也不敢怠慢,將歸無咎的種種事蹟一一道出。

    道法理解深湛卻似乎靈根品級極低,成就靈形周身沒有異象,在真氣境中史無前例的修行一十二年……容頤臉色愈加凝重,最終做出了一個看似匪夷所思卻又合乎情理的猜測——這歸無咎極有可能是待詔真傳!

    越衡宗最近一位“待詔真傳”章祜已然是四千七百年前的事了,而再往上追溯,就要到萬年以前。而元嬰真人的壽命也不過千年有餘,是以知道這一樁秘聞的人極少。容氏一族除了容常治的這位族叔容頤因偶然機緣得知,其餘之人均不知曉。

    幾人一番商議之下,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容家當家人物立刻被驚動。

    如果這歸無咎老實呆在真氣境八九重也就罷了,就算他真是待詔真傳,左右占的不過是下屆真傳法會的名額,與容氏毫無關係。

    然而好巧不巧,這歸無咎竟然於本屆真傳銓選會之前十天破境成功。若他是待詔真傳一事為真,事情就有些棘手。

    成不銘作為本屆唯一一位“小自在境”修士,指望他在本屆真傳之會上馬失前蹄,那是不切實際的。成不銘、歸無咎如果占定兩個位置,就算沒有其他人殺出,喬修廣和容常治勢必也要被擠下一人。

    喬、容二人資質雖然上佳,但要說真的能和上下數十屆、上百位真傳修士中的佼佼者,一同涉足那虛無縹緲的大道之爭,其實還頗有不足。遠的不說,三十屆之內的真傳子弟中,如成不銘這般的“小自在境”修士,至少便有六七位。

    但是只要成就真傳弟子,就能獲得門中的大量資源傾斜,至少多出一位嬰修士不說,家族興旺延續那也是應有之義。對於這一點,喬、容二家的定位倒也頗為務實準確。

    喬、容二家向來同氣連枝,緊急通氣之下,決定最善之法莫過於正面探一探歸無咎口風。如果歸無咎果然是待詔真傳,那麼就要及時改弦易轍,讓喬修廣、容常治其中一人退出本屆真傳銓選之會,參加三年之後的競爭。就算下一屆的曲伯玉、謝月屏等也非易於之輩,那也不過是力爭而已,但總比被“待詔真傳”直接奪去一個名額要好得多了。

    成氏也是越衡宗內的一大望族,雖然並非如容氏一般的大能後裔,但眼下的實力卻在喬、容二家之上。容氏向喬氏通報消息時,成不銘的三叔公成遠昌真人正帶著成不銘造訪喬家家主,商討一件要事。聽聞此事經過後,成不銘出人意料的要求和喬修廣、容常治二人同行,尋歸無咎問個明白。

    面對容常治的正面追問,歸無咎並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如我是那待詔真傳,二位師弟中想必有一位是要退出本屆真傳法會了。不過恕在下直言,就算蟄伏三載,下屆之中除了曲伯玉,謝月屏,剩下的那個位置二位未必就能夠如願得到。”

    歸無咎平素裡待人接物,頗有幾分和光同塵的意味。現在突然詞鋒如此銳利,倒令三人有些詫異。

    喬修廣沉聲道:“道心無畏並非不知變通。面對實際,趨利避害,猶如水之就下,同樣也是顛撲不破的道理。今日我們前來只是為了一個明確的答案。至於如何抉擇那是我們自家的事。歸師兄如果不願相告,我們也無話可說。”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4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四章 寓言還報假中真

    歸無咎點了點頭,轉而對著成不銘道:“喬師弟和容師弟的動機我能夠理解。只是成師弟,你是本屆唯一一位小自在境修士,就算真的只剩兩個名額,你也是有幾分把握的吧?順路過來看熱鬧的?成師弟不是這樣的人。”

    成不銘衣袂隨風輕動,絲毫不掩他身形之凝實。成不銘沉聲道:“待詔真傳,排名在與試弟子之上。”

    歸無咎哂道:“如果歸某真的是待詔真傳,就為了排名先後,成師弟打算臥薪嚐膽,等上三年?”

    成不銘默然無語。

    歸無咎道:“喬師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在下無以為報,也給三位師弟將一個故事。至於故事的主題麼,與喬師弟相同。”

    歸無咎頓了頓,聲音幽眇明淨:“這章祜確然了得,但在追逐大道之途的過程中,終究不是未能走出最後一步麼?待詔真傳,詔不輕傳,又怎麼會無法結出善果呢?只是因為章祜是迄今最近的待詔修士,事蹟在小範圍內尚為人知,至於更久遠的故事,得聞秘辛者就更少了。”

    “十五萬年前,本門有一位弟子名為冷鏡霄。這位入門時尚是垂髫少女,資質絕代,舉世無匹。此女道法根基素來冠絕同門,絕無甚麼靈形境中實力受限、難以通過選拔的弊端。按理說冷鏡霄照常參與選拔即可,無須橫生枝節。可是有一樁奇事——此女心生九竅,七情交感,拈花則易醉,落葉則傷情。在未曾走出那立道基、斬凡身的一步前,一身法力氣機往往隨著情緒變化忽強忽弱,周流不定。當時越衡宗掌門,因為怕這少女在考核當天萬一發揮失常,使越衡宗二十多萬年的規矩為難,竟因此降下金符,使她成為待詔真傳。”

    “你們說奇也不奇?其實越衡宗內,凝神靜心的功法寶物比比皆是,這位前代掌門只因萬一之念,就降下金符,對這冷鏡霄可真是著緊的過頭了。這也算是歷代待詔真傳中最隨意、最離奇的一人了。”

    成不銘三人聽歸無咎一開口說起這與待詔真傳相關的秘事,竟連成、喬、容三家也未曾與聞,不由有些詫異。不過聽歸無咎的口吻,這冷鏡霄最終成就似乎在章祜之上,那麼就當是最終成就大能之位的。

    只不過本派三十六萬載以來,成就此位的修士一共三十余位,無不大名鼎鼎,卻並不記得有個名為冷鏡霄的女修,當下三人皺眉不語。

    歸無咎也不也不多做解釋,只是微笑著說出幾個字:“玄虛明道妙鴻天尊。”

    成不銘三人面色陡變。

    喬修廣皺眉道:“提及祖師名諱,未免不敬。”

    越衡宗立派三十六萬載以來,證得大能之位的修士共三十余人,其中掌門之位更是無一例外由此輩擔任,至今已十二代。

    大能之位,號稱“真君”,返璞歸醇,合真近道。只是,“近於道”和“達於道”到底還是有差別的。真君大能,距離真正道周天地的逍遙境界,還差那最後一步。這最後一步只知道有個名目叫“斬天人二分”。至於具體是何奧妙法門,卻不是低輩修士所能知曉。

    越衡宗十二代掌門,只有初代、二代、四代、七代、十代五位掌門能夠以道統相傳,號稱初祖、二祖、三祖、四祖、五祖,是越衡宗僅有的五位走出最後一步、踏足無上道境的大神通之士。

    即便證得真君大能之位,後輩門人也只以“某某真君”稱之,並不避諱其名,以示未離人道之列。唯有進一步攀登無上至境,位列“天尊”,其人便不再是這方天地的附庸,而是真正鼎立三才,與天地日月同周。這等人物,其成道前的姓氏名諱也為大眾所避,只敬稱其道號而已。天長日久,此輩真名反而漸漸遺忘,直至無人想起。

    這冷鏡霄,正是七代掌門、越衡四祖,玄虛明道妙鴻天尊的俗家姓名。如今是否在此界之中也無人知曉,只是越衡宗中和堂正殿內設有牌位,香火供奉不斷。

    成不銘三人暗暗品味歸無咎所講的這個故事,仍然摸不清楚他是何用意。

    “沒其他意思,只是告訴三位師弟,你們並不是第一個問我這種問題的人。”

    歸無咎微笑:“這算是所見略同吧?當初文晉元師兄宣揚了我的虛名,周掌閣召我相見,討論了一些《九元書》中的種種問題,不知為何有了這分猜測。於是先後對我講了三個故事,章祜,妙鴻天尊,還有另外一位異人。實際是暗中詢問我是否待詔真傳弟子。”

    看著成不銘、容常治等陰晴不定的面色,歸無咎笑道:“周掌閣畢竟為一閣執掌,見識較之於諸世家似乎更為廣博。這些先輩趣聞,我與喬師弟以一換一,也算是來而不往非禮也。”

    這微妙的氣氛沒有持續多久,歸無咎突然道:“容師弟要在下給出明確的答案,其實也未嘗不可。在下手中確實有一枚引詔金符。”

    聽聞這輕飄飄的一句話,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三人,猛地身軀一震!就連空氣都騰然一熱,彷彿被丹爐中瀉出的烈焰所繚繞。

    歸無咎悠然續道:“昨日在下成就靈形之後便捏碎牌符,但是並未有如容師弟所說的什麼詔書飛臨洞府,祥光大放云云。你看,師兄我今日在外雲遊一日,興盡而歸,還不是一切如常。可見在下並非那勞什子待詔真傳。師弟三人是多心了。”

    容常治聽歸無咎如此說,面色一松。既然歸無咎親口否認,本屆真傳之會,仍然是自己三人囊中之物,事先種種預案,算是虛驚一場。

    既然弄清楚了事情真相,這三人也無心逗留。指望歸無咎留自己三人入府喝杯茶那也是不可能的。否則,雙方剛才這番交談中所說的話,恐怕比相識以來的總和還要多幾十倍。現在早就該在其洞府中,而不是枯站在外面。

    喬修廣一拱手道:“此番叨擾歸師兄了。”

    容常治念動口訣,召出一隻十餘丈長短,龜首蛇身、通體赤色的法舟。三人一躍而上,轉瞬間便化作微微一點殘影。修士到了靈形境界便可駕元光而行,不過大家弟子素來身家豪闊,行事自有派頭。至於歸無咎最終這段話,他們只當是開個小小玩笑嚇他們一嚇,也並未多想。

    歸無咎看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孤零零站立了許久,似乎有些出神。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0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五章 明台返照正道心(上)

    良久,歸無咎緩慢走到洞府大門,一步邁入。

    隨手往養氣銅爐中投入一枚“靜魂香”,靜中養元,歸無咎紛紜複雜的心緒漸漸平定下來。

    回想這一日發生的種種事態,歸無咎突然意識到,自身的心性修持距離圓滿之境還有極遠的距離。

    這十二年種種修行經歷也在他心頭流淌而過。

    以自己的靈根品質,就算對玄理的領悟沒有絲毫阻滯,修行《九元書》所需要的時間也要比尋常弟子多出四五倍,旁人需要三年六個月,自己就需要將近十八年,而當初那人給自己的時間期限,是二十年。

    但是歸無咎未曾有氣餒之意,苦心孤詣、精勤不二,最終僅用十二年,便完成了真氣九重的全部修行,比預想的進度快了足足三分之一。

    隨著時間推移,歸無咎修行進度緩慢、似乎靈根品質頗低的情況為眾人所知。面對同門種種異樣眼色,腹誹狐疑,歸無咎始終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過吾守吾常,吾修吾道爾,旁人何足道哉?頗有幾分窮困之中閒庭信步的意味。

    再後來,歸無咎道法深湛為眾人所知,為文晉元所宣揚,為周掌閣所推重,幾乎成為沖霄閣真氣境弟子的半個老師。至少表面上,大多數人對自己都頗為敬重。境遇變化,倨而後恭,歸無咎的清淨之心也並未因此起了一絲漣漪。

    因此,歸無咎一向以為:自己的心性修持算是極為不錯的。

    但經歷了這一整天的等候,歸無咎才知道大錯特錯。絕不是自己真的修到了一顆百折不回、萬變不窮的堅凝道心,而是那一枚牌符——就像一顆定心丸一樣,讓自己能夠足夠淡泊的面對那些小小榮辱罷了。

    至於那修行的勤苦,又算得了什麼呢?昨日那倚仗了十二年的根本之物遽然失效,自己不免起了患得患失之念。

    歸無咎突然升起一種明悟:唯有在生死之間、得失之間無所畏懼,才是真正的道心圓融。

    大道之爭,道念之立,絕不是有幾分苦恒之心、堅持不懈就能夠成就的。否則,凡夫俗子中的農夫力役,十有八九都是吃苦耐勞的。莫非修道之人,心性連此輩也不如麼?

    所謂道心,其實就是一種拷問,問你是否敢於賭上全部,去追尋那茫茫中的一絲機緣。

    修道之路,決不是等待別人施捨機會,而必須主動去爭取!自己雖然在真氣境滯留了十二年,但是相較於這世間的絕大多數修士,自己的進度依然是領先的。而十日之後的真傳銓選之會,也同樣是自己奮力一搏的舞臺。

    良機過後再難求,大道在前人必爭。

    悟通這一層,歸無咎似乎感到掩蔽靈台的淡淡雲霧逐漸消散了,低頭拾起那碎成兩截的牌符,隨手投入了銅爐中。隨著一道青色火苗竄起,漸漸化為灰燼。

    當務之急,是利用有限的時間,過了“返照”關。未過此關的靈形修士通常難以完全發揮自身潛力,爭奪三甲也就無從談起。

    歷來沖霄閣靈形弟子突破此關,採用的是“故境重遊”之法。和真氣境弟子一道,重修《九元書》中自己曾經有所阻滯礙難的輪次。這番舉動等於站在了更高的山峰上回首走過的道路,對其中的曲直、利弊、得失自然能夠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一旦節節貫通,靈形元光自然臻於馴熟之境。

    但是歸無咎卻並不打算採取此法。

    歸無咎在洞府正中央的水池邊洗了洗手,然後自一枚碧綠納物戒中取出筆墨紙硯鋪在石桌上。說是“紙”,其實是一道空白的卷軸,高約尺半,完全打開之後長度怕不有數丈,只是卷束大半,只打開三尺長短鋪滿桌面。

    服下丹藥,一邊研墨,一邊暗暗調息。

    半盞茶的功夫之後,歸無咎心神已至最為澄澈的狀態,深吸一口氣,提筆蘸墨。

    他身軀挺立如蒼松,提筆的右手腕力運轉,一鉤,一撇,銀鉤鐵劃,赫然是一個“九”字。輾轉延續,又是一個“元”字。白卷右側抬頭頓時浮現出兩個大字——“九元”。

    這兩字之後,歸無咎陡然加快了書寫的速度,一行工整的小字隨即如行雲流水般筆直浮現:“九元之道,無相無形,感於自然,而有動靜。”

    轉而一提袖,書寫到第二行:“虛生於有,有生於無,無為之始,有為之母。”如此每行四句,奮筆疾書。

    由於幼年經歷的原因,歸無咎書法甚佳,筆鋒醇和素雅中透出峻拔蒼鬱,超然通脫中溢出昳麗諧美,若在俗世中,單憑這手字,也算是一方名家了,至少衣食無憂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不過奇怪的是,每寫四句,歸無咎便留下大段空白。作為“留白”也實在太多了些,於書道的謀篇佈局而言,倒是有些不協調。

    轉眼間半個時辰過去,黑白交錯的小字的數丈長卷鋪在地上。看那長卷上最後一個段落,是“總訣”二字。其下文字卻並非四字成句的格式。字跡隨著歸無咎的筆鋒流淌而出:“太和所謂道,中涵沉浮、升降、動靜、相感之性,是生氤氳、相蕩、勝負、屈伸之始。其來也幾微易簡,其究也廣大堅固,是謂修真之基,成丹之祖。”

    最後這個“祖”字的一橫落定,歸無咎長舒一口氣,將筆放下。

    歸無咎用了半個時辰的功夫,將真氣境修行的功法《九元書》默寫出來。

    上下掃視片刻,歸無咎一攬袖,將筆墨俱收了。隨後彷彿變戲法似的,手中換持了一枝筷子粗細的袖珍小筆。石桌上原來的琴紋抄手硯也不見了,變成了一隻小巧樸素的圓三足硯。

    硯臺中並非墨汁,而是鮮美刺目的大紅朱砂。

    歸無咎沉思片刻,細筆蘸紅。

    左手慢慢卷起手中長卷,直至長卷正中“丁火柔中,內性昭融,旺而不烈,衰而不窮”一行。歸無咎於正文右側的大片留白中以小得多的字體朱筆手書:“戊子,七月,陰某問……”

    歸無咎自身修行雖緩,但那是卡在靈機運轉的速度上。對於道法領悟一環可謂至臻高妙,旁人萬難企及。這數年來為同門排疑決難,從來對答如流。但歸無咎並未以此自得,反而心中漸漸產生一個疑慮:他們,為何有如此多的疑問?

    按照常理來說,真氣境是漫漫修真途中的第一步,道術簡易,不涉玄機。縱觀各家各派的修行之法,無不是循規蹈矩的呼吸吐納、引導存思一流的功夫。對於道法理解上的知見障,至少也是金丹境以後的事情,絕不應該出現在這最基礎的環節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1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六章 明台返照正道心(下)

    《九元書》竟能在真氣境中因道法理解不純生出種種障礙,堪稱天下異數。以沖霄閣弟子資質之佳,也不能完全免除。

    歸無咎就此疑問請教於周掌閣,周掌閣言道,世俗中的真氣境功法均是形而下的粗淺功法,自然沒有疑難,按部就班的修行即可。而《九元書》脫胎於直指大道的無上秘典《通靈顯化真形圖》,內中已有大道輪廓、上法雛形,在知見上存有疑難也是應有之義。

    歸無咎起初也以為然。但是隨著完整的修完真氣九重之後,歸無咎隱隱感到,許多同門產生的各類疑難問題,看似隔如參商,但是其中隱含著奇特的關聯。自己有幾次似乎靈光一閃抓到了什麼,但轉眼間又無跡可尋。

    也不知是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展開的長卷空白處已是朱紅片片,密密麻麻的小字佈滿縫隙,全部記載的是同門曾經向歸無咎問過的種種問題,以附錄的形式綴於正文旁邊。

    這就是歸無咎的底氣所在!

    在那眼界淺薄之人看來,歸無咎在沖霄閣中好為人師,不過是露才揚己以邀虛譽。即便有些見識的,也多半是猜測這歸無咎自知大道無望,故而廣結善緣以為退路。他們哪裡能夠明白歸無咎的真正用意。

    歸無咎心中一笑:道途爭鋒,一朝一夕也是無限寶貴的。自己可沒有那麼高的思想境界,長期做那捨己為人之事。

    助人即助己,人道即我道。每一次對同門提出的問題做出梳理和解答的過程,就是歸無咎納川歸海,加深自身領悟的過程。將所有人曾經提出的疑難一一歸納總結、匯成一團,最終結合《九元書》本經,尋找這無窮歧路背後的本質!這是歸無咎早已設計好的突破“返照”一關的獨門蹊徑。觀望一人之道途與觀望眾人之道途,高下判然。

    不知不覺歸無咎已然處於一種奇妙的境界中。他看上去揮毫不輟,其實神魂之精已然與筆下所書相互映照,正是使用了修士參悟妙理時“頓門”一脈的神遊法。此法本無門檻,通常卻只為金丹修士所用。因為修士金丹之後方才成就“無漏之體”,修道者才能自主掌控自身神魂之力。靈形境修士,在入定中無法及時察知自身心神的損耗,神魂極易因此受創。

    但歸無咎卻毫不猶豫的使用了此法。

    至微者理,至著者象。

    歸無咎元神與大道妙理相互交融,處於最深度的參悟狀態,而識神之中卻形成了與之對應的一幅幅具體的圖畫。極抽象與極具體之間,彷彿架起了一座橋樑,一一對照,無比玄妙。

    歸無咎每個一字寫就,一個畫面便浮現在面前。同門曾經提出的種種疑問,和自身在同一環節的修行體驗巧妙關聯,擁抱在一起,逐漸勾勒出一幅新鮮的圖畫。

    對《九元書》本經的領悟和十二載傳道受業的點點滴滴,似是在用工筆描摹出一個的骨架外型。而其他人所經歷的歧途別見、種種疑難,彷彿潑墨寫意一般,將無限萬紫千紅潑灑在這骨架之上,彷彿要將其轉化成明晰的實體。

    然而,歸無咎看得分明,自己作的不是一幅畫,而是相互平行的兩幅畫。自己對《九元書》本經的理解構成了一幅簡約的圖畫。而這幅圖畫的“平面之下”還有另外一層——他人的種種見解紛亂赫然在另一個平面上,朱紫混淆凝成一團。兩幅畫雖然極為接近,但永不相交。

    如果不是八日之前的意外機緣使自己對道法的理解更進一步,生出一種《九元書》觸手可摸的感覺來,歸無咎自認為絕無可能做到現在這一步。此時眼前所見的必定是紛亂迷離的一片。

    灑落綿延在洞府中的三丈白卷上,紅黑交錯,馨香杳然。可是歸無咎卻彷彿雕塑一般,一動不動,右手中尚執著細小朱筆懸停於白卷三尺紙上。只是筆頭毫毛上的朱砂早已乾涸,凝成瘦硬的一塊。

    接近了一點,又接近了一點,再近了一點……

    終於,找到了!?

    然而就在將要揭曉最後的謎底時,歸無咎猛的一顫,頭腦劇痛,從入神深思的狀態中驚醒過來,猶如被一根鋼錐插入腦中,赫然是思慮過度、心神衰竭的徵兆。

    歸無咎並不慌張,憑藉著心中一點七分直覺,三分猜測,引動袖中那無名墨珠。

    墨珠彷彿有所感觸,輕輕從袖中躍出,頓時與歸無咎產生一種奇特的聯繫。那種與此方世界疏離隔膜的漸漸消失,逐漸給人以無比真實的感覺,發出淡淡光華。

    在外人看來,這洞府中一切如常,可是在歸無咎眼中,四周天花亂墜,異彩紛呈,湧現出無數活潑氣息,現出無限光明。自己神意被這股活潑氣息所滋養,陡然暴漲至無限完滿的境界,竟然宛如實體,吞沒這長卷中的一切。

    歸無咎識神中彷彿再次看到了那兩層平行的畫卷,不過此時,自己的雙手似乎分外強健有力,托住那觀想中位於下方的五彩斑斕的畫卷,用力一台。

    這道畫卷似乎在緩慢的上升,距離上面那幅抽象迷離的畫卷愈來愈接近,最後……直到合併在一起,似乎這兩幅圖畫本就是被揭畫法分開,如今複歸於一。

    識神所見的圖像本就是一種象徵,是元神在定中參玄悟道的一種具體化的表達。就在這兩幅圖畫合二為一的瞬間,歸無咎神魂躍動,從神遊之境中驚醒過來。上與下,分與殊,體與用,種種因果玄奧,一目了然,昭昭如日月之明。一種聞道的喜悅油然而生。

    “原來如此。”歸無咎睜開雙目,微微歎息。

    此時他神采豐潤,念頭一動,將隱藏於體內的靈形元光透出。這元光原本就明澈無塵,宛如月華,與常人大不相同。此刻這光華已不再是如薄膜蟬翼般披在身上,而是和身體完全不分彼此,成為自身修為的一部分。

    最後一小步,似近實遠,似易實難,竟然花了兩天三夜時間。然而“返照”之關終究就此跨過。

    歸無咎眸中精光一閃。這次的真正收穫,豈止是過了區區一道“返照”關而已。

    他早有預感,以勘破《九元書》的歧途之迷為引突破返照,自己恐怕會有額外的收穫。可是眼下尋到的這份結果,價值之大遠遠超出預料。將心中這道答案整理出來,自己一個小小的靈形境修士,恐怕也將在越衡宗這等巨派產生深遠的影響……

    歸無咎看了一眼浮在空中的無名墨珠,如果說第一眼看到那墨珠是一場意外之緣,那麼自己在突破靈形境時受其助力已經有了模糊的預感。直到這一次,歸無咎在入定神游之前其實已經產生了較為明確的直覺:自己神思耗竭無以為繼時,必能呼喚此物助自己一臂之力。

    打開洞府大門,天光微亮,淡淡月影尤未散去。

    這時才發現,角落裡多了兩枚清光淼淼狀如飛鳥之物。這是越衡宗同門傳訊所用的“青華幻印”,俗稱青印書,能夠穿透有形山石阻礙進入洞府之中。只是除了以此光凝練字跡外,卻不能攜帶任何有形之物。

    其中一枚書信他回府時已經看到,外型是沖霄閣同門的熟悉形制。料想是成不銘三人久候字跡不至,順便在自己府中留下一道書信。手指一彈,光華登時破碎。至於多出來的這一枚,卻不知是這兩日自己入定時哪一位元傳來的消息。

    當下取來看,將這折成飛鳥樣貌的濛濛清光攤平,一行字跡顯現出來:”後日卯時三刻,華蓋峰真極崖一會。”發書的時間是前天傍晚,那麼約定的時間居然就是今日半個時辰之後。如果自己這次用時再稍慢一些,幾乎過了時刻。

    看那落款,歸無咎神色微動,當下出了洞府,駕馭元光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1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七章 故交相約報緣由

    真極崖邊,歸無咎負手而立。一襲白袍迎風獵獵飛揚。

    削崖穹壁之下,銳鋒疊嶂,奇巧百出,險峰怪石竟宛如活物一般,與翻滾不定的雲霧爭奇鬥幻。

    如此景致,歸無咎卻無心觀看,清湛雙目遙視天外。

    片刻,一道青色元光由遠及近,倏忽功夫便飛臨崖畔。元光中顯出一個人影,輕輕一躍,落在歸無咎身旁。

    這人一襲白袍,面目清潤而圓,棱角不顯。但是細細看去,卻能覺出一股明銳剛直之意,彷彿一把寶劍,雖然藏於鞘中,但那股鋒利之意卻難以遮住。

    歸無咎和這人相視一笑。“文師弟,久違了。”

    面前這人正是三年前的真傳弟子頭名文晉元。

    文晉元淡然頷首道:“歸師兄。相交貴在相知,不在相見,想來一別三載,你我之間也不見得生分。”

    文晉元天資超拔,當時即便在群英薈萃的沖霄閣,也是如錐在囊中,無人能掩其光華。對於同門中一位號稱道法精微的歸師兄,原並不放在心上。後來是一次極偶然的機會引發二人對《九元書》的探討,這才一見傾心,成為摯友。

    文晉元其人風度,雖充滿一種舍我其誰的信念。但頗能破妄見真,並無目空一切的淺薄習氣。他在歸無咎處得到很多啟發幫助固然不假,但說無歸無咎相助,就無法以“小自在境”之資破關,那也未必。在他心中,歸無咎道術見解既勝他一籌,又相交莫逆,那抑已從人,為之宣揚聲名,也算不了什麼。

    歸無咎微微點頭,靜等文晉元說明來意。兩人都是灑脫放達之人,頗惡繁文縟節。三載不見,今日傳書相會,自然不是家常閒話的。

    文晉元果然也不拖泥帶水,看了歸無咎一眼,沉聲道:“歸師兄果然已於近日邁入靈形境中了。我與歸師兄一見如故,這也不必多說了。大道之途雖然險峻,脫穎而出者只是鳳毛麟角。但在文某心中,歸師兄始終是有望走到極高境界的一人。縱然一時遭遇困頓,想必也絕不會動搖心志。”

    歸無咎笑道:“接到青華幻印傳書,就料到文師弟找上門來沒什麼好事。只要此有用之身仍在,又有什麼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之分呢?文師弟請直言無妨。”

    文晉元面色一定,當即細細道來。

    越衡宗弟子,金丹境以上可領一道大小司職,自有好處。這等位置即便是金丹修士也非人人可得。而文晉元作為真傳弟子,目前雖仍是靈形境界,同樣領了一道司職。

    文晉元所領之職為重鸞殿殿正,此職共一百五十員額,每日前、後、左、右四偏殿及正殿各兩人當值,每人每月只當值二日。文晉元負責初一、十五兩日照看重鸞殿前偏殿。說是照看,其實本無事可做,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打坐清修而已,無非是一種福利名目。

    這重鸞殿為越衡宗詔令文告附錄之所。一切六殿十二閣詔令符書,均在此殿被一件法寶“五方印”印記附錄。一切詔命生效之後,蓋上“五方印”印記,出令何人,令行何時何事,均留影於五座宮殿正中的五台“五方混元石”上。即便萬年、十萬年前之事,也歷歷在目,纖毫無漏。此寶為越衡宗督促各殿閣恪盡職守所制,猶如俗世史官之史筆如鐵、朱紫判然。本質上和真傳銓選之制一樣,是一種保證門派活力、防止營私苟且的制度。

    三日之前,文晉元正在重鸞殿前殿打坐時,一道詔書忽然飛臨殿中,印上“五方印”印記。前殿中混元石上同時多出一行字跡。這種景象本來常見之極,文晉元於一旁打坐,也毫不在意。

    就在此時,這道被蓋上印記、即將飛躍出殿的詔書忽然靈光大漲,然後爆裂開來,化為點點星光碎屑灑落一地。同時,那行剛剛在混元石中顯示的字跡也快速消失不見。文晉元吃了一驚,在那字跡消失的一瞬間,隱約看到“歸無咎為真傳弟子”幾個字跡。

    文晉元成就真傳弟子之後,拜入十三家內府真傳道統中的“赤雲”一門,此門道統在十三門真傳道統中尤為繁盛。這三年來,文晉元見識非從前可比。他自然登時醒悟,這當年的沖霄閣中的同門歸師兄竟然是一位“待詔真傳”。只是這真傳詔不知為何,剛剛激發就被毀去。

    當值時間一過,文晉元便打算尋歸無咎一晤,奈何突然有要事耽擱。於是估摸著時日,發來一道青華符書,約定今日相會。

    講述完經過,文晉元道:“當年和歸師兄相交,便感到歸師兄很是神秘,不同凡響。未曾想到歸師兄竟是如此身份。自那四千七百年前的章祜後,待詔真傳又重見於今日。”

    歸無咎面容雖然平靜,但雙目渺渺,似乎有無數往事和複雜的情感在心田流淌。聞言笑道:“待詔真傳固然難能,三十六萬載以來多少也有五六十個。只不過被中途毀約的待詔真傳,在下應該算是前無古人的頭一份。果真與有榮焉。”

    又道:“至於來歷神秘,我知道不僅文師兄,同門上下很多人都這麼看。其實也不算什麼,以往我避談此事,只因心中念頭未通,不能坦然視之而已。這些紅塵往事煙塵滾滾,與今日仙途恍若隔世。也實在算不得什麼秘密。”

    文晉元從前也曾試探過歸無咎出身來歷,歸無咎每每避過,只是笑而不答。後來文晉元也就不再問。今日歸無咎竟主動提起此事,文晉元不由有些驚訝。

    文晉元當即認真道:“我輩所不取者,幻念,妄念,執念而已。至於一切人倫日用,世情物理,七情五感,本來皆為心實。上古法門中,亦有借世法而修道法,依人道而全天道之說。就算本宗大能,也曾有投身於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中純淨真我,以求道念純粹。歸師兄如能分享過往經歷,師弟我自然求之不得。”

    頓了一頓,文晉元微微一笑,道:“何況,師弟對師兄的過去確實很感興趣。”

    歸無咎也是一笑,目視遠方,聲調飄忽:“從哪裡說起呢?歸某出生於四大部洲中的白藏洲。白藏洲極西之地,大虞王朝,有一屬國名為出雲國。出雲國第三大城池建州城,便是我歸氏祖籍。”

    “當然,白藏洲云云,那是加入越衡宗後才知曉的,彼時幼年所知,這方天地在我心中就只是出雲國而已。”

    “歸家先祖曾是出雲國大將,隨著出雲國國君四處征伐,立下赫赫功業,被封為建州敬候——於一班封功列候中位列第七位。那時是歸家的鼎盛之時,也是出雲國歷史上極盛之時。那百數年裡,出雲國甚至一度擺脫了大虞王朝的掌控,成為方圓數萬里、數十國中“第二極”的勢力。”

    歸無咎面上露出緬懷之色:“這當然不是我自己親身經歷的,而是幼年時騎在馬背上,聽父親講述。我當時的年紀還分不清宰相和村正誰大誰小,但總聽我父親講一些什麼“國士之資”,“擊鐘食鼎”之類,一知半解的,倒也形成了固定的記憶,一直未曾忘卻。”

    “歸家興盛了十餘代終究漸漸衰敗下去。到了我曾祖這一輩,所承襲的爵位已經是最低等的騎都尉,加之不善經營,祖上餘蔭的數千畝田產,以及許多典當、茶樓、飯莊、米行、金銀鋪面的幹股,已經敗落的七七八八。”

    “到了我父親這裡,深感一點點祿米幾乎已經不足以維持開銷,於是將祖上傳下來的最後一件遺產——一座五進宅子變賣了,遷徙到出雲國都泰安城,購置一所院落,幾匹良馬和駱駝,竟是棄宦從商,做起了販賣皮貨的行腳商的生意。那一年我四歲,遷徙門庭這件事已經有了模糊的印象。”

    “在父親心中,從事商旅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於是對我幾個兄長嚴加教導,期待他們有朝一日通過“九經取士”博取功名,再度光耀門楣。尤其是在我三歲時母親誕下小妹後不幸撒手而去後,父親的心思便只在此處了。”

    “大兄生性疏闊,二兄沉靜木訥,都對經籍文字沒有什麼興趣。學業不成,成年以後都只是幫父親打理生意。”

    “最後父親將希望寄託在我身上。那些先祖的輝煌事蹟,便是父親在販貨的路途中得空向我灌輸的,以祈盼我能早早下定決心,以功名為志。”

    “後來,總算我在讀書上表現還不錯,不過兩三年功夫,就讀完了《蒙學六經》和《三百家》古詩,一時鄉鄰之間倒也有了些名氣。”

    文晉元原本以為,歸無咎只是大致告訴自己這待詔真傳身份的來歷,未曾料到歸無咎竟然講述的如此細緻。細細品味,悟到歸無咎確如他自己所說,心境有所突破,方才如此坦然的娓娓道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八章 暢敘前塵流落事

    歸無咎續道:“那段時間父親走貨加倍賣力,倒也掙得一些積蓄。只是這些錢財都被他用來為我延請名師名士,周遊諸城,開闊見聞,甚至飲食日用上也要超過幾個兄長。我雖然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但那時年幼,也無力推拒,只是順來逆受而已。心底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早早考取功名,達成父親所願!”

    “大哥偶爾看到我時,眼神中有怨色我也能感受得到。這是他的一大心病。他娶秀華坊趙氏女為妻,大婚之禮辦的有些簡陋了。不但嫂子有微詞,大哥自己也覺得失了面子。歸根到底,自然是父親偏私幼子,將畢生積蓄用在了我這裡。”

    “轉眼間又過了數載,我還差半年就到了可以可以參加生員小試的年紀。然而此時,卻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說到這裡,歸無咎面容雖然看似沉淨如湖,但這沉靜之下似乎興起無限波瀾。

    “父親與三位兄長,出門走貨。這一去,比約定的時間遲了一月有餘,仍然不見回轉。往常若因故遲了些許時日,必定有書信寄來,以安家眷之心。而這一次竟是音訊全無。我心中暗暗焦急,也無心溫習功課,每日出門打探消息。”

    “終於,半月之後,我在泰安城東行商彙聚、訊息靈通的一處“杏林居”風聞消息,說是近日間,京城墨羽軍精銳剿滅一夥盜賊。這夥賊人從北部大虞王朝邊境流竄而來,近年來連續作案,搶劫來往於大虞朝和出雲國之間的行旅。這夥賊寇以往還稍有收斂,兩三月前卻突然肆無忌憚起來,連續在五裡堡、九頭街、大旗鎮截殺三隊客商,出手狠辣不留活口。最終驚動了拱衛京城的墨羽軍出馬,予以彈壓。”

    “我聽聞這個消息頓時心頭大驚,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面對。我雖不曾幫父親打理生意,也知曉自家每次行貨的轉運地就是城北三百里的大旗鎮。當即雇了一匹快馬,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思向北賓士。”

    “直到殘破的木車、倒斃的馱馬、暗紅發黑、幾乎為灰塵所掩的血跡、碎成兩截的旗號出現在我面前,我才收起那萬分之一的僥倖之念,迎接這一場沉痛的喪亂荼毒。聊可慰的是父兄並沒有暴屍荒野,被前來剿賊的官兵草草掩埋在鎮郊。”

    “那半年左右的時間、父兄歸葬祖籍,長姐病故,嫂子改嫁遠奔,遠支親眷奪了僅剩的餘財,我也斷了學業,和八歲的小妹流離在外,乞討為生。倒也奇怪的很,這段時間裡的事,很多都只有一個大致印象,細節卻全都記不起來了。”說到這裡,歸無咎輕輕歎了口氣。

    文晉元一直在靜靜聆聽,雙眸中無悲無喜:“世事原本如此。生命中許多當時不經意的片段常常歷久彌新,縱然時光悠遠,一旦被重新拾起情景也宛如昨日,而真正縱情已極的喜、怒、哀、樂,一旦過後心扉緊鎖,如同被抹去一般,再也無法回憶起來了。”

    歸無咎續道:“直到半年以後,我和小妹暈倒在深秋的荒野。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座石床上。面向青色屋簷,身蓋一床粗麻被服,頭下是一塊硬邦邦的松木枕頭,不遠處是一位正在看顧爐火的火工道士。四周空空蕩蕩,小妹卻不知在哪裡。”

    “問明緣由,原來這裡是一處喚作“崇元觀”的修仙門派,就算在大虞王朝附近數百萬裡的仙門中,也只是末流,觀主是一位叫做長青子的道長。我幼年一意功名,神仙之說,從來只當是虛妄,可是看到這位長青觀主鶴髮童顏卻健步如飛,輕輕一躍便跨過高達七八丈的大殿,不得不大受震動。”

    “據這長青子道長說,偶然間看到我們兄妹暈倒在荒野,於是救回觀中。但無意之中卻發現我兄妹二人身俱靈根。只是自此以後,我與小妹卻再也不能相見了。”

    “我才知曉修煉界等級分明,除了世家直傳,如五品宗門和無品級的小派,便只能收錄八品、九品靈根的弟子。若發現資質更佳的的弟子,就需引送於更高等級的宗門。我的小妹靈根到底是幾品,這崇元觀中只能測定下三品靈根的法器無能為力,至少一定是超過了七品的。就在我處於昏睡中的時候,這長青子道長已經把她送到了三品上宗,千葉門。”

    靈根,是修道者的資質,無靈根,則與仙途絕緣。當今修煉界,將靈根分為九品,每一品又分為上中下,實際上是二十七等。

    靈根品級愈高,人數愈加稀少。身具九品靈根的的修士人數比一品至八品靈根修士的總和還要多出十倍,同樣八品靈根的人數也要十倍於一品到七品靈根的人數之和,以此類推。一般而言,五品靈根已是極為罕見的良才美質,白藏洲之西的廣大地域,唯有一等宗門明海宗有資格收錄門下。

    “當然,我這小妹靈根資質也必定不在四品之上,否則我已然與她在沖霄閣中做了同門。此時她不定在白藏洲一至三等的哪一門派之中。本門之中,某一弟子一旦晉升真傳,便不再是一人,而可以提攜一姓一氏。門中千千萬萬的耆舊巨族俱由此而來。我雖然早已歇了什麼振興族的念頭,但有朝一日成就真傳,將小妹尋來,也算是我這十餘年苦心修行的動力之一。”

    文晉元微微點頭。

    修道人並非絕情寡欲,一家一族中有一人身負靈根,仙凡殊途固然不假,踏上仙途之人也絕無可能為了凡民的功名利祿、榮華富貴而有所造作。但這一世中為人父母、子女、夫妻、兄弟的責任與情分也不能隨意拋卻,皆需循自然之理。更何況歸無咎這小妹既然身負靈根,一同踏上道途,那麼予以護持就更是應有之義。

    歸無咎續道:“我當時聽說自己的靈根資質是八品下,心中不由黯然。這長青子道八品下靈根雖然只是第二十四等,但是其實已經算得上是前十分之一。但我知道這不過是他的安慰之詞而已。就如同我之前立志於科舉,茫茫讀書人中能夠考取生員的也不超過十分之一,但區區一個生員距離金榜題名、光耀門楣還有著太遠的距離了。這八品下的靈根,想要說甚麼修仙大道,自然只是天方夜譚。”

    “如崇元觀這等小派,觀中數十名弟子,九成都是九品靈根,除了觀主長青子道長是八品上靈根的資質外,便只有兩位入門二三十年的修士是八品中的資質。而我竟然是僅次於這二人的第三人。只是這二位八品靈根的前輩似乎耐不住觀中苦修,稍稍有了真氣二三重的修為便雲遊四方去了,長青子於此也無可奈何。”

    “因此長青子倒是一番苦勸,要把我當成宗門傳人來培養。按照他的說法,辛苦清修數十年,便可得二三百載壽元。到時候去留皆隨我意。若留下來便可繼承本門衣缽,一旦僥倖有了靈形修為,便可博一個五品宗門的名分,到時候有無窮好處。若不願留下,滾滾紅塵俗世中,憑藉幾分修為,延攬於一國君、一城主、一郡守,做些齋醮法事、驅鬼畫符、望風鎮邪的俗事,諸般外物也是享用不盡,若有重振宗族之意,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勝過投身功名不知強了多少。”

    “我對於什麼繼承崇元觀、衝擊五品宗門自然毫無興趣。但是如他所說,如能有幾分修為,成為一國國君的賓客,倒也確實勝過漫漫科舉之途。於是自無不可,於是便成為崇元觀一員弟子。尋常人十一二歲年紀正是心猿意馬、定力甚差的階段。而我興許是遭逢至親離亂,家室傾頹的緣故,心意澄靜肅穆,極其適合修道之途。”

    “就這樣不知不覺又是半年過去了。此時突然出現一樁怪事,每當我深夜入睡之時,總似乎夢到一隻二寸長短的金色魚兒,圍繞自己盤旋幾圈。當自己舉手要捉那金魚,那金魚又突然鑽透屋頂,再也尋摸不著。一連七日做了同一個夢,我只道是自己練功出了紕漏,也並不在意。”

    “第八日晚上,我始終似睡似醒,難以安定。入睡不久,突然從夢中驚醒,只見果然有一隻二寸金魚,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在自己臉上游來遊去。”

    “我摸了摸自己面頰,確定自己非在夢中,不由一驚,伸手就要捉這金魚。然而這金魚靈動之極,突然躍出數尺。此時,我面前三丈處,不知何時,出現一個人影。”

    “這二寸金魚立時鑽入此人袖中,再也不見。我耳邊傳來一個縹緲清和的聲音:這食道靈魚既生感應,卻逡巡不定,遲遲不見返回,原來是遇到了萬中無一的“玉鼎失足”之象,使寶靈迷惘。”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十九章 玉鼎失足何所歸

    說到這裡,歸無咎眼中顯出一股難明的笑意,續道:“這人一身道人打扮,三四十歲的模樣,身著一件墨色道袍。他長相其實英俊的很,更重要的是氣質韻味極為特殊,明明是他出現在我居住的偏殿中,可是我卻覺得顛倒了過來,整個殿宇、一切物事,包括我自己,都是他這一道身影的附庸。其人身體本也是再平凡不過的實體,但又如清溪流泉般了無行跡,彷彿歷劫根塵,觸處圓融。”

    “好像瞬間就讓人產生一種覺悟,這人雖然沒有如道書中所說的駕霧騎鶴、頭頂慶雲等種種異象,看起來只是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但其實是一位高明到我無法想像的修道者。”

    文晉元眉頭微微一挑,似乎對歸無咎如此肆無忌憚的描述這道人的形象有些意外。如果不知其人身份時還好說,現在入門日久,必能隱隱約約猜到他的身份。

    歸無咎似乎明白文晉元心中所想,平靜道:我輩修真之士,心中唯有大道而已,前賢上真,也不過是領先一步。越衡一門的傳統,對於前輩高人,也都是執禮如一罷了,卻不必如凡夫俗子,頂禮膜拜,生出種種迷信。”

    文晉元點頭同意。

    歸無咎續道:“那道人見我處於驚疑之中,也不說話,舉起右手食指,輕輕點在我的額頭上。剎時間腦海中便多出許多訊息。”

    修道人的資質不僅僅是靈根品級而已,而是分為三種,缺一不可,號稱為三元嘉會,又稱為三相之資。

    道基,道念,道緣。

    道基,便是靈根品級。靈根品級高低每差一等,氣走周天的速度便要相差數倍。道念,指的是對大道至理的理解能力,悟性慧心。這二者相對容易理解。

    至於道緣,修士在修道的過程中要面臨種種歧途詭道,哪怕修煉直指大道的最上乘功法也不能避免。其中所有修士面臨的共性問題,被總結為九大劫七十二小難,共八十一種,合稱九九玄關。但是除了這些共性的問題之外,還有許多個性的問題,任是名師良友也是束手無策。

    面臨這樣的關口,修士往往需要在數條無法驗證的道路中憑藉直覺隨機作出選擇。若僥倖作出最佳選擇,那算是運道甚好;作出錯誤選擇,輕則元氣大損,重則斷了道途,甚至有性命之憂。

    而道緣愈佳,自身的直覺也就越準確。

    然而自上古時代以來,極漫長的歲月裡,修士資質的考驗便只存在道基——也就是靈根的概念,而沒有道念、道緣的概念。

    直至今日,除了那些極少數大能之士和根底深厚的修士,多數人依然不知道道念、道緣之奧妙。這是因為,身具靈根的修士,便宛如天地鍛造的一隻爐鼎,無論爐鼎本身優劣如何,三相之資便像是這爐鼎的三隻腳,縱然有小小誤差,也不會差距過大。

    一般而言,若是一名修士靈根資質是四品,那麼他的道念、道緣高不過三品,低不過五品,總之上下差距不會超過一品去。

    於是大家認為,靈根優異的修士,自然悟性超卓,福緣深厚,將之看做理所當然的事情。

    直到一些近古巨派的大能,在數十萬年前,通過一些極為偶然的例子,看出玄妙。有一些本被寄予厚望的天縱之才,靈根上佳,悟性超卓,卻偏偏運氣極差,遇到一些小關口便損傷氣脈,走火入魔;有一些靈根平庸的異才,偏偏見識超卓,對道法的理解甚至勝過超越自己一個大境界的修士。雖然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何至於萬分之一,但終於被窺破奧秘,號稱“人身如鼎,三相如足”。這種及其罕見的情況,被稱之為“玉鼎失足”。

    玉鼎,形容本為良才美質;失足,指的是三相中有兩相超卓異常,但有一項卻極其拙劣,甚至近乎於無。

    文晉元聽到這裡略一沉思,已然明悟:“原來歸師兄是玉鼎失足之象。”

    歸無咎續道:“據這道人傳來的意念,我的道念、道緣俱為一品,竟然是衡越宗立派三十六萬年來的第三人。相應的,靈根品質只有八品下。”

    “而玉鼎失足的三種情況之中,道基不足是最壞的一種。”

    “如果缺的是道念,可以選擇修習至純至簡、返璞歸真的功法入門,暫時回避深奧繁複的大道之理;如果缺的是道緣,其實也可以有種種神妙法寶庇護,稍稍挽救一二。”

    “當然,這些問題最終是避不過的,道法修行到斬天人二分的最高境界,如果道念、道緣不能圓滿,那最後一步便無法邁過。”

    “可是那等人物,那等境界,周天萬界千萬年之間也出不了幾個,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能夠修煉到那一步本身就算是的道大成了。”

    “但是道基不足,靈根品質太低,那就很致命了。”

    “靈根品質每相差一等,修行進步的速度變相差數倍。相差二等,便是相差數十倍。三等以上的差距,即便再神效的丹藥不計成本的服用,也無法追趕得上。更要命的是,修道人九大難關七十二小關,其中的第三道大難關名為“追形逐影”,最是艱難不過。這一關多半出現在元嬰二重,最早可能則出現在金丹三重、四重。修道者資質愈高、對大道理理解愈深,修行的功法愈加高明,這一關出現的時間點就愈早。”

    “猶如影子在自己身前,如何奮力奔跑,也難以超越之。困在追形逐影這一關的修士,任你清修苦練,打坐行功,吸納靈氣,搬運周天,修煉之時彷彿進境不菲,但是事後體察,卻似乎被困在原地,沒有絲毫進步。唯有根底博大、傳承淵深的大派,方能借助秘法、異寶,加快破開這一關的進度。即便如此,耗費數十載功夫,那也是極為尋常之事。至於小派修士及散修,便無這等運道了。非大派出身的元嬰三重修士極為罕見,道理便在於此。”

    ”草莽之中,也有風雲人物,俊彥之士,但是此輩十有八九便被困在元嬰二重境界。無有根底便能修煉到元嬰期,自然是得了大運道,諸如前輩高人的洞府秘傳、上乘功法。可惜打破玄關的秘法從來都以心印法或內外法傳承,除非一派掌教鬥敗身亡或叛門而出,否則是絕無可能外傳的。”

    “若是道基不足,靈根品級太差,這“追形逐影”一關簡直有如天塹。如果說在金丹境界之前,靈根資質太低還能用不計成本的服用丹藥來彌補,但到了這一道關口,卻只能是徒勞無功。自古以來,從沒有下三品靈根資質的修士能夠步入元嬰三重的。”

    歸無咎道:“除了這關於修道天資的知識,還有就是關於越衡宗的種種。當時我一時間無法適應這種身份轉換,自己從一個八品下靈根的天資低劣之輩,變成了一個所謂的萬載無一的絕世之才——儘管是什麼勞什子玉鼎失足。我無法理性的去思考。但這道人的氣象從心底裡告訴我,他傳遞過來的訊息都是真實的。”

    “或許,是我自己願意相信他說的都是真實的。”

    “這道人靜靜的等了我許久,直到我完全消化了這一切,才道:非常之人當行非常之事。你是越衡宗的機緣,越衡宗也是你的機緣。然後這道人予我一道牌符,說到若是我二十載內突破靈形,以元光折斷此牌符,立刻就會有符詔接引,成為真傳弟子。日後有一樁大機緣,能讓我補足這失掉的一足。另外,如果有人詢問我符詔之事,也一概不要承認。”

    文晉元面色凝重。靈根品級每一等級之間人數差別超過十倍。整個四洲六海四品以上靈根盡數集中於沖霄閣內,其中十之七八也不過恰好是四品而已。文晉元自己的三品上靈根已經是極為出色。歸無咎若真的能夠補足道基,一品之資確實稱得上是十萬載難得一見的天才,說是越衡宗的機緣,並不為過。只是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導致待詔真傳失約。

    文晉元道:“歸師兄現在作何打算?”

    歸無咎一笑道:“符詔既不足恃,無非是走文師兄所走過的路,一試真傳銓選之會而已。”

    文晉元聽歸無咎稱自己為“文師兄”,立知歸無咎心意,肅然點頭道:“好,我等著你。”

    文晉元雖三年前便從沖霄閣離去,但歸無咎入門實較文晉元為早。越衡宗內以入門先後為序,直到今日,一直是文晉元稱歸無咎為師兄,歸無咎稱文晉元為師弟。

    然而有一處卻是例外,真傳弟子之間的稱呼,素來以晉升真傳的先後排輩。如果是同一屆真傳銓選會中成就,以當屆排名論高下。

    文晉元已在上一屆真傳銓選會上以頭名成就真傳弟子,歸無咎現在反而稱文晉元為“師兄”,實際上是表明了自己本屆大會必升真傳的決心!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5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章 丈夫豈能三易志

    “既然已經做出選擇,不過是盡力於前,無悔於後而已。”

    寬約丈許、上下千級的青石階梯折成四段,順著山勢綿延盤臥。階梯兩側疏竹掩映、殊有佳致,與這條小道的崎嶇幽靜之趣、蕭然清麗之逸相得益彰。一襲白袍,由遠及近,若隱若現,順著這山道走了下來。

    “盡力於前,無悔於後”,歸無咎默念著方才周掌閣留給他的這八個字。

    拜別了文晉元之後,歸無咎便立即來到了周掌閣修持之地流景峰,闡明自己一試真傳銓選的決定。

    周掌閣見歸無咎三日破了“返照”一關,也大為意外。雖然他認為歸無咎靜修三年、參與下一屆法會方為上策,但道途之擇不違本心,歸無咎既然已經作出決定,那麼周掌閣也沒有必要多說什麼。只是臨別以此語告誡。

    歸無咎步履輕盈,神色坦然。如果不是為了“無悔”二字,自己焉能作出這樣的抉擇?

    自己年幼時以奪取功名復興族門為志,中途為盜匪戕害,一場離亂斷了前路,繼而又打算安心做個逍遙煉氣士、公侯座上賓。豈料突然冒出個人來,告訴自己本是天縱之資,當走那萬古一人、長生逍遙的大道之路。當自己果然確立此志並苦修十二載,當年之約卻如同兒戲。

    莫非要再易己道,隨波逐流嗎?不,事不過三,這一次必須親手把握自己的命運!

    一日之內,歸無咎參與本屆真傳銓選會的消息便在沖霄閣上下無人不知了。

    這個在真氣境中蹉跎十二載的歸無咎,竟然三日功夫便突破了“返照”一關,實在大出眾人所料。

    上一屆的真傳會頭名文晉元,成就靈形之後六日內突破返照關,已經稱得上極快。縱觀越衡宗三十六萬載歷史,除了寥寥數位稟賦另有玄機的前輩在晉升靈形的同時自動突破“返照”一關——餘輩無論是何等大能人物,過此關最快也要三天。

    剛剛終止了最慢進階靈形的懸念,歸無咎反手又追平了最快突破返照記錄,倒真是無愧“奇人”之名。

    不過這一項記錄,絕大多數人並不如何在意。因為真氣境修行速度的快慢,是和《九元書》中每一個行功輪次是否成功息息相關的。以“小自在境”圓滿成就,標誌著道法功行俱臻善境。而突破“返照”一關卻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說法,儘管歷史上突破此關最快的數人都是鼎鼎有名的英傑,但遷延稍久者也不乏最終走的極遠的人物。

    甚至有人以為,破關如此之速,恰恰是那歸無咎根基不穩、功力淺薄的緣故。

    一時之間,波瀾四起。

    容常治、喬修廣、成不銘三人及背後家族,卻徹底放下心來。三日前歸無咎親口否認了自己是待詔真傳一事,他們三人當場便放心離開。但是三人事後回味,歸無咎言語實在有些曖昧,不由得心頭重生出幾分疑竇。現在歸無咎突然宣佈參與本屆真傳銓選,三人雖驚訝於他破關之速,但是最起碼其人並非待詔真傳,算是得以徹底落實。

    一處花團錦簇的殿宇中,大殿正廳。

    主位上坐著的是一位鬚髮皆銀、身量威猛的老者。其下侍立著兩個相貌普通的青年。

    這老者座下是一隻黃銅所鑄的獅椅,他右手輕輕拍打那猙獰獅爪模樣的把手,淡然道:“你怎麼看?”

    他說話時雙目微閉,並未看向二人中的任意一人。右側一個稍顯面嫩的年輕人聞聲連忙道:“無人不知,《九元書》的修行挫折愈少則愈佳,這歸無咎十二載突破真氣境,顯然不足為慮。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站在他上首的青年年紀稍大,一襲青衫,聞言輕笑一聲。

    這年輕修士這才悟到自己說錯了話,不由有些訕訕。

    那年紀稍長的青年淡然道:“既然如此,那真傳銓選之會又有什麼必要舉行呢?由《九元書》修行最快的三人自動當選即可。現在就可給他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三人頒發詔書,提拔為內府真傳。歸無咎固然不成,你二哥我也自然無份了。”

    見那年輕修士面色發紅,這青衫青年悠然道:“其實五弟說的不錯,《九元書》的修行順遂於否大致決定各人修為高下。但世事無絕對,歷代真傳之會上逆襲上位的也不在少數。小自在境修士固然極少翻船,但是那差了那一、二輪次的修者,與重修了三四五六輪之人相比較,也未見得有太大差距。”

    這老者聞言微微頷首道:“自從你真氣三重境時遭遇的那事之後,每一重境的乙木輪修行都要遇到一次阻礙,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此咎在天不在人,並非你道法領會偏差或資質不足。所慮的是你自己心性受挫,那就成了無中生有。既然你自己看的通透,也就不必我多說什麼了。”

    青衫青年一點頭道:“一切雙龍池中見分曉。”

    同一時間。

    一座數十畝大小的清池中,遊魚嬉戲,粉花翠浪,當中簇擁一座孤亭,縱橫兩道廊橋四分水面。

    亭正石凳中正坐了一位圓臉華袍、腰懸香囊玉玦的年輕修士。只見他舉起一隻墨玉酒壺,往藤桌上一隻精巧的觚形金尊中斟滿一杯,頓時醉香流溢。

    他細細一嗅,滿飲此杯後,自袖中抽出一支玉笛靠在唇邊。一時間清音冷冷,嫋娜不斷,覆蓋整片水面之後,各色魚兒似乎為笛聲所引動,頓時躍出水面翻騰不止,浪如灑珠,一時間倒也是一道奇景。

    不過半刻鐘,一個身著紫袍的中年修士不知何時已走道亭中,雙目中露出威嚴之色,大聲道:“藍鈺,你三天兩頭耽於聲色,哪裡像個修道之人?”

    這年輕修士一臉滿不在乎之色,飄然道:“侄兒至今修行到真氣六重,尚未出過差錯,這都是調伏性情的緣故啊。四叔又何必多慮呢?再者說今日有一樁喜事,一曲一杯酒,小小慶賀,那是應有之義。”

    中年修士素知他這侄兒習氣,但還是問道:“你又有什麼新鮮名目?”

    這名為藍鈺的年輕修士道:“無他,歸無咎師兄三日功夫破了返照之關,決定參加本屆真傳銓選之會。這難道不是一件喜事嗎?”

    中年修士皺眉道:“何喜之有?”

    藍鈺道:“侄兒可是一定參加下一屆真傳銓選之會的。歸師兄參與本屆法會,自然就不能參加下一屆,侄兒也因此少了一個對手,難道不值得慶賀嗎?”

    中年修士哼了一聲道:“難得你還惦記著三年後的真傳之會。你的對手是曲伯玉、謝月屏之輩,這歸無咎十二載方才突破真氣境,料來功行有限,他參與本屆還是下屆法會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者說道途之上只有堅定本心方能立於不敗之地,就算他歸無咎真的是深藏不露,你若因為少了一個對手便沾沾自喜,這等心性如何能走的長遠?”

    藍鈺搖頭道:“不然。曲師兄、謝師姐固然不凡,但是能夠辨明虛實的對手就有辦法戰而勝之。相比之下,歸師兄才是我更不願意面對的對手。”

    說到這裡,藍鈺突然收起悠遊閒適的模樣,臉色一正道:“另外,堅定己心,精誠不二的道心固然是必不可少的。但道途中每一個具體的對手也是真實存在的,而非心魔幻象,你以他為真便是真,以他為假便是假。就算有一份不弱於人的信念,但交手勝負卻取決於雙方的功行高下,沒有半分虛妄。因此,少了一個大敵不是確實的實利麼?彈冠相慶,有何不可?四叔由此以為小侄心性不足,小侄倒是不敢苟同。”

    中年修士默然無語。

    紫霧峰,幽明湖。

    幽明湖側道場之地是沖霄閣弟子早晨練氣吐納之所。只是十一天之後才是下一個行功之日,因此這道場空空蕩蕩,不見一個人影。

    可是那湖面之上,卻浮著一隻蒼翠欲滴的綠葉,上面站著兩個人影,只是為霧氣所掩,看不得分明。

    只聽一個渾濁的聲音道:“你選擇參與此會,我倒是沒有料到。”

    另一個聲音道:“名次先後到底只是虛妄,若為此枯等三載,耽誤了三年功行,那實在不能算是明智的選擇。只是若是排名墊底,到底也不好看。因此難免有幾分躊躇。”

    這道聲音清脆婉轉,一聽就是女子之聲。

    那渾濁的聲音驚訝道:“墊底?”

    那女子道:“直到今日他決定與會之前,我一直猜疑他是如師兄你這般人物。那小妹可不就是墊底。”

    那渾濁聲音苦笑道:“看來是你師兄我自我感覺過於良好,自以為算是千萬年一出的卓越人物。沒想到在你眼裡倒是和大白菜一般。”

    頓了頓,又道:“我與師妹無論是根基道法還是潛力,本當在伯仲之間。這名次之事,倒是為兄占了規則的便宜。”

    那女子噗嗤一笑,聲如銀鈴:“師兄說笑了。當此數十萬年的變局下,驚才絕豔的人物必定層出不窮,師妹有些異想天開的猜測也是正常。至於師兄,當然是很稀罕的人物,可不是大白菜。”

    那渾濁的聲音奇道:“數十萬年的變局?那一位說的?我可從來沒聽到消息。聽說他素來疼愛你,我看越衡一門論知道的隱秘消息多少,你可以排在第四位。”

    那女子笑道:“那師兄太抬舉小妹了,小妹現在連自己能夠排在這一屆真傳的第二還是第三都搞不明白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一章 供奉失度赴鼎湖

    距離真傳大會還有最後五日。

    歸無咎在洞府中靜靜思慮,五日時間,完成計畫之中的這件事是綽綽有餘。

    至於功行,突破“返照”關後的這段時間,本來就是一段真空期,諸弟子無人能有所增進。就算在溫故而知新的過程中偶有一二感悟,裨益也有限的很。這也是大多數弟子一旦破境就毫不猶豫的選擇參與當屆的真傳之會,而不願意浪費三載的原因。

    自己破境雖然最晚,倒沒有什麼劣勢。

    只是馬上要完成這一件事,消耗心神勢必甚巨,因此準備措施必須做好,如果影響了五日後真傳之會上的狀態,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此處,手腕上清光一閃,六七個精美玉瓶出現在桌上。拾起一一輕輕搖晃,每一隻都空空如也。

    歸無咎一怔,這才發現今日已經是月底,而按例每月二十九日送上洞府的丹藥不知何故未曾及時送達。這卻馬虎不得,當即出了洞府,順手激起一道元光,朝陰池峰鼎湖閣飛去。

    鼎湖閣是越衡宗十二閣之一,主管一切四至九品丹藥煉製分配事宜。至於“上三品”的神丹,本也非丹師所能為,自有門中大能執掌。

    仙家四輔,丹符陣器。修真之道以得道逍遙為正途,餘者皆為旁門。而旁門之中,“丹符陣器”號稱四御,又稱四輔,最為關鍵不過。

    修道者在金丹一重境中有一道大關口,絲毫不亞於如靈形晉級金丹、金丹晉級元嬰這樣的大境界突破。過的了此關,之後金丹二重、三重、四重境是水到渠成,突破元嬰也有五六分把握。若是過不了此關,那此生就斷了道途。

    在越衡宗之外的修真界,所謂“金丹修士”其實就是特指金丹一重境修士,此輩在金丹修士中十停占了九停半。而那金丹二重境以上者均直稱其具體修為,此輩被視為來日的元嬰真人,所受禮遇不可同日而語。

    似那三四等的宗門,就算只是金丹一重修為,也稱得上長老一級的人物,倒也逍遙快活。

    但是不必說越衡宗,就算那十大一等宗門,以及二等宗門中較為頂尖的存在,若止步於金丹一重斷了道途,那便需擇一門“旁門”專心修持,為門派創造更多價值。至於那極少數諸般旁門均無天賦的修士,只能做些巡守山門、應對外敵之類的苦事,風險高而受益小,淪為門派打手一流。

    相反,若是在丹道、器道等“四輔”中有上佳天資,成為一位水準較高的煉丹師、煉器師,那可有著不少的油水。就以丹師而言,門派給予的藥草、按例收繳的成丹數量都是固定的,所餘之數均是落入丹師私人囊中。若是你煉丹技藝足夠高超,這利益不可謂不大。

    但若說這些丹師之流如何顯赫位尊,那也未必。畢竟是斷了道途的人物,還不放在真正功行精湛的真傳弟子眼裡。以煉丹而論,真正的靈丹妙藥無不依賴丹道中的“上乘十二法”,非功行拙劣如彼輩所能掌握。

    真正執丹道牛耳的,如鼎湖閣掌閣素太平,卻是一位嬰三重境的丹道真人。

    “丹道真人”與“煉丹師”,似乎含義相近,實際上不啻於天淵之別。

    與斷了道途轉修旁門的煉丹師不同,此輩走的是“以術證道”的路子,自身上進之路未絕。修行到元嬰境界之後,更因為悟通了丹玄互證的妙理,功行極精。這等高深修為既有助於道途,又是會通“上乘十二法”煉製高品靈丹的必備條件。

    越衡宗歷史上數十位大能,倒有三分之一是匯通旁門的丹道真人、陣道真人、器道真人身份。越衡五祖之中,初祖通符道,三祖通丹道,四祖通陣道,五祖通器道,有所兼通的倒是占了五分有四。

    不過這一代越衡宗數位大能中卻無一人是兼通外道的。這素太平元嬰三重修為,是如今越衡宗僅有的三位丹道真人之一,分量之重向來在十二掌閣之中位居第一,不亞於六位殿主。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歸無咎便駕元光趕到陰池峰,降落雲頭。

    越衡宗千萬山峰,景色各有殊致,無一不是人世間所難以想像的瑰麗奇景。但也有一共同之處,那就是雄偉寬敞,提供了足夠的容積。每座峰至少都開闢出千丈方圓的空地,最廣闊的甚至不下數十裡,其上鋪滿各色層樓殿宇、花樹池塘。

    這陰池峰卻是唯一一個例外,纖細突出,自數裡外俯視,此峰頂端數百丈幾乎就像一隻鐵錐矗立於此,那錐子的尖芒竟然還發出莫名寒光。走到近前方能發現,峰頂赫然是一汪僅十丈方圓的水池,水色冥暗之中透露著點點亮色。“陰池”之名由此而來。

    自峰頂數百丈以下,這陰池峰山體逐漸粗大,但直徑也不過二三百丈。圍繞在這山壁上,層樓曲榭,瓊窗朱瓦,回環相連。這些建築圍山內嵌貼附在山壁上,共有九層,猶如一隻高舉的手臂上套了九隻玉鐲,便是鼎湖閣的獨特形制了。

    歸無咎元光一收,便降落在那第六層樓閣中。

    樓中人影稀疏,只見大門旁有兩個唇紅齒白的執事童子,跪坐在地上。縱橫十九道紫光爍爍構成一方棋盤,交叉之處青白二氣聚成圓點,糾結一團。坐在下首的童子抓了抓腦袋,忽然伸出手指一點,一道青氣凝而不散,落在這紫色網點中。

    越衡宗正式弟子,均是十歲淬凡,然後循序漸進的修行。而這些執事童子卻非如此,在五六歲上便以秘法貫通筋骨,然後粗淺修煉數年,有那真氣一二重的修為。畢竟仙門之中若無一點道術在身,使喚起來也不方便。只是這樣一來,這些人畢生無法修煉到真氣三重以上。

    這些童子有了這真氣凝形的本事,閑極無聊,卻用來弈棋解悶。

    歸無咎也不言語,彈指一道白芒彈出,正中那光影棋盤,剎那間那棋盤虛影如同釜中沸水,混作一團。

    二位童子一呆,這才扭過頭頸,發現一個白袍玉立、風采照人的青年修士。只見他沖著自己二人笑道:“田司府在否?勞煩通報一聲。”

    坐在上首的那童子兀自有些懵懂,好似思緒尚未從棋盤上脫離開來,一時怔住不動。對坐的那瘦小一些的小童眼神中卻透著幾分伶俐,快速掃視了歸無咎一眼,看到白袍上沖霄閣的標誌之後,登時一躍而起,應了一聲便往裡去了。

    不多時,一個皮膚異常白淨,兩撇八字、一撮短須的中年修士走了出來,目光中透著幾分精明之意。他面上堆出幾分笑容,拱手道:“原來是歸師弟,不知歸師弟來此,有何見教?”

    此人名為田平,靈形三重修為,乃是鼎湖閣第六層十位司府之一。鼎湖閣每層每日有一位司府當值,同一人一月當值三日,十人輪班。這第六層的每月二十八至三十日,便是這田平當值。

    歸無咎聽他這番虛文,倒品出些不對味來,自己因何來此他還不清楚麼?自從加入沖霄閣後,唯有入閣第三天首次領丹是自己親身來取,之後都是鼎湖閣每月二十八日差遣僕從主動送到洞府。

    當下開門見山的道:“想必是田司府貴人多忘事。昨日丹藥未至,在下只能親自來取。三瓶四象合氣丹,三瓶碧梧純元丹,三瓶五鼎采陽丹,十瓶小元丹,正是這個月的份例。”

    田平聽得這些話,頓時面露難色,歎了口氣道:“十瓶小元丹好說,馬上便為歸師弟取來。只是其他的麼……都有些難處。”

    歸無咎凝視其人面龐,微笑道:“不知有何難處?”

    田平捋了捋鬍鬚,避過歸無咎眼神,緩聲道:“四象合氣丹最近被許多內府真傳門下取了不少,有些短缺。”說到內府真傳四個字時,有意無意的加重了語氣。

    歸無咎心中冷嗤一聲,鼎湖閣中丹藥分為靈丹、常丹二類。常丹消耗巨大,或許一時有所緊缺。但靈丹均有定量預存以備不時之需,任何時候也不至於拿不出手。小元丹這等常丹並未短缺,而四象合氣丹等三種靈丹竟然有所不足,簡直是天方夜譚。

    歸無咎似乎完全沒有聽明白田平弦外之音一般,明知故問道:“那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呢?不會也有些短缺吧?”

    田平面色有些不自然,稍稍加重語氣道:“歸師弟所料不錯,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同樣很是緊缺。”說完連忙又補充道:“不但本月緊缺,恐怕一年半載之內也都有所緊缺。”

    斜瞥了一眼,似乎被歸無咎若無其事的臉色所惹惱,田平又很是利索的介面道:”除了沖霄閣眾弟子常用的小元丹、蘊元丹等丹藥供給充足,其餘各色丹藥恐怕三年五載內均有些不便。”

    前言後語的功夫,“一年半載”就變成了“三年五載”,言下之意已經再明顯不過。

    歸無咎面容依舊清淡疏略,好像未曾聽懂田平的“明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二章 雛鳳清鳴懾小人

    一轉念間,歸無咎也想到過是否如“引詔金符”失約一般,那道人所允諾的其餘待遇也被中止。但他冷靜想來可能性不大。

    歸無咎進入沖霄閣這十二載,對修道界的見識今非昔比。十二年前,他只是出於直覺判斷那人本領非同一般,卻沒有實在依據。但現在他早已知道,白藏洲之西到青陽洲正中的玄淵澤,距離之遙遠是怎樣的概念。如不借助法陣,即便是元嬰三重真人駕馭上等法寶全力飛遁,也要三十年時間。而當初那道人,一道渾厚法力裹住自己,不過片刻功夫就回到了越衡宗山門之中。因此這人必定是那高高在上的數人之一。

    待詔真傳失約的那日,歸無咎確實有些猝不及防。但是事後仔細分析,此等人物,一言一行暗合因果,自己早晚會得到一個明確的答覆。

    歸無咎思來想去,原因無非有二,要麼是有更合適的人奪走了自己的“機緣”,要不就是那給自己準備的“機緣”本身出了什麼變故。

    和數千年一出的真傳之詔相比較,這任意領取合用丹藥的便利簡直輕如鴻毛。碧梧純元丹等固然珍貴,但是在越衡宗這等巨派,每月十來瓶丹藥還不放在眼裡。歸無咎更不相信,那等數百年不問世事的人物,會因此特意發一道鈞旨,停了自己丹藥供給。

    何況事實若是如此,田平大可直言不諱,豈有鬼話連篇曲為矯飾之理。

    歸無咎料定這其中出了什麼無謂的誤會。念頭一轉,敏銳的感到和自己前日宣佈參加真傳銓選之會有關。

    歸無咎正要直言刺一刺這田平的底細,此時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來:“歸師兄,你也在這裡?”

    歸無咎轉頭一看,一個韶顏稚齒、明媚秀麗的小丫頭騎在一隻肋生雙翼、似驢似馬的青獸背上,緩緩落在鼎湖閣第六層的正堂門口,原來是木愔璃到了。

    歸無咎恍然,自己當初也是入閣第三日領取了各類供奉、牌符、丹藥、道冊等。想必木愔璃也是前來領取丹藥的。當即微笑道:“原來是木師妹來了。”

    轉眼望著那相貌頗為醜陋雙翼青獸,歸無咎心中倒是有幾分驚訝。此獸四足蜷曲伏在地上,毛髮細如秋毫,背上跨著一副精緻的獸鞍,眼珠亂轉,露出幾分狡詐。看外貌倒似越衡宗高階修士用作坐騎的異獸“余黃獸”。

    傳聞此獸頗不安分,必得配備專門的馴獸童子加以管教。但如果管教的好了,既是腳力,鬥戰時也是一份不俗助力。不知是誰將其交給木愔璃這全無修為的小丫頭使喚。

    木愔璃冰雪聰明,看歸無咎面色立知其意,笑道:“前日甯師姐來洞府看我,說到我尚未修行,無法馭使法器,和同伴串門很不方便,將青魚送給我的。”補充道:“青魚是我給它起的名字。”

    歸無咎大為納罕,這份禮物可著實不輕。

    木愔璃續道:“甯師姐說,青魚一歲時就被騸了仔細調教,比尋常的余黃獸溫順的多。除此之外還下了三道“禁魂咒”,如果不服帖,有的是剝皮抽筋的手段熬煉。所以它很聽話的。青魚,是不是?”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那趴在地上的異獸余黃說的。

    這名為“青魚”的余黃獸翻了翻白眼,似是很不情願的點了點頭,“嗤”的一聲,口鼻之中吐出一道長長的白氣。

    木愔璃本來就是活潑開朗的性子,她這兩日到盤爐峰探望近鄰,可惜歸無咎洞府大門緊閉。於是她轉而拜會其餘師兄師姐,經歷了許多趣事,正想對歸無咎訴說。

    田平連忙插上來殷勤到:“請問可是木愔璃小師妹?木師妹需要些甚麼丹藥儘管吩咐,田某馬上為你備好。”

    打從木愔璃一進門,田平就盯著她和那余黃仔細打量。聽歸無咎稱其為“木師妹”登時就眼前一亮。三日之前,丁掌次便對這田平仔細交代了,不日將有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名叫木愔璃,各色丹藥只要是合用的任她自取,就算將鼎湖閣搬空了也不妨事。左右叮嚀數次,極為鄭重。田平詢問這小丫頭的底細,丁掌次先是顧左右而言他,終於隱約透露是那等人物帶進門中,其餘一概不知。田平一個激靈,登時把這事牢牢記在心裡。

    木愔璃見這鼎湖閣的司府竟然知道自己姓名,美眸中透出幾分歡喜。但問到自己到底需要一些甚麼丹藥,卻立刻呆住了。周掌閣遣童兒將她所用一切牌符外物送入府中,並傳話道,所需丹藥到鼎湖閣自取。她也沒有多想,就當是出門玩耍一趟,就興沖沖的到鼎湖閣來了。

    皺了皺眉,轉頭道:“歸師兄,周掌閣說由我自己任意取用,你說我取些什麼丹藥好?”

    歸無咎略一思忖,微笑道:“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這三種丹藥可以多準備一些,每種取個四五十瓶吧。”

    看了田平一眼,又悠然道:“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此等丹藥極為名貴,也不必多取,每種取個二三十瓶也就夠了。不過田司府方才言道此數種丹藥緊缺的很,閣內三年五載內俱無,也不知師妹能否順利取到。”

    田平臉上紅光一閃,大聲發作道:“歸無咎,莫以為你有個沖霄閣弟子的身份便如何了,你的底細我都清楚得很,資質低劣卻心性奸猾,這些年你巧取豪奪,油水也撈的足夠了,別太不識進退。”

    田平心道你既然得罪了素掌閣,一個註定無望晉升真傳的沖霄閣弟子,自己又何懼之有?你若自己還要面子,那我可以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反正損失的不是自家腰包,但你既不知好歹,我也不怕和你撕破臉。

    歸無咎面色古怪,資質低劣也就罷了,心性奸猾、巧取豪奪又是從何說起?指不定是這田平從哪裡聽岔了消息。

    尚未等他開口詢問緣由,木愔璃眉頭一皺,撇撇嘴道:“就按歸師兄所說,小元丹,大元丹,厚元丹各四十瓶,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各二十瓶。”

    木愔璃入門時日尚短,對近日有關歸無咎的流言一概不知。但她知道帶自己入門那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那人親口言道,被怪魚帶進門中之人,即便在越衡宗內,也是萬中無一的金玉之材。

    似乎本屆沖霄閣內,也只有歸師兄和自己而已。這田平對歸無咎惡言相向,木愔璃著實有些不喜,便覺得此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田平聽了木愔璃此言臉色半青半紅,但既然和歸無咎撕破了臉,出爾反爾也就算不了什麼。對木愔璃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便吩咐童子去取丹藥。

    轉手的功夫,那二名童子便各端著一個精緻銀盤,每只盤中滿滿當當近百瓶丹藥。木愔璃想了一想,將這許多丹藥每種勻出一半,交給歸無咎。

    歸無咎微笑搖頭。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道:“師兄是小妹入沖霄閣後第一個相識的同門,又同樣是被那有緣之物帶入門中,何必如此生分?”

    歸無咎笑道:“取了師妹的丹藥卻是不妥。關於丹藥之事,周掌閣是怎麼對你說的?”

    木愔璃思索道:“不拘多少,任我自取……”隨即美眸一亮,對田平道:“這些丹藥,相同的數量再來一份。”

    田平心思一轉,眼下歸無咎不知何故得到木愔璃的信任,但想來不外乎種種欺騙手段。如果自己冷眼旁觀不加勸阻,日後木愔璃省悟過來,難免怨恨自己袖手旁觀。這小丫頭以後前途遠大,自己可不能輕忽了。於是咬著牙張口道:“這歸無咎是個奸猾之徒,資質稟賦在沖霄閣中也是墊底,木師妹可要小心不要被此人騙了。”

    木愔璃梗著脖子,不悅道:“你只管去取便是。”

    田平默默點頭,木愔璃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只是自己勸諫的過程卻不可省略,這小丫頭眼下雖然厭惡自己,但是日後看穿歸無咎真實面目後,必然會感念自己盡忠職守,直言相告。想到此處,田平心中竟有幾分自得之意,憋悶之情也得以稍減。於是吩咐道童再去取來。

    又是兩盤丹藥取出來,木愔璃卻不接手,示意道童將之送到歸無咎面前。

    歸無咎笑著一點頭,袖子一拂,已將其收入納物戒之中。

    既然取了丹藥,二人均不欲與這面目可憎的田平多羅唕,轉身便要離去。只是身旁那兩個小道童,瞥了一眼地上的混沌一片、光影散亂的棋盤,眉宇沮喪。

    歸無咎微微一笑,一道光芒射出,地上的棋盤瞬間恢復原樣。二個童子頓時笑顏逐開,看向歸無咎的面色也和善起來。

    清氣元光一起,二人已躍出鼎湖閣外。歸無咎對著騎在余黃獸背上木愔璃道:“取這許多丹藥只是和那市儈小人開個玩笑。今日所取足夠一年之用,木師妹心中有數便可。”

    木愔璃用力一點頭,道:“我知道的。”

    二人便在路途中說些閒話,向著盤爐峰和懸宕峰的方向飛遁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三章 海天浮游一孤舟

    三日後。

    一件茶壺模樣的飛舟法器在空中緩緩飄蕩。歸無咎斜身躺在其上,數十裡內無限風光盡在目中。

    真傳銓選,就在明日。

    三日前鼎湖閣偶遇木愔璃,得了許多丹藥之助,歸無咎終於將那樁要事做完。四象合氣丹錘煉肉身,五鼎采陽丹滋補精神,確實神效非常。

    其實就算沒有這些丹藥,歸無咎也有把握五天內完成此事。但是距離真傳之會的最後一天,歸無咎並不打算龜縮於洞府之中,早已計畫放舟遨遊,舒情縱懷。到了昨日傍晚,萬事俱備,終於騰出一日之閑。

    為了便於欣賞美景之故,歸無咎的法舟飛得不高。眼波流轉間,盡可見崇嶺高懸,叢箐密翳,近處細觀之,更可賞危壁倚空,疊屏聳翠。抬首遠眺更有奔流之瀑,宛轉之溪,澄碧之湖間錯熔鑄。諸景和合,可謂靜若太虛,動藏玄機,令人杳然忘世。

    立志功名,是族門的祈盼;笑傲公侯,是長青子的允諾;金符引詔,是那人的畫餅。此時此景此情,面對明日的一場交鋒,歸無咎一聲長笑。

    這,是自己要面對的道爭!

    任由這飛舟法器慢悠悠的遊蕩,歸無咎吟唱道:

    “塵境奔波兮,再三困苦;

    不得奮飛兮,彷徨失鹿。

    ……

    接引玄宗兮,因緣顧我;

    三才錯亂兮,難分巧拙。

    ……

    周流變化兮,得失玄妙;

    縱翼翱翔兮,破碎心牢。

    ……

    大夢一別兮,安得複返?

    卷舒雲水兮,向道不還!”

    ……

    突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三千亂星演妙法,十八神通躍天門。你們越衡宗的功法不愧是以絢麗多姿、變幻無方著稱,以至於得了一個道近於藝的“藝門”評語。連門下弟子也是這樣流宕縱情。”

    歸無咎長身而起,只見兩個人影靜靜地浮在空中,其中一人是個相貌昳麗的青年,頭戴一頂金冠,衣冠赫奕,儀靜體閑,但他這份從容之中似乎暗藏無窮蕭殺,烘托出森然博大的氣機遠非元嬰真人可比。不僅如此,這份奇特的韻味——舉手抬足間與山河大地相為表裡,一下子便讓歸無咎聯想起了當初帶自己入門的那人。

    另外一人是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襲青袍質樸無文,面色微黑,相貌十分平凡。

    歸無咎一怔,這人口稱“你們越衡宗”,顯然並非本門中人。另外四洲六海皆在越衡宗馭下,就算是十大門派中人,也不可能如此無禮,等而下之者就更不足道了。歸無咎不由得對此人身份產生種種猜測,而他所說的話一時也未解何意。

    當即問道:“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這青年“咦”的一聲,驀然雙目間幽光湛湛,放出光華。

    歸無咎覺得自身彷彿化作一道虛影,被拖入一處上下無極、渺然莫測的空間中,周身一切外物甚至體內的元光、神魂、骨骼,無不成為透明狀態,無一絲秘密可言。遭此變故,登時心頭一驚。

    克制本心冷靜下來,歸無咎默默體察,唯有正身袖中所藏的無名墨珠似乎並未在虛像投影中顯現。

    歸無咎心中一動,此人似乎是在以一種極高明的神通探查自己的底細。這青年若果真是那等人物,連他也無法探查到自己袖中這無名墨珠,此珠的神異還要在自己想像之上。

    這青年笑道:“你這少年明明志得意滿,卻唱了些什麼困苦、彷徨。呵呵,可有些言不由衷。”

    歸無咎道:“晚輩不明白前輩所言之意。”

    這青年道:“哪一句話不明白?藝門的諢號麼,你們越衡宗自己並不喜歡,估摸著你是個沒出過遠門的,不知道也不為奇。至於三千亂星,十八神通,你修為尚淺,等你明日成了真傳弟子之後,自然就明白我我說的什麼意思。你明日就要成為真傳弟子,日後道途也是一片坦途,卻在唱什麼困苦彷徨,我說你無病呻吟,也不為過吧?”

    不等歸無咎回答,這青年一副恍然之色,歎氣道:“是了,我卻忘了你們越衡宗也是“內求”“外求”兼收並蓄的,慣會搜羅派外山野遺才。想必你也是從哪個山溝溝裡挖進來的,那什麼困苦彷徨,定是你加入越衡宗以前的塵俗之事。你們越衡倒是好運道。”說到此處,一臉悻悻。

    歸無咎訝然道:“晚輩資質愚鈍,前輩何意肯定晚輩明日必能成為真傳弟子?”

    這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道:“資質愚鈍?此語哄一哄你們沖霄閣下面的人物還差不多。玉鼎失足,一品之資,怎麼瞞得過我的“天鑒”神通。唔,你踏足靈形不久吧?元光論強橫可差得遠了。但是論純粹麼....確實純之又純,比我當年也要勝過幾分。”說到此處,這人語氣中竟然有幾分蕭瑟之意。

    歸無咎聽這人一口說出“玉鼎失足”四個字,再無疑慮,眼前這人果然是真君大能一流的人物。不過此人言談舉止間倒沒有那種神秘莫測的高人風範,令歸無咎好奇之餘也有幾分好感。當即微笑道:“那就借前輩吉言了。”

    這青年一笑道:“你這小子若是生在我門中自然毫無用處,但是被你們越衡宗尋了去可不是得了大造化?呵呵,是你的造化,也是你們越衡宗的造化。你是越衡宗為了五百年後那一關備下的第一張籌碼罷?越衡宗遇到了你,你遇到了三劫蓮……造化之妙,妙不可言啊。”

    歸無咎心中一動,道:“晚輩並不知道三劫蓮是何物。”

    心下飛速盤算,這番言語和當初那道人的話相印證,歸無咎已經大致能夠推斷出真傳失約之事的真相。看來越衡宗確實曾經將自己當做極重要的人物來培養,這三劫蓮似乎是能夠彌補自己玉鼎失足之資的關鍵外物。莫非這三劫蓮被外人盜走,以至於越衡宗放棄了自己?歸無咎想想又覺得無比荒誕。

    這青年點頭道:“你功行太低,想必這些事情老傢伙們都沒有告訴你。不過也無所謂,左右這兩天你就能明白。甯中流那老東西對我言道你們越衡宗這一代自有良才,不弱於人。我還當是他胡吹大氣。現在看來,憑你一個就稱得上此語。”

    此時青年指著歸無咎,對身旁那相貌普通的青衣少年道:“他是你五百年後的對手。大大的勁敵。從資質上來說,他在你之上。”

    少年彷彿木頭一般,只微微點了點頭,也不做聲。

    這青年凝視歸無咎一眼,突然雙眸中那股肅殺之意陡然放大:“我真想現在殺了你,好為我門中這後輩除掉一個對手。”

    歸無咎心道在這越衡山門之內,你當我是被嚇大的。神色不變道:“前輩說笑了。”

    這青年莞爾道:“膽子倒是不錯。不過我可不輕易說笑。問題是我如果殺你了,甯中流等三個老傢伙必定跳出來找我麻煩。雖然我是天下第一,可他們三個也是天下第一。一個天下第一打三個天下第一,可是大大不妙。就算我能脫身,他們將這呆子殺了,一個換一個,我也不賺。”呆子顯然指的是他身邊的這木訥少年。

    歸無咎一點頭,認真道:“前輩言之有理。”

    這青年笑道:“早知道我將三陽返觀鏡帶來,那樣的話將這呆子送回山門,再殺了你,可就兩全其美了。”

    歸無咎還想再問點什麼,只見清光一閃,兩個人化為殘影,消散不見。只有一道聲音悠悠傳來:“小子,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一)

    五屏山,千絕峰。

    千絕峰是越衡山門中震位九十九山的最高峰,無數露珠雲霧隨風彙聚而來,最後凝成一股浩浩蕩蕩的水勢,宛如天河玉帶,環住千絕峰峰頂。自山峰之外觀看,山底裹翠,山頂披銀,將這山峰虛實牢牢遮住。二色分明優遊不定,實在蔚為奇觀。不僅如此,百十裡外便可聞水聲相激,發出嗤嗤聲響。

    可在這千絕峰的內部,一道碧綠竹林彷彿圍牆,圈住一片約數千丈方圓的青石道場。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殿宇樓閣、宮觀洞府。站在道場之上抬首望去,天光大放,雲消霧散,儼然神氣清朗。極目遠眺,五屏山其餘十二峰似乎依稀可見。不但視野四通八達,略無阻隔,更難得既曠且幽,針落可聞。如果有人一直常住此峰不出,實在難以想像這座山峰其實是被一道水流所掩映?

    數十稀疏人影圍坐道場正中,默然無言。

    一道流光閃過,原來是千絕峰外有二人禦使著貌如白鶴的法器飛行到峰前停下。其中一人於懷中掏出一枚銀色令符,對著水光輕輕一晃,只見回環水流化作旋渦,豁然洞開一個徑長丈許的口子。二人鑽入其中隱沒不見,旋渦入口也立即恢復如初。

    不多時,又有三三兩兩來人,駕馭各色法器,取出令符如法炮製,進入這千絕峰中。這些人有男有女,身著各色服飾。

    衡越宗八百八十山一萬零二十四峰中,如千絕峰這般,被“涵元真水陣”所掩蓋的山峰,共有四十七座。此陣對處於陣內之人毫無影響,雖看不到峰外之人,但山水天地宛然在目。然對於陣外之人來說,目光卻被一道流水遮住虛實。除了視野受限外,這道水幕更有極強防禦能力,即便數百餘個元嬰真人合力,也攻之不破。

    其餘四十六座山峰無一不是本門重地,不但均以金丹修士為主,且坐鎮其中的元嬰真人,至少也有數名之多。而這千絕峰,方才進進出出的似乎都是些真氣境的修士。

    雖然如此,這千絕峰的重要程度,在四十七峰之中卻排在前列。因為三年一度的沖霄閣“真傳銓選會”便在這千絕峰雙龍池舉行。

    此時距離法會開始還有半個時辰,前來旁觀的沖霄閣真氣境弟子來了約半數,浮游在法器之中無所事事,東張西望。空中時不時突然冒出淡淡的旋渦,從中鑽出一個兩個人影,一陣張望,懸停而立。

    而參與此會的靈形境弟子,卻無不早在半個時辰之前就一一落座。

    道場正中是數十個三尺高的古樸石台,每個石臺上坐著一個人。第一列是歸無咎、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陸守拙、宮直文、計雪峰等;第二列是審玄永、甄少華、胡至清、封明城、鐘子昌、張炫隆等;第三列卻是六個女子,分別是寧素塵、秦妙真、尹冰蘿、葉疏影、染冬菱、殷彩蝶。

    這二十餘人面色都極為平淡,絲毫看不出至多數個時辰之後,其中有三人將成為那內府真傳,在大道之行中踏出重要的一步;而其他二十一人,雖也能在外府傳承中挑選出較為出色的一門,將來也有極大希望邁入金丹甚至元嬰境界,但到底是無望道途。

    歸無咎自進入越衡宗修行以來,雖然知曉彼此之間有一場道途之爭是避不過的,但表面上大家都是和和氣氣,並不生無謂的齟齬。即便“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成不銘、容常治之輩,也不過是無所交通,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此時坐在這石台之上,相爭之人盡在眼前,倒是湧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最開始,他是“引詔金符”失信,遂不得不踏上爭途,一試這真傳之會。現在他卻覺得,這個“爭”字,本身就是大道的一部分。

    他正在品味流淌的思緒,卻突然發覺數百丈外有人正在擠眉弄眼、搖頭晃腦吸引自己注意力,抬頭一看,卻是木愔璃那小丫頭身著湖藍衣衫,坐在一件棋盤狀的法器上對自己打招呼。身後還站著一人,木愔璃的小腦袋剛剛及得上此人胸口。

    木愔璃身後這人一襲藕荷長裙,朗目疏眉,顧盼流轉,也是沖自己甜甜一笑。正是真氣八重境修為的謝月屏。其實謝月屏也是一個古靈精怪、天真爛漫的性子,只是此時更年幼的木愔璃蹦蹦跳跳的站在她身前,倒把她襯托出一股雅淡如菊的風采來。

    木愔璃五天前和歸無咎別後,這幾日便騎乘著余黃獸去尋找真氣境的師兄師姐玩耍。

    她那日與歸無咎一遊之後,覺得這沖霄閣中年紀最長的師兄很是和善。於是活潑好動的本性逐漸顯露,起了結交諸位師兄師姐的心思。

    多數師兄師姐開始待她都很親近。但他們最年輕的也在十五六歲以上,和木愔璃這總角之年的女娃到底有不小差距,言談間不免缺乏共同語言。直到遇到謝月屏,二人沒大沒小的嬉笑玩鬧,倒儼然成了一對小小的“忘年交”,黏在一起就再也分不開了。

    正在歸無咎向著這二人微笑致意時,空氣中突然湧起一道百餘丈大小的波紋,隨即一座金閣玉柱、堂皇瑰麗的八角樓臺驀然浮現出來,正是周真人的落塵金台。這座金台一至,卻並非落在場地正中,而是輕飄飄的飛在西南一角。

    周敏楨來此地也只是旁觀。歷來真傳銓選之會,沖霄閣掌閣並不在主持人選之列。不過他這一到,除了安坐場中準備比試的二十四位靈形弟子默然不動,其餘同樣是前來增廣見聞的真氣境弟子,卻無不一一上前見禮。

    周真人的“落塵金台”一到,此處方才算是有了幾分氣象。

    雖然三年一屆的頻率算不上稀奇,但從根本上論,真傳銓選之會在越衡宗可以稱之為第二大會,重要程度僅次於五百年一度的、事關大能之秘的一樁盛會,比之三十六年為週期的宗門大比還要勝過一籌。

    可此處空空曠曠一片青石場地,並無任何氣象卓越之處。僅有建築是數十個光潔的三尺座台,之上坐著準備下場的二十餘名靈形修士。空中倒是漂浮著十余件光彩明麗的法器,載著一些前來觀戰的真氣境弟子,猶如晚間疏星,強為妝點。和百萬人畢至的宗門大比的盛況相比,可是冷清的很。

    有旁觀真傳銓選資格的,除了極少數身份特別之人,便只有沖霄閣的真氣境弟子了。其餘無論省份高低功行強弱、甚至與會弟子的宗族親眷,均無此機緣。故而不以排場壯闊見稱,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神秘莫測的宗門根基九轉靈光殿外,越衡宗上下組織以六殿十二閣為尊,其中六殿為主,十二閣次之。這六殿為心鏡殿、上玄殿、明光殿、中唐殿、五陵殿、重鸞殿。每殿設一位殿主和二位副殿主,均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尤其是六位正殿殿主,可謂是大能以下最頂尖的人物,並非尋常元嬰三重修士可比。歷屆真傳銓選會均任意選取三殿,由其中一殿的殿主和另二殿的一位副殿主共三人,擔任這真傳銓選之會的正副主持,規格不可謂不高。

    又是盞茶功夫過去。周真人的落塵金台早已褪去光華,隱在一角。眾真氣境弟子見禮已畢,各自回返。又回到了百無聊賴之時,但眾人也不得不耐心等候。

    驟然間,空中蕩漾起一道巨大波紋,四條百十丈長短、爪牙銳利、鱗甲畢現的墨蛟突然從空中浮現,蛟首猙獰可怖,傳出一股幽森沉抑的氣息,登時將場上真氣境弟子嚇了一跳。四隻墨蛟之後,緊接著四隻大小相當青蛟,白蛟,金蛟……總共十六條蛟龍相繼躍出,氣勢煊赫。只是仔細看去,蛟龍的頭頸處均挽著微不可查的銀色鎖鏈。

    這十六道銀鏈拖拽著一隻巨大宏偉的三重飛宮浮現在空中。這飛宮眩煥粲爛,華美無倫,周真人的落塵金台比之也要遠遠遜色。

    這三重飛宮的最下一層葩華覆蓋,芳草羅生,約百張雲紋藤案以青藤連結,圍成一圈。每張藤案中除了一隻青色葫蘆裝滿美酒,其餘盡是各色蔬果。案後之人均身著淡青服飾,舉杯遙祝。數百位衣裳秀雅、楚楚動人的少女一左一右,服侍在藤案之後。案後屏風相連,所繪的也盡是蒼松翠竹,清澗芳草。諸般情景,淡雅天真。不似仙家法寶,倒像是許多風流名士相會於叢菁密翳的山野老林中。

    中間一重卻金光燦爛、玉色迷離,八個方位上起了八座台閣,其中坐定八個人影,每人身後均有兩位童子、四名侍女服侍。傘蓋蔭蔽之下,珍珠、玳瑁、珊瑚、翡翠,諸般奇珍無所不備。三十二根台閣拱柱通體渾金,明光溢壁。這飛宮中的醇美氣象,十之七八倒是從這中間一層而來。這一層的八個人個個相貌不凡,風度絕佳。其人氣象,足以壓住種種縟麗華飾,使人絲毫不覺豔俗。

    最上面一層卻極為樸略,玉榻當中,端坐一人。但是只此一人氣象,便足以使飛宮第二層、第三層的絢爛光彩成為背景。教人一望便知,此人即是這飛宮之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7:5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二)

    但凡修道之人,尤其是天資卓著者,十有六七是有幾分銳氣的。

    但是如這頂層飛宮上的那人,渾身冷意浸浸,鋒銳滲人,猶如一柄利劍上沖霄漢,歸無咎卻前所未見。

    其實仔細看去,這第三層飛宮並非空無一物,當中玉榻玉台,羅傘頂蓋,畫屏連廊,盆栽花草,乃至隨侍童子少女,雖較簡略,但也無不具備。只是為此人磅礡鋒芒所攝,倒顯示出一種一無所有的幻覺。就連此人體型肥瘦,面貌美醜,服色緇黃,也盡數使人難以留意。如果這人能夠收攝一身氣機,翌日再見,現在場上諸弟子十有七八倒要來個見面不識。

    這座以十六隻蛟龍為腳力的三重飛宮飛至青石道場正中,懸停不動。歸無咎等眾位弟子心下均了然,此人應當便是本屆真傳之會的主持之人,五陵殿殿主,岳玄英。傳聞中此人乃是一位功行至少在元嬰四重境的大神通者。

    五陵殿在越衡宗六殿之中最為神秘,其門下皆為真傳弟子,以比對《通靈顯化真形圖》修行中的得失優劣為宗旨。這飛宮第二、三重中正是此輩中的元嬰真人與金丹修士。這一群人也是除了沖霄閣上下和主持之人外,唯一得以旁觀真傳之會者。

    換言之,即便今日是另外五殿的某一殿主擔任法會主持,這些人也會自行前來觀摩。今日隨自家殿主的“太和天宮”前來,不過是搭了順風車而已。

    半數以上的真氣境弟子不住打量五陵殿主的這座鮮麗飛宮,讚歎之餘不免杞人憂天,以這飛宮之浩大雄偉,若兩位副殿主均是如此排場,這千絕峰雙龍池道場可著實有些擁堵了。

    可是他們顯然是多慮了,只見這岳玄英一揮袖,這第三重飛宮上立刻多出三座玉榻,其中兩個一左一右靠在自己兩側,另一個距離稍遠,比這三座玉榻竟然還要高出數尺。玉階之下,又多出並列的五雙青藤座椅。連他自己,共十四個位置。顯然這“太和天宮”第三重便是主持法會之處。

    周敏楨真人看到這一幕,卻有一些奇怪,岳玄英及其兩側顯然是三位主持的位置,十張籐椅也是歷屆定例,有人坐定。只是不知那個多出來的玉榻是給誰留的。

    又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空中東西兩側同時漾起波紋,隨即一紫一青兩道光華映入眾人眼簾,直奔太和天宮那第三重金台之上。

    歸無咎抬頭一瞥,那道青色光華卻是一個身著青袍的中年道人,手執拂塵,座下赫然是一隻面貌猙獰的青色異獸“余黃”,只是此獸的雄壯霸道可比木愔璃所乘的那只勝過太多了。青袍青獸,行動間如一道青影。另一人玄絲袞服,面容不辨,一手藏於袖中,空空蕩蕩,另一手執了一柄看不清是玉圭還是如意的法寶。此人禦空而來,並未馭使法寶或靈禽異獸,只是飛遁時紫光滾滾,聲勢卻遠遠在那青袍道人之上。

    這兩人落在太和天宮之中,與岳玄英一見禮,便在左右兩側玉榻上坐定。

    道場角落,周真人落塵金台旁邊不遠處,一件精巧纖致的六角飛閣當空懸浮,正是一件上等飛行法器。其上坐著四五個人。一個樣貌十四五歲、清秀靈動的少年開口道:“藍師兄,這兩位真人是什麼來歷?”

    “藍師兄”正是藍鈺,他斜躺座中,把玩著手中玉佩,一副慵懶之色道:“本屆法會主持人物不是早已告知了麼?主持是五陵殿主岳玄英岳真人,兩位副主持是心鏡殿副殿主盧重光真人和明光殿副殿主霍承文真人。”

    這少年雙頰一紅,羞澀笑道:“這我是知道的,坐在正中主持飛宮的必定是岳真人,只是後來的這兩位,誰是明真人,誰是霍真人我卻分不清楚。”

    藍鈺正要開口,旁邊一個錦衣玄靴、皮膚白皙的少年笑嘻嘻的道:“這又何難?那行動間紫光陣陣的,必然是明光殿副殿主霍承文真人,否則“明光殿主”豈不是名不副實了?至於另一位,自然是心境殿盧真人了。”

    提問的少年瞪大眼睛,滿臉不信之色。這時又有一個身著紫色絲袍的少年笑道:“甯師弟之言大謬。紫光大放,想必是人如其名,定是盧重光盧真人,至於另一位,才是霍真人。”

    說罷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這少年無奈,只得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藍鈺。藍鈺微笑道:“甯師弟,修師弟,你們這是何必呢。谷師弟剛剛過了淬凡四關開始修習《九元書》,何必做弄他?騎余黃而來的是霍真人,行動間紫光耀目的是盧真人。”最後一句話卻是對那最年輕的“谷師弟”說的。

    藍鈺提起手指,指著道場正中石台之上歸無咎等二十三人,藍鈺道:“你們現在編排師長,調戲師弟,須知我等距離這一場,也不過三載時光而已。”

    那白麵的甯師弟名為甯樸晨,紫袍的修師弟名為修青洪,均是沖霄閣真氣境弟子。

    那身著紫服的修青洪卻滿不在乎的道:“道法自然,何懼之有?區區真傳之會,想要易我性情,卻是千難萬難。更不用說因此傷了同門和氣。再說我等三人固然是三年後的對手,但谷師弟無論如何也要到六載之後的那屆法會了。”

    甯樸晨亦道:“真傳之會,不過是道途之上第一步。就算成就真傳弟子,距離那虛無縹緲的大能之位依舊遙遠的很。真傳門下的絕大多數如那太和天宮上的諸位,將來也不過是止步元嬰境界,至多比之同輩修為精深數分而已。”

    藍鈺展顏一笑道:“二位師弟倒均是心境練達之人。不過眼下這場爭鬥,你們更看好哪幾位師兄呢?”

    甯樸晨道:“以常理而論,《九元書》的進境順逆是主要的參考要素。那自然是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三位師兄成就真傳的希望較大。”藍鈺、修青洪亦點頭表示同意。

    藍鈺道:“二位師弟認為,是否會有這三人師兄之外的其他人,奪取一個真傳席位?”

    修青洪微微一笑,道:“小弟以為或許會有意外之人出現。”

    藍鈺、甯樸晨均面露訝色。

    藍鈺目光微動,不去追問修青洪緣由,卻轉頭對甯樸晨道:“甯師弟以為如何?”

    甯樸晨微一遲疑,也道:“小弟對一位師兄有幾分好奇,恐怕此人不無希望衝擊真傳之位。”

    藍鈺笑道:“巧了,為兄處也對一位師兄極有信心。不如我們三人各自將心中答案寫在掌中,同時伸開手掌,比對謎底,如何?”修青洪、甯樸晨面露微笑,都道了聲好。須臾間三人各自在手掌中寫了一個字。

    正要比對答案,甯樸晨道:“且慢。既然是猜謎,直接揭曉答案也是無趣,不妨我們三人均拿出些彩頭,做個小小賭鬥。只是若兩人猜的是同一人,又最終應驗,那就平分另一人的賭鬥之物。因此所賭之物須是可以分割的。小弟先來,我賭一盒上等五行精玉。”

    藍鈺有些意外的看了甯樸晨一眼,笑道:“五行精玉本是世間金丹真人所用之物。就算是我越衡宗弟子,也要靈形境後修行二三十載才用得著。甯師弟倒是準備的早。我藍氏除了一些靈草之外也別無長物。按說一盒五行精玉價值與一株雪魄芝相當,只是這一株靈草倒不可分割。這樣罷,我賭兩株陰靈香草。”

    甯朴晨和修青洪均露出驚訝之色,一株陰靈香草的價值只比一株雪魄芝稍低而已。修青洪疑道:“藍師兄莫不是知道哪一位師兄的底細,就敢這樣下注?”

    藍鈺微笑道:“提出要賭些采頭的可是甯師弟。為兄本無此意。”

    修青洪道:“好,我手頭既無精玉,又無靈草。六粒天心妙道丹,也差不多了。”其實此丹至多四粒,便與一盒五行精玉價值相當了。只是見藍鈺出手大方,修青洪也不便過於小氣。

    計議已定,三人同時伸開手掌,一時間面色古怪,似乎都對其餘二人的謎底感到意外。

    原來三人掌中所書是三個不同的字。

    ……

    此時空中突如紋轂交錯,似平靜的湖面被連續投入數枚石子。一道道遁光浮現在這千絕峰上空,然後不約而同的落在第三重太和天宮之上。

    總共十個人影,七男三女,均是元嬰三重修為,雖服飾相貌不一,但各有大家氣度。十人畢至,堪稱盛觀。眾人向玉榻上岳真人等三人行了一禮,略微應酬幾句,就在那十張籐椅上分別坐定。這三重臺上十三個人,橫掃任意一等宗門也是易如反掌。

    越衡宗共十三門內府真傳,每一門在真傳之會均會派出一名元嬰真人與會,考察評判當屆的三位真傳弟子適合加入哪家門下。當然,此輩只是提出建議,最終的決定權在當屆真傳弟子本人。岳玄英,盧重光、霍承文三人分屬三家不同傳承,既是主持,又承擔本門考察之則。加上方才到來的十人,十三家均已到齊。

    這十人連同盧真人都是往那空缺的玉榻望去,等這特殊的客人一至,真傳之會便可正式開始。

    這一望之下不由怔住,原來這玉榻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頭頂金冠,儀容俊美的青年,旁邊還站立著一位皮膚微黑、面無表情的少年人。眾人面色都是一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0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六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三)

    方才這十人對岳真人等三人寒暄交流時,那玉榻分明空空如也。就在這瞬息之間,沒有絲毫法力波動,也未見到任何遁光穿透進來,此人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坐在此處,還攜帶一個分明只是靈形修為的少年。

    原先場上的十三人,岳玄英以鋒芒無儔的氣場穩居主人之位,其餘十二人枝附影從,層次分明。但這青年一旦映入眾人眼簾,雖是一副清靈質樸的模樣,但不經意間就反客為主,成為這第三層太和天宮的焦點,彷彿萬物以其為中心,本就是自然之理。

    這青年笑道:“涵元真水陣終究是貴宗陣中之陣,只收預防萬一之效,自然擋不住本人。如果是貴宗的山門大陣,可就沒有這麼容易潛入進來。”

    岳玄英上前一禮,緩聲道:“與我輩同列,倒是委屈尊駕了。”

    這青年擺擺手道:“你我數百年前本也交情不淺,自然平輩論交即可。再說客隨主便,你是主持之人,若真在太和天宮之上再給我安一把椅子,也不倫不類的很。”

    盧真人在一旁投來一個探詢的眼神,示意既然均已到齊,法會似乎可以開始了。

    岳玄英微一點頭,身後一名道童交代幾句,這道童當即退下。

    不多時,身後屏風裡走出一個人來,其人面目清朗,玄冕朱裡,玉笄朱紘,黧黑上衣,明黃下裳,三尺寬袖,緋帶紫紳。服飾正中襯托出十二團靛青花卉圖樣,大袖上繡滿細密的水綠圖紋。走到岳玄英身前,步履端莊。

    此人似是司禮道人一類的人物,對岳玄英致意後,對著前方略一揮手。

    登時三重天宮之中,左右連廊最週邊一格,被四個道童撤下。

    左側廊內,顯露出一頂懸架金鐘。此鐘高約丈許,正反兩面高處各十八鐘乳,下方則是銘刻了密密麻麻的銘文。右側卻是一隻一般大小的虎座鳳架鼓。

    左右鐘鼓旁邊,均站著一名丈二身材、精悍逼人的紅巾力士。

    這司禮道人面容肅穆,高聲道:“鐘起。”

    那紅巾力士毫不猶豫,蕩起鐘槌重重三擊。

    隨著沉鬱恢弘之聲響盈四表,道場之中升起一道圓柱光幕,將整個太和天宮和安坐於石台之上的靈形弟子包裹在內。而周真人的落塵金台和真氣境旁觀弟子所乘法器,俱都隔絕在外。不過這道光幕近乎透明,並不阻礙內外諸人的視線。

    這司禮道人又是鼓足中氣,高聲道:“鼓鳴。”

    站立鼓前的紅巾力士揮動鼓錘,擂鼓九響。

    這雄渾鼓聲甫一響起,歸無咎等二十四名弟子都感覺周身一震。九響已畢,座下石台均浮空而起,緩慢上升到與太和天宮相近的高度。

    司禮道人見那石台懸停在空中不動,再度大聲道:“祭。”

    瑤玠之上頓時呈上一方玉案,上設牌位香爐。岳玄英親自上前,焚香祝禱。盧真人、霍真人及其餘十名元嬰真人均對案默祝。天宮二三重中的修士、沖霄閣弟子等在場諸人,一齊起身肅立。

    當此眾人默念禱告之時,不知何處的金石、土木、絲竹、匏革之音一齊奏響,其聲嗈嗈,悠遠長懷。那司禮道人自袖中取出一道精美的明黃卷軸,大聲念道:

    “

    至尊者道,至貴者德;成象之謂乾,效法之謂坤。

    ……

    元初聖哲,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推性命之極,原道德之奧,於是道門生焉。惜乎歲曆綿曖,條流紛糅,上古遺教,駁雜不純。

    ……

    天降上德,體道至真;數往知來,妙極機神。正位玄淵,建宗越衡。象天地正序,制物理人紀。立混成教本,作極道宗師。

    ……

    先聖創典,後祖述訓;發明先義,世代承續。察周天之大體,知生靈之化育。

    ……

    真圖玄妙,弘法至道;才非上哲,難通其奧。絕學往繼,立閣沖霄。眾材得序,稟授可造。

    ……”

    這一段祭文怕不是有五六千字,太和天宮中的諸人倒還罷了,那些光幕之外旁觀的真氣境弟子,卻覺得乏味的緊,個個百無聊賴,神遊天外。

    狀如棋盤的飛行法器之上,木愔璃眼珠一轉,小聲對著旁邊的謝月屏道:“謝師姐,祭禮完了真傳會就要開始了麼,為什麼還不挪地方?”

    謝月屏奇道:“挪什麼地方?”

    木愔璃眨了眨眼睛,低聲道:“不是說真傳法會舉辦之地在千絕峰雙龍池麼,眼下只有這處鋪滿青石的道場,那雙龍池卻在哪裡?”

    謝月屏指著這青石空地,笑道:“木師妹再仔細看。”

    木愔璃瞪大眼睛看去,這道場的青石地面空洞寥廓。原本還有數十座石台和座上弟子聊作粉飾,但方才此輩紛紛升於空中之後,場上可真是清潔一片,一無所有。

    再仔細端詳,若說真有什麼特異,就是這青石地板上隱約暗藏著凹陷的淺淺紋路,宛如浮雕一般,好像組成什麼圖案。只是凹凸之間色澤無差,極容易讓人忽略了它的存在,也不易分辨這線條所構成的圖形樣貌。

    終於,那司禮道人大聲念到:“祭——太清定位道德天尊,太真弘法悟元天尊,上文參玄演教天尊,玄虛明道妙鴻天尊,太曦普照顯應天尊……禮成。”

    整個祭儀的過程中,那位設座於三位主持旁邊的神秘賓客,攜那黑面少年飄然浮起,側立於半空之中。他雖然身份很高,但並非越衡宗修士,況且功行再高也高不過越衡五祖去,斷沒有安然端坐之理。

    此人方才悄無聲息的顯現於太和天宮之上,可謂毫無徵兆,歸無咎也並未在意。此時浮現在半空中,頓時扎眼得很。歸無咎立刻認出這是昨日偶遇的那兩人。一時間心中暗暗驚異,此人明明並非本門之人,卻得以列席真傳銓選之會,倒是一樁奇事。又想到這人昨日的臨別之語,若有所思。至於其餘旁觀的真氣境弟子,卻嘖嘖稱奇,忍不住交頭接耳,暗暗打聽此人來歷。

    祭儀完畢,司禮道人對諸位真人行了一禮,便就此退下。

    岳玄英等十三位真人返回座上。太和天宮二三重的諸位嬰真人、金丹修士,也一一各歸本位。

    岳玄英平靜的道:“升法器。”

    數千丈方圓的青石道場忽而閃起一道道溫潤活潑的碧色幽光。這些光芒陡然放大,相互之間耀映交錯,旋即如水乳交融一般匯成一片。剎那功夫,原本古樸空寂的青石道場翠如澄靛,清光如浮,宛然化作一泓深碧。

    隨即那碧色之中一點金芒浮現。這金芒充斥著濃郁飽滿的味道,逐漸延伸,演化,彷彿一滴金色的血液靜靜流淌,在碧色背景上勾勒圖案。

    木愔璃眼尖,看到這金色線條行走的軌跡,其實就是原本青石地板上“浮雕”的凹陷之處。好似往浮雕碑文中的凹槽灌注墨汁,任其填充。

    一炷香的功夫,這金色“墨汁”終於將陰刻圖文填充圓滿,構成一幅圖案。

    不止木愔璃,在場的沖霄閣弟子十有七八是第一次旁觀真傳銓選會。他們均是心思靈敏之輩,這青石道場異光彌漫,變成宛如純靜止水之時,便大致猜到這處地界就是所謂的“雙龍池”了。而後那金色光芒凝結成的圖案,自然是兩條龍形。然而結果大出其意料之外,躍入眼簾的,赫然是短粗壯實、活靈活現的兩條金魚。

    隨著金光青芒明暗閃爍,這兩條金魚魚鱗深淺可見,魚尾似乎也在輕輕搖曳。仔細看去,魚鰭分外寬大,細腮長須,頭蓋骨上隱隱凸起,似乎是化龍之兆,名之為“龍”也不是沒有半點緣由的。只是此魚雖栩栩如生,但到底是畫中之景,並非真實。

    就在此時,雙魚的魚目處一點刺目金光如露如電,光明大放,瞬間壓倒這一泓碧色。這雙魚雙目有神,陡然間“活”了過來,竟然由虛影轉化為實體,自地下這淵碧深泓中一躍而起,沖到半空之中!

    這兩條由金光凝結的金魚相距數丈,安定之後光華褪去,一人多高,似乎徹底成為實體。這雙魚一隻顏色較深,通體如金;另一隻顏色稍淺,嫩黃如蠟。靜靜浮在與眾多靈形弟子相當的位置。雙魚的魚背上各自浮現出七個字,合起來正是:

    剛柔立體道自存,陰陽交感玄牝門。

    眾位弟子座下的石台原本列成三排,此刻卻如有所感應一般,無故轉動,變換方位。轉眼間,二十餘位靈形弟子居然面向雙魚,圍成一個圓圈。

    圓圈圍定之後,雙魚和二十四座石台底部,黑白二色光華莫名湧現,形成一個太極圖的模樣,宛如圓毯。兩隻金魚和眾多弟子所坐石台,此刻好似並非浮於空中,而是立在這太極圖上。而兩條金魚所在之處,正是太極圖中陰陽魚眼的位置。

    木愔璃不由地拽住謝月屏衣角,雙頰微紅,露出興奮之色。休說她這等踏入仙門未久的少女,場上旁觀的真氣境弟子之中,耆舊大族弟子也為數不少,其等第一次見到這等景象,也是張口結舌,異常震撼。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0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8:05 AM 編輯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七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四)

    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這是大道之門的根本宗旨。

    當今之世是道法極盛之時。似那太古、上古、中古修士,道術駁雜,未能貫通。功行深厚而不擅鬥戰的,功行不純卻戰力驚人的,比比皆是。

    而今朝越衡宗這等巨派,道法已經到了斬斷歧途,直指大道,本殊貫通,顯微無間的境地。修士修煉到金丹境界之上,便可以掌握真正的神通。道法與神通本是一體兩面,卻不分作兩截。道法修為到哪一步,神通方能進境到哪一步。道法修行不足,想要練成上乘神通,那是緣木求魚,鏡花水月。

    在越衡宗另一樁盛會,時隔三十六年一次的門派大比上。金丹境以上的修士為了上進機緣爭鬥,那是純粹以武力決勝負,同等修為之間,鬥戰取勝者道行較深、潛力更大,從無異議。

    但金丹之前的修士尚未習得正法神通,卻不能如此。似場上這些靈形修士,至多掌握一些法術,真正的神通變化,尚在功法胚胎之中。法術之流,向屬旁門,遠在丹符陣器這等大科之下。衡越宗作為四洲六海之宗,門下弟子固然無心於此,就算下界一二流的宗門,也不以法術為重。

    此輩弟子若設擂比拼,固然根基較深者有一定優勢,但更多的卻是比較法術之多寡、甚至是凡俗武技之高下。以此為根據,等於是鼓勵門下弟子捨本逐末,汲汲於雕蟲之技,大違真傳銓選拔擢英才的本意。

    這兩隻金魚法寶,顏色通體如金的名為惶火陽魚,另一隻名為丹水陰魚,正是越衡宗第二代掌門、同時也是越衡二祖的太真弘法悟元天尊所煉製,用來衡量初入靈形境的修士功底深淺的一樁異寶。有了此物之後,除卻極少的五行異數,其餘靈形修士根底深淺、潛力大小,一概明晰無二。

    至於那一二奇異之輩,若果真有莫大潛力,經門內大能一致確認後,自有待詔真傳收錄,不過此輩至少也是近萬年一出的人物,沖霄閣內弟子通常並不知曉此事。

    岳玄英一擺拂塵,英挺雙目注視著環魚而坐的二十四位靈形弟子,不帶絲毫感情的道:“爾等當盡力一搏。本屆真傳銓選法會,取前二人為真傳弟子。”

    此言一出,準備下場比試的靈形境弟子固然措手不及,臉色變幻不定,但到底還能把持得住。光幕之外圍觀的真氣境弟子卻登時熙熙攘攘亂作一團,先是交頭接耳的探尋究竟,隨後不約而同的駕馭所乘法器飛向落塵金台的方向,意欲尋周掌閣問個明白,為何本屆真傳弟子竟然少了一人?

    而歸無咎、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與另外少數幾名靈形弟子,面色詫異之餘,卻露出明悟之色。沖霄閣中成就靈形卻並未參加真傳銓選會的弟子,唯有一人而已。

    那看似平平無奇,四載八個月方才通修《九元書》的韓太康,竟然是“待詔真傳”身份!

    喬修廣輕輕搖了搖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容常治原本鐵青的臉龐此刻青中發白,更顯駭人。他們事先只懷疑到顯露種種異常的歸無咎,等歸無咎宣佈參加比試,便完全放下心來。怎麼也想不到那不顯山不露水的韓太康,竟然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如此一來,喬、容二人中至少有一個將無緣真傳弟子之位。

    原本三三兩兩的真氣境弟子也聚成一片。忽然周真人落塵金台中一葉法器飄飄搖搖返回人群中,正是方才和藍鈺等三人聚在一起的谷師弟。谷師弟顯然是代表眾人去向周真人求問緣故的,此刻返回來,數十弟子登時將他圍成一團。總算他雖然年輕,卻口齒伶俐,將待詔真傳和引詔金符的諸般制度一一說明。

    弄清緣由後,眾多弟子有的慨歎,有的羨豔,有的凝思。有人在為這千萬年一出的人物出現在自己身邊感到不可思議,有人卻在仔細回憶這韓師兄的點點滴滴,似乎是在回味這待詔真傳到底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木愔璃卻皺著眉頭,雙手托著臉頰。他想起那袖中藏魚的大叔曾對他說道:“本想發一道金符與你,但以你的資質,無需此物也足以順利過關。”莫非說的便是此物麼?

    歸無咎心中較他人更為驚訝,那就是說,如非自己的那枚引詔金符失約,這豈不是說一屆之中就出了兩位待詔真傳?還是說,正是這韓太康,取代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機緣?但是這些事思之無益,徒亂心志,歸無咎心念一轉,回復道澄明映徹的狀態,這這突發事件拋到九霄雲外,心中唯有接下來的比試。

    藍鈺、甯樸晨二人灼灼目光凝視著修青洪。

    藍鈺一把抓住修青洪的手臂,問道:“修師弟,你到底是炸胡,還是預先得了消息要坑我二人一把?”原來方才三人的賭賽,修青洪手掌正中正是寫了一個“韓”字。

    場上二十四位師兄師姐中,還有一位姓韓,此人名為韓白羽,藍鈺、甯樸晨均以為修青洪所猜測的是此人。

    修青洪苦笑道:“我說是炸胡,你們會信了這等巧合麼?小弟本也沒打算抵賴。我族兄修靜林擔任重鸞殿左偏殿殿正,數日前值守五方混元石時恰好看到了韓師兄晉升真傳的詔書符文。”

    甯樸晨若有所思的道:“韓太康師兄不是九個月以前就已經成就靈形境界了麼?他藏得可夠深,一直拖延到近日方才摧動金符。”

    藍鈺冷笑道:“容喬二家向來同氣連枝,和韓家可不對付。口風嚴密好啊,有成師兄在,容常治、喬修廣二人一旦與會便有極大可能刷落一人。若是消息洩露,喬容二家必有讓其中一人參加下屆法會的打算。”

    甯朴晨、修青洪均默然。越衡宗雖然門規嚴謹,不似下層門派動輒種種傾軋殘殺,但這等家門林立、派中有派的龐然巨物,卻一定免不了各種利益關係縱橫交鋒,規則之內不見血的勾心鬥角是在所難免的。

    二十四座石台環峙。既然決意參加比鬥,各弟子早已將自身心境調整至最佳。因此眼下雖不明緣由,場中的多數弟子均將心態從意外消息中平復過來。

    五陵殿主雖然並不解釋只取二人的原因,但卻似乎刻意留給眾人一定的反應時間。他與盧副殿主,霍副殿主三人各斟茶三盅,細細品味。這是見諸人面色趨於平靜,微微一點頭,道:“可下場了。”

    身後侍立道童連忙舉起玉磬輕輕一擊。

    他雖如此說,卻並不指定由誰先上,似乎決意只做一個冷眼旁觀之人,將這主場的決定權交給環列此間的二十四位弟子。

    這一圈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把目光投向成不銘。他是此間唯一一位《九元書》以小自在境過關的修士,素來為眾靈形境弟子之首。

    成不銘略一沉吟,原本他無論年齒還是入閣時間,都是眾靈形弟子中最長。但歸無咎既然突破靈形境界,他入沖霄閣比自己還要早了將近四年時間。便道:“歸師兄先請。”

    歸無咎在沖霄閣中素來神秘,踏足靈形之後,到底功底深淺如何大家也各有猜測。雖然以《九元書》的進境而言,大多數人對其並不看好,但也有人對他有著不一樣的期待。見成不銘謙讓,眾人心道,若是歸無咎先下場漏了底細,來個眼見為實也是好的。

    歸無咎環視在場眾人一眼,笑道:“眾望所歸,還是成師弟先請。”

    成不銘點了點頭,不再推辭,毫不遲疑的躍下石台,在那黑白光影織成的太極圖上信步而行,來到了惶火陽魚的魚尾三尺處站定。

    如果有元嬰境界之上的高人,目力能透過魚身,便能看到無論是惶火陽魚還是丹水陰魚,體內各有九枚龍眼大小的玄珠。

    惶火陽魚體內的玄珠名為“乾明赤陽珠”,每珠重三百六十一斤。下場比試者積蓄自身靈形元光之力,猛擊魚尾,使乾明珠自魚口中吐出。以魚口吐珠多少論高下,若是九珠齊出,便可稱為第一等。

    按理說,初踏入真氣一重境的修士,雙臂能舉三千斤,號稱“一象之力”。方才擊鐘擂鼓的紅巾力士,更有相當於真氣三重的萬斤之力。甚至世俗中的武林高手,也有一兩千斤蠻力。乾明珠雖重,但只要發力巧妙,將之震起丈許高低也不是難事。更何況是邁入靈形境,真氣轉化為元光,抬手間崩山裂石也是尋常。

    陽魚吐珠的難度,並不只在金珠的重量上。

    事實上,這惶火陽魚腹內銘刻了八十一道玄奧的法陣,合九九之數,暗藏玄妙力量。其與《九元書》中的氣機變化相互勾連,猶如一團粘力極強的膠水,將九枚乾明珠牢牢裹住。只有《九元書》的根基極其扎實,以一股至正至大、至陽至剛的力道截擊而去,方能摧堅克難,令乾明珠從魚嘴飛躍而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4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八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五)

    丹水陰魚與惶火陽魚相比,更為玄妙。

    九枚乾明珠沉積在惶火陽魚魚腹正中,聚作巴掌大的一團,紋絲不動;而丹水陰魚體內九枚“坤靈少陰珠”卻在魚腹中飄揚晃蕩,沉浮不定。若有微風吹過,抑或一隻昆蟲棲息魚身,那腹內九枚坤靈珠竟如滾湯一般極速翻騰,其感應之敏銳微妙,竟至於斯。只是再如何激突,九枚坤靈珠卻並無從魚口恰巧噴出之虞。

    如非將《九元書》掌握到神妙由心、體察入微的地步,要想使陰魚吐珠,那是千難萬難。

    丹水陰魚的考較規則與惶火陽魚也略有不同。每朝陰魚魚尾擊出一掌,能夠使得魚口吐出一枚坤靈珠便算成功。在第一枚坤靈珠落地之前,比試者便可擊出第二掌,第三掌……若是一直成功,連發九掌,使丹水陰魚連吐九珠,便算得第一等。

    其實門中傳言,越衡宗立派之初的數萬年,這丹水陰魚的的考核規則其實和陽魚相同,比較的是一掌之力吐出幾珠。只是這坤靈珠輕如無物,九珠被極細微的力量牽引糾纏,振盪不休。若想數珠齊出,其難度簡直匪夷所思。衡越宗立派迄今近三十六萬載,包括數十位大能修士在內,唯有一人曾經一擊使陰魚吐出八星連珠。三人完成過七星齊出,餘者五星六星的也是寥若星辰。至於一擊動九珠,那是開派以來未曾有過。

    相比之下,惶火陽魚數星連珠的難度可謂泥雲之別。每三年的真傳銓選之會,頭名十有八九能夠達到七珠。打出八星連珠的,至多一二百年也會出現一次。至於九珠齊出,固然較為罕見,但至多不過一二千載,總也有這樣的天才人物。

    上一次在惶火陽魚擊出九星的人物,不過是在一千二百四十年前。不是旁人,正是眼前這位五陵殿主、本屆真傳銓選的主持岳玄英。

    丹水陰魚的比試規則修改之後,陰陽雙魚的難度便大致相埒。當然,如有人在陰魚試中得了一等,主試也會再給一次機會,讓其人試試一掌數珠的法門,能夠做到哪一步。

    尚未上場的二十三位靈形弟子個個神色嚴肅,注視著第一個出場的成不銘。只是作為競爭對手,他們的面容倒也並不如何緊張。有十餘人是因為自知實力在諸人中不算出眾,本也沒有患得患失之心;就算稍有望力爭三甲的那數人,也都相對坦然。因為諸位弟子均知,成不銘是有極大希望奪得一個名額的,自己所爭的,應當是另一個位置。

    成不銘閉目站定、調息良久。眾人均無絲毫不耐之色,只是靜靜等待。

    一柱香的功夫之後,成不銘左腿微曲,右腿崩直,一掌前伸,一掌後托,擺出一個奇異姿勢。這個姿勢使得他周身之力完滿聚合,無有欠缺。彷彿一隻蓄勢待發的鐵錘。

    突然,只見元光閃動,成不銘如春雷綻放般大喝一聲,雙目圓睜,精光四射,口中吐出一道濁息。當真聲如金鼓,狀如奔馬,右掌揮動間朝惶火陽魚魚尾重重一擊!

    《九元書》雖以十四日為週期的服氣餐霞之功為始,但並不全是打坐靜功。每一個輪次的完功收束環節其實有一套調和動靜的功法,均為各弟子在自家洞府獨立完成。

    這一套行功法訣由五個“元始式”組成,名為泥潭霧騰、騰炎焚枯、枯乾棲鳥、鳥革翬飛、飛雪沉泥。暗合五行周而復始之意。

    其實這五個招式名乃是後來一位大能改動,原初之名卻更加質樸直接,名曰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

    這五式一分為二成十,再生九變,為真氣一至九重每一轉輪行氣完功的功法。不過除了五個“元始式”萬古不易外,行功過程中的九十個變式均隨著各位弟子的理解差異而產生細微變化,各不相同。這五式在靈形境界中雖無任何鬥戰之能,卻是眾弟子圓滿調動自身潛力的基礎。

    成不銘當初在真氣六重丙火輪的修行完功之後,就隱隱約約生出一種信心,自己之後的修行一定不會再遇阻礙,必將以“小自在境”完成真氣階段的修行。

    他現在發出的這一擊,正是他真氣六重丙火輪收束完功的架子,滕炎焚枯陽分第六變,他自信這一架式是最能圓滿調動自身元力的一式。

    成不銘氣勢十足的一擊落在魚尾上,卻只發出“波”的一聲悶響,彷彿一隻鐵拳擊打在朽木上。

    少數幾位旁觀過一次真傳銓選會的弟子面色不變,似乎早已了然,雙目只緊緊盯著銅魚魚口。只是如木愔璃和那谷師弟般的新晉弟子,臉上不免有驚訝之色。

    電光火石的功夫,一枚乾明珠從陽魚口中吐出,緊接著是第二枚,第三枚….

    眨眼之間,七枚乾明珠從陽魚口中吐出。

    成不銘面色沉靜從容,一雙漆黑眸子如同蒼鷹追逐獵物一般,牢牢盯緊了惶火陽魚的魚口。

    七枚乾明珠飛出後,那魚嘴現出一絲淡淡的金色虛影。此珠飛躍到了魚嘴邊,似乎力量已衰,但似乎還是掙扎出最後一絲潛力般跳了出來,只是高出魚口不足一寸距離。

    八星連珠!

    圍觀的真氣境弟子中傳來一聲低呼,各色目光凝聚在成不銘身上,但總以欽佩居多。太和天宮第二重、第三重中的旁觀之人,此時也是起了一陣波瀾,似乎對這成不銘的表現有所點評。

    惶火陽魚八星連珠,已經算得上百年一出。

    八枚乾明珠落在黑白環抱的“地面”上,消失不見。實則眾人也能夠猜測的到,當是自動回到了陽魚腹中。否則如此異寶,明珠出口之後尚需人力再度裝填,也過於兒戲了。

    成不銘眸中的精芒卻似乎暗淡下來。

    成不銘自幼在受族中長輩教導,早已知曉自身分屬“陽行”,走的是渾厚博大的陽剛路子,進位真傳之後,由庚金之氣入手,轉修壬水、甲木、丙火,四元嘉會生出戊土玄種,由陽五行成金丹。因此不出意外的話他的陽魚試的成績要好過陰魚試的成績。

    三年前文晉元惶火陽魚試和丹水陰魚試的成績均是分量極足的八星,八枚乾明珠與坤靈珠出口之後餘留勢不衰,第九枚明珠幾乎顯露出來。

    成不銘自知完成九星連珠的均是千年一出的傑出人物,自己與此輩還有一兩分差距,並未奢求能夠做到。他心中暗暗以上屆頭名文晉元為目標,如果惶火陽魚試八珠齊出之後餘力尚足,那麼丹水陰魚則有一兩分希望勉強衝擊八珠。如此一來,十六星也算是追平了文晉元三年前的成績,只是成色有所不足而已。

    現在惶火陽魚試只是勉強達到八珠,那麼丹水陰魚試八珠多半是無望了。

    除了成不銘自己。旁觀的喬修廣、容常治乃至數位對自身實力相對自信的靈形弟子,見此情景後,面上的凝重之意都增加了幾分,好像同樣並不滿意。

    在他們的角度看來,如果成不銘七珠之後餘力尚足,最好是只差一步達到八珠,那是一個較為理想的結果。如此自己也可以勉強衝擊七珠,便算打了個平手。現在成不銘極其勉強的達成八珠,等於是剛好卡在了他的極限,自己想要與之追平,希望較為渺茫。

    真傳銓選的規則是取惶火陽魚試和丹水陰魚試的結果相加,一珠稱為一“星”,以為等第。譬如去年的頭名文晉元,陽魚八珠,陰魚八珠,其成績便是十六星。當然這裡有一個前提,就是在任意單項中沒有第一等九珠出現。如果陰陽魚試任意一項達到九珠,那麼哪怕另外一項考核只是二珠、三珠甚至一珠也無,總成績卻均計作十八星。

    成不銘緩步走到丹水陰魚面前。雖然臻至八珠幾乎已不可能,但他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所取名次變成二人,容錯率已經大大降低,萬一大意之下陰魚試七珠也不曾達到,那恐怕有馬失前蹄的風險。

    這次他並未讓其他人久候,調息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抬起手掌,印在陰魚魚尾之上。

    只是這一擊之後,那陰魚似乎毫無動靜,魚嘴中似乎也不見玄珠射出。

    除了文晉元那等極少數人走的是均衡之道,多數弟子的陰陽魚試成績都是一項較好,一項稍差,所謂“陽行”和“陰行”的區別。方才成不銘出手之後,姑不論最終八珠的成績,就那份出手的氣勢,也容易猜到他當屬於“陽行”一類。但是其竟然一枚坤靈珠也擊之不出,也實在大出眾人所料。

    在場之人面色古怪,莫非是這成不銘自知陰魚試絕無可能達到八珠,因此大意之下居然出現失誤?這真傳銓選殘酷無比,每人均只有一次機會。若這成不銘陰魚試果真是個無珠的成績,那註定要被淘汰出局,可就成了一個天大冤案。

    觀戰的真氣境弟子還好說,見到此景驚訝之餘,都是一臉惋惜。而場下等待比試的靈形境弟子,有數人臉上幾乎已經浮現出輕快之色。倒不是他們心性太差,在此利害當前的關頭,又有多少人能把持得住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二十九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六)

    然而成不銘並無沮喪之色,調整數息時間,忽然又是一掌擊向魚尾。

    如法炮製,第三掌...第四掌….

    每一掌擊出,那丹水陰魚魚口都毫無反應。

    除了歸無咎等少數幾人,其餘眾人均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坐於岳玄英右側的盧真人撚須一笑,拂塵輕輕一掃,一道紫氣射入丹水陰魚的魚目之中。

    眾人方才看到,空中四枚龍眼大小的紫色圓珠在空中漂浮。

    原來這坤靈珠輕如微塵,無色無相。須往陰魚魚目之中注入五行法力,如清水中潑入墨汁,方能顯露姿容。往屆主持銓選之會的真人,為了使低輩弟子看的明白,在焚香祝禱祭儀完畢,請出陰陽雙魚之後,便如方才盧真人般順手施為了。

    只是這岳玄英為人清簡淡漠,道心之下不容小節,頗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在他看來,他此行便是奉門中法旨主持真傳銓選之會,只需公平行事即可,至於低輩弟子是否看的明白,完全與他無關。

    轉眼間,成不銘第七掌擊出,那第七枚紫色玄珠也如他所願,應聲而現。

    成不銘心中一定。

    此時,那最先一枚射出的坤靈珠似乎飄飄搖搖,將要落在太極陣圖上。

    按理說,此珠何止於輕如鴻毛,就算在天上飄蕩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落下。可是仙家之物別有神妙,坤靈珠飛騰落地必定是三十六息,恰好是《九元書》運轉周天的功夫。此珠落地之後自然歸於魚腹,成不銘也不能再次出手。

    成不銘見狀連忙擊出第八掌擊出,搶在那靈珠落地之前擊中魚尾。

    可是這一擊似乎略顯倉促,魚口之中並未有第八枚坤靈珠顯現出來。

    十五星。

    岳真人,盧真人都面無表情,霍真人卻微微一點頭。即便是以小自在境修完《九元書》的靈形弟子,能夠在其中一項達到八珠的也是少數。比之上屆的文晉元,也只是一星之差。

    成不銘向太和天宮方向嶽殿主等人施了一禮,默默下場,面色無悲無喜。眾多低輩弟子見他如此氣度,更為心折。

    若按照成就靈形的次序,成不銘之下該當輪到喬修廣。只是喬修廣低頭盤坐,似乎並沒有上前的意思。

    若是按照入門次序便當是歸無咎,成不銘上場之前也讓其為先。只是歸無咎既然不願意第一個登場,那眼下多半也不會上場。果然歸無咎默視場上諸人,玩味一笑,也並沒有起身。

    接下來容常治、鐘子昌、染冬菱等素日裡在眾弟子心中排位較為靠前的幾人,個個也都如喬修廣一般,低頭不語。

    除此之外,有數人似有意動,更多的人卻在暗中打量容常治、鐘子昌、染冬菱等人的神情,似乎想要探出什麼端倪。

    寧素塵抬首望著青天白雲,彷彿眼前的一切與自己無關。

    一時間似乎有些冷場,主座之上岳玄英、盧重光、霍承文和十名元嬰境界的長老也不出言催促。彷彿料定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多久。

    岳玄英冷若冰霜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倒是另外有幾位長老,眯眼微笑,頗為愜意的看著場內。

    果然,不多時,坐在歸無咎對面身著一襲長裙的秦妙真緩步出列,朝著太和天宮上諸位真人一禮,走近惶火陽魚。

    秦妙真修為在眾靈形弟子中稱不上出色,姿容也並不算美,但也有一種質直明練的風範。只見她下場之後立刻收攝心意,靜對陽魚,默默調息。

    方才決意第二個上場之時,秦妙真心中也有幾分緊張。十余位嬰真人當面,她這一族頗為沒落,家門中早已沒有元嬰真人坐鎮。平素裡眼界遠不能和成氏、容氏這等大家相比。

    只是她雖有幾分心怯,但自知真傳渺茫,所以壓力也並不如何大。上前一試,不過是盡人事而已。

    飛雪沉泥,陰分。

    良久,一掌擊在陽魚魚尾,六枚乾明珠魚貫而出。

    秦妙真面容依舊練達,似乎並沒有抬首細看吐出幾枚明珠,果斷轉身來到丹水陰魚之前。

    陰魚試。

    略作準備,一掌擊出,一枚紫色圓珠應聲而出。

    只是她第二掌的準備時間比成臨漫長的多,幾乎多出一半。眼見第一枚坤靈珠幾乎已經慢悠悠的落下三分之一的高度,她才發出第二掌。照這個速度,就算他每一擊都成功擊出坤珠,至多也不過是四珠的成績。

    二、三掌落下,二枚坤靈珠相繼彈出。

    果然,第四掌擊出之時,第一枚坤靈珠還差半尺便要落地。斷不可能來得及發出第五擊了。

    四枚坤靈珠浮在空中,秦妙真退回一步,靜靜等待明珠落地。其實距離第一枚坤靈珠還有兩息的時間,她大可以再出一擊。只是她自知兩息過於倉促,就算是勉強出手,也必定徒勞無功。

    陽魚試六珠;陰魚試四珠。十星。

    秦妙真翩然一禮,默默歸座。

    有成不銘的一鳴驚人在前,秦妙真的成績自然大為遜色。只是眾人也並不吃驚,因為孰強孰弱眾人平日裡心中自有定評,秦妙真的表現,本也正在他們預料之中。

    倒是歸無咎心中略有幾分意外,他眼光毒辣為眾人之最,早已看出秦妙真的功行雖然無法與成不銘相比,但是這女人平素裡頗為低調,和容常治、鐘子昌、染冬菱等人的差距其實要比想像的小一些。

    自己原本以為她得一個十一星或十二星的成績應當不難,但豈料只是十星而已。那麼接下來的情形就可能稍微超出眾人意料了。

    秦妙真下場之後,雖然喬修廣、歸無咎等人依舊未曾選擇下場,但依次下場比試的人卻都算果決,並未再次出現先前的冷場。

    審玄永,惶火陽魚五珠,丹水陰魚三珠,八星;

    韓白羽,惶火陽魚五珠,丹水陰魚四珠,九星;

    計雪峰,惶火陽魚三珠,丹水陰魚六珠,九星;

    葉疏影,惶火陽魚五珠,丹水陰魚六珠,十一星;

    張炫隆,惶火陽魚四珠,丹水陰魚五珠,九星。

    連續十來個弟子下場,品第及得上先前秦妙真的只有二人。葉疏影在丹水陰魚試中極勉強的得了六珠,總計十一星;另外一人名為封明城,總成績也是十星。

    須知這二人完成《九元書》均在三年十個月內,平素裡在諸多同門心目中也位在前列,功行應在秦妙真以上。

    平素裡成不銘雖然隱然為眾人之首,但沖霄閣弟子每一人都非庸才,自有一股傲氣。無不覺得成不銘雖強,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若是全力一爭,總有兩三分希望奪得另一個名額。直到此時,場上眾人才隱隱悟到,成不銘不愧是號稱百年一出的人物,與其他弟子的差距要比想像中的更大。就是方才第二個出場的秦妙真,根基之扎實也其實也超過預先的評判。

    這時場上卻又橫生變故。

    先是宋平筌在陽魚試中得了三珠,陰魚試中更是只得了一珠;然後尹冰蘿陰魚試、陽魚試均只得了二珠。

    不但旁觀的真氣境師弟師妹喁喁私語,這二人面色也不好看。

    二人雖不至於如凡夫俗子般當場失態,但悵然若失之意溢於言表,站立於雙魚之前,久久不願回歸本座。如此一來,下一位弟子也不便下場。

    見此情景,五陵殿主巋然不動,好似隨世浮沉,超然物外。

    盧真人瞥了岳玄英一眼,起身緩緩道:“十余萬載之前,我越衡宗真傳銓選之時,下界一等宗門中若有人才,也允其一並觀禮,甚至出手相試。結果無論陰魚還是陽魚,能夠激發一珠的也是寥寥可數。雖說陰陽雙魚是為本派修行《九元書》者所創,但至寶精妙,包容萬有,倘若真的功法至純,也並非不能測度。這等局面長久維持,不但無交通之功,反而易使本門弟子滋長驕矜之心,後來先輩反復思量之下,取消了這一環節。”

    “若陰魚陽魚均能引動一珠,不但勝過下界宗門,就是和本門中沖霄閣外的同門來比,根底其實已經算得上甚好,未曾斷了元嬰之望。偶有小挫,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二人精神一振,連忙稱是,退回本座。

    就在宋平筌、尹冰蘿落座的一瞬間,一人長身而起,步入場中。

    其人頎長身姿,白袍玉帶,正是喬修廣。向太和天宮諸位真人行了一禮,立於惶火陽魚之前。

    成不銘既然比過,喬修廣、容常治二人便是場內外眾人關注的焦點。成不銘之後,一連十餘人下場,喬、容二人均無心一試。眾人本以為這二人是抱定了壓軸出場的心思。此時見喬修廣果斷下場,均心神一振。

    喬修廣似已成竹在胸,起身、答禮、蓄勢、出手,乾脆俐落,沒有絲毫間隙。沉肩墜肘,輕靈身姿進退三轉,“泥潭霧騰”陽分第九變的架子毫不猶豫的發力一擊,可謂瀟灑頓鬱,遒勁簡潔。

    七珠魚貫而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七)

   喬修廣微一點頭,似乎一切均在其意料之中。

   無有滯留,轉身來到丹水陰魚之前。這一站定,卻突然停了下來。

   眾人見他乾淨俐落的架勢,均以為陰魚之試也要一鼓作氣的完成,孰料喬修廣在丹水陰魚之前那麼不丁不八地一站,準備時間居然比之前任何一人都要更久。

   在場的靈形境弟子自然靜心等待,但旁觀的真氣境弟子卻有些無精打采了,幾個人影輕輕晃動,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就在這兔起鶻落間,喬修廣動了。眼動,手動,腳動,這一式“泥潭霧騰”居然比陽魚試時還要快了數倍!

   喬修廣一掌擊出,如星馳電走。一枚紫色坤靈珠應聲升騰。

   熟料這枚坤靈珠飛出魚口不足半息功夫,喬修廣第二掌已然擊出。

   第三掌….

   第四掌….

   圍觀諸人無不大吃一驚,均把雙目牢牢鎖定丹水陰魚魚口。

   一,二,三,四...四枚坤靈珠依次飛出,眾人長出一口氣之餘,不由對喬修廣大為佩服。

   這丹水陰魚輕敏變幻,發力稍差半分就南轅北轍,眾人相試之時無不小心翼翼,所耗費的心力遠在惶火陽魚之上。這喬修廣用極快的時間連發四擊,可謂極為難能。

   喬修廣雙目之中閃過欣慰之色。

   他觀察已久,精准掌控坤靈珠的運轉的確極為困難。之前數人在丹水陰魚試時無不力求把握最佳機會方才出手。但是這樣一來,成功率雖然保證了,但是除了那較卓越的數人外,三十六息時間內至多打出四、五擊而已。陽魚試多半是力有時而窮,而陰魚試卻因為保守的緣故,明明有所餘力卻時間告罄,殊可惋惜。

   當然,若是若倉促出手導致失敗,同樣是不可接受的。因此敢於捕捉那間不容髮的機會果斷出手,就成了勝負的關鍵。

   成不銘陽魚試勉強成就八珠,那麼自己達到八珠的希望極為渺茫。他給自己制定的目標是正常發揮,得了七珠即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同樣也是偏於“陽行”之體。那麼陰魚試到底是六珠還是七珠就很關鍵了。如果策略得當,同樣拿下七珠,那麼十四星的成績就有較大把握奪取一個真傳弟子之位。

   喬修廣見自己行險成功,連忙穩固心神,煉化元光,足足停了十餘息的時間,揮掌擊出第五擊。

   喬修廣第五擊、第六擊回歸到了正常的節奏,每一擊均調整七至十息時間,力求不失。

   三十六息將滿,喬修廣的第七擊也恰好調整至最佳狀態,一擊正中魚尾,在首枚坤靈珠落地的瞬間,第七珠從魚口中噴薄而出!

   十四星!

   喬修廣只覺雙腿發軟,幾乎一個趔趄,緩緩回歸本座。

   鐘子昌、染冬菱面色凝重,如罩寒霜。

   他們功行也算較為出色,隱隱約約能夠看出喬修廣用了巧妙構思,幾乎達到了自身能力的極限。如果自己功行比此人確實略遜一籌,那麼決計無法達到相同的成績。

   但二人也是果毅能斷之人,並不因此遲疑畏懼,未有間歇就依次下場。

   鐘子昌,惶火陽魚七珠,丹水陰魚五珠,十二星。

   染冬菱,惶火陽魚六珠,丹水陰魚七珠,十三星。

   鐘染二人功行在伯仲之間。如果發揮正常水準,染冬菱陰魚、陽魚均當是六珠的成績,想要達到七珠只是理論上的可能。染冬菱自己也是抱著萬一之念,如果惶火陽魚能夠達到七星,還有細微機會衝擊真傳之位。最終眼見未能如願,也徹底放鬆下來,陰魚試倒算是完全發揮了實力,達到七珠。

   如他們這般只有些微機會衝擊真傳的靈形弟子,均心性甚好,沒有患得患失之念。

   就在染冬菱落座之後,一個淡黃色身影動作輕捷,從座位上翩然躍起,走進惶火陽魚。他身材勁挺如松,行動間卻飄然淩塵,形成一種特有的反差,頗有高古之風。

   方才鐘子昌,染冬菱下場時,空氣中一直彌漫著一股凝重的味道,直到染冬菱的陰魚試開始時才稍稍緩解。此人一下場,卻頓時帶來一股生動活潑的氣息。

   此人正是宮直文,以三年十個月左右完成《九元書》的修行,在眾弟子中也算是排在前列。除了那深藏不露的韓太康,諸位靈形期弟子一貫以成不銘為首,喬修廣,容常治次之,寧素塵、鐘子昌、染冬菱再次之,再往下便是葉疏影、宮直文等三四人。

   宮直文行事俊逸超脫,性喜交遊,又能折節下交,即便在沖霄閣之外也有不少同門摯友。因他家中排行第二,兼“宮公子”稱呼略顯拗口,山游友人均稱呼其宮二公子。

   此人站定在惶火陽魚旁邊,和成不銘一樣,同樣是拉起一個“騰炎焚枯”陽變的架子。

   只是宮直文的氣象卻和成不銘迥然不同。如果說成不銘像是一隻蘊藏無窮力量、意欲擊破青天的大錘,這宮直文卻是奇崛之中暗藏柔韌,彷彿張至滿弦的鐵弓,含而不露,蓄勢待發。

   一聲敗革之響,宮直文一身元光之力已如離弦之箭,正中陽魚魚尾!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擊之下,七枚乾明珠沖天而起!

   還沒有結束。

   第八枚乾明珠掙扎著擠出魚口。如果說成不銘陽魚成就八珠已經頗為勉強,第八枚乾明珠躍出魚口不過寸許。那此時這第八枚乾明珠不過堪堪擠出魚口而已。然而乾明珠哪怕沖出魚口只有半分,也不會再度落回。向旁邊輕輕一滾,同前七枚乾明珠一起,落於黑白陣圖上,消失不見。

   無論看起來有多勉強,八珠終究是八珠。

   自成不銘第一個下場之後,場上一直波瀾不驚,就算偶有起伏也不足以動人心魄。此刻卻是波瀾再起。

   光幕外圍觀的真氣境弟子再度變成了眾聲嘖嘖之貌。而圍圈坐定的二十三名弟子,絕大多數都是用一種近似“見面不識”的複雜眼光看著宮直文。就連成不銘,似乎也是心起波瀾的樣子。

   十位真傳門下長老有相鄰的均在竊竊私語,聽不清說些什麼。

   霍真人微笑道:“好,好,好,本屆已有三人了。”

   盧真人歎道:“可惜。”

   五陵殿主依舊面不改色,也未有隻言片語。

   霍真人所說的“三人”,指的是過去數百年的真傳法會之上,陰陽魚試中得了十四星,便有較大的把握奪取真傳銓選的頭名。

   然而上屆法會,文晉元以十六星奪取頭名,第二名、第三名也分別得了十五星、十四星。

   以這宮直文的功底,丹水陰魚之試當有把握得六星以上。若是如此,本屆真傳法會上便有成不銘、喬修廣、宮直文三人達到十四星。這還未曾算上那“待詔真傳”身份的韓太康。

   既為待詔真傳,必定是數千年一出的天資,更在這三人之上。

   盧真人所說的“可惜”,自然是指有一位十四星成績的弟子竟然註定無緣晉位真傳。

   那安坐於客座上的神秘青年笑道:“此輩也不過是充實貴門中高層的實力罷了,何惜之有?真正鼎定山河的那一場,可指望不上此輩。”

   他雖然出語貶低越衡宗弟子,但他畢竟身份奇高,岳、盧、霍三人也不便與他相爭。

   再者說,此人說的雖不中聽但也是事實。大能之爭非比尋常,岳玄英當年十七星的天資,最終在最後一步也只能黯然收場。

   面對宮直文這出人意料的黑馬,在場靈形弟子中只有極少數的數人安之若素,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令人意外的是,喬修廣卻是這保持鎮定的數人之一。

   按理說,宮直文陽魚得了八珠,受影響最大的便是喬修廣。

   宮直文功法“陽行”眾所周知,想必丹水陰魚試成績會稍差。但是只要他能得一個六珠,同樣是十四星的成績,便能夠擠下喬修廣,奪得一個名額。

   陰陽魚試總分相同,偏至之才潛力更高,排名靠前。這是涉及到以後金丹境修行的一大奧妙,目前眾多靈形弟子也不明所以,只是規則如此。

   自從岳玄英真人宣佈本屆真傳之會只取二人,悟出那韓太康竟然是待詔真傳的身份,喬修廣想起自己候在歸無咎洞府守候追問的故事,不由地湧起一絲荒誕之感,心境上也產生一些微妙變化。

   直到他在陰魚試中竭盡所能,險中求勝獲得七珠,他心頭便產生一絲渾然成圓的感覺。這是一種竭盡所能後,無悔無怨坦蕩。至於最終結果如何,是否能夠成就真傳弟子,彷彿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宮直文的陰魚試波瀾不驚,以六珠成就完成。

   實則以他的功底,借鑒喬修廣的方法,其實有足夠潛力成就七珠,如此陽魚試八珠,陰魚試七珠,總分十五星的成績足可與成不銘並駕齊驅。

   只是此法有一定風險,前數下搏擊式的出手萬一沒有把握好,可就要前功盡棄。因此他力求穩妥,每一擊都是調息均勻,最終在第一枚坤靈珠落地的瞬間恰好完成六珠。如此以最小的優勢壓倒了喬修廣,暫列第二位。

   宮直文看了一眼,算上自己,已然是十八人下場,如無例外,自己當是得了一個真傳弟子之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0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一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八)

   一直默然不語的岳玄英,此刻突然冷哼一聲。

   盧真人知他心意,宮直文如此保守作為,卻和岳玄英道念不合,於是笑道:“剛則易折,我看這宮直文的策略也沒有什麼不妥。”

   不多時,甄少華,胡至清,陸守拙三人也一一下場比試完畢。

   甄少華陽魚五珠,陰魚四珠,九星;

   胡至清陽魚四珠,陰魚六珠,十星。

   陸守拙倒是又一個讓人意外的與會弟子,陽魚六珠,陰魚七珠,十三星。

   陸守拙自己卻苦笑一聲,他所奉行之道正如其名,以守拙藏虛為要旨。真傳法會之前,他其實有幾分信心奇兵突起,奪得一席真傳之位。未料種種變故,幾位師兄弟珠玉在前,他到底還是差了一籌。

   他心中暗道,好一個宮直文,你倒是個深藏不露人物,和你相比我卻成了正直之輩。不如將我二人的名字交換了,你叫宮守拙,我叫陸直文算了。

   未上場的弟子只剩下三人,容常治,寧素塵,歸無咎。

   容常治見寧素塵、歸無咎二人均無下場之意,拂袖一躍,緩慢走近那丹水陰魚。

   眾弟子都是面色一愕。

   曆古以來,所有參與比試的靈形弟子均是先試惶火陽魚,再試丹水陰魚。其實這也不過是約定俗成而已,並非一定之規。

   但是所有人均如此做,那就必然有其道理。丹水陰魚精微奧妙,其中耗費的心力要遠遠超過惶火陽魚。先陽魚而後陰魚,其實是遵循由淺及深的道理。試過陽魚無礙於陰魚之試,但是先試了陰魚,種種曲折變化,心力損折,未必就再能凝聚出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陽魚之試多半要受到影響。

   先前喬修廣果斷調整策略,陰魚試得了七珠的成績,已經臻於自身極限。饒是如此,還是被那宮直文比了下去。

   喬、容二人相互知根知底。方才甄少華,胡至清,陸守拙三人下場之時,容常治便在苦思應對之策。自己和喬修廣均屬較為均衡的一類,沒有太過明顯的“陰行”“陽行”之偏,勉強論之,容常治陽剛爆發稍有不足,而陰柔變化略勝半分。惶火陽魚之試時,喬修廣達成七珠,似乎並不艱難。那麼自己勉力而為,當也可以勉強成就七珠。那麼突破口便在丹水陰魚之上了。自己如能衝擊八珠,那麼自己也將是十五星的成績。便足以和成不銘並列,一舉壓倒宮直文。

   喬、容二家同氣連枝,這次被那韓氏擺了一道,註定有一人無法成就真傳弟子。不過韓氏既然出了待詔真傳一級的驚豔人物,自己兩家這百千年內恐怕難以與之爭鋒。因此只能奉行以我為主的策略,充實壯大自身。

   如果自己未能晉位真傳,那可算是族門的極大挫敗。家族中的許多長遠規劃,都是以自己成就真傳弟子為前提所展開的,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容常治擺了一個“枯乾棲鳥”的陰分架子,將這種種思慮強行忘卻,調息已定。

   一擊,一珠。

   二擊,二珠。

   三擊,三珠。

   容常治出手極快,完全借鑒了喬修廣的冒險策略,略一感應到那變幻中的良機就毫不猶豫的果斷出手,似乎比喬修廣還要更快捷幾分。

   四擊,四珠。

   第五擊!

   五擊之後,便要按照預定方針,降速調息,以最扎實的姿態擊出最後三擊。

   然而就在這時,容常治的臉色變了。

   光幕之外觀看的眾多真氣境弟子也齊齊發出“咦”的一聲。

   空中四枚幽靈珠紫光明滅,尚未飄搖到最高點。

   這可不是成不銘出手之時,幽靈珠處於無色狀態,無法以目力視之。

   容常治眨了眨眼,定睛看去,確實未曾有第五枚坤靈珠從魚口噴出。

   他青色面龐瞬間泛起一股紅潮,然後迅速消散,變成慘白。

   失手了!?

   雖然容常治人緣並不甚佳,但見此情景,絕大多數同門依舊感到惋惜。

   但太和天宮上岳玄英及十餘位位嬰真人個個平靜,似乎均覺得理所當然。

   喬修廣能夠以此法達到七珠,固然有幾分僥倖,但也不過是竭盡自身潛力而已。而容常治試圖依樣葫蘆衝擊八星境界,卻是超過了他自身能力的上限,自然無法成功。

   歷來真傳銓選之會上,若是比試弟子心性不足,未曾圓滿發揮潛力也不是奇事。但是無論你策略如何正確,心態如何平穩,也無法取得超過自身實力上限的成就。

   還有一點被容常治忽略了,那就是喬修廣遵循常規,同樣是先測試陽魚,再測試陰魚。測試陰魚之時,經過陽魚試時的全力一擊,元光之力已經有了微妙變化。容常治自以為有針對性的調整了次序,同時又借鑒了喬修廣的策略,卻並未於這一點細小差別有所留心。

   太和天宮之上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以岳玄英修為最高,遠遠超過一般元嬰真人。他看的最明白不過,如果容常治調整到最佳狀態,前五珠確然能夠成功,第六珠、第七珠也不在話下,只是那第八珠,要確保成功,至少要到第三十八息的時間上。也就是說,其人註定是無法完成陰魚八珠的。

   容常治對周圍的各種神情、光幕之外真氣境弟子此起彼伏的惋惜之聲恍如未覺。不知呆立了多久,終於挪動步伐。只是他並未朝那惶火陽魚走去,而是徑直回到自己座上,閉目無言。

   對他而言,丹水陰魚試得了四星,惶火陽魚也不必再試。至於今後道途,只覺腦海中一片空白,稍稍多想半分就頭疼欲裂,只得強自入定,舔舐傷口。

   以往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某一位元弟子一試之後對結果大感失落,不再參加陰魚之試。對此主持之人往往都稍加勸阻。不過現在岳玄英紋絲不動,顯然並未打算這麼做。

   盧真人微一沉吟,自己也不能再三越俎代庖。於是便任由容常治回到座上。

   眾人所座石台浮至半空,由三列變成一圈之後。歸無咎、寧素塵二人恰好相鄰。

   寧素塵似乎從神遊天外的狀態回復過來,沖歸無咎嫣然一笑,朱唇輕啟:“歸師兄先請。”

   歸無咎淡淡一笑,頗為誠懇地道:“相比於等待上場,歸某更討厭等待不可掌控的結果。希望甯師妹能夠成全。”

   寧素塵似乎對歸無咎話語有幾分驚訝,略一思索,沖歸無咎一點頭,灑然下場。

   沖霄閣中靈形境的女弟子有六位,真氣境的有八九位。這十四五人中,論姿容以寧素塵、謝月屏為最佳。兩人又恰好氣質相反,謝月屏靈動跳脫,偶爾稚氣流露,雖然芳齡十七,卻時常和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般;而寧素塵氣似幽蘭,淑逸閑華,雖然未滿雙十,卻更有一種接近成熟女人的韻味。

   甯素塵蓮步輕移,飄飄然在惶火陽魚前站定。

   她身姿曼妙,芊芊身形擺出一個架子尚未出手,光幕內外、天宮上下又是“噫”的一聲。

   不但旁觀的真氣境弟子、圍坐應試的靈形弟子,就連太和天宮上許多元嬰真人、金丹修士,也是一臉驚訝之色。

   只見寧素塵雙腿微曲,側身抱臂,正是一式“鳥革翬飛”。

   元始式。

   寧素塵的這一式“鳥革翬飛”任何多餘的變化也看不出來,連“陰分”“陽分”也無法辨識,竟完全和五式“元始式”中的“鳥革翬飛”一模一樣。

   《九元書》一轉輪合十四天,每一重境具十轉輪,真氣九重一共是九十輪。每名弟子的收束之法雖脫胎於元始式,但依據自身修行的獨特感悟均有所損益。譬如先前成不銘和宮直文,雖然都是“騰炎焚枯”的陽分之變,但是姿態便有了細微差別,氣質一者如錘,一者如弓,可謂天差地遠。

   先前二十二位弟子下場,均是以自己在九十輪修行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出手,以求最大化激發自身潛力。以元始式出手,卻聞所未聞。

   歸無咎的眼光頓時幽深起來,果然如自己猜測的那樣麼?

   謝月屏雖與他走的較近,但是她修行較為自主,和歸無咎並非半師與學生的關係。平日嬉笑玩鬧居多,論及道法較少。而寧素塵看似冷冷清清,與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離,但倒是和他有過一次深入交流。

   歸無咎這“代理教師”的學生名單中同樣沒有寧素塵。此女一直也和成不銘類似,獨往獨來,隱隱約約有一種道途之上不願假手於人的傲骨。但是有一段時間歸無咎突然生出一種奇異感覺:似乎這寧素塵一直在暗中觀察自己,雖然表面上恍若無事,絲毫看不出端睨。

   歸無咎也曾懷疑是否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直到有一次,寧素塵突然到歸無咎洞府拜訪,就一個道法上的問題徵詢歸無咎的意見,歸無咎這才對此女刮目相看。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3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二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九)

  寧素塵當時語出驚人。她以為《九元書》的完功之法,本來就當只有“元始式”的五式而已。所謂陰分、陽分之下化簡為繁的九十式,美其名曰因各自領悟不同,自出機杼,但本質卻是由於自身功行局限,不得不有所遷就。如果一人功行圓滿到極致,那麼就當返本歸元,任意輪次均以五式“元始式”收功。

  歸無咎當時甚是驚訝於寧素塵所見。因為他自己每一重的完功式確實均和“元始式”差別極小。二人當時就此問題討論了十三四個時辰,並一一演示自身的完功之式。

  彼時寧素塵正是真氣八重境修為。沖霄閣中弟子無人不知,寧素塵在真氣八重境之前修行無所錯漏,幾乎是眾望所歸的第二個“小自在境”修士。當寧素塵真氣九重的完功時間比預想遲了四十二天,旁人為之惋惜、竊喜時,歸無咎卻懷疑是她強行嘗試以“元始式”收束行功導致三輪了失敗。

  一直清簡淡漠的岳玄英,此時雙目中卻射出一道銳利光芒。

  寧素塵以一式“元始式”抓住了眾人的目光,而結果也並未使人失望。看著空中明光燦然的八枚乾明珠,光幕之外圍觀的真氣境弟子第三次發出驚呼。

  一名真氣六重境的弟子納罕道:“女修多半是陰行之屬,丹水陰魚試的成績較好,陽魚試稍弱。以甯師姐的韶顏雅容,想不到竟是一名陽行修士。”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位皓齒星眸的少女,雙臂還摟著一個剛及得上她胸口高的女孩兒,聽到此語卻微微搖頭,俏臉上罕見的顯出凝重之色,正是和寧素塵並稱雙姝的謝月屏。

  丹水陰魚前。

  再一次擺出“鳥革翬飛”的元始式。

  旁觀諸人,雖然驚歎於甯素塵陽魚試八星連珠的成績,但是有宮直文一鳴驚人在前,此刻也並不如何興奮。畢竟依照以往的實力評判,寧素塵遠在宮直文之上。同為八珠,拋開“元始式”引人注目的因素不談,寧素塵給眾人的衝擊力反而比剛才宮直文略遜一籌。

  爭局內外,唯有歸無咎,謝月屏,宮直文等寥寥數人,目光灼灼的盯著寧素塵的丹水陰魚試。其中宮直文的神色尤其複雜,本以為自己鬥敗了喬修廣,已經坐定了真傳弟子之位,沒想到又殺出來一個寧素塵。如果此女效仿喬修廣的激進策略,極有可能取得七珠的成績,那麼自己將無緣真傳之位。

  但是這也沒有後悔藥可買。即便再次回到當時的情境,宮直文自問一定會作出保守的選擇。這是每個人人的行事策略或者說道心不同決定的,沒有對錯之分。

  藍鈺一臉驚訝看著甯樸晨,意味深長的道:“甯師弟真是好眼光。只是不知是你真的看出什麼端倪,還是因為甯師姐是你本家,所以隨便猜測的?若是甯師姐陰魚得了七星,那便將宮師兄擠了下去。”

  原來方才三人的迷局,甯樸晨手掌中正是寫了一個“寧”字。

  甯樸晨尚未回答,修青洪卻疑惑道:“甯師姐何必要用元始式?看她擊出八珠似乎猶有餘力,如果用她九元書修習過程中感悟最深的一式盡力施為,說不定有一兩分希望成就九星連珠。如果成了,這可是一兩千年一遇的盛事。”

  場中。寧素塵蓄勢良久,緩緩抬手。

  太和天宮之中,一直端坐玉榻之上的岳玄英站立起來,凝視著即將出手的寧素塵,心中湧起無數波瀾。

  這本是《九元書》的不傳之秘。所謂的陰陽二分,九輪九變,的確是一種脫離本質的偏差,而非個性化的演化。換言之,寧素塵和歸無咎的猜測完全正確,如果功行到了極精微的地步,每一輪的收束行功之法其實都是“元始式”而已。

  但是這一點向來由弟子自行領悟,修行之人自己未能悟到,師長也絕不會點明。甚至能夠通曉這一奧秘的“師長”也沒有幾人。就如太和天宮這二十餘位嬰以上修為者,清楚這一門玄機的也只有岳玄英一人而已。

  其原因在於,如功行未到卻強行以元始式收束,純屬自尋煩惱,除了招致行功失敗外別無它果。這個性化的變招雖說是一種偏差,但更是局限於自身條件不得不然的妥協。這還原本來的一步必須水到渠成,不能有絲毫勉強。

  能夠體察這一重差別的,無不是數千年一出的驚才絕豔之輩。岳玄英是一位大能的直傳弟子,當初他真氣境修行時隱隱約約感受到這一奧秘,其師大為讚賞,稱他為越衡宗千年一出的人物。此後岳玄英雖並未成就大能,但也就差了半步之遙,修為之深不亞於四千七百年前的待詔真傳章祜。而那阻了他半步的人,就在這太和天宮之中。

  寧素塵輕輕一掌“抹”在丹水陰魚身上。一枚坤靈珠飄然而出。

  寧素塵既不像多數人那樣調息至神完氣足再發出一擊,也並未借鑒喬修廣、容常治的行險之術。她出手極有規律,每隔四息有餘,素手輕輕一推。步履輕搖間,出手如柔風拂面,舞動秋千。

  第二枚坤靈珠,起。

  三,四,五,六,…

  第七枚坤靈珠騰空而起,宮直文的臉色黯淡下來。這意味著他排名第三,無緣真傳之位。

  第八枚!上下一片騷然,十六星的成績超過了成不銘!

  然而場上的所有人這時都來不及驚訝,包括剛剛被超越的成不銘本人。全部的目光的注視著丹水陰魚的魚口,因為就在三十六息將至,第一枚坤靈珠即將落地之時,寧素塵的第九擊恰好落在陰魚魚尾。

  一點紫芒,分外妖嬈。

  九珠齊出!

  面對光幕內外的陣陣驚呼,諸位同門的複雜神色,以及太和天宮上諸多元嬰真人、金丹修士的精彩表情,寧素塵面色淡然。

  她並非是故意藏拙,故意延長三輪修行,此等小氣做法毫無必要。事實上如果寧素塵願意,以“小自在境”成就靈形易如反掌。她在《九元書》的修習過程中,發現自己領悟愈深,收束之式就更接近“元始式”。和歸無咎的一番探討更讓她獲益良多。之後在修行到第九重境丙火輪時,她嘗試以元始式“騰炎焚枯”收束,卻接連三次受阻。這也讓她明悟此道不可強求。

  寧氏族中有一位修行到極高境界的前輩,此老雖然對寧素塵極為鍾愛重視,但卻一直奉行“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教導之法,講究順水推舟,最惡揠苗助長。寧素塵在沖霄閣中無人知其根底,這位長輩對她的修行也並不多過問。但是聽說她對《九元書》領悟到這一步,此老也大為驚訝,破例對她息心指導三月。終於,在第九重的最後一輪修行的收束式,寧素塵並未強求,卻自動和元始式的“鳥革翬飛”歸於一致。

  所以並不是寧素塵刻意要去使用元始式,而是這一式就是她領悟最深、道法天成的一式!

  一千二百四十年後,一等重出。

  岳玄英一甩拂塵,身後道童連忙在玉磬上敲擊一聲。聲音清脆悅耳,登時擾攘紛亂的內外大眾歸於平靜。

  岳玄英一揮手,對寧素塵和聲道:“既然得了第一等,按照陽魚試的法門再試一次,想必你是不會放過的。”

  聽到岳真人這句話,場上所有人均心頭一震,登時起了精神,將所有激越、感奮,敬佩、折服,景仰甚至嫉妒,種種心思一齊收起,化作一份期待。

  陰魚試得了第一等,照例要按照惶火陽魚一擊多珠的法門一試,以探明自己的極限。

  陰陽魚試,難度相當。但是這是丹水陰魚試修改了規則的前提下。如以同一標準衡量,三十六萬載以來,丹水陰魚一擊之下,八星者唯有一人,七星者三人,六星者四人,五星者也不過十數人而已。

  眾人均知,即便甯素塵連二星連珠也無法做到,也絲毫無損於她今日的風采。儘管希望不大,但是如果果真有一個神話人物曾經隱伏於自己身邊,這也是一種別樣的榮幸。

  甯素塵嫺靜端莊的面目上立刻也起了一絲鋒芒。

  她雖是陰相之體,但如果全力施為,惶火陽魚試未必不能同樣得了九珠。正是因為顧慮全力一擊削弱了自己對元光的掌控,所以才有所保留。

  寧素塵似乎並沒有什麼創造歷史的覺悟和負擔,稍作準備,灑然出手。好似場地內外面目緊繃的諸位才是一試陰魚連珠的天才,而她自己卻格外清閒,宛如孑然一看客。

  清影似起舞,素手如撫弦。在魚尾一劃而過。

  七顆坤靈珠沖天而起,在數百雙眼睛的注視下,放出璀璨紫芒。

  七星連珠,越衡第五。

  不是這一屆的第五,是古今遞變,三十六萬年來的第五!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3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三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十)

  真傳法會自有一種莊重氣息,偶有弟子的驚呼聲,議論聲,歎息聲,也不過是喁喁私語而已。然而此時,場內外紛亂如潮,嘈雜猶如集市。

  已然比試完畢的二十二名靈形弟子,皆用一種特異神情看著寧素塵,讚歎之餘自愧不如。

  成不銘緊皺的雙眉卻鬆弛下來,面色釋然。在寧素塵首次出手取得九珠的成績時,他心中有不小的震動。不想除了那韓太康以外,就連寧素塵也在自己之上,這樣算來自己在這一屆竟只是第三人。但是此時見到這七星連珠的盛景,他反而思緒平和了。因為彼此猶如飛龍與蒼鷹,已經不在一個層次。

  落塵金台中,周掌閣面色雖靜,但心中詫然之意卻更多過歡喜。以自己元嬰三重的修為,擔任沖霄閣掌閣至今,竟然未能窺破一個靈形弟子的底細。

  金台周圍那些真氣五重境以下、較年輕的弟子都是臉頰漲紅、振臂歡呼。而如謝月屏、曲伯玉等人都是面色渺渺,若有所思。他們作為下一屆真傳法會最有希望的競爭者,見此情景不由敲響警鐘。本屆法會之前,諸人無不以為以成不銘、喬修廣、容常治希望最大。然而最終韓太康、寧素塵、甚至那宮直文均已令人措手不及的姿態殺了出來。

  五百年後將有一場劇變,正是風雲聚會、俊彥迭出之時。三年之後指不定又有什麼隱藏在暗處的人物沖上臺前。曲伯玉、謝月屏自省雖暫時領跑,也絕不能掉以輕心。

  木愔璃柳眉彎彎,面上溢出笑容。歸師兄和她同為“魚選之人”,又是第一個相識;謝月屏和她最為投契;寧素塵卻贈送給她一頭甚為珍貴的“余黃”獸,因此她心中與這三人最為親近。暗暗期盼本屆法會上寧素塵、歸無咎能夠晉位真傳。

  前二重太和天宮之中,五陵殿門人,在真傳弟子中也是較為傑出的人物。原本法會延續到現在,此輩都是以一種超然姿態觀看品評。縱然上來就出了一個“待詔真傳”韓太康,但是那人並不在現場。直到寧素塵驚豔蓋世,他們言談之中心態也起了微妙的變化,身段不由地放低了許多。

  太和天宮頂層之中。

  那左側第二張籐椅之上,一個身材高挑,不修邊幅的中年修士道:“質直清淨,無垢無塵。好一個寧素塵。此女如加入我叢台一門,可謂天然相契。”

  他下手第三掌座椅上,一個披頭散髮的修士道:“你這邋遢道人說什麼無垢無塵,豈不可笑?此女三度出手從容如此,象合撫琴。緊一分有斷弦之患,慢一分有無音之憂。當入我柏梁一門。”

  對面排行最末的是一位修短窈窕的中年美婦,立即說道:“說此女出手有琴韻不算虛言,柏梁一門以樂道渡枯心劫也是眾所周知。的確甚為契合。”

  她此言一出,那散發修士登時面色大喜,其餘八人也不知這女人為何替別家說話。

  然而這美婦續道:“不過九劫關雖然不可輕忽,枯心劫更是重中之重。但修道之路,終究要以功法路數相近為第一要義。我觀此女道心凝實,人心虛寂,正合我常寧一門宗旨。你柏梁一門一貫講究遇物流連,見景生情,恐怕與此女心性南轅北轍。”

  此言一出,那散發修士登時笑容僵在臉上。

  先前縱然有成不銘、喬修廣、宮直文的較傑出者,但這十人穩如山嶽,沒有絲毫表示。而寧素塵這等曠代之才一出,他們卻紛紛忍不住出言,意欲使其加入自己這一門內府真傳。

  盧真人微笑道:“陸師兄,田師弟,雲師妹,稍安勿躁。現在相爭,還為時過早。”

  那披頭散髮的修士不滿道:“盧師兄此言何意?秉承弟子擇師的門規,決定權固然在她自己。但歷屆真傳之會,若我等十三家形成統一的意見,新晉真傳弟子通常也並不拂了我等之意。恐怕你是表面勸和,內裡卻打著為你恒律一門暗度陳倉的主意。你雖是三位主持之一,但現在同樣是以十三內府的身份對話,本人卻不必給你薄面。”

  盧真人呵呵一笑,道:“田師弟言重了。雙龍池上第五人,非往常可比。”盧真人說到此處一頓,倒轉拂塵向上一指:“恐怕那三位會有安排。”披頭散髮的修士面色一變。

  盧真人語調柔和縹緲,續道:“何況,此女未必不會決定走上那一條路。說不定,千百載後,我越衡一宗變成十四門內府真傳也不一定。”

  籐椅上的十人聽了盧真人此語,均默然無語。

  那客座上的神秘青年原本津津有味的聽眾人分辨,這時突然撫掌笑道:“此女的資質雖堪稱絕世,但是在貴門歷史上竟可排在前五之列,著實讓人意外。想必在她之上的都是貴門中踏破最後一重境界的人物。若與我原陸宗歷代先賢相較,她恐怕未必能排進前十,甚至前十五。”

  他雖出言貶損,但盧真人、霍真人、及籐椅上的十人與之地位懸殊,均不便反駁。岳玄英與其本是故交,此時不得不開口道:“尊駕此言不然。此女資質雖佳,但若說在本門三十六萬載中並列第五,也稍有誇大了。”

  又道:“排名在她之上的,並非五祖之中任意一人。”

  那青年奇道:“哦?那貴派成就最高的數人,在這陰陽魚試中竟不是排在前列麼?這樣看來,貴宗這陰陽雙魚也不如傳聞中的靈驗。”

  岳玄英道:“非是如此。我越衡五祖,並無一人試過這丹水陰魚。此寶本為二祖煉製,初祖、二祖自然沒有下場比試過。三祖未入沖霄閣,乃是另以特殊途徑成就真傳。四祖雖是沖霄閣弟子,但卻是待詔真傳身份,無需下場比試。五祖是五人中唯一與會真傳銓選之會者。《玄淵越衡師承記》第六萬五千四百二十二卷記載了一則逸聞。五祖當年惶火陽魚之試隨手一擊便是九星連珠。然後他在丹水陰魚之前凝視了足有半個時辰,道一聲“尚未能夠”,並未出手,便飄然下場。依據規則,陽魚九珠,便已然是十八星的成績。”

  此刻眾多真氣境弟子回過神來,卻圍成一圈,將藍鈺、甯朴晨、修青洪三人合在正中,原來三人賭鬥之事已為眾人所知,三四十人均在圍觀甯樸晨掌中那個“寧”字。

  或許從甯樸晨口中,能夠得到這驚才絕豔的甯素塵師姐的一些機密消息?

  藍鈺眸中閃過異樣之色,喃喃道:“甯素塵,甯樸晨….”

  銳利雙目看著甯樸晨,古怪的道:“甯師弟,我還道只有修師弟擺了我一道,沒料到你也是個坑人的好手,演戲的行家。”

  甯樸晨苦笑一聲道:“早知道就不出這個風頭。藍師兄所料無差,我的塵字本同於姐姐的塵字。一直保密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換了名字以撇清嫌疑。如今姐姐晉位真傳,我也就沒有必要隱瞞了。”

  眾人恍然大悟,寧素塵,甯樸塵。

  修青洪笑道:“我和甯師兄雖然答案不同,但是竟然都僥倖正確。藍師兄,你那兩株陰靈香草快拿出來吧,我和甯師兄一人一株。”

  藍鈺悠悠道:“不急,法會尚未結束。”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4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十一)

  那客座青年聽了岳玄英解釋越衡掌故,點頭道:“原來如此。”

  手指身旁那黑臉少年,青年突然道:“陰陽魚試……唔,讓他上場試試吧。”

  以岳玄英為首的十三人俱吃了一驚,十三雙鋒利目光在那黑臉少年身上逡巡。

  這黑臉少年的相貌稱得上清秀,但是缺少了一種靈動。站在那裡兩三個時辰,一副木木的表情從未變過。這時被十三位真人仔細端詳,沒有現出半分局促,仍是那副板滯面容,彷彿深山頑石,自性不變。

  岳玄英等人原以為這黑面少年是這人的後輩弟子,隨他出來見見世面,也都沒有過多在意。沒想到這青年竟存了讓他上場的心思。

  青年從容道:“不是說十余萬載之前,你們越衡宗治下的什麼一等宗門都有低輩弟子來嘗試一二麼?莫非我們原陸宗還不如你們四洲六海的一等宗門?”

  瞥了盧真人一眼,揶揄道:“至於方才你所說的“不但無交通之功,反而使門下弟子生出驕矜之心”云云,我想這小子不至於如此不成器,你們大可放心。”

  岳玄英略一沉吟,道:“可。”

  盧真人道:“嶽殿主……”

  岳玄英擺了擺手。他一瞬之間已經想的很清楚,這青年分明蓄謀已久,而本宗首腦人物想必並不反對。眼前這黑面少年貌不驚人,但不用多想也知道非等閒之輩。既然此人前來觀禮,窺見本派弟子虛實,那麼看一看對方門下傑出人物是何等表現,並不算是吃虧。

  主持法會以他為主,盧、霍二人為副。既然他拿定主意,盧真人霍真人也不再多言。

  這黑面少年聞言,竟然不再徵詢那青年的意見,自顧自駕起一道元光,躍入陰陽雙魚旁邊。映入他眼簾的,正是昨日偶遇的那白袍青年,對他報以一縷和善微笑。

  岳玄英等人本擬門中弟子比試完畢之後,再讓這黑面少年出手。不料想這少年並不請示長輩,逕自就飛入場中,倒是令他們一陣愕然。

  甯素塵飄然落座後,本屆二十四名弟子就只剩下歸無咎一人。歸無咎也不拖延,起身步入場中。正要仔細端詳這惶火陽魚一番,孰料太和天宮上飛來一人,卻是昨日舊相識。

  天宮前兩重中許多元嬰真人、金丹修士,似乎依舊沉浸在寧素塵的驚豔表現中,交頭接耳,似乎見此盛事,與有榮焉。而光幕之外的真氣境弟子,也是喧喧嚷嚷,好不熱鬧。此刻突然見到陰陽雙魚旁多了一個不速之客,均自面色古怪。

  歸無咎朝他一笑,道:“你也是來一試這陰陽雙魚的麼?”

  這黑面少年點頭。

  歸無咎道:“你先來?”

  黑面少年側身環視一圈場上已經比試完成的二十三人,道:“你們先比完。”

  他雖然讓歸無咎先試,卻並不後退,似乎打定主意要近距離觀察歸無咎整個出手的過程。

  歸無咎也不介意,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凝視著惶火陽魚。

  當歸無咎的身軀走近這惶火陽魚一丈之內,心頭的種種疑慮猜想渙然冰釋。心情大好之下,竟然轉頭沖黑面少年露出一個微笑。

  黑面少仍是那副木木的神情,對歸無咎英俊的臉龐和潔白的牙齒毫無表示。

  按照常理說,《九元書》修行愈順利,成就靈形之後根基愈厚,潛力愈深。但是這是有一個條件的,那些在《九元書》修習過程中遭遇困阻的類型,無一屬於道法不純,理解有差。

  而歸無咎卻是一個例外,他雖然修滿真氣九重用了十二年時間,但對《九元書》的理解已經到了純明不二的境地,本就不在元嬰真人之下。之後得到無名墨珠相助又更進一步。他修行速度之所以如此緩慢,卻是因為靈根品質太差的緣故。

  這在沖霄閣中是前所未有的。沖霄閣,向無靈根四品以下的修士。

  歸無咎不那麼妄自菲薄地推測:自己即便修行緩慢,想必和其他人的修行緩慢有所不同吧?原本這也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猜想,但是得到無名墨珠相助突破返照關,見到了那最終的秘密之後,歸無咎堅定了自身的判斷,這才毫不猶豫的決定一試真傳之會。

  歸無咎突破靈形境時,曾經產生過一種《九元書》宛如實體、棱角分明的感覺。現在凝視著眼前這座惶火陽魚,這種感覺再度浮現了出來。

  雙目穿透這惶火陽魚的金色形體,洞察其腹心的一絲一毫,就是元嬰真人也難為之。在場之人恐怕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無人能做到。

  而現在歸無咎卻覺得自己做到了,這魚身本來就非實體,而是由八十一道陣圖構造的一種“陣”的力量。九枚乾明赤陽珠蜷縮一團,所在之處正是這“陣”的支點,在魚腹中清晰可見。

  這是怎樣一種清晰呢?這種清晰不是靜止的,而是運動的。自己在魚尾施加了多大的力量,這股力量如何傳遞到魚腹中,九枚乾明珠又將產生怎樣的變化,這一切無不了然。

  就像—

  看到了未來。

  歸無咎由此產生一種神遊物外,窮盡變化的奇妙感覺,無數可能性在他心頭流淌。歸無咎看到了,自己以一式“枯乾棲鳥”的“元始式”出手,一珠,二珠,三珠……第四枚乾明珠露出一半,終究未能從魚口中躍出。

  如果就這麼隨手輕輕一拍……第一枚乾明珠躍到距離魚口三寸的地方,力衰落下。

  ……

  歸無咎微一歎息。畢竟自己是用四十二天完成一輪修行,行氣斷續,缺乏一股剛直之力。論乾脆順暢,確實不如那些修行較快的同門。

  這,不是自己的強項。

  場內場外,出手過的同門,旁觀的真氣境師弟妹,以及太和天宮上諸位前輩修士。一切大眾,此刻從寧素塵的驚豔和黑面少年的意外出現中恢復,無不皺著眉頭,看著場中的歸無咎。

  此前諸位應試弟子,調息良久的不乏其人,但是其等均是跨步而立,凝神運功,然後擺出五式中自己最擅長的變式。沒有一絲怠慢,眾人的等待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歸無咎這副架勢,站在惶火陽魚之前率性散漫,不像是在參與真傳之試,倒像是在賞鑒古玩珍寶。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之時,歸無咎出手了。

  並非五式功架中的任何一式,沒有準備,歸無咎一揮手擊打在惶火陽魚的魚尾上,令人猝不及防。像是踏春郊遊,憑欄而立,興之所至後隨手一掌拍打欄杆。

  一……二……三……

  望著沖天而出的三枚乾明珠,不少人心道:“莫非這歸無咎眼見寧素塵驚豔蓋世,於是自慚形穢,扛不住壓力自暴自棄了?”

  再仔細想來也就釋然了,此人歷時十二載,方才修通《九元書》邁過真氣九重,資質本就是沖霄閣立閣以來最差的一人!因其有幾分紙上談兵的本事,再加上他破境的速度實在太慢了,竟然產生一種神秘感,讓人對他產生不切實際的期待。

  或許這種神秘感就是歸無咎本人刻意營造的,以掩飾其沖霄閣中稟賦最低的難堪。但是在這真金烈火的關頭,終究是要現出原形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5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十二)

  容常治此時已然從挫敗中恢復精神,見此情景自嘲一笑:本屆門中寧素塵、韓太康、宮直文等諸多驚才絕豔之人自己全無覺察,卻對這資質墊底的歸無咎疑神疑鬼。在族門驚起好大動靜,以至於堵在他門口探聽虛實,真是莫大的諷刺。

  甯素塵、藍鈺、謝月屏等面露意外之色。

  木愔璃小臉上也很是迷惘,歸師兄不是和自己一樣,是被怪魚選中的絕世之才麼?應當是必得一個真傳弟子之位的。怎麼會只有三珠而已?

  歸無咎卻面色淡然,臉上原本緊繃的皮膚也鬆弛下來,似乎意態更加閒適。見到這副場景,許多人對他臉皮之厚不得不產生幾分佩服。

  歸無咎心中振奮,果然一切如他心識模擬的結果。就連最後一枚乾明珠能夠飛出魚口幾寸幾分,都絲毫不差。

  他早已看明白並“嘗試”了數次,惶火陽魚之試,自己臻於極限也無法達到四星。既然如此,也不必借助“元始式”的架子全力施展。隨手一擊取得應有的成績即可。

  長出一口氣,歸無咎緩慢走到“丹水陰魚”之前。

  這份感覺和惶火陽魚如出一轍。明澈清晰,沒有一絲欠缺。旁人即便能看到魚腹內的九枚坤靈少陰珠,也只會被這如同風中柳絮的九枚明珠搞得頭暈眼花。

  對於尋常弟子而言,只能集中精力去感悟一枚明珠的存在,並在最準確的時機,以一擊之力將它推出魚口。然後依次施為,爭取在三十六息的時間內盡可能多完成幾次。然而在歸無咎眼中,這九枚坤靈珠的運行,就像周天星辰的行進軌跡,煥然分明。

  用窮盡變化的心識去模擬,一擊一珠的拍打魚尾。歸無咎面露怪異之色。

  這種感覺是——彆扭!

  如果一個人與其他人說話,每說一個字就停頓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怕不是要被其他人當成怪人或者結巴!這丹水陰魚的規則修改完全多此一舉,一擊一珠,猶如說話一字一頓,實在是太彆扭了!

  歸無咎的目光銳利起來。這丹水陰魚本就該和惶火陽魚一樣,以一擊數珠之法分出高下,才是正理!

  丹水陰魚的測試規則修改之後,雙魚之試分別對應剛與柔,陽與陰,力與巧,考察的內容相似,難度自然是相當了。

  但是誰又規定陰陽雙魚之試難度一定要相當了呢?

  惶火陽魚與丹水陰魚,不止是考察的剛柔之道、陰陽之別,更實在考察道器之辨、本殊之分的領悟。

  惶火陽魚之試,測試者施加的力量的是累加的,你有著五珠之力,至多便能夠激發五珠,若多出兩成力道,便有可能激發六珠。少了一絲一毫的力道也休想過關。

  丹水陰魚則不然,只有高屋建瓴,同時看清幾珠的運轉,再加上元光的精微變化足以相稱,才能夠完成一擊數珠的壯舉。非道念精純,通真顯化者不能為之。

  從這個角度上說,惶火陽魚是基礎,丹水陰魚是進階。二者雖然外形、名目相似,其實並不是同一個層次的。越衡宗的先賢大能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卻依舊將丹水陰魚的測試規則修改,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罷了。

  片刻之後,對於自己能力的極限。歸無咎已經了然於胸。

  歸無咎那股隨意散漫的姿態不見了,身軀挺直如松,展臂如弓,凝眸如電,足如踏雪。

  飛雪沉泥。

  元始式。

  太和天宮最下面重內外響起一陣冷嘲之聲,即便是上兩重中的二十餘位位嬰真人,雖沒有說什麼,但看歸無咎眼神面色也是十分不喜。

  這歸無咎先是自暴自棄隨手出手,在陽魚試上只得了一個三珠的成績,現在在丹水陰魚之前卻又擺出一個“元始式”,他以為自己是寧素塵麼?肆意妄為,嘩眾取寵,無過於此!

  沖霄閣眾弟子大多得歸無咎相助的甚多,此刻倒也無幾人冷嘲熱諷,只是眼神中難掩掩失望之色,還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藍鈺,謝月屏,幽幽目光中透露著不明的思緒。

  寧素塵看著這一式“飛雪沉泥”,秀眸中明光一閃,似乎有些遲疑。

  木愔璃小手捂著嘴巴,清麗雅致的面容之中飽含期待。

  落塵金台中,周掌閣暗歎一聲,他曾懷疑過歸無咎是否待詔真傳的身份,卻得到的否定的答案。但他其實對此子頗有幾分看好。多數沖霄閣弟子為知見所阻,靈形境之後打磨功行並無意義,徒然浪費三年時光而已,而歸無咎見地遠遠在功夫之上,若不急不躁,仔細打磨,未必不能接近心手合一的境地,再一舉突破“返照”之關,三年之後未必沒有一絲機會。此子貿然破關,卻是斷了自己道途。

  五陵殿主岳玄英反應依舊平淡,只要眾位元弟子遵守規則依次比試,其他的一概與他無關。

  唯有那太和天宮第三重上客座青年,突然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笑容。

  那一直面無表情的黑面少年也突然來了精神,身體微微前傾,注視著歸無咎的動作。

  歸無咎自己面上也是悵然一笑,說不清楚是自嘲還是自失。修道十二載,雖然他看似已經打磨的明而後融,方圓並用。但是以根子上的本性而論,其實他卻是一個內斂的人,很多時候並不習慣於承受別人的注視。有人天生傲岸,以高蹈離群、出人意表為樂。歸無咎卻覺得,不必如此。

  如果一定免不了驚世駭俗,那就儘量直接一些。那“一字一頓”的彆扭法門,實在沒有必要再試了。

  心動,眼動,手動。隨著這一式“飛雪沉泥”的力量積蓄到完美,一道淡如月華的元光輕輕閃過,去擁抱著這俱身軀所能承載的至臻精妙的極限。

  一隻白皙的手掌輕觸在丹水陰魚魚尾,一切如歸無咎在自身心神中的預演,沒有半點瑕疵和錯漏。九枚紫色坤靈珠一齊沖天而起,發出奪目光芒!

  九星在空。

  原本熙熙攘攘、品頭論足的雙龍池會場,頓時一片寂靜。

  這不是一般的靜。

  如雪覆空穀,雲入天淵。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六章 大道在前人必爭(十三)

  這寂靜不知持續了多久,忽然傳來一陣陣“啪嗒”“啪嗒”的脆響,原來是太和天宮二三重中,許多金丹修士、元嬰真人手中酒壺玉杯滑落摔碎的聲音。

  大多數人依舊癡立當地,木愔璃卻似乎被這聲音驚醒,蹭地跳起來,笑顏逐開,彷彿眼前的歸無咎就是六年後的自己。

  她心靈上所受的衝擊力遠遠不能和在場其他人相比。首先她對歸無咎有著近乎盲目的信心;其次對陰陽魚試的難度和意義她所知甚少,也就缺了敬畏感。方才她默不作聲,也是被突如其來的寂靜嚇了一嚇,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卻不是如其他弟子一般失態。

  她這一鬧,周圍許多弟子似乎又驚醒了幾分,從如墮雲霧的恍惚中稍稍鎮定,好似剛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主持之位上岳真人、盧真人、霍真人同時陷入沉寂,滿臉不可思議之色。連那綠袍青年,臉色中也閃過一絲困惑,雙目眯成狹長一線,不知在思考些什麼。

  寧素塵雙眸之中閃過一道光彩,似是不信,又似早已了然,靜靜的看著歸無咎,嘴角溢出一絲難明的笑意。

  籐椅上的十人目光轉動,在尚未落地的九枚明珠和其餘九位同道之間相互游離、相互審視。似乎在印證眼前的一切所見並非幻象夢境。那披頭散髮的老者似乎要說些什麼,但是在這詭異氣氛之下,終於只是張大嘴巴僵在原地。

  盧真人回過神來,感歎道:“當年四祖尚是垂髫之齡,六代掌門稱之曰金相玉質,百世無匹,驚才絕豔,難與並能。為防萬一之失竟授以待詔金符。未料此等人物,複現於今。”他說出這一番話時雖然語調平緩,但周身紫光明滅,祥雲滾滾,顯然內心並不平靜。

  霍真人道:“陰魚九珠,開派一人。人事代謝,今必勝昔。這歸無咎十二載修成九元書為越衡開派以來所未有,否中藏泰,可見冥冥中早有定數。這一屆真傳銓選之會,為我越衡之幸。”

  五陵殿主聲音低緩:“或許這是我越衡宗等待的那人。”

  霍真人一怔,奇道:“何人?”

  岳玄英默然不語。盧、霍以下十二人悚然一驚,好似想到了什麼。

  籐椅上一人看了那綠袍青年一眼,喃喃道:“飛來一劍斷九碑……”

  那綠袍青年意味深長的介面道:“如我原陸宗正明天尊的契機,貴宗恐怕還有相當距離。即便此子天賦驚人,也難以一己之力做到此事,最多只是大大推進一步而已。若說藏象宗距離這一關倒是只差一步,如果此子出身於藏象宗,倒是有幾分希望成就那曠世之功。”

  歸無咎歸座之後,場內場外十有六七的低輩弟子還如在夢中。另外回過神來為這份場景所震動的數人則面色激越,指指點點。二者形成鮮明對比。

  那黑面少年盯著歸無咎看了片刻,略一沉思,面無表情的上前幾步,走進惶火陽魚。

  太和天宮上,那綠袍青年遙聲道:“回來吧,不必再試了。”

  這綠袍青年讓黑面少年出手時,原本信心滿滿,擬其必可藝壓全場。這倒並非他存心挑釁或者炫耀。只因在他看來,展露勝人一籌的實力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是其道法理念的一部分。

  他今日在銓選會場所看重的不過是寧素塵、歸無咎二人而已。昨日見了歸無咎之後,認為歸無咎圓滿兌現潛力之後固然稍勝黑面少年一籌,但這卻是百年之後的事情。而寧素塵身份特殊,不便以“天鑒”之法觀其虛實,故而今日一直等到她登場展露實力。

  綠袍青年觀看了甯素塵出手之後,對寧素塵、歸無咎、乃至陰陽雙魚都有了一個較為準確的評判尺規。在他看來,眼下的歸無咎應當與寧素塵相當或略有不如,丹水陰魚之試六星連珠的可能性較大,至多七珠,與甯素塵持平。而黑面少年,有極大的把握成就八珠,甚至衝擊九珠!

  如果越衡宗歷史上第一個陰魚試的九星連珠被派外之人取得,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孰料這歸無咎,竟然做到了這一步!

  以自己近乎通天的修為,去窺測一個靈形境低輩弟子,卻出現如此大的偏差,綠袍青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面少年卻並未聽他招呼,轉過頭來,淡漠道:“端木臨,我只是在檢驗自身的器量,不是你出風頭的工具。”

  端木臨,看來便是這綠袍青年的姓名。

  太和天宮之上岳玄英等十三人聽了這黑面少年言語,無不詫異。

  端木臨將黑面少年推了出來時,他們立時就知這人並非等閒。雖然他寡言少語,但想必是返璞歸真、璞玉渾金一流的人物,外表木訥,內含英華。不曾想這黑面少年此時言語犀利如此。

  只是無論他天資如何出眾,到底眼前也只是一個靈形境的低輩弟子而已。而端木臨,可是這天地間最頂尖一流的人物,身份相差可謂極為懸殊。就算這黑面少年前途廣大,將來要成就端木臨這一地步,還不知道要面對多少艱難險阻。

  這少年用這樣一副口氣說話,可算是目無尊長,狂妄已極。

  豈知這綠袍青年苦笑一聲,既不動怒,也不勉強,淡然道:“那就隨你的便吧。”隨即轉頭一笑,對岳玄英等人道:“我這師弟腦子有些不大靈光。讓貴派見笑了。”

  即便是岳玄英,聽到“師弟”二字,冷冰冰的臉上都不免顯露出驚容。

  霍真人忍不住道:“他是….”

  綠袍青年面目上竟浮現出歉意:“不好意思。姜老頭變卦了,打算在此界再逗留個二三百年。老傢伙出爾反爾,我這做弟子的也沒辦法。這是他上個月收的徒弟。”

  岳玄英等心中感慨,為了應對這三十六萬載未見的大變局,每一家都是無所不用其極。之後如寧素塵、歸無咎、黑面少年一流的人物,在這個時代不知還會湧現出幾人。

  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那黑面少年我行我素,獨自完成了陰陽魚試。

  陽魚試九珠,陰魚試八星連珠,較寧素塵更勝一籌。他所修雖非《九元書》,但功法高明到了至高至純的地步,本就是殊途同歸,也不擔心陰陽雙魚的測試會有所偏差。

  寧素塵、歸無咎、黑面少年今日的成績都是駭人聽聞的,但是以這黑面少年帶來的反響最為平淡。

  一來經歷了寧素塵、歸無咎帶來的震撼之後,眾人神經已經足夠強韌了;再則眾多低輩弟子問清因果後,均知道這黑面少年是另一家巨派前來前來踢場子的。其人在見了寧素塵、歸無咎的成績之後依然果斷下場,那麼眾人對其天資稟賦自然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光幕之外落塵金台中。一名面目白皙的弟子探過頭來,問道:“藍師兄,歸師兄是何來歷可否透露一二?”

  藍鈺認真道:“我也不知道。”

  這弟子指著藍鈺手心,忍不住道:“那這是——”

  藍鈺望瞭望自己手心中那個“歸”字,笑道:“憑感覺。”

  眾弟子面面相覷。

  藍鈺收起笑容道:“我說的是實話,歸師兄的底細我事先並不知道。”語氣難得的誠懇。

  甯樸塵道:“說來這場賭鬥,我和修師弟都算是作弊,藍師兄方是真法眼。這一局當時藍師兄勝了。這一盒五行精玉還請收下。”說罷從袖中抽出一個紫色玉盒,交到藍鈺手中。

  修青洪也是點了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放進藍鈺掌心。藍鈺笑了一笑,並不推拒。

  那黑面少年完成比試之後,一道元光閃過,躍回太和天宮。

  霍真人道:“比試已畢,本屆真傳銓選之會就算是完結了。歸無咎、寧素塵二人當為真傳弟子。只是可惜了這成不銘,百年一出的天資,一十五星的成績,竟然未能成就真傳。”

  盧真人道:“那宮直文、喬修廣也算不錯了,自往屆當也可成就真傳弟子。”

  岳玄英卻道:“不急。此屆真傳法會之盛,三十六萬年所未見,難說真君別有法旨。我等且靜心稍後片刻。”

  盧真人、霍真人對視一眼,均微一頷首。

  果然,不多時,空中一陣波紋蕩漾,一個唇紅齒白的道童駕著一隻玄鶴映入眼簾,手持一道明黃卷軸,落在太和天宮之上。

  這道童打開卷軸,高聲道:“真君法諭:本屆真傳銓選之會,晉寧素塵,成不銘二人為真傳弟子。甯素塵、成不銘,上前領取真傳信物。”

  寧素塵並不猶豫,駕起元光躍入太和天宮之中。成不銘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隨即也起身上前。二人各自從那道童手中接過一枚玉盒,想必其中正是真傳弟子的印信牌符。

  從志在必得,到失而復得,成不銘殊無歡喜之色。本屆法會是寧素塵、歸無咎、黑面少年三人的舞臺,自己和他們的差距太大了!他也是心向大道的人物,並非如容常治般,把真傳名位當做興盛族門的砝碼。既然上天降下第二次機會,成不銘不由警醒自己,勉力振作。

  只是歸無咎丹水陰魚九星連珠的資質,不知為何未能成就真傳弟子?一時間雙龍池內外,上至主持法會的岳玄英等三人,下至旁觀的真氣境諸位弟子,均把目光投向這前來傳遞真君法諭的小道童。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七章 九轉殿內覲上真

  這道童似乎被數百修士的目光盯的有些吃不消,咕嚕一聲吞咽了口水,大聲道:“沖霄閣弟子歸無咎,隨我入九轉靈光殿覲見真君。”明亮的雙眼骨碌碌的掃視了一圈環繞雙魚的二十四位弟子,脆聲道:“歸無咎是誰?跟我走吧。”

  歸無咎不再遲疑,駕起一道元光飛遁至太和天宮上。這道童上下打量了歸無咎一眼,默念法訣,座下玄鶴陡然間長大一倍有餘,發出一聲清亮鶴鳴,載著一躍而上的歸無咎,飄然而去。

  而雙龍池道場上的諸人,聽聞歸無咎前往九轉靈光殿,先是疑惑萬分的模樣,然後露出恍然之色,繼而為羨豔取代。越衡派的日常運轉以六殿十二閣為主,而九轉靈光殿作為真君大能修持之所,早已遠離了大眾的視野。

  如今這被所有人都忽視了的存在突然顯露人前,帶給低輩弟子的除了陌生,更有敬畏。就連太和天宮第三重的籐椅上,都有數人怔住。因為這十人中有二三個資歷較淺的壽不滿四百之數,他們也是第一次見識九轉靈光殿直傳諭令。

  大家對歸無咎未獲真傳之位雖略有不解,但作為開派以來第一個丹水陰魚九星連珠的曠世奇才,想必幾位真君大能有著更深遠的安排。

  九轉靈光殿所在太華峰,距離其餘諸峰最近的也有萬里之遙。但歸無咎座下這玄鶴殊非凡種,長空中振翼疾行,速度還要在元嬰真人之上。翱翔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見一座危聳傑起、橫亙中天的高峰出現在眼簾。峰頂之上,坐落著一座恢弘巍峨、氣度森嚴的巨殿。這宮殿通體玄色如同鐵鑄,雖無富麗堂皇之象,卻有一種深邃博大、映攝大千的雄健氣魄。

  玄鶴在這大殿正門舒翼落定,歸無咎和那道童輕巧的翻身躍下。

  歸無咎沖這道童微一點頭,正要上前。道童連忙道:“師兄且慢。”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雅致的白色玉瓶,從中倒出一枚小指大小的綠色丹丸遞給歸無咎,道:“請師兄先服用此丹。”

  歸無咎並不詢問緣由,依言服下。正殿大門緩緩打開,只是其中霧氣濛濛,似乎看不清其中虛實。歸無咎不再遲疑,一步踏入其中。

  歸無咎跨步踏入大殿的一瞬間,明暗轉換,似乎陷入長夜。身後大門明明並未關閉,但卻突然消失不見。自己似乎置身莫名之地,前、後、上、下、左、右均空無一物,無所憑藉。借助不知何處散發的些微光勉強看去,卻彷彿立於無垠廣闊的宇宙正中,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歸無咎立時醒悟,這九轉靈光殿雖稱名為“殿”,但其實更像是通向另一方空間的入口,連接著一片廣大的神秘之地,不知是秘境還是異界。

  歸無咎略一凝神,便從這這突遭變故的不適中恢復過來。心下了然,歷代越衡宗大能均在此殿修行,那麼有這等奧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等人物千萬載蝸居一室之內,反而不合常理。

  歸無咎仔細打量著上上下下的一片渾茫空虛,依據著心頭莫名產生的召喚,緩慢前行。他雖然腳下淩空,但是一步步走過去卻如履平地。只是踏步無聲,未免有幾分詭異。行走過程中或有熾烈火光,或有凜冽寒風、爆裂雷珠迎面襲來,頃刻間就接近歸無咎周身三尺之內。

  歸無咎正要閃避,卻覺得腹中一熱,一道青芒形成一個球形光罩,將自己牢牢包裹。外力一旦與這光罩相交,立刻消融於無形。立時省悟,這是方才服用的丹藥發揮了作用。

  雖然全無方向可辨,但歸無咎依舊不聞不問,堅定不移的前進。不知過了多久,眼簾中出現一座猶如鵝卵的橢圓石台,彷彿成了這片天地的中心。歸無咎心中一動,朝著這石台走去。

  這石台樸實無奇,遠處看著不大。但恰如望山跑馬,看似愈走愈近卻始終不能到達。不知又過了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走到近處終於發現,這石台規模甚巨,比五陵殿主的太和天宮還要大了數百倍不止。

  又過了半刻,眼見還有十餘丈距離,歸無咎輕輕一躍,跳到這石台之上。就在他腳尖落在石台的上一瞬間,奇變又生。

  一陣天旋地轉,歸無咎突然出現在一處方圓百餘丈的室內。環顧四壁,質樸無紋。地面光潔脆滑,非石非玉,卻又空出八個圓形淺坑,每坑之中浮土零落,竟然各種植了一株丈許高的樹木。這無名樹木枝條彌漫,素葉紫莖,在這一室之地吐葩颶榮,散發出一股馨香氣息。此室兩側階梯環拱,鑄成四個丈許高座,其上各自端坐一人。

  左手邊離自己較遠的座位上,是個面目棱角分明,鼻樑高挺的中年人。他頭戴五梁冠,身著五彩法袍,手執一柄三尺玉圭。

  而離自己較近的位置上,卻是一個手執拂塵,面如冠玉的俊秀少年,他頭戴沖和冠,身著深色道袍,沖自己露出和善的笑意。

  右側兩個座位上,一人是個矮胖道人,頭戴逍遙巾,倒持芭蕉扇,披著白色短褂,露出健碩的雙臂和圓潤的肚皮。其人不住的用扇柄拍打自己腹部,雙目不停的朝歸無咎上下打量。

  另一人卻是相貌清麗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年紀,頭挽淩雲髻,衣素玉錦帔,白羽飛華裙,雙目垂簾,彷彿對歸無咎的到來漠不關心。

  這女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似乎秀而不媚、清如菡萏,並非惑亂眾生天姿國色。但旁人似乎只要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探究她清秀面容後的無窮玄妙,像陷入沼澤一樣難以自拔。

  歸無咎初看向這女子時也是一陣眩惑,心頭陡然泛起漣漪,化作心花朵朵。不過只三四息的時間,隨著靈臺上傳出一股警兆,清澈無比的元光自然流動,心神瞬間又恢復清明。

  這女子似乎有些意外,睜開雙目開了歸無咎一眼。

  矮胖道人微笑道:“妙哉。”

  手執玉圭的中年道人沉吟道:“很好。”

  少年道人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元光純淨如斯,惟精惟微,不愧是陰魚九珠。”

  歸無咎心頭大訝,以他靈形境界的眼力,自然無法直接判斷這四人的深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這三男一女,均流露出氣機圓融、抱元歸真的意味,且當中無人有“祥雲蒸騰”的異象,那就並非元嬰一重至元嬰四重的修為。如此推斷,這四人極有可能都不弱於五陵殿主岳玄英,是越衡宗三位大能之下最頂尖的人物。

  歸無咎正要上前見禮。這時一道玄妙之意充斥室內,彷彿五行之中的一種至淳之性被抽離凝合,室內正中一處三丈高臺上,突然顯現出一人。這四人同時對著高臺一禮,道:“恭迎師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八章 一事安有兩般情

  出現在高臺上的,是個由流光幻化而成的人影,身形在清晰與混沌中轉換不定,周而復始。上一刻似乎連衣衫中的麻布縫隙都清晰可見;下一個瞬間又極為模糊,宛如紛紜茫昧的一團烏光。

  在他身形凝實的一瞬間,歸無咎終於看清楚了他的面容,這是一個頭戴斗笠的老者,渾身上下衣衫破爛,鬍鬚全白,長髮烏黑。他似是審視般的看了歸無咎一眼,然後露出淡淡笑意。

  按理說此人出現在室內正中,又有如此顯眼的光影變化,應當極為顯眼才對。可事實上如非四人對他行禮,歸無咎決無法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並未施展任何法術神通,卻足以讓人視而不見,可謂神妙離奇。

  歸無咎之前於那等境界的人物已經見過兩位,分別是十二年前帶自己入門之人,以及這兩日做客越衡宗的那綠袍青年端木臨。而眼前這位老者,給自己的感覺卻是“相反”。和自己前兩位見到的真君大能“相反”。

  那二人雖不曾放出一絲法力氣機,但卻給人巍巍乎萬有之尊的直覺,彷彿周身一切客體均與其消彌差別,並以之為主,隨之運行。而眼前這老者卻和四周的一切產生強烈的排斥感,似乎物非其類,涇渭分明。和自己第一次見到那無名墨珠的感覺有幾分相似,但似乎又不如那墨珠純粹。

  歸無咎心思轉動,有三分驚訝。法旨說的明白,前往九轉靈光殿覲見真君。但眼前這老者虛影並非是他想像中將要見到的那人。

  這老者虛影似乎已知歸無咎所想,笑道:“十二年前的故人另有要事在身。”

  歸無咎心中一動,所謂十二年前的故人,顯然是說的袖藏食道靈魚的越衡宗掌門。上前一禮道:“敢問前輩如何稱呼?”

  這虛影道:“我姓寧。”

  歸無咎行了一禮道:“見過寧真君。”又沖其餘四人道:“見過四位真人。”四人微一點頭,以示回應。

  虛影道:“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歸無咎略一遲疑,開口道:“引詔金符?”

  此時寧真君的虛影正變換到極為模糊的狀態,但還是隱約可見一個點頭的動作,一股平和的聲音傳來:“遇到了一些變故。”

  歸無咎沉思片刻,以一種不確定的口氣道:“三劫蓮?”

  虛影略一停頓,聲音詫異道:“端木臨此人到我越衡逛了一圈,口風倒不嚴實。”

  這二人對答言語彷彿啞謎一般,但在場之人均清楚所言何意。

  歸無咎沉吟道:“掌門真君曾說,我是越衡的機緣,越衡也有我的機緣。想必說的就是這三劫蓮了。晚輩猜想此物在一定條件下,可以補足玉鼎失足之資,卻因為什麼緣故失落了。所以門中以為晚輩失去了培養的價值,引詔金符之諾才未曾響應。想必這就是前輩所說的變故。”

  虛影道:“前應後果你猜測的不錯。不過這三劫蓮並非失落了,誰又能把越衡宗的至寶盜走?”沉默片刻道:“是被南宮師弟自己用掉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你自己看吧。”隨即右手食指虛點,空間陡然扭曲,形成一幅尺許高低的閃爍畫面。

  歸無咎凝神細觀。

  霧靄陣陣,群峰繚繞,宮觀點綴。這一處景象顯然是玄淵澤上越衡山門。其中最魁偉的山峰上,一座漆黑大殿氣象森然,正是九轉靈光殿。殿前站立一個俊偉道人,玄光鑠鑠,氣度不凡。身旁一道金芒,裹住一個十歲上下的女孩,雙目緊閉,胸口起伏,似乎正在夢中。

  歸無咎看到這英挺道人,雙目一縮。只是他身旁的女孩的面容,似乎正是木愔璃。這時突生異變,天地之間漆黑一片,隨即青天“砰”地一聲裂了一個窟窿,一隻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銅色鳥爪從青天上伸了下來,帶著粉碎一切的意志,將要拍打在越衡宗的山門上!

  然後這英挺道人出手了,舉手投足就引動了方圓數十萬里的恐怖氣息。只是兩股偉力交手的過程,這光幕卻亂作一團,無法顯現分明。最終不知過了多久,天地之間恢復正常,這英挺道人卻二氣環身,沉浮不定,不復圓滿之象。

  虛影一擺手,收了掌中圖像。

  歸無咎面露困惑。結合木愔璃入門的時間推斷,這畫面中的場景,分明就是自己突破靈形前七天所觀察到的天地異象。巨變之後,門中除了自己無人能記起此事,就像從未發生過。然而因為那打破洞府的無名墨珠,歸無咎卻堅信這一切都真實存在的。

  可是,現在呈現在自己面前的畫面,和當日自己耳聞目擊並不相同。自己那日所見的是一股至為純粹的毀滅氣息,而非現在的巨鳥之爪。

  是寧真君對自己隱瞞了什麼?如果是,那麼對方的動機是什麼?如果不是,那麼到底誰見到的故事才是真實的呢?

  手執玉圭的道人面帶敬畏之色道:“你所看到的是十八日之前所發生的事。周天之內,正種開天地,異種化妖神。這“欽蒙鳥”乃是虛空異種,其偉力足以與一界爭鋒。比之於人道修士,當與斬分天地的天尊大能處於同一層次。破界之後其威能就算不足十分之一,也非此界中人所能抵禦。”

  拂塵少年道:“此鳥素來畏強欺弱,以下界清氣為食,一有動作不知破滅多少小世界。此番侵入紫微大世界,卻是數十萬年所未有之事。十八日前,老師和梁師叔恰巧均不在宗內,以致南宮師叔獨力相抗,受創不輕。否則以老師和二位師叔合力,再借助宗門大陣,盡可抵擋得住。”

  歸無咎以前雖大約知曉四洲六海之外別有新天,如端木臨和黑面少年便是如此來歷,但一直不知真名。此時倒是第一次聽到紫微大世界之名。

  只是他心中所思考,全在於哪一份故事是真實的。試探著問道:“十八日前,南宮宗主為這欽蒙所傷?”

  那手持芭蕉扇的胖道人看著歸無咎面色,自以為明白他的疑慮,當即開口道:“你必定疑惑對此事為何毫無印象吧?這是自然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皆為真實,只是眼下忘卻了而已。不止是你,越衡宗上上下下除了少數十餘人,此事已不存在於任何一人記憶中。”

  手持拂塵的少年唯恐歸無咎不明其理,耐心解說道:“我越衡山門大陣分為虛、實二陣,實陣姑且不提,這虛陣名為“夢幻泡影”,此陣一旦開啟,可將能夠震懾靈魂的力量轉化為夢境,並在數息之間全部忘卻,護住宗內弟子心神不為異力所侵。那日南宮師叔也不知能否擋下“欽蒙鳥”一擊,是以同時開啟二陣。所以對於你們來說,這一切等於從未發生。”

  歸無咎默然,這“夢幻泡影”算是解釋了眾同門對此事一無所知的事實。但此陣並未對自己生效,還和自己原本的記憶產生了衝突。按照他的直覺,當是和自己袖中無名墨珠有著直接關聯。

  拂塵少年歎息道:“老師言道,若是他本人遭此變故也就罷了,就算越衡宗暫時損折了一位真君,也斷然不會占了你的三劫蓮去。唯獨南宮師叔擔任掌門之位,涉及本派一項根本,決不能有所閃失。無奈之下,不得不借助此物恢復傷勢。”

  高臺虛影傳來徐緩之聲:“五百年後紫微大世界將有一樁巨變,而你在越衡宗的佈局中其實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三劫蓮神物天成,傳承數十萬載,至今僅餘最後一株。本來與你是天作之合,卻不意造化弄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1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三十九章 二元相生月新明

  歸無咎點頭道:“弟子明白了。若無三劫蓮,弟子這玉鼎失足之資和尋常的八品靈根便沒有絲毫差別,也就失去了培養的價值,因此待詔真傳之約自然就不再作數。”

  歸無咎說出這一番話時,神色坦然,好似並沒有絲毫怨懟、失落和沮喪。

  因為此事必然是有下文的,否則一位真君大能與他的四名弟子,絕不可能有這等上好耐心,和一個毫無價值之人在這裡聊閒篇。

  更何況自己雖未當場成就真傳弟子,但是以自己陰陽魚試展露出的潛力,就算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歸無咎相信越衡宗也必然會想盡一切辦法挽救,而非將自己白白放棄。

  那手執玉圭的中年人面露贊許之色,寬慰道:“修為到了老師這等境界,一言一行上合天心道念。南宮師叔既然承諾給你一條道途,自然要盡力而為的。”

  歸無咎默然以對,那玉符失約又作何解釋呢?修道者不可輕易毀諾固然不假,但終究也是計算得失行事的。如果代價和回報不成正比,那麼所謂諾言云云,也並不靠得住。若自己今日不曾在丹水陰魚中一鳴驚人,那麼歸無咎敢斷言,其等至多遣一人對自己交代明白前後因果,而不是眼下這等陣仗。

  矮胖道人蒲扇輕搖道:“失了三劫蓮之後,你這玉鼎失足的天資就變得無比棘手,只有一條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可走。越衡宗付出一株三劫蓮容易,但若扶持你走上這條道路,不是草率之間可以決斷的。”

  歸無咎精神一振,到此處才說到正題。果然除了三劫蓮之外,自己的修行之路並未斷絕。

  高臺之上的虛影道:“走上這條路,本門是要下一份重注的。南宮師弟因為當初親口允諾的緣故,力主給與你這份機緣。梁師弟不置可否,老夫卻以為,越衡一門本已布下三子,雖中途失了你這一子奇兵,但因為意外緣故又多了一子,一來一去依舊是三子的格局。若要救回你這一子,代價太大。”

  歸無咎有些意外,不料到引詔金符失約,作梗的不是南宮宗主,而是眼前這位寧真君。現在寧真君將這一切坦然道出,更是大出乎無咎預料。於是不動聲色的道:“想必寧真君無論輩分還是修為均在南宮宗主和梁真君之上,最終那二位還是尊重了前輩的意見。”

  寧真君虛影笑道:“你對老夫就沒有一絲怨恨之心嗎?”

  歸無咎想了一想,坦率道:“無非趨利避害,履職赴約而已。報當報之恩,為當為之事。寧真君過去的決定,歸無咎並無怨恨。”

  虛影此時正是極為清晰的狀態,只見他做出一個挑眉動作,隨即呵呵一笑,似乎對歸無咎的回答很是滿意。四位真人似乎也對歸無咎如此“坦率”的回答有幾分詫異,面善幾分贊許。

  就連那一直面色冷淡的三旬女子,看向歸無咎的目光也多出幾分柔和。

  歸無咎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寧真君既然承認自己就是金符失約的作梗之人,那麼揣測其用意,當是希望得到歸無咎的真實態度。

  歸無咎此語不卑不亢,沒有半點虛情假意。越衡宗決定曾經決定捨棄自己也好,現在決定加大砝碼也好,這一切都是基於利益的考慮互相成全。因此歸無咎對於宗門曾經的一切決定無所謂怨恨,無所謂感激。他強調的是,自己接受了宗門的培養就算是結下因果,將來應當履行的義務也是責無旁貸。

  這個回答,很務實,很露骨,最重要的是很見膽量,不愧是於道法中破妄見真的載道之器。

  虛影此刻面貌不辨,唯有其音:“當然,這些都是真傳法會之前所做的判斷。原本我和南宮師弟以為,你雖然見解超卓,但未來成就也未必在其餘三子之上。想不到你在本屆真傳法會上一飛沖天,竟至於斯。想來這玉鼎失足尚有未盡之秘,縱然修為到了我等這一步也難以盡窺其奧。現在看來,你這一子的價值,無論如何也要下活了。”

  歸無咎聽到“你這一子”四個字時,心中泛起一道漣漪。但他表面上不動聲色道道:“晚輩大膽猜想。甯真君原先所言的三子,一子是我,一子當是韓師弟,一子當是甯師妹。至於這後來的一子……想必當是木愔璃小師妹。”

  虛影笑道:“你所言不差。”

  歸無咎道:“不知除卻三劫蓮外,那近乎不可能的道路是如何走法?”

  虛影並未回答,座下那清麗女子反問道:“你對這方天地知道多少?”

  歸無咎道:“似乎四洲六海只是同屬於紫微大世界的一部,這方世界中,必有和越衡宗地位相當的宗門。今日真傳會上那做客的二人想必就是此等門派中的人物。除此之外,弟子所知甚少。”

  手執拂塵的少年頷首道:“不錯。紫微大世界中如我越衡宗這般的上宗,共有九家。這九家宗門俱立派三十六萬載,以絕學傳眾生,至法通大道。就如我越衡宗統御四洲六海一般,其餘八大宗門同樣各有治下之地。只是九派之間,體制各殊,我越衡將下界宗門列分五等之法,彼輩未必相同。”

  歸無咎恍然道:“原來這紫微大世界,便是被這九大宗門所瓜分。”

  矮胖道人連忙搖動手中芭蕉扇,否認道:“不然。我九宗的第一流人物,修為之高確實堪稱此界的極限。但九派所轄之地,卻依舊只是這紫微大世界極小的一部分。其中因果涉及乾坤演化之秘,你若修為到了元嬰四重之上自然知曉,眼下言之無益。”

  歸無咎深知四洲六海之廣闊,聽聞如此九處地界相加,依舊只是紫微大世界中極小的一部,不由有些神往。略一思索,遲疑道:“想必所謂的萬分艱難之路,就和越衡之外的八大宗門相關。”

  手執玉圭的道人言道:“然也。包括我越衡宗在內,九大宗門中八家,所收弟子都是再純淨不過的修道種子,從淬凡四關開始步步邁過,斷無收納別門修士之理。然而有一家宗門名為藏象宗,宗門之旨號稱“動二以為陰,靜一以為陽;二則有變,一則守常”。門下弟子卻分為動門、靜門二派,又依據服飾之別俗稱青衣,墨衣。青衣主靜守常,墨衣持動求變。青衣派是由自家正傳門人組成,修行派中至道秘法《二相生化玄機秘指》,此功上臻造化,與我越衡派《通靈顯化真形圖》玄妙相當。墨衣派卻注重冥冥中的變數和緣分,只收錄合此宗之道的別家修士。”

  歸無咎思索道:“九大宗門既然號稱絕學傳眾生,至法通大道,道術高明應當遠非閒雜門派可比,怎麼會有收納派外弟子的道理?”

  手執拂塵的少年道:“廣收派外弟子,涉及藏象宗完道之秘,也不必多說。不過你的道途就在這藏象宗內。”

  歸無咎道:“願聞其詳。”

  手執拂塵的少年道:“這藏象宗也有一奇物,與我越衡宗三劫蓮效用相似。”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21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章 萬劫千難只自然

  歸無咎思索片刻,問道:“想來是這藏象宗與我越衡宗交惡,想要獲得他這神物涉及宗門爭鬥,因此才號稱萬分艱難?”

  手執拂塵的少年搖頭道:“非也。其餘八宗之中,藏象宗與我越衡相交最善,素為友盟。就在你來九轉靈光殿的路上,老師已與藏象宗掌門溝通。那門中神物可以供你使用。”

  歸無咎不由大奇,既然如此,那又何難之有。於是靜等下文。

  矮胖道人道:“我宗雖然與藏象宗關係雖然素為友盟,但那神物價值與三劫蓮相當。可謂開天之異寶,造化之神蘊。自然是不能白白贈與的。易地而處,若其他友宗向我宗求取三劫蓮,那也斷然沒有白白贈與的道理。”

  歸無咎點頭道:“這是自然。想必代價極大。”

  手指拂塵的少年笑道:“然也。商定的補償是五行元玉。”

  真氣、靈形境界的修士增進功行不外乎打坐行功,服氣餐霞。而金丹修士若以此法增進功行,其增長進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更善的修行之法,莫過於煉化五行精玉為己用。而元嬰修士,就要用到純度更高的五行罡玉。

  然而這卻是就常理而言,如越衡宗這等宗門,靈形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後就可以吸納五行精玉修煉,相應的,金丹修士和元嬰真人便用到了五行罡玉和五行元玉。修行效率比之下界宗門何止高了五六倍。

  歸無咎微感意外,五行元玉作為元嬰真人的修煉資糧,固然極為珍貴。但是和三劫蓮一流的寶物相比,那卻要大為遜色了。沉吟道:“五行元玉麼…以此為代價,想必數量極多。”

  少年道人點頭笑道:“具體數目是多少萬件難以盡數,只知可供一千名真傳門下的元嬰真人使用萬載。”

  歸無咎悚然一驚。真傳門下的元嬰真人,極有可能修行到元嬰三、四重境界,所耗費外物的數量要超過普通元嬰真人數十倍。真傳銓選制度設立的初衷,正是為了“眾材得序,稟授可造”,將寶貴的資源用在最有前途的弟子身上。普通元嬰真人的壽元也不過在千餘載而已,算下來不考慮臻至元嬰之上的少數傑出人物,越衡宗上下,真傳弟子的總數也不過千餘人。而這千餘人所消耗的資源卻要遠遠大於數百萬外府別傳。

  等於說越衡宗竟願意付出相當於整派一萬年的外物開銷,為自己求取那神物。這代價不可謂不大。歸無咎一時也有些心神撼動。

  矮胖道人露出幾分笑意:“且慢,你別會錯了意,這五行元玉,是藏象宗補償我越衡宗的外物。”

  歸無咎愕然道:“什麼?”

  矮胖道人意味深長的道:“忘了方才和你說的這藏象宗的特別之處了麼?你若三百年內成就元嬰,便是藏象宗“動門”墨衣一派的弟子。當然,你與我藏象宗的牽連,卻是無法斬斷的。你為藏象之真傳後,依舊保留越衡弟子身份。”

  歸無咎皺眉道:“成就元嬰?加入藏象宗?”

  快速的梳理了一陣,消化了這匪夷所思的信息,歸無咎斷然道:“弟子以為,越衡宗和藏象宗的這樁交易,有主次顛倒之嫌,似乎並不算划算。”

  他這話雖似乎有些自傲,但也坦誠。藏象宗的那神物再重要,終究不如自己所展現的潛力。如果歸無咎所展露的天賦能夠兌現,未必不能影響一個門派數萬年,甚至更久。與此相比,越衡宗萬年的開銷固然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字,但是也並不足道。

  畢竟,修道界中修為高低才是根本,神物只是用來彌補歸無咎成長道路上的一個難關而已,孰輕孰重,一目了然。雖說歸無咎還保留越衡弟子身份,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主次易位。

  矮胖道人緩聲道:“你所言有理。但我越衡宗和藏象宗盟約已久,自然有整體的考慮。你在越衡宗即便超越老師,成就五祖一流的人物,也難以撼動大局。而藏象宗距離那一道關口只剩下最後一步,你若萬一突破難關,卻有極大的機會做這一錘定音之人。其中種種玄機,以後你會明白的。”

  歸無咎一點頭,不再糾纏這些細枝末節。他現在只想揭曉謎底,既然和藏象宗已經談妥條件,有了所謂取代三劫蓮的神物,那所謂的“不是草率間可以決斷的、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到底是一條怎樣的路,又到底難在何處。

  如果只是從藏象宗購置神物甚至改換門庭,那麼先前所言都是不著邊際。

  高座之上,寧真君的虛影陡然從虛實變幻的狀態中定住,似乎看穿了歸無咎心中所想,渺然道:“歸無咎。這近乎不可能的路,就是你的元嬰之路。”他出言之時全身明光朗照,和壯闊滂湃的聲音融為一體,彷彿要將每一個字深深烙刻在歸無咎的心底。

  歸無咎不由心神一震。

  拂塵少年歎息道:“藏象宗那神物和三劫蓮到底是有區別的。我越衡宗三劫蓮若在,此物在你成就金丹之後便可使你脫胎換骨。而藏象宗那神物,卻是在你踏入元嬰境界時方能使用。其中差別你應當明白了。”

  歸無咎默然。十二年前那人早已和自己說的明白。

  這意味著,歸無咎在成就元嬰之後,修行之路方才算是踏上坦途,在此之前,須先以八品靈根之資成就元嬰。

  對於絕大多數普通修士而言,成就元嬰境界,已經是不敢想像的目標,而對自己來說卻只是走上正軌的起點。

  以越衡宗的根底,一名弟子資質再差,百餘年內將之折騰到金丹境界,總也是有法可想的。但如果是元嬰境……

  歸無咎在《玄淵越衡師承記》中看到過一份記載,七萬年前,本門有一名為孫希平的弟子,其人靈根品質只在八品中,而越衡宗出於某種特殊原因必須將其修為提高至元嬰境中!最終門派用盡一切辦法,終於在此人七百歲壽元將盡之時僥倖成功。

  而對於自己,八品下靈根,三百年時間。

  從表面上已然難了三四倍,然而不可忽視的是,歸無咎道念之純堪稱億萬人中無一,那麼“追影逐形”一關,幾乎註定在金丹境中提前出現。

  歸無咎心中湧起一陣苦笑。他想起了初入越衡之時,那懸宕峰和盤爐峰之間,那道用以問道煉心的鐵索。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面對百丈懸崖。誰可以跳到對岸去呢?

  原先有一座搭了九十丈九的浮橋,自己只需奮力越過那最終的一丈。

  現在這座浮橋也坍塌了,有人告訴自己,在不遠處還有一座九十丈的浮橋,可以去試一試。

  奮力一搏,跳過去?

  跳過去!

  跳過去。

  高臺上虛影傳來的聲音振聾發聵:“歸無咎,如果你不能走過這元嬰路,那麼藏象宗的神物自然對你毫無用處。你可明白了?你有信心成就元嬰否?”

  在寧真君等五人看來,歸無咎似是失神片刻,但隨即回復道冷峭剛直的意境。聽到寧真君問話,歸無咎淡然道:“一心向道不得返,萬劫千難只自然。”

  拂塵少年笑道:“休說大話。你可知曉越衡宗歷史上成就元嬰之人中,靈根品質最低的是何人?”

  歸無咎灑然道:“七萬年之前是何人無可稽考;之前七萬年是孫希平,數百載後的史冊中,便當是歸無咎。”歸無咎目光中閃出一道光華:“甚至,歸無咎也不希望保持這個記錄太長的時間。”

  寧真君面上顯露出贊許之色,沉聲道:“好。好。好。”

  如果歸無咎只是說了前一句話,那麼也只是展現了他勇決自信的一面。然而這最後一句話,氣象更上一層,足見其道心如鐵,渾成無缺。

  寧真君當即右手虛空一托,一物就出現在他掌中。此物尺許大小,通體如玉,上窄下寬如同一個漏斗,十二道波紋若隱若現,倒是一件相貌奇異的寶物。

  寧真君伸手在這漏斗狀的寶物上輕輕摩挲,一聲歎息。座下四位弟子也是人人面色鄭重。

  寧真君道:“接著吧。”說罷掌中此寶憑空飛起,投入歸無咎懷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24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一章 採脈利器助道途

  歸無咎雙手一觸摸這寶物,只覺一股涼意沁人骨髓,心神中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此物的來歷和用法。

  修士晉階金丹境之後,修煉的主要方法是依次煉化五行之精。所謂“五行之精”者,依照等級高低分為四類: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前三者分別為金丹元嬰等修士所用,至於五行丹水,乃是真君大能所用之物,通常以封元兩氣瓶貯藏,非等閒之人可得。

  所謂精玉、罡玉、元玉、丹水,名雖為四,其實一物。只是由於純度高低難以逾越,從而價值懸殊。五行精玉,其雜質十分之一;五行罡玉,雜質百分之一;五行元玉,雜質千分之一;五行丹水,至真至純,無有微瑕。修士修為愈高,對於修煉中五行之精的純度要求就愈高。

  倘若元嬰修士用層次較低的五行精玉修煉,每修行一日,倒需要七日功夫煉化體內雜質,長此以往更會傷了根本。所以四者雖同為一物,但是每一層級的躍升,價值何止相差十倍。

  越衡宗之所以立派於玄淵澤之上的極天中,不僅僅是由於此處恰好是四洲六海的正中心,更是因為玄淵澤水底便是五座巨大的五行精玉蘊藏之地,既富且純,又恰好五行屬性各一,圓滿無缺。這精玉礦藏由表及裡探及深處,品質極高的罡玉、元玉也不在少數。至於其正中心,更是蘊藏著堪稱無價的五行丹水。

  玄淵澤底的這處五行豐蘊之地,並不是四洲六海五行之精的全部。大致估算,其實不過占了總數的三四成而已。十大一等宗門,每一家亦佔據了一處單一屬性的五行豐蘊之地。這幾處所在和玄淵澤相比,差距不在規模,而在品質上,至多只產出一些精玉,而罡玉所出極少,更不用說元玉、丹水。

  四洲六海界空屏障外的西南不遠處,有一奇特地功能變數名稱為“荒海”。這是一處極大五行豐蘊之地,其中的礦藏之富比之四洲六海的總和還要高出數倍。

  說來九宗之人將紫微大世界中除了自身轄地之外的所在,全部稱作“蒼茫世界”。而荒海與四洲六海之中的弦海相鄰相望,只是為天障所阻難以交通而已。因此九宗內部卻把此處稱為“弦蒼海”。

  弦蒼海中的五行精蘊品質不低,雖不及玄淵澤下五座寶地,但卻遠遠超過了十大一等宗門所佔據的礦藏,其品質到了精玉乃至罡玉的程度,甚至五行元玉的產出,也絕不罕見。但有一樁奇處,尋常的五行精玉礦藏,或為金行,或為木行,或為水行,或為土行,或為火行,雖然純度高下有別,均為單一品質。而弦蒼海五行精蘊全部五行混雜融合,兼具五行。

  須知修士修煉五行精玉的過程,均依照五行相生之次序,逐一煉化。而這等混成一體的五行之玉,可謂毫無用處。金丹修士以自身丹火日以繼夜的熬煉,雖可將其分解成五份五種不同屬性的精玉,但耗時極巨,得不償失。一年苦功所得,最多只能供自己使用三月而已。

  按理說,越衡宗對於這不在治下的弦蒼海是不會有絲毫興趣的。且不談那些大有前途的真傳弟子,就是金丹一重斷了道途的修士,隨意投入丹符陣器哪一家旁門,所創造的價值都要遠遠超過充作一挖礦苦力。

  但如果掌握了更高效率的煉化五行雜玉的手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衡宗並未對這龐大的隱形財富視而不見,自六代掌門開始,十餘萬年來無不苦思利用這處寶藏的方法。經歷數十位器道宗師苦心孤詣的創舉,終於在五十年前練成一樁異寶,便是歸無咎掌中之物。

  元玉精斛。

  此物能夠將五行雜玉一分為四,分解至最低等的五行精玉。之所以是一分為四而非一分為五,那是因為在分解的過程中,其中一種五行屬性自動為修士吸收。其效率之高,竟然比煉化成品的五行精玉直接修行還要要高出十餘倍。

  但是此寶的品質尚未圓滿。一來其煉化五行雜玉的效率,不過相當於七八個金丹修士,對於越衡宗的體量而言這等收入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二來其只能將五行雜玉分解煉化為價值最低的精玉,而非品質更高的罡玉,元玉。因此就眼下而言,這點微末產出在還不放在越衡宗眼中。

  但歸無咎瞬間就捕捉到了問題的關鍵:此物雖為開採五行雜玉而創制,但現在大放異彩的卻在於其附帶效果,將五行雜玉一分為四的過程中有助於修煉,比正常煉化五行精玉快十餘倍。

  手持拂塵的少年道:“此物為我越衡宗多少代器道宗師心血所系。本門製作此寶的本意,原在於煉化弦蒼海的五行雜玉礦藏。但陰差陽錯之下,倒成為幫助你修煉的一大利器。”

  歸無咎回想寧真君先前所言,心中隱約有幾分猜測,試探道:“弟子只是暫借此物修煉,若有朝一日得以功成,此等重寶,自然交還宗門。”

  矮胖道人嘿然道:“你道此寶為何能助人修煉?我越衡宗數百位器道宗師精研之物,豈同尋常?此寶立意之初,就是模擬金丹修士以丹火熬煉五行雜玉的原理。其煉化吸收之功,相當於一顆較尋常金丹修士強大七八倍的體外之丹。一旦煉化此寶,便與其一體雙身,內外相通。只能是你私人之物,旁人再也染指不得。即便你身死道消,此物也只會自然損毀。”

  歸無咎默然,此物分量之重超出想像。元玉精斛眼下雖然只抵得上七八個金丹修士,但如果能繼續升級,發展到以更高的效率分解罡玉、元玉的程度,那麼越衡宗勢必要染指弦蒼海,屆時宗門所掌握的財富瞬間提升了數倍。

  手持拂塵的少年道:“尋常門派要到金丹境中方才煉化五行精玉,而我越衡一門,靈形境一旦穩固境界便可施為。此事對其餘弟子而言需要二三十載,於你而言恐怕眼下就可以做到了。事不宜遲,諸事準備妥當,便可以動身了。”

  歸無咎確實從未想到過,自己下一段修道之路將從四洲六海之外的蒼茫世界開始,一時間有些神往,又有些感慨。

  寧真君虛影道:“你的運氣也算不佳。由於界空屏障的阻礙,我越衡勾連蒼茫世界的傳送陣如今每九十九年方能使用一次,每次只能傳送一人。”

  歸無咎面不改色,淡然道:“弟子明白。”

  拂塵少年面露一份微笑道:“你即將遠行,再加上數百年後要成為藏象真傳,所以未曾與你本門真傳弟子之位。但你眼下所修功法,盡可以從十三門內府真傳中選擇一門,其餘一切待遇,也與真傳弟子相同。甚至你要一試那求道之途,觀摩《通靈顯化真形圖》本經也無不可。”

  說著說著,他語氣中竟然有幾分蠱惑之意。

  其實未授歸無咎真傳弟子身份的真正原因,這拂塵少年沒有明說。那就是不論緣由,以真傳弟子的身份改換門庭終究動靜太大。

  歸無咎苦笑道:“左右不過是一個真傳弟子之位。真傳銓選號稱越衡立牌之基,弟子既位列三甲,卻不得真傳之位,未免兒戲。是否有損真傳法會威信。”

  拂塵少年笑道:“你丹水陰魚九星連珠,成就開派一人。老師又傳你九轉靈光殿覲見。即便未與你真傳之位,旁人也只以為你另有更大機緣。只要你自己不說,無人會認為門派捨不得一個真傳弟子名額。”

  歸無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越衡宗不給於自己真傳弟子身份的真正用意。但他以為,這些小小策略上的問題,到底是無關大局的。於是平靜的道:“如果弟子另以他法自行成就真傳弟子之位,那又如何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2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二章 萬眾矚目取真傳

  四人聽到歸無咎此語,倒是真的吃了一驚,尤其是那矮胖道人,更是用一種探究的眼神審視著歸無咎周身上下。

  真傳弟子之位,除了沖霄閣弟子在真傳銓選之中成就,確實另有他法。不過這等法門五六千年也出不了一個,向來無人在意此事。

  寧真君虛影此時顯化清晰,雙目微合,沉吟道:“你若果真能夠做到,宗門自然是承認的。”

  雖然寧真君從全域角度考慮,以為歸無咎不以真傳弟子面目出現較佳,但歸無咎自己在意此事,也從某種程度上體現了他對越衡宗的認同感。

  這時候歸無咎從得到元玉精斛的衝擊中冷靜過來,仔細衡量了此寶的種種功能,提出一個疑問:“元玉精斛既然只能分解到五行精玉的程度,那麼弟子也只有在靈形境時真正達到十倍速度的效果。金丹之後,如果為了發揮此物的功能棄了五行罡玉不用,其實比之於同門也只快了一倍有餘而已。”

  這個修煉進度,即便不考慮“追影逐形”關,也遠遠不夠。若在金丹境中被此關耽擱數十載,那麼三百年元嬰,依舊極為渺茫。

  拂塵少年點頭道:“不錯,你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其實元玉精斛乃是這件法寶設計之初名稱。眼下這件寶物最多稱為精斛元胎而已。此物一旦被煉化,就幾乎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隨著你修為的提高尚有極大的提升可能。將來自然有能夠分解五行罡玉的那一日,但是這一步要靠你自己。”

  拂塵少年續道:“貧道以小演神術觀望此寶,設身處地,以本人當年靈形境的修為煉化此物,將此寶品階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大致要用五百七十年時間。”

  矮胖道人道:“淩師弟天資過人,我也曾推演一二,以我當年修為,卻要用到六百三十年。”

  歸無咎暗道原來這少年姓淩。但聽得五百七十年、六百三十年之語,不由眉頭一皺。

  那手執玉圭的中年道人道:“莫師弟何必太謙。愚兄亦曾有所推算,但此寶似乎與我秉性不合,品級提升極為困難,要做到能夠分解五行罡玉,至少用了八百載有餘。”

  那清麗女子道:“妾身也曾以玄真演算術嘗試推算。以妾身當初的修為煉化此寶,提升一個品階,大約用時五百三十五年。”

  拂塵少年道:“南師姐二品下的資質,我們三人是比不上的。”

  原來這四人中,竟是以這女子天資最高。

  寧真君滉漾不定的虛影道:“終究是未竟全功之物。老夫與梁師弟、南宮師弟也曾親身演算。以老夫當年踏入靈形境那一刻為起點,直至煉化此寶至分解五行罡玉,總共用了二百七十六年時間。”

  歸無咎默然,寧真君只說他自己,沒有提及梁真君、南宮宗主的速度。顯然他在這三人中是速度最快的。

  寧真君虛影道:“如果你在二百年內將此寶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那麼最後一百年內你依舊擁有十倍之速,相當於六品上中的靈根資質,再輔以靈丹妙藥,三百年結嬰有望。”

  至此宗門的整個謀算才完全明晰。

  寧真君的天資之高,修為之深,在越衡宗三位大能中無可爭議的排名第一。易地而處,以甯真君當年的修為,也要二百七十六年才將這“元玉精斛”提升一階。那麼若非自己在真傳銓選上展露出了開派一人的潛力,這個計畫很明顯是無法成立的。

  如果這個計畫就是三劫蓮失卻之後三位真君商定的預案,那麼寧真君當時主張放棄自己,也不算是全無道理。

  歸無咎輕聲道:“弟子會盡力而為。”說完袍袖毫不猶豫的一卷,將這元玉精斛收入自己的儲物法器中。

  矮胖道人見他舉止果斷,滿意地道:“你的修行之路甚為緊迫,接受傳承之後就儘快動身吧。另外,貧道倒也想看看你是如何成為真傳弟子的。”

  此人話音剛落,高坐之上寧真君的虛影化作點點光芒散去。

  四人合十一禮之後,同時伸出一指。一點光芒閃過,這空間彷彿瞬間扭曲了起來。

  青光一閃,歸無咎登時從那室內回到外界。並非那混沌空蒙的異界中,而是直接到了九轉靈光殿外。一隻丈許高低的玄鶴恰好就在身畔,朝歸無咎呱呱鳴叫兩聲。

  歸無咎知曉此鶴是奉命送自己回轉,也不遲疑,當即騎上鶴背。玄鶴長鳴一聲,振翅而起。不過半個時辰,就回到了盤爐峰雙遊洞。

  此時真傳法會早已結束,歸無咎前往九轉靈光殿之後,不知有多少人在翹首等候消息,並放出各色青鳥、白鶴、昆蟲樣貌的法器,在雙遊洞附近遊蕩。

  木愔璃與歸無咎洞府本在隔壁,這時卻坐在歸無咎洞府大門前蹲守,見歸無咎返回,連忙高舉雙手招呼。

  歸無咎也是感慨。作為沖霄閣的同門,平時再如何相善,只要有可能在同一屆真傳法會相遇,那就註定是對手,少不了種種試探。而木愔璃這少女,以及和她這份因雙魚而生的真摯信賴,真是一份意外之緣,給他心頭帶來舒適暢達的溫暖。

  歸無咎還未來得及與木愔璃說上幾句話,幾道飛行法器隨後即至,正是謝月屏、曲伯玉、藍鈺、穀庭楓等一眾真氣境弟子。至於那些靈形境的同門,此時勝負已分,面臨道法抉擇這一關,倒無心多管閒事。

  眾人均知不久之後歸師兄便要從這雙遊洞搬走,一時七嘴八舌,好不熱鬧。這個要歸師兄講解那陰陽雙魚的奧妙,那個要歸師兄籌備臨別宴會。

  謝月屏突然探出頭來,問道:“歸師兄並未被當場授予真傳名位,是否得了更加巨大的機緣?”

  她這一問,可是問到了眾人心眼裡,登時一個個都轉過頭來,等候這歸無咎的答案。

  歸無咎環視眾人一眼,自己的道途一定會有宣之於眾的一天,但一定不是現在。迎接著眾人祈盼的目光,歸無咎笑道:“為兄正要去取那真傳弟子之位,眾位師弟妹若有興趣探究,不妨隨我隨我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2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三章 秘途絕徑四重門

  一行人乘坐法器,追隨著歸無咎的元光軌跡,在半空中穿梭而過。

  約莫一刻鐘的功夫,落在一處峰頭。泛觀之下,連綿數千畝的殿宇雕欄玉砌,閣道穹隆,美輪美奐。陰池幽流環殿而下,內外五橋綴連,各寬十余丈,豐麗博敞。水流之外,千百株古木布葉垂陰,路徑兩側奇花鬥豔,芳草如積。

  大殿正中,古雅匾額上正顯三個大字,明光殿。

  明光殿,越衡宗六殿之一,主管宗內元嬰境以下修士功德賞罰。

  追隨歸無咎的來人中,如穀庭楓、木愔璃等幾位低輩弟子仍舊懵懂,不知歸無咎來此處是何用意。而如藍鈺曲伯玉謝月屏等年齒較大、家底較深的,都隱隱約約猜出歸無咎用意。不由得心中驚訝。不知歸師兄有何把握,能夠做成此事。

  越衡宗真傳弟子名位,除了以沖霄閣真傳之會晉升,尚餘四種途徑成就,號稱“功德緣法,引薦爭替”。不過這四法之難,無不匪夷所思。因此幾乎不在正常的考慮範圍之內。

  其中“爭替”一道最為簡單,當一人成就真傳三十載之後,外府弟子可以向其發起挑戰,如果取勝,就奪過真傳弟子之位。當然,是以自身修為不高於被挑戰者為限。

  這一規則看似尋常,其實難如天塹。

  沖霄閣真傳之會法度極嚴,從無濫竽充數之輩,能夠得以成就真傳的無不是資質絕佳的英才,此其一;成就真傳之後,內府真傳與外府別傳之間,功法高下判然,此其二;三十年時間內,真傳弟子待遇豐厚,各種修道外物供給不斷,進一步拉大差距,此其三。

  因此正常情況下,外府別傳弟子鬥贏同等境界的真傳弟子,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一管道其實質是一種變通的新陳代謝的措施,鼓勵外府弟子努力修持,當偶有真傳弟子修行遇到變故實力受損無法進步,便能夠取代其位置。

  至於在真傳弟子實力完整的情況下將之鬥敗奪位的,三十六萬載以來不過十餘人而已。

  至於“引薦”一門,卻和任何門內長老無關,事涉其餘八大上宗中的一家,非等閒弟子可知。

  那“緣法”一道,看名目似乎是飛來橫福的好事,其實大謬不然,在這四種途徑中最是殘酷不過。

  紫微大世界中有許多奇險絕地,有時因為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讓低輩弟子以身試之。此事均屬自願,無人強迫。如果你能夠活著出來,便能得了一個真傳弟子之位。

  即便是九死一生,也有無數道途無望的低輩弟子願意去搏一搏機緣;但這等“絕地”,能夠冠名一個“絕”字就無半點水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近乎十死無生。近千年以來自願為宗門捐軀的低輩修士已有萬數,卻並無一人僥倖能活了下來。據說上一個由此道成就真傳弟子的幸運者,已經是七千年前的人物。

  而且這門徑未來數千載成就者恐將絕跡。因不得而知的奧妙原因,四洲六海的界空屏障近數千年來逐漸強化,勾連內外的傳送陣使用條件愈發嚴苛。除了大能一流的人物,想要進入蒼茫世界已經變得極為困難。

  最後一項便是“功德”了,立下三天功,便能夠成就真傳弟子。

  當年越衡三祖並非沖霄閣弟子出身,卻無意之間助三代掌門成就大能之位,記十天功,以此晉位真傳。

  這一條路之艱難稀少,並不遜於其餘三種。

  天功,上功,大功,小功,末功,微功,列分六等,每等以一值百。

  各職各分均有功德,上下有差,也不能一概而論。僅舉一例,一名丹師,歷時三日余,成丹一爐,可得一末功。一年可得一小功,百年可得一大功。倘若能夠煉丹三百萬載,所立之功便能成就真傳弟子。而金丹修士之壽元不過五六百年不說,越衡宗立派至今也不過三十六萬年而已。

  實則一個真傳弟子資格雖然尊貴,如論如何衡量,也不值如此多的功德。然而越衡宗真傳之制本身作為銓選英才、保證傳承品質的措施,不得不刻意如此。雖然“功德”須本人立下,不得假手於人,但如果不將這道門檻設立得高一些,總有鑽空子的手段。到那時,這真傳弟子的身份,不免變成俗世間買官賣官一流,便宜了世家大門,壞了宗門根基。

  所以若無非常機緣成就奇功,三天功是想也不要想的。歷來由此道成就的,除了三祖之外,總數也不過十餘人而已。

  歸無咎既來到此處,想必要走的就是這一條路了。

  眼前顯現在諸人面前的,乃是前偏殿,正是今日的當值偏殿。明光殿正殿為前、後、左、右四座偏殿環拱當中,並不顯露人前。

  歸無咎等人經歷長長石徑,越過玉橋,來到殿門之前。兩座三丈高下、渾金覆蓋的大門自動緩緩張開。

  眾人平素在沖霄閣修行,也從未立過什麼功德,是以都是第一次來到此地。一進大殿之門,對眼前景象都深感意外。

  那大殿方才在空中觀看,可謂雄渾壯闊,瑞氣陣陣,寶光隱隱。走到近處,碧瓦琉璃,彤庭輝輝,龍驤鳳紋富麗繁縟,氣象之盛,不愧為神仙宮闕。

  只是殿內卻一片空蒙疏曠,青石鋪地,巨大的梁木橫貫中軸,裸露在外;十二根三人合抱有餘的立柱托住大殿,其上僅著清漆,沒有半分雕飾。大殿正面三面環立尺許高的階梯,石欄圍就,中設一張蒲團,隱約看到後通別室,想必是主事之人值守坐在。大殿正中處有一隻金鐘,入門不遠處的左右兩側各有一隻紫銅香爐,淡淡青煙扶搖而上。

  除此之外,這偌大的正殿空空如也,再也沒有多餘物事。

  如此景象,不似仙府,倒像是凡俗間某個清冷的古寺道觀,只是規模大了許多而已。只是極簡之中,倒也有幾分難言的玄妙之意。

  眾人稍後片刻,里間走出一個人來,這人靈形後期修為,一襲藏青直綴,看面貌年約三十許,倒像是一個客棧掌櫃。此人往蒲團上一座,左手從袖中抖出一道青色卷軸放下。右手卻不知從哪裡順手摸來一方木盒,內藏筆墨。他這一番動作可謂熟練無比,不知經歷過多少次。

  這人隨意一瞥,見面前所站立的十餘人面嫩的很,最大的想來也不過雙十年紀,最小的一個小丫頭,身高將將及上常人胸口,最多也就十歲上下。當頭一個身著白袍,相貌俊挺的青年是其中唯一一位靈形修士,想來是眾人之首,其餘均不過是真氣境上下的修為。

  當即面色一板,道:“留下姓名,每人記三微功,便請回吧。一個月內不要再來羅唕。倘若嫌少,自去正律閣投告,那時你們一功也無。好不好聽都是這番話,知道進退的就不要在此糾纏。”他這幾句話流利之極,順帶便鋪開案上卷軸,只見卷中每一列均早已清一色的朱筆填滿“三微功”,下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寫了些什麼,抬頭卻全部空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28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8:31 AM 編輯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四章 明光正殿報天功

  眾人面面相覷。

  谷庭楓面色微紅,從諸人中擠出一步,低聲道:“方叔叔。”

  這中年人吃了一驚,抬頭望去,訝然道:“谷少爺。”

  中年人名為方隆,位列明光殿前偏殿四十八位殿判之一,俗稱“判官”,輪值之日執掌“末功”“微功”的判功錄功之權。

  方家是越衡宗內一個修道的小世家,素來依附谷氏。明光殿偏殿殿判,十分之七八都由金丹修士充任,原也輪不到他方隆頭上,正是谷氏為其謀取。方隆在谷氏的數次宴會中與谷庭楓見過面,知他天資不凡,四年前入了沖霄閣,算時間剛過了淬凡四關。

  谷庭楓比眾人矮了一個頭去,方才站在後頭,方隆並未看見。

  方隆躊躇道:“既然谷少爺親自前來,那便每人記十微功。實在不能再多了,否則沒有合適名目,上面核查起來也不好交代。”說完從袖中又掏出一卷卷軸。

  歸無咎順手將已經鋪開的卷軸拿起細看,只見其中“姓名”一欄全部空白,功德一欄全部朱筆填寫“微功三”,最後名目一欄分別填寫的是“巡守某山某殿一月”“看護某處藥園一月”“照看某處靈禽一月”等等,五花八門,不由面色古怪。

  絕大多數沖霄閣弟子都是閉門修行,更兼年紀幼小,對門中之事所知甚少,這時都不知這方殿判在搞些什麼鬼。

  藍鈺上前一步,笑道:“方殿判誤會了,我等有正經事要辦,可不是來打秋風的。”谷庭楓連忙點頭。

  方隆面容凝滯,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越衡一門中,就算是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承載族門希望的也只是極少數天資卓異之輩,剩下的便多是庸碌之人。如成氏中和成不銘同輩的人物還有二三十個,個個是外府別傳身份,將來有望結丹的也不過二三人而已,其餘此生均在靈形境中打轉。

  這一群少年,平素裡能占門中便宜的事情卻從不放過,冒領些微功績只是其一。因家族中有幾分薄面,明光殿各位殿判也不願將其得罪的太狠,因此每次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弄過去。

  方隆見這一群人如此年輕,其中身量嬌小的木愔璃又太扎眼,先入為主的以為其等是來此冒功的紈絝之流。想不到他們竟真的有什麼功德可以申報。

  甯樸塵上前道:“這位是歸無咎歸師兄。”

  方隆皺眉道:“歸無咎?歸無咎是誰?…等等,你是歸無咎?”

  “騰”的一聲就蒲團上站了起來。

  也許越衡宗內千百萬外府弟子尚未盡知歸無咎之名,但是這短短半日之間,六殿十二閣早已傳遍,本屆真傳銓選之會,有一名為歸無咎的弟子,陰魚九珠,萬古一人。

  谷庭楓看方隆面色驚疑,正對著歸無咎上下打量,似有不信之意,連忙介面道:“確實是歸師兄。”

  方隆面上突然湧起一道紅光,高聲道:“歸師弟本屆真傳銓選之會上…”

  歸無咎連忙擺擺手,止住他話頭,微笑道:“此事頗為要緊,勞煩方殿判上呈。”

  方隆這才相信這一行人確實要上報正經功德。這等弄虛作假的勾當從來只在殿判一流中行事,從無主動捅到上面的道理。歸無咎看似所報功績還不甚小的樣子,連忙道:“歸師弟請稍候,今日是杜長老當值,方某這就去請。”

  末功、微功的披判之權在殿判手中,在其之上每殿各有六位掌書長老,均為元嬰真人,若須報領大功、小功就要經由其手。若是天功、上功,就要由三位殿主處斷。上功倒還罷了,三位正副殿主有一人即可處理,而天功則需三位殿主一致評判,批成判書報呈九轉靈光殿。

  歸無咎又作勢止住,笑道:“此事須請殿主出面。”

  方隆吃了一驚,這歸無咎縱然驚才絕豔,到底不過是靈形修士,居然要報呈上功一流的功德。

  但這等非凡人物非自己所能度量,略一思索便道:“霍副殿主今日主持完真傳銓選,眼下應在殿中。只是按照常理,申報上功以上的,應當先請出掌書長老,由其稍作鑒別之後再驚動三位殿主。不過歸師弟如此人物,方某自然是信得過的,這便傳遞消息。”

  方隆此語顯然有賣好之意,歸無咎聞弦歌而知雅意,連忙微笑稱謝。方隆連道不敢,轉身不知自牆壁中何處取出一隻烏黑怪錘,非金非木,朝殿中金鐘連敲九響。

  一道道低沉的聲響隨之發出,眾人都是心頭一震,不約而同的產生一種感覺,這鐘聲雖不甚響亮,但是似乎可以傳音於千里之外而不衰。

  片刻之後,大殿一側牆壁打開,若現一門,隱見其中寶光隱隱,方隆拱手道:“歸師弟請。方某不能擅離職守,恕不能相送。”

  歸無咎等與之道別一聲,朝那門中走了過去。登時便有三四個年輕弟子掩口輕呼。

  一座比明光殿前殿還要高出三四倍的宏偉建築出現在目前,此殿層曲九重,燦爛炳耀。周圍尚有六座七重高塔拱立周匝,煥若列宿。眾人均知此殿即為明光正殿。

  然而方才來時在空中俯視,卻只見前殿,不見正殿。

  不但是明光殿,其餘六殿之正殿均與之相同。前後左右四偏殿不但是正殿羽翼,更是潛藏陣基,四殿勾連暗藏結界,將正殿隱伏其中。

  正殿殿門大開,歸無咎等緩步進入,只覺其中裝束比之偏殿還要簡樸幾分。殿中高臺之上端坐一個玄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手執玉圭,正是分別未久的霍殿主。

  霍殿主正色道:“歸無咎,居然是你。你有什麼大功德需要上陳?需知你雖九星連珠,開派一人,但功德殿素來其公正嚴明,有幾分功勞就算幾分功勞,可不會為你通融曲飾。”

  歸無咎道:“公正嚴明,正是弟子所願。弟子斗膽,意欲一併參見武殿主、黃殿主。”

  六殿均設兩位副殿主,名號各異。如明光殿,二位副殿主號為太廣殿主、太微殿主。霍承文即為太微殿主。明光殿正殿主名為武行商,太廣殿主名為黃閔田。黃閔田與霍承文相同,為元嬰四重境界;武行商修為更在二人之上。

  霍承文眉頭微聳,歸無咎如此說法,分明是說有天功一級的功果上陳。略一沉吟,也不再追問,左手屈指一彈,兩道玄光立時沖出殿外。

  謝月屏、甯朴塵、修青洪、谷庭楓等人此時均已明白過來,左右顧盼很是興奮。今日旁觀真傳銓選之會可謂大飽眼福,眾人均有意猶未盡之感。如果天功一流在今日出現,那真是不虛此行。同時他們好奇之心也更甚,這歸師兄平素練功作息都是與眾人一道,實在想像不出他能在何處立此奇功。

  不過半刻鐘,霍真人左側顯現出兩個身影,高坐石台之上。

  左邊一個,是個頭挽道髻、黑袍黑須的黑面道人,坐於蒲團之上倒似是一塊木炭,正是太廣殿主黃閔田;當中一個看面容似乎只有十四五歲模樣,卻要比谷庭楓更加年輕英俊幾分,身著白袍玉帶,彷彿王公之家的翩翩佳公子,正是明光殿正殿主武行商。

  原本只有霍真人一人坐在臺上時還不覺得。此時三人並坐,空氣中似乎隱隱流淌著一股明潤如玉的祥和氣息。

  那黑面黑須的黃殿主道:“元師兄果然誆我。說這明光殿下四大偏殿,每殿均有六位掌書,四十八位殿判,最是安閒不過。我接任不過一月,已然不得清閒。”

  武殿主微笑道:“以往縱有一二上功呈報,皆勞煩元師弟、霍師弟為某分擔。武某忝任此職二百七十載,也是首次出面理事。不過武某卻不認為這是一樁麻煩,霍師弟請我二人齊至,那當是有天功一流的功果呈上。見此等盛事,又有何憾?只希望不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就好。”

  這二位殿主,似乎也是頗為和善健談。

  霍真人把拂塵一指,道:“他就是歸無咎。”

  以武殿主、黃殿主修為定力,也是吃了一驚,如針芒般的目光牢牢鎖定歸無咎面容。歸無咎從容一禮,默然無言。

  過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武殿主道:“歸無咎,你有何功德上陳?”

  歸無咎自袖中抽出一方玉盒,雙手呈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五章 洗塵尤有一重關

  武殿主並不接過,曼聲道:“我越衡宗門下,進獻寶物一流當去星陳閣,並不隸屬於功德之列。”其實以武殿主法力,足以越過這玉盒刺探出其中到底是何物,但他並不打算這麼做。

  歸無咎坦然道:“弟子明白。”

  武殿主這才大袖一卷,攝過玉盒。打開一看,卻是一本薄絹所制的書冊,略微一怔,便翻閱來看。

  隨歸無咎前來諸位師弟師妹,看到謎底,也在暗暗猜疑這書冊記載的何等內容,以至於歸無咎有如此信心。

  不過半盞茶功夫,武殿主閱覽完畢,將之傳給黃殿主、霍殿主。

  又過了片刻,三人均已看完。

  黃殿主雙目垂簾,宛如泥塑木雕一般,似乎正在入定;霍殿主斜擺拂塵,皺眉凝思,也不言語。武殿主目光遙接殿外,似乎在觀看遠處景色。

  這份情景著實有些詭異,不過台下較有見識的弟子猜想三位殿主可能正在以神意交流,因此也只是靜靜等待。

  不知又過了多久,武殿主收回目光,將書冊仍置於玉盒之中,蓋上盒蓋,注視著歸無咎。

  黃副殿主一撚黑須,緩緩道:“師弟我長年雲遊在外,初掌此職不足一月,更兼修為在二位師兄之下,故而此事當以二位師兄的意見為主。”

  歸無咎依舊表情淡定,不露聲色。

  黃副殿主看上去並未表態,但藍鈺、謝月屏卻能看出,他這等態度,正說明事關重大。歸無咎所呈之物,若無極高價值,黃殿主很容易做出否定的判斷。

  霍殿主道:“黃師弟太謙了。此卷雖別開生面,令人歎為觀止,但說到底不過是真氣境弟子所用之物,以我等修為哪有看不明白的道理。只是茲事體大,是否我等暫不批示,轉呈九轉靈光殿,由三位真君決斷。”

  武殿主斷然道:“倘若事涉元嬰之上,自然直呈九轉靈光殿;但若是我等力所能及之事,那麼無論披功多寡,還是應當給出明確意見。只不過最後上陳真君,定其可否而已。否則稍遇大事便推上諉下,我等豈不成了屍位素餐之人。”

  黃殿主、霍殿主一齊道:“師兄之言甚善。”

  隨歸無咎前來的眾人心頭一凜,看來三位殿主即將作出決斷。如果歸師兄再次創造奇跡,真讓人難以置信。

  武殿主歎道:“在局中時,步步迷途;跳出局外,撥雲見日。這一道謎題,其實數萬年來不少先賢有所猜測,但均不了了之。我當年也有幾分理清脈絡、造福後學的心思,但終究力不能及。陰魚九珠,不愧是一等之資。只是具體所值多少,還要費些思量。”

  黃殿主沉吟道:“功莫大於成道。當初我越衡宗有玄境斷續之危,三祖助三代掌門成就真君之位,故得十天功。此卷亦有助人成道之效。若以上下論,真君之位與靈形修士,相去何啻於天壤;然而以多寡論,三代掌門襄助一人,此卷足以立萬世之基,又不能相提並論。兩相權衡,或許在伯仲之間。”

  霍殿主道:“從另一角度看,若以為此卷價值與《論》部一百五十七卷相當,那麼黃師弟所言也確實甚為允當。”

  武殿主沉聲道:“二位師弟之言有理。明光殿暫披十天功,上呈九轉靈光殿。”當即取出一道卷軸,三人各自批文,金光一閃飛出殿外。

  應武殿主要求,歸無咎講解了完成此冊的前因後果。

  道途崎嶇,除了功法層次,外物足備,資質稟賦,機緣氣運四者之外,最不可輕忽的難題,便是九劫七十二難,合稱“九九玄關”的道外疑難。

  如逐影劫、枯心劫,均是九大劫中令人聞之色變的險惡劫關,不知有多少英才卓越之輩在此處斷送道途。

  九九玄關的第一關,名為塵心劫。這一關,說的是初入道途塵心未定,六根不淨,難以持正本心、明道見性。這一關要靠自身的力量渡過極為不易,上古時便有故事流傳,說某位大德之士浮沉半生,一朝醒悟,從功名宦海、利害成敗中解脫出來,頓悟得道,步入真途。

  只是修道種子總是幼年入道為佳,總不能都是如此顛沛半生,等到四五十歲勘破塵緣再入道門。如此做的話,修道的最佳時間已經錯過。

  但是這一道“塵心劫”在當今越衡一流的巨派大宗內,卻不再視為難關,與逐影、枯心諸劫不可同日而語。各家均有秘法,有的稱之為“點凡”,有的稱之為“洗塵”,有的稱之為“煉真”,名目雖異,其實一理。譬如本門沖霄閣弟子,入門之後均有元嬰三重修為的大修士為其施法,號稱“玄真點明台”,一舉破去塵心一劫。

  如木愔璃為食道靈魚帶回越衡山門後,雖南宮宗主突遭意外損傷,但數日後依舊由另一位真君大能梁月笙親自為其施展“玄真點明台”之術,順帶連淬凡四關一併度過。這也是她入門數日方才與同門相見的原因。歸無咎十二年前,也是由南宮宗主親自施法,過了此關。

  然而,歸無咎卻另一個角度發現問題。

  沖霄閣弟子所修行的《九元書》是世間唯一一種在真氣境中就能產生種種歧途別見、理解不純的功法。按照門中前輩觀點,《九元書》脫胎於直指大道的無上秘典《通靈顯化真形圖》,內蘊形上之法,故有知見之難。

  此評語不能說錯,但卻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歸無咎突破“返照”一關的過程中分明看到,《九元書》不愧是脫胎於至典的秘法,對修道者精神心境上的要求極高,非得達到圓成自足的境地不可。“玄真點明台”之術表面上幫助初入道的修士了卻種種雜念妄想,但卻並未能夠建立起一種圓融自在的意境。

  就好似一人身上長了膿塊,“玄真點明台”之術相當於助其擠破膿水,擦拭乾淨,但並不能幫助其新生血肉皮膚,達到光潔無暇的地步。故而其心性似定實瘐,以至於修習功法的過程中始終隔了一層,產生種種偏差。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2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六章 卷歸論部終遂志

  歸無咎此卷正是突破返照關後的數日間所著,自己將其命名為《持心卷》,恰好能夠彌補這一不足。其實若無那無名墨珠相助,歸無咎也無法走到這一步。這一點自然不足為外人道。

  至於此卷的效用,自今日始,所有的沖霄閣弟子都將獲得極大益處,根基得以進一步夯實。具體來說,以後每一屆真傳銓選之會,“小自在境”修士至少會有三四人之多。這意味著,以後所有的真傳弟子均是“小自在境”的底子。

  當然,“小自在境”根底距離追逐上境還有很大差距。以本屆而論,成不銘雖然堪稱良才,和歸無咎、寧素塵相比還是要遜色不少。所以此卷對於最上乘的人物而言,影響並不大。但是整個中堅層次的真傳弟子品質,卻無疑被大大提升了。

  需知此輩,以後是極有希望成就元嬰三重甚至更高境界的人物,也是門派柱礎之所在。

  藍鈺感歎道:“五十年前,我族中藍天德真人,考察十萬載以來變異靈根的種種變化,編成《異靈編》一百六十卷,進獻門派,據說堪稱當時一大盛事。此編也僅得了五十上功而已。歸師兄這卷《持心卷》所造成的影響,恐怕不下於你昨日陰魚九珠,立派一人的盛況。”

  藍天德其實乃是藍鈺的族兄,年紀雖比藍鈺足足大了三百多歲,卻是同輩。當年藍天德也是沖霄閣中極為矚目的天才,於那一輩真傳法會中陰陽雙魚均是八珠,位列頭名。三十年結丹,六十四年成嬰,凝結元嬰那年年方一百一十五歲,也是意氣風發的人物。可惜結嬰十餘年後由於一次意外不慎傷了根基,此生再也無法踏入元嬰二重。

  這藍天德也是個高傲的人,不屑於委身於瑣碎事務。所幸其人交遊廣闊、博聞強記,又於千羅閣中種種奇門秘笈頗多涉獵,於是考察搜羅了十餘萬年來的種種變異靈根,考其源流,查其脈絡,歷時一百五十載,完成一百六十卷《異靈編》,也算是嘔心瀝血之作。

  霍殿主道:“《異靈編》正是在我手中披功。此書稱得上是近千年來越衡門中一朵奇葩。但與《持心卷》相比,卻相形見絀了不少。論卷帙之宏,《異靈篇》何止於《持心卷》百倍?只是《異靈編》卷帙雖繁,不過是考索之功;《持心卷》篇才萬字,卻是獨斷之學。二者勢不能同日而語。二十比一,正合其宜。”

  武殿主道:“五部之中,《持心卷》足可屹立於論部第一百五十八卷,《異靈編》只不過是是集部,不過用功較多、規模巨集富而已。卻不便相比。”

  先前霍殿主道,歸無咎手中道冊價值與《論》部一百五十七卷相當,眾人還並未留心。現在武殿主明確說《持心卷》將成為法部第一百五十八卷,曲伯玉、謝月屏、藍鈺等明白其理的心中大為震撼。

  越衡宗道門經典,分為五部,經論法藏集。

  經部乃大道唯一,止有一種,便是越衡根本之法《通靈顯化真形圖》。

  論部為道之別傳,列分十三,即為創立十三家內府真傳的大能道途。

  法部為斬關利劍,為越衡一門渡過“九九玄關”的種種秘法傳承,迄今已有一百五十七種。

  藏部為奇門巧思,雖然別開生面,終究未足立家。諸家外府傳承,丹符陣器種種旁門之中的妙術秘法、神通推演,盡在其中,總計三千六百門。

  集部為總括遺漏,精研古今道術源流演變,分門別類,拾遺補缺,不無裨益。其卷帙巨萬,不可勝計。

  經部論部不必多說,就以法部而言,能夠勘破“九九玄關”之秘的,十之七八也是大能一流的修士。這一百五十七種秘法,有一百二十六種為大能著錄,二十四種為元嬰四重或更高修為的大神通修士所創,七種為元嬰真人所發明,其中修為最低的是一位嬰一重真人,僅此一人而已。至於金丹修士,那是一個也無。

  時至今日,這當中卻要多出一卷靈形修士的著作,不得不令人驚歎。

  實際上歸無咎此番行事,固然以真材實料作為倚仗,但亦有幾分謀略在內。

  他陰魚九珠,開派一人,但當場成就真傳弟子的卻是寧素塵與成不銘。而歸無咎自己,則出人意料的被九轉靈光殿召見。其後一回洞府,不作絲毫停留就來到明光殿,正是不給別人以反應的時間,更可以形成一種印象,歸無咎之所以未被當場冊封真傳弟子,乃是大能之輩早有安排,現在只是履行程式而已。

  雖然《持心卷》批十上功乃是實至名歸,但三位殿主終究會更加慎重一些。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一道金光閃過,正是先前發出卷軸去而複返。眾人精神一振,看來是有結果了。

  打開三位卷軸之後,武殿主等三人都是面色一變。

  藍鈺等人見武殿主三人表情,不由心頭一跳,莫非產生什麼變故不成?

  武殿主並不言語,將這道卷軸信手拋到歸無咎手中。

  歸無咎緩緩打開卷軸,微微一笑。終於是塵埃落定了。

  卷軸當中,右側幾行小字是功果述狀,當中是蔚藍色的“天功”兩個大字。這二字之前的留白處原本一個“十”字被戳記覆蓋,其下卻補填了一個“七”字。右下角是兩方印章,一個大號的朱紅印記是“越衡正印”四個大字,另一個小些的印章是上下排列的兩個字“十方”。

  卷軸正中夾帶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牌,歸無咎將之拿起,一股清涼潤滑的觸感湧入心頭。玉牌向上的一面刻有兩行八字,分別是“道不自器、精一執中”。

  翻轉過來,雲紋之中包裹四個大字:“越衡真傳”。

  武殿主等三人此時卻心中了然,果然歸無咎這等人物,絕不可能是在真傳大會上意外冒出來的,必定早已得了大能暗中栽培。法會結束時不予其真傳之位,必然是事先的安排。

  歸無咎以三天功兌換一個真傳名位,雖是事所必然,但也應該是他自己主動提出要求方才辦理。現在他未發一言,九轉靈光殿卻處理完畢送上門來,足以說明問題。

  歸無咎暗暗思索,眼下九轉靈光殿只有寧真君一人坐鎮。他刻意如此行事,也算是因勢利導,正了自己名分。不過自己不日即將遠行,也難以據此撈到什麼具體的好處。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4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七章 新居舊友相揖別

  一道元光當空劃過,朝著一座方圓十餘裡的浮嶼飛遁而去。

  昨日取得真傳名位後,歸無咎會同諸位師弟師妹,在紫霧峰幽明湖道場布下一席酒宴。

  歸無咎以前與他們亦師亦友,眾人均知這是一場分別之宴,盡興之餘不免有幾分感傷。

  不過這“分別”二字雙方的理解也是不同的,藍鈺謝月屏等人,只道是歸師兄加入真傳門下精心修持,但三年、六年後的下屆真傳法會結束之時,便是相見之日;歸無咎自己卻知道,過不了多久,自己便要離開宗門,迎接八品靈根元嬰路的挑戰。至少數十年內,彼此恐無再會之緣。

  看著古靈精怪的謝月屏,任才放曠的藍鈺,以及飲酒之後雙頰通紅的木愔璃,歸無咎心中也有一絲黯然。

  成就真傳後,盤爐峰雙游洞已然成為歷史,眼前這座浮空飛嶼名為丹霞玄渚,是歸無咎名義上新的道場。

  今日天色剛明,歸無咎便持真傳令符前往清音閣討取修煉洞府。本來修道外物,不同身份的弟子自有對應品級的供給。但同一檔次之內,向來是由本人自由選擇。

  對於歸無咎而言,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一道程式而已。

  不料無咎一至其地,當值司府便告訴歸無咎,他的洞府已經由掌閣親自安排妥當。極言這“丹霞玄渚”乃是以前一位嬰四重的大神通修士所居,可謂上佳的修道福地。

  歸無咎心中一動,清音閣掌閣他只知道姓馮,連名號也不清楚,更不用說交情。他的聲名雖然在這兩日傳遍門中,但並不認為那等身份的人需要來刻意巴結自己。

  更何況,修道之人通常獨往獨來、不拘於俗,你予他高樓寬宅,他偏偏喜歡山野村居,不但不承你情,反而因此唐突,料來馮掌閣也不會做如此冒昧的事。於是也不挑揀推拒,就領了這丹霞玄渚的禁制權杖。

  駕元光抵達這丹霞玄渚,歸無咎已經大致明白,此事果然是門中刻意交代。

  這丹霞玄渚內裡如何他還不得而知,但前來的路徑上已經能夠窺出幾分奧妙。這一處道場地理位置極為偏僻,距離九轉靈光殿不過六千里。

  更絕的是,周圍千里之內有七八座類似的浮嶼道場,均為元嬰三重甚至更高修為的修士所居住,那人人避之不及的五陵殿主岳玄英赫然也在其中。這七八處道場將丹霞玄渚包裹在正中,陣法交錯,旁人若無圖譜極容易失陷其中。

  一個靈形修士在這偏僻之地閉關苦修,說是與世隔絕也不為過。

  手中青色牌符一晃,浮嶼中五色祥光一閃,陣門大開。歸無咎不由眼前一亮,果然上佳福地並非虛言。

  這圓形島嶼上空為一團白霧遮掩,宛如傘蓋,使人難以外窺其虛實。外圈環列十二個入口,每個入口均以兩座十余丈高的青紫怪石夾峙,這怪石暗通雲霧水脈,汩汩清泉在石上不斷噴灑流淌。二石之間,瑩白美玉鑄成道路,向著島中延伸。

  歸元咎沿著這白玉路徑內行,辨出其中八處建築乃是依照八卦方位所建。岡巒參差各逞其勢,宮宿館舍、珊瑚林碧、清池芳草,一切裝飾煒煒煌煌,盛麗無方。歸無咎無心觀賞其景,反正自己也不會在此處居住太長的時間。抬頭望去,東北角處一座清新淡雅的四重竹樓應當是居住之所,於是徑直走了過去。

  這丹霞玄渚其實已經閒置六七十年之久,然而歸無咎進入竹樓之中,只見其中裝飾俱新,纖塵不染,顯然是有人打掃過。

  竹樓正廳面積頗大,東向牆面上是一副簡易的“四洲六海圖”,與法器之流不能相比,地理形勢也甚為粗略,但卻將四洲六海所有一二等宗門標注出來。“四洲六海圖”對面牆壁上同樣是一副圖畫,卻是越衡宗山門中最主要的千座山峰分佈圖。

  跨過正廳,相鄰的一間是打坐行功的靜室,歸無咎跨步過去,目光一凝。

  光潔的地板上,一側放置了兩套墨色的真傳弟子服飾和精緻法器,另一側卻是一疊紫檀木盒,二百隻白玉瓷瓶。室內青光閃閃,一隻“青華幻印”折作飛鳥模樣,在空中輕輕搖曳漂浮。

  歸無咎一招手,這飛鳥鋪展開化作一張紙形光幕,開頭是一行清幽秀雅的小字:“治家未嚴,僚屬營私弄巧,已革去司府之職,罰為行役。特奉上五行精玉百盒,上等丹藥二百瓶,幸望笑納。”隨後簡要文字介紹了事情的原委。落款處未著姓名,畫了一枚小小荷花。

  歸無咎略一思量,這應當說的是鼎湖閣司府田平之事。不過他本來也並未吃虧,此事也從未放在心上。這等雞毛蒜皮的瑣事如果耿耿於懷,還修什麼仙,成什麼道?

  這事原來是一件延續了十二年大烏龍。這些年歸無咎按例領取丹藥,只當是門中履行南宮掌門的交代,從未多想;每月三種珍丹各三瓶也足用了,並不額外多取。而在田平心中,原原本本卻是另一回事。

  十二年前,歸無咎入閣的第三日,鼎湖閣掌閣素太平便親自吩咐了當值的司府田平,說到若是一名為歸無咎的沖霄閣新晉弟子前來,須儘量與他方便,不必吝嗇。

  素太平向來清高耿介,閣內行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勢,有事便吩咐其下四位掌次,從來不對下面的司府、司庫、守正一類人物假以辭色。那一日恰好四位掌次都被他指派出去做事,而照拂歸無咎的旨意又來自於那等人物,疏忽不得,於是破例親自吩咐了當值的田平,面色和悅,也算是極為難能可貴了。

  這田平也是見慣了顏色的人,見素太平越過掌次直接交代這麼一件事,而且還對自己這小角色客氣得很,卻聰明的過了頭,咬定了素太平如此做是有什麼陰私,自以為逮到了一個巴結靠攏素掌閣的良機。

  等歸無咎以來,田平忙不迭的將許多上好丹藥奉上。當時歸無咎也只道他得了上頭吩咐,無不笑納。不僅如此,每月更將三瓶四象合氣丹,碧梧純元丹,五鼎采陽丹當份例主動奉上。歸無咎見數目已然足用,也不再取。

  來信之人有一次無意中和旁人說到,懷疑“歸師兄”是那待詔真傳。田平堂兄作為這人隨侍僕從,卻將這消息傳入田平耳中。田平比對沖霄閣弟子名錄,果然姓歸的只有歸無咎一人。只是不解“待詔真傳”是何等身份,當即四處刺探消息,沒想到還真被從一位見聞廣博的舊識處搞明白了。

  田平這時方才“恍然大悟”,定是素掌閣不知從何處風聞消息,於是暗中結交歸無咎。想想也是,以那素太平的冷硬性子,若非這有望衝擊大能之位的待詔真傳,誰能得他如此相待?

  那日聽聞歸無咎參與真傳銓選之會,田平立刻大驚,這說明歸無咎為待詔真傳的消息竟然是虛假。想起歸無咎十二年來從鼎湖閣中撈取的大量丹藥,不由得極為肉疼。

  私心忖度,必然是歸無咎自知在沖霄閣中資質最差,於是自己暗中散佈流言,布下一個彌天大謊,假借待詔真傳的身份攫取利益,連素掌閣也被瞞過了。又想到自己如能及時止損,素掌閣必能高看自己一眼。於是急忙叫停了發往歸無咎處的丹藥。

  至於素太平對歸無咎的關照正如木愔璃一般,本就是上面安排的公事,卻完全不在鬼迷心竅的田平考慮範圍內。直到真傳銓選結束,田平才惶惶不可終日。

  無心大道之人,為了蠅頭之利勞碌奔波,歸無咎也只一笑而過。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5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八章 推卻纏擾尋本經

  靜室左拐一門,通向一間書房。這道門帷裳半卷,隱隱約約露出縱橫排列的書架。歸無咎正有興趣探查一番,突然聽見外面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歸無咎在此處否?老朽冒昧來訪。”歸無咎這才省悟,入島之後並未關閉禁制,竟然被人尋摸了進來。

  歸無咎心中也有幾分納罕,如此僻靜的所在,來人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就找到自已,倒真是神通廣大。當即迎出正門,看看這不速之客到底是誰。

  眼前是一個方面闊額,短須如戟的老者,一襲青衫早已泛白,上下打了幾個補丁,但卻整潔的很,一副鄉村學究模樣。唯獨腰中插著一支精巧玉笛,倒是與他周身氣質並不相稱。

  歸無咎略一打量,似乎覺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卻一時難以分辨。於是抱拳道:“請問前輩高姓大名?”

  這老者呵呵一笑道:“老夫魯仙賓,源出貞恒一門。前天我們可是見過面的。”

  歸無咎立刻想起,這貞恒一門是越衡宗十三家內府真傳之一。前天真傳銓選之會上,太和天宮十張籐椅上右列最末一位,便是此人。他心中大致已經知道此老來意,但還是告罪一聲將他迎進屋中,問道:“魯前輩有何見教?”

  魯仙賓倒是爽快,坦然道:“當然是遊說你這新晉真傳加入我貞恒一脈。”

  歸無咎苦笑一聲道:“前輩的動作也實在太快了些。”

  魯仙賓面色上半是自得,半是不以為然,介面道:“你現在可是搶手的很,如果你前日當場被冊封為真傳弟子,只怕當時就要有好一場扯皮。眼下倒是乾淨,給了老夫一個捷足先登的良機。”

  歸無咎問道:“晚輩倒有幾分好奇,前輩從何處得到消息?晚輩在明光殿成就真傳的消息還未正式宣告。”

  魯仙賓笑道:“老夫與明光殿主武行商是六七百年的交情,今晨從他那裡得知,你一卷《持心》,十大天功,已經悄無聲息的成就了真傳弟子。老夫連忙趕到清音閣,左右盤問得知你領取的洞府所在,於是便十萬火急的趕了過來。此處果然僻靜,不過卻攔不住老夫。”

  看著歸無咎略顯驚訝的眼神,又道:“至多兩三日功夫,宗門譜錄文牒上“論”字門就要多出第一百五十八種,到時候大家回過神來,其餘十二家必然蜂擁而至。你從九轉靈光殿出來,如果真君為你擇了哪一家道途,定有法旨降下。現在悄無聲息,顯然決定權還在你自己手中。”

  歸無咎沉吟片刻,問道:“前日真傳法會,未及散會晚輩便已然離場。不知成師弟、甯師妹二人各自作何選擇?”

  魯仙賓一皺眉,道:“成不銘歸於神律一脈,寧素塵…似乎是南垣一脈。”

  歸無咎驚訝道:“似乎?”

  魯仙賓猶疑道:“寧素塵確實是隨南垣一脈去了,但是真君似乎別有旨意託付,我看那南垣一脈諸正惟老兒接到誥令時神情奇特,不知有什麼玄虛。”

  歸無咎一點頭,正色道:“非常抱歉,恐怕難以讓前輩如願了。”

  魯仙賓鄭重道:“內府正傳十三門,只有我貞恒一脈,除了開創道途的八代掌門本人以外,至今尚未有人成就大能之位。八代掌門如非遭遇一點變故,本有極大希望突破斬道之關,那我越衡宗今日就不是五祖,而是六祖。這一脈道法之神妙,並不在幾位祖師開闢的道途之下。希望你仔細考慮。”

  歸無咎抬頭直視魯長老,緩緩道:“晚輩很理解魯前輩的心意。但晚輩早已作出決定,並不會拜入十三門中任意一門。”

  魯仙賓雖然再三勸說,但歸無咎態度堅決,他也無法可想。只得悻悻道:“罷了,你如一定要走那求道之途,老夫也無話可說。不過其餘十二門來找你時,你也要態度如此堅定才好。如果改變了主意投入某一門之下,老夫可難以接受。”

  歸無咎微微一笑,並未作答,但面容中堅定之意任誰也看的明白。

  這時,魯仙賓袖中清光一閃。這老兒一愣神,轉而笑道:“你的《持心卷》已經出現在論字門上。真傳弟子歸無咎所著…呵,看來一兩個時辰之內,這裡就要多出一批不速之客。”說完駕起一道祥雲,轉眼間就在數裡之外。

  歸無咎心下了然,這丹霞玄渚的地理位置,即便是元嬰一二重的修士也不便前來相擾。但十三內府頭面人物如魯仙賓之流,本就與六殿正副殿主位分接近,卻是攔不住其等。

  歸無咎本打算安置好這所空宅,再解決傳承之事。現在他卻改了主意,當機立斷取出一件飛舟法器,順手啟動牌符關閉島嶼禁制,往九轉靈光殿方向飛遁而去。

  歸無咎並非不近生人的苦修之士。但方才與魯仙賓這番糾纏扯皮,他可不想再來個十餘次。只要木已成舟,自然少了許多無謂的口舌麻煩。所以不如趕在這幫不速之客到來之前,先接受正法傳承再說。

  半個時辰功夫,歸無咎緩緩落在一片很是荒涼的空地上,面前是一座頗為破舊的殿宇。轉過頭去,隱約可以看到數裡之外一座純黑色的宏闊大殿。此處正是九轉靈光殿的後殿所在。

  歸無咎第一次聽說“通靈顯化真形圖”藏於此處,也有幾分意外。他早已探問明白,在真傳銓選之會上晉升真傳的弟子,如果是拜入內府門下的,通常當場就會做出決定。如果決定走那“求道之路”,獨自往九轉靈光殿后殿一行即可,勿須任何牌符手續,也不用真君大能指引。

  歸無咎原本以為,通靈顯化真形圖作為越衡宗根本至寶,理應藏之於如九轉靈光殿正殿這類空間秘境之中,甚至更為神秘的所在。最不濟也應當如六殿正殿一樣,隱於結界之內。

  眼前所見卻讓歸無咎大感意外。

  就算是六大殿的前後左右四偏殿,少說也要占地數千畝。而眼前的這座“九轉靈光殿后殿”,高約三四丈,方圓不過數十丈,和俗世間的破落道觀、土地廟也差不了多少。

  牆壁上黃一塊、白一塊的斑駁脫落,猶如臉上疤痕一般,實在有些有礙觀瞻。半紅半白的大門緊閉,門下小小院落積滿灰塵。殿門右側一顆歪脖子古槐,衰朽不堪,有枝無葉,樹幹上還有三四個孔洞,全無半點仙家氣象,醜陋無比。

  歸無咎四下裡張望一圈,確認自己並未來錯地界,帶著幾分好奇和期待往前幾步,拾起門上銅扣輕敲三響。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6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四十九章 真法自在譎境中

  稍候片刻,歸無咎見沒有任何反應,試著推一推門。

  然而這破殿大門的門軸卻極為潤滑,歸無咎雙手並未用力,門已大開。

  方圓十丈大小的空間,一切盡收眼底。密密麻麻許多玉牌懸掛在空中,絲線纏繞在房梁上,高低錯落。最高處距離屋頂不過二三尺,一二共是十三枚玉牌,五枚在中心,八枚環繞在邊緣。除此之外的其餘數百枚玉牌,高的距離這十三枚玉牌有丈許距離,低的不過離地二三尺,堪堪及到腰身。

  歸無咎看到這玉牌形制,不由地浮現出幾分聯想。

  除了這些懸掛在空中的玉牌之外,斗室之內,空空蕩蕩,一桌一凳也欠奉。忽然,歸無咎似乎聽到輕微的呼吸聲,扭頭一看,右側門旮旯內,一隻裹著草鞋的大腳伸在外面。

  反手合上大門,原來是一個面色發黃、身著灰袍的乾瘦老者。此人竟然斜靠在牆壁上沉睡,隱約發出鼾聲。歸無咎心中一動,彎腰一推,輕輕將他喚醒。

  這老者揮舞手臂,雙眼半睜,似乎半睡半醒,口中嚷道:“換班的來了嗎?”

  歸無咎靜立一旁,等這老者完全清醒過來。過了半柱香的功夫,老者睜大眼睛,對站立在眼前的歸無咎熟視無睹,而是抬頭向房梁最高處瞥了一眼,滿臉失望之色道:“原來是空歡喜一場。”說完身子一倒,又要睡過去。

  歸無咎道:“這位前輩。”

  老者並不睜開雙眼,喃喃囈語:“自己填上名字等候便可。”若非歸無咎精力集中,幾乎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說完這老者袖中清光一閃,一道玉牌和一支二尺長的巨大黑筆浮現在歸無咎身前。歸無咎略一掃視其餘懸掛的玉牌,心中有數,提筆在玉牌正中寫上“歸無咎”三個大字。

  剛一寫完,手中玉牌、黑筆同時消失不見。歸無咎突然回想起一事,高聲道:“晚輩有一事請教。”

  這老者雖然雙目緊閉,卻毫不遲疑道:“我不告訴你。”

  這個答覆可著實在歸無咎意料之外,不由莞爾,交涉道:“晚輩還未說問什麼問題,前輩何必著急拒絕。”

  這老者突然“騰”的站了起來,動作極為敏捷。他雙目緊盯著歸無咎,認真道:“除非你能讓老夫儘早放假休息。”

  歸無咎略一沉吟後收起笑容,肅然道:“道途艱辛,晚輩只能說盡力而為。不過就算僥倖成功,想來也是數百年以後的事情了。”

  這下輪到這老者面露驚奇之色,狐疑道:“你知道如何讓老夫提早放假了?”

  歸無咎伸手一指屋頂十三枚玉牌,緩緩道:“想必是第十四枚玉牌出現在那個位置的時候。”

  這老者拍手道:“妙啊,你這小子聰明得很。往常來這裡的傢伙,雖然道法上天資橫溢,但是論行事十之七八都是大木瓜。如你所言,你能否履行承諾至少也是數百年以後的事了,但是老夫可以賒欠你一個問題。記住,只能問一個。”

  歸無咎一點頭,道:“昨日是否有一個年輕女子來到此處,走這直窺本經之路?”

  老者果斷搖頭道:“上一個走上求道之路的修士,止步於元嬰境中。至於是什麼時候的事情,老夫也記不得了。”

  歸無咎聽到這個答案心中有幾分意外,對於寧素塵的背景他早已經猜測出七七八八。站在她的角度來看,假借名目,暫時遮掩鋒芒,是對她也是對越衡宗最優的選擇。難道她真的加入了那什麼南垣一門?

  歸無咎不再考慮此事,靜靜等候。過了一陣,殿內未曾有絲毫變化。歸無咎疑道:“傳承何在?”

  老者笑道:“不是已經開始了嗎?”話音未落,面前歸無咎的身形漸漸淡薄,轉眼就化為透明。

  這老者托著下巴,竟然面露得意,長出一口氣道:“老夫的方才回答實在是精妙之極。你這小子倘若自己理解岔了,可怨不得我老人家。”

  在歸無咎看來,卻是那老者忽然在自己面前消失了,而自己的身體彷彿變成了一塊有極強吸力的磁石,四周的玉牌一塊塊鑽進自己身體之內。隨後眼前的景象全部變形扭曲,牆壁乃至殿宇內的空間都被這股力量所吸引,往自己的身體內塌縮擠壓。

  見到這種異象,歸無咎猜想應當和上次進入九轉靈光殿正殿差不多,由此進入某一處秘境之中。但是當周圍的一切都填充進自己身體之後,歸無咎卻發現自己仍然立在原地,只是整個後殿空空蕩蕩,殿宇內的數百枚玉牌和那老者已經消失不見。

  就在歸無咎狐疑之際,空空如也的殿宇內,驀然一點光明綻放,憑空多出一個丹丸大小的透明水泡。這水泡一點波紋蕩漾,隨即快速變大,直至徑長丈許方止。轉眼之間,這殿內多了一個浮在半空的大水球。這水球中或明或暗光亮閃爍,將這殿宇照亮。

  乍一看這球體似乎是一件模擬宇宙星空的寶物,但定睛細瞧又絕不相似。

  夜晚之星光螢火,雖然亮度有差,但無非都是一點鑠鑠光明。甚至仙府之內用以裝飾照明的彩珠,雖然尺寸大了許多,那份圓滿均勻的光華卻是一致的。而這水泡中閃耀不定的光芒卻雜亂紛紜,最大的是一塊塊宛如拳頭的耀斑,小的卻幾乎是名副其實的“米粒之光”。

  這些光源不但大小明暗甚為懸殊,其外貌也是光怪陸離,奇態百出。圓珠狀的不過十分之一,其餘更有條形,方形,錐形,以及種種特異形態。但是仔細看去,其中三分之一的破碎光點,均有一側較為平滑的弧面,倒似是將一塊球體擊碎,產生了無數細小碎塊。

  歸無咎沒有細數這大小光源的數量,也沒有使用神意探查,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感覺,眼前這水球內的“光塊”應當正好是三千之數。

  回想到真傳銓選之會的前一日,那綠袍青年對自己所說的話,歸無咎恍然大悟。心中不由有幾分驚奇,原來“通靈顯化真形圖”既不是道冊,也不是圖譜,正是眼前這座光華燦爛的大水球。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章 心印正法真形圖(上)

  這並非是歸無咎見識低微,他這十二年中所閱覽的道法秘傳著實不少,但最上乘的傳承之法,向來別有玄妙,並不筆之於書。

  上古之前,道法萬家流布,參差不齊。指不定哪一處名山之中、微門末派之內,也暗藏著上乘功法。一玉簡,一龜殼,一銅片,足以記載一道不俗法門。更不必說前人遺府,秘地舊墟,更是不凡的機緣之地。

  然而當今之世道術極昌,上乘法門去粗取精、反樸歸真之後,為高門大派牢牢把持。一二等宗門的傳承極為系統,與山野俗流分道揚鑣。為了保證傳承純粹術不外傳,通常採用的是兩種辦法。

  一種是“系物法”,某一種功法秘術,修煉到一定程度,便需要以特殊法寶或秘制丹藥作為外力推動,方可破關進境。另一種是“內外法”,弟子修行法門為內法,師長修行法門為外法。特殊關口下,需四至八位前輩以外法輔佐行功,方能破關進境。

  弟子修行精深,年齒漸長,成為長老一流的人物之後,再執掌一道外法。

  四洲六海內大宗的核心傳承,大致也以此二法維持秘傳。雖在極巧合的情況下仍有一二幸運人物破解法門,但也掀不起什麼波瀾。

  表面上看,上古時道法流通,步步機緣;如今似乎是固步自封,裹足不前。其實則不然。

  在那等一法成毀一人,一人興衰一派的情況下,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不知有多少法門衰敗斷絕於彈指之間。面上似乎很熱鬧,但一道良法往往流演之中生出無數歧途變種,流布愈廣,歧見愈深,終止於魚龍混雜,真法衰微。

  正是宗門的力量得到鞏固,反而可以搜集更多靈秀弟子參悟真傳。外保純真,記憶體活水,於是道術愈精。

  而更高一級的存在,不止是越衡宗的通靈顯化真形圖——包括紫微大世界其餘八大巨派的根本傳承,已非“系物法”和“內外法”所能承擔,更不必說著錄於圖譜文字。這等傳承法門,名之為“心印法”。將至道法門演化為某一具體寶物,本門弟子在接受傳承的過程中觀照此物,猶如被種下一顆種子,開啟其個性化的成長領悟之路。

  這道法門只屬於自己,即便將其修煉的過程一一默寫下來,也無非被第二人所借用。

  這只大水球中的混亂光芒,忽然由虛而實,出現一個幻變迷離的人影。這個人影臉龐衣著逐漸清晰,定睛瞧去不是別人,正是歸無咎自己。這個人影似乎在發出一種召喚,只要歸無咎放開心神擁抱進去,就會立即開始真法傳承之路。

  歸無咎毫不遲疑,敞開神識。神魂似乎從身體中分離,飄飄搖搖進入這光彩迷離水球中。一轉念的功夫,歸無咎發現自己的“魂體”站在水球正中,無數奇形異狀的光源環繞在自己周圍,甚至在自己這副透明的身軀裡。他明明只是以神識投入這光球之內,光球外卻空空蕩蕩,好似他的正身無端消失了。

  歸無咎心頭一動,神魂之“手”隨手握住身邊一枚大如鵝卵的發光物。此物被他手掌抓實的一瞬間冰消雲散,彷彿被吸收了一樣,融化在他的神魂虛身中。

  歸無咎掌中之物消失的同時,心神突然一轉,似乎進入一處混混茫茫,難辨四維的虛空之中,和前日進入九轉靈光殿正殿有幾分相似。只是這空間青天白日,明朗耀目,並非昏暗一片。

  陡然間,異象突生。平地驚雷一串霹靂聲響,數百里方圓的地界,水桶粗細的雷霆電芒從空中落下,彷彿傾盆暴雨一般恣意揮灑,將一處雲氣茫茫的空間炸的電漿氾濫,宛如一片雷池。歸無咎暗中心驚,如果此景為真實,即便是元嬰修士被劈中也要屍骨無存,化為飛灰。

  也不知過了多久。雷光消散,歸無咎發現這副景象瞬間消失,自己又回到了光球之中。腹中隱約一熱,自己的丹田中似乎多了什麼東西,凝神體察卻無法感知,彷彿只是一個“點”,無窮小卻又具體存在。

  但是歸無咎知道,這只是《通靈顯化真形圖》一次化作具象的指引,引導自己體察這無上真法的奧秘。並非自己真的如此容易就吸收了那發光之物。果然,數個呼吸之後,那鵝卵石形狀的發光體又重新出現,而自己丹田中的那股玄異感漸漸消失。

  歸無咎不作無謂的糾纏,依樣葫蘆抓取一塊核桃大小的光體。

  回到渺渺虛空之內。天地間突然生出一股瀑流,寬達數百丈,轟轟隆隆傾瀉而下。這股摧枯拉朽的氣勢崩山裂石、摧城拔寨也輕而易舉。然這濤濤白浪並不散流開來,而是似乎在積累自身的力量。不知積蓄了多久,這股氣勢愈發驚人,最終化作九道巨大的龍卷,歪歪斜斜咆哮出去,其疾如風,聲勢煊赫,似乎要把掃蕩到的一切絞成碎片。

  這瀑布龍卷的威能雖然也甚為宏大,但和先前那紫電之雨相比,似乎就就稍有遜色了。再度回到光球空間之後,歸無咎果然暫時生出了丹田中多出第二個“點”的直覺。儘管這感覺依舊只是維持了短短數個呼吸。

  歸無咎心中有些猜想,這次刻意挑選了一枚米粒大小的光點。然而這次似乎有些不同尋常:在那虛空之內,歸無咎足足等了半刻鐘,好似起了什麼微妙變化,但又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歸無咎略一沉思,袍袖一抖,周身三尺內元光映照,纖毫無隱。這時方才發現,自己的元光和身形,似乎被什麼幻術牽引,稍稍偏移了寸許。難道這就是這枚“光點”的威能所在麼?

  第四次選中的光點更為微小,幾乎只相當於半個芝麻粒。這次虛境中看的明白,一道火球轟然炸開,但是不過丈許大小,似乎還不如最低階的火球術,僅和凡俗耍把式賣藝的噴火法門大致相當。和之前那道迷惑感官的幻術對比孰強孰弱,倒是難以評價。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一章 心印正法真形圖(中)

  歸無咎一一嘗試,最終確定,每一點光點似乎均代表一道法門。但是這些法門的威能強弱極為懸殊。最強之法比那紫色雷雨還要強上數十倍,以歸無咎現在的眼界,自認為大能以下無人能擋;最弱的法術幾乎只有那火球術的十分之一——一道尺許長短的氣流緩緩流淌,和凡人呼一口氣相差彷彿。但每一枚光體經歷之後,丹田內均會短暫生出一個幾不可察的“點”。

  不知過了多久,三千塊破碎的光源全部經驗一遍。歸無咎只覺得丹田中短暫存在的三千個“點”同時出現了一瞬。就是這一瞬的功夫,三千元點混而為一,形成一粒金光燦燦的種子。之後的修行之路、運轉之妙也完全了然於心。

  三千亂星演妙法,十八神通躍天門。

  整個靈形境和金丹境,就是將這三千門神通道術完全掌握的過程。這三千道術威能大小雖然極為懸殊,但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純粹單一,缺乏變化。就算是如那紫雷雨般看上去威能宏大的神通,若無龐大的法力支撐,其實戰效果也有限的很。

  三千種,這數字看上去有些嚇人,但是其中較為簡易的如那“火球術”,不過二三日就能掌握。歷來走上求道之路的修士,第一年較少的也能掌握六七十種,最多的甚至達到一百五六十種,以後每一年隨著難度增加效率逐漸降低。

  歸無咎粗粗算了一下,這三千道法之中,能夠直接用於鬥戰的,不過區區數十種。更有兩千多種幾乎稱得上毫無用處,至多只相當於凡俗間魔術雜耍的手段而已。

  這其中有一玄妙之處,神通道術的領悟,既決定於修士自身修的提升,又取決於道念道緣的高下。當修煉《通靈顯化真形圖》的修士修為增長到靈形境極限時,倘若你掌握的道法之數沒有達到一千種,那麼哪怕你根底再扎實,尋得上好的四行相生之藥凝成金丹,此生再也無法突破金丹一重境界。

  金丹境的道理是相同的,只是這道門檻變成兩千種。如果修行者在金丹巔峰、結嬰前夕掌握的道法不足兩千之數,那麼任你資質通天、外藥無數,此生修為註定止步於元嬰一重境。

  事實上一千種和兩千種只是最低的門檻,最理想的情況是,靈形境界和金丹境界各掌握一千五百種道法,在成就元嬰時達成圓滿境界。可是《通靈顯化真形圖》創世三十六萬年以來,尚無一人能夠能做到。

  歸無咎心頭產生了一種和《通靈顯化真形圖》這至法傳承同呼吸、共命運的感覺。出於直覺判斷,大約和剛才整個大殿和牌符被“吸收”進自己身體的異像有關。現在這至法傳承的歷史,前輩先賢能夠做到哪一步,歸無咎無不了然於心。譬如當下,歸無咎腦海之中升出一個資訊:這《通靈顯化真形圖》曾經被掌握的法術上限是二千九百三十一種。不知是越衡五祖中的哪一位大能。

  不僅如此,歸無咎心頭生出一分啟示:如果有人在元嬰境之前能夠掌握完整的三千法門,那麼這人將會為越衡宗帶來巨大的變革。

  而到了元嬰境界以後,就是在這已經掌握的三千門道法之中選出十八門作為根基,一一吞噬、合併其餘的二千餘門道術,最終在元嬰四重之前成就十八門大神通。如果有人的十八門神通是從完整的三千道法中凝結而成,其人道行將臻於至真至善的境地,此界之中,同輩再無敵手。

  方才,《通靈顯化真形圖》中的“三千妙法”在歸無咎神識之中一一展示了一遍,並在最終“三千化一”的異象中傳遞了明確的傳承之法。現在不需要任何人指引,歸無咎自然就明白自己該如何做了。當即神魂寂寂,返照出一種意通天真的神韻,勾連光球之內暗藏妙法的“三千亂星”,以將其真正收攝體內。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整個水球由極明至極暗生出變幻,一連七次,映照在歸無咎神識中。歸無咎心頭陡然生出一種警兆:如果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在十三門內府真傳中選擇一門;而一旦跨出這一步,就沒有回頭路可走。

  腦海中“轟”地一聲,出現一副動態的畫面。

  不知何年何月。大楚州隴月郡一處碧瓦朱簷的高宅之內。晚霞極豔,將這座連了半條街坊的大宅映照得如同火燒。隨著一聲嘹亮的清啼衝破天際,無數白鶴青鳥在這屋宅上空盤旋不定,原來是楚州鎮南公生下了第九子。這小公子名為符天青,生而能言,長而聰明,瑞氣流宕,頭角崢嶸,分明是二品上的靈根資質。符天青九歲的年紀,被兩個駕著天鶴的老道接走。一路飄飄蕩蕩,沖入一處無邊水界的上空,正是這越衡山門。這符天青理所當然的進入沖霄閣中,在南屏山一座孤峰開闢洞府。

  歸無咎凝神旁觀,此時面露驚訝。原來符天青所居的那山峰形狀,正是自己所居的盤爐峰。此人正是不知道多少萬年之前,盤爐峰雙遊洞的上一任主人。

  符天青在沖霄閣中堪稱一時俊彥。四載淬凡關,小自在境修通九元書,無不水到渠成。突然間清光一閃,畫面中雙魚升騰,正是真傳銓選之試。符天青壓軸出場,陽魚試九珠,陰魚試九珠。在丹水陰魚的加試中雖未連珠,但也無人能看輕他分毫。那一屆的真傳法會,符天青毫無疑問的名列頭名。

  然後歸無咎看到,九家內府真傳長老一一相勸,但符天青意志堅定,全部拒絕不為所動,打定主意要走這“求道之途”的道路。三日之後,他終於來到了這九轉靈光殿后殿,一番波折,縱身躍入這《通靈顯化真形圖》所化的光球之中。

  接下來接受傳承的過程清光蕩漾,看的不是很分明。十二個時辰之後,符天青從後殿走出,氣息委頓,面如金紙,再也不復之前的軒昂意氣。此後時光加速流逝,無數草木枯榮匆匆遍歷。符天青最終在三百五十四歲上含恨而終,此生竟未能夠踏入金丹境界。

  歸無咎目光陡然幽深了幾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39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二章 心印正法真形圖(下)

  接下來歸無咎又相繼看到七八幅類似畫面,大同小異,都是形形色色的天才人物,倒在了接受傳承的這一關。

  歸無咎立即明白過來,這《通靈顯化真形圖》修行的門檻不是兩道,而是三道。靈形境中掌握的法術不足千道,此生無法突破金丹一重境,這是一道門檻。金丹境中掌握的法術不足二千道,此生無法突破元嬰一重,這是又一道門檻。但是在這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一關:在接受功法傳承的時刻如果神魂之力無法將“三千法門”的種子盡數消化容納練成一體,那麼就意味著“本經之傳”以失敗告終,修行者此生只能止步靈形境中。

  這一步也稱為“心印法顯”,集齊三千微玄之意,凝聚一道“心印”,相當於在丹田中那神通種子之上打上一道鮮明的烙印,在道法長河之中提煉出只屬於個人特色的所見所得、道途信念。以後到了修為到了通天徹地的程度,這道“心印”就是自身的道法之門戶。每個人所凝聚的“心印”都是截然不同的,這取決於他遍歷所見的三千神通後最直接的感悟。

  如果說《通靈顯化真形圖》本經是“本”,那麼每個接受傳承者凝聚的心印就是“殊”,一本而萬殊,正是道法傳承的至理。而這散一本為萬殊的過程,卻是道途上極為可畏的難關。

  按照歸無咎原本的計畫,由於元嬰之後有了續修藏象宗秘法作為後手,那麼自己一試真傳,就算止步元嬰境界也無大礙。但是眼下,如果“心印傳承”這一關無法突破,自己就連突破金丹境界也不能夠了。

  歸無咎暗自唏噓道:好一個無人問津的“求道之途”。明明有志之士均知道直求本經、不落二法才是最上乘的法門;明明越衡宗千萬載以來資質靈秀者代不乏人,明明天資超拔者十有六七都是心性堅毅、道心卓絕。但這“求道之途”還是不免近乎無人問津,實在是這一條路太過於殘酷的緣故。

  以符天青的資質,選擇當時的九家內府真傳中任意一家,其成就不會低於元嬰四重,甚至更進一步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步踏錯,選擇了這“求道之途”,竟然止步靈形境中,實在令人扼腕。

  歸無咎靜靜權衡,如果不能修煉到元嬰境界,那麼藏象宗的神物機緣也好,元玉精斛也罷,通通都是鏡花水月。為保萬無一失,自己應該果斷退出此地,在十三家內府傳承中選擇一門。

  但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歸無咎否決了。如果自己在“引詔金符”失約之後就意氣消沉,而非正面迎接挑戰,那又怎麼會成為越衡宗三十六萬年來陰魚九珠的開派一人?又怎麼會憑藉十大天功,成就真傳弟子?

  這不是冀望於僥倖,更不是孤注一擲的冒險。須知每個人的資質、器量、責任都是不同的,有的人開闢道路,有的人在前人開闢的道路上行走,這其中沒有高下之分。有的只有八個字,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雙龍池上無雙士,自開戶囿,舍我其誰?如果不去走出只屬於自己的萬古絕徑,一意求穩,豈不是辜負了自己的大好天資?果真如此,玉鼎失足,又何惜之有?

  歸無咎神魂之中,透出一股勃勃生氣。他不再猶豫,果斷引動傳承之法,將三千亂星中的各色法訣按照觀望的那般返照凝練。

  凝練的過程異常順利,每消化一道碎星狀的光源,歸無咎體內就多出一點無窮小卻真實存在、至微至玄的“點”。只是現在這個“點”並非先前那樣存在數息時間就消散而去,而是凝練完畢就靜靜的存在於歸無咎丹田中,安然不動。同樣的,光源星體一旦被歸無咎神魂之體感悟消化,就徹底消失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光球中的星體越來越少,從繁星滿天變成疏星朗朗。歸無咎心中分明,就在剛才的六個時辰之內,丹田中多出二千七百道微不可察的小點。自己已然完成了十分之九。

  但是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剩下的三百道光點才是重中之重。過往“心印傳承”失敗的真傳弟子,無不是倒在最後三百道法門中。歸無咎感到腦海隱隱有些發漲,神魂中傳來滯重撐滿的感覺,猶如背負巨石在山道中行走。

  但是歸無咎冷靜無比。他仍是不慌不忙的吸納一道道碎星光種,體內的玄微之點依舊在一點點增加。他對自身極限的把握異常精確,此時的自己,便如同一隻水缸之中被放滿碎石,看似已經滿滿當當,但其中依舊留下不知多少空間縫隙,可以灌入細沙,灌入清水。

  又過了片刻,這光球之中的光點又減少了三分之二。細細數來,還剩下最後的一百點。此時的歸無咎,也似乎將要真正逼近自身的極限。

  歸無咎感應了一番右手的袖中,無名墨珠宛如真實。在他的神魂之體進入光球中的同時,他就感應到了,自己攜帶的其他外物在《通靈顯化真形圖》的光球具象中全都不存,唯有袖中的無名墨珠同樣作為一道宛如靈體的虛影,同時進入了光球中。按照過去的經驗,以此珠相助,自己的神魂神意足以極大提升,完成“心印”之法不在話下。

  然而歸無咎在真正到達自身的極限之前,並不打算動用此珠。越衡宗三十六萬載以來,走通這“求道之途”第一步心印傳承的,多少總也有個千百人。歸無咎有信心,只要做到自身的極限,自己必能夠突破此關。輕易起了依賴之心,對自己的道念純粹是一種侵蝕。

  二千九百九十。

  歸無咎心如止水,在看似不堪重負、滿滿將溢的神魂之力中冷靜的逡巡調和,擠壓出一點點的空間,匯溪成河,聚沙成塔。

  二千九百九十八。

  二千九百九十九。

  時間的流逝似乎變的極為緩慢。但這個走向終點的過程確實如此堅定,彷彿天地間的必然,不可逆,不可違。隨著最後一點亮芒消失,歸無咎的神魂之力同時承載到最大,三千門強弱懸殊、顯微各異的神通在神識中一一流淌。最終三千道至微至玄的“心印法顯”混然為一,凝成丹田中的那一粒本真,宛如一枚虛體之“丹”,和金丹修士結成之“丹”倒也相差彷彿。這一粒本真的出現,意味著越衡宗《通靈顯化真形圖》的正法,又多出一條道途!

  歸無咎心中細細回味著三千玄法的感悟,無數念頭交織,凝成屬於自己的“心印”。這“心印”正如其名,乃是銘刻在虛丹真種之上的一道印記,代表著最契合修士本人的修行之路。

  只見三千道詭異雲紋兜兜轉轉,最終凝結成四個大字:

  萬法無咎。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0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三章 轉赴玄墀善其器

  這四字心印一旦形成,歸無咎立時感到這光球之中生出一股斥力,將自己推了出去。隨後,這通靈顯化真形圖如浮光破碎,化作點點碎屑,消失不見。自己身體內湧出許多虛實不定的莫名之物,返回這座殿宇的空間內。

  歸無咎並不知道,不經意間,他已經經歷了一道絕大考驗。

  《通靈顯化真形圖》的求道法門中,真正和天資稟賦相關聯的,是第二、第三道難關。如果三相之資非臻於高品,那麼靈形境、金丹境各運化一千種法門的門檻極難達到。而這第一關“心印法顯”卻非如此,無論你資質是一品還是九品,只要自性圓滿,信念不二,就必然能夠在自己臻於極限時恰好包容三千心印。

  至於剛才歸無咎感覺傳承順利與否和神魂強弱相關,這只是一種幻象罷了。其實每一個接受傳承的修士得到的啟示均不相同:有人以為是和自身元光強弱有關,有人以為是和元光純粹程度有關,甚至在有人以為純粹只和肉身的忍耐力相關。這些五花八門的幻境其核心是一致的,就是一種尺規,衡量傳承者是否竭盡全力,沒有任何雜念、懷疑和保留。

  如果歸無咎剛才在最後關頭分心借助無名墨珠,試圖以無名墨珠之力提高自身神魂層次,那麼他的“心印傳承”就宣告失敗了,此生無望踏入金丹境中。

  數百枚玉牌重新出現,安然懸掛在殿中。那老者斜靠殿壁,乜斜著眼睛打量著歸無咎,似乎有些意外。

  歸無咎並未仔細查看,僅憑心中直覺就清晰的感受到殿宇之內多了一物。扭頭一看,自己身畔多出一枚玉牌靜靜的吊在空中。這玉牌離地僅三尺上下,在這殿內數百枚玉牌中高度最低,上面歸無咎三個大字清楚可辨。

  歸無咎微笑著朝著老者一揖告別,跨出殿門,飄然而去。

  對這老者的身份,歸無咎心中有數。能夠守護越衡派唯一正法的人物,又豈同尋常?更何況這老者分明見過不止一位求道一脈的修士。據歸無咎所知,求道一脈的真傳弟子愈來愈少,目前尚存於世的越衡宗弟子,無一人是求道一脈出身。就連甯、梁、南宮三位大能,也是得道於十三家內府真傳中的三門。

  據說上一個求道一脈的真傳修士,正是十代掌門,越衡五祖,眼下早已不在此界之中了。因此這老者的壽命早已超越人身的極限,若非寶靈,即為大妖,由異種化為人形。

  遠離九轉靈光殿后殿,歸無咎駕起飛舟法器。飛遁的方向卻不是丹霞玄渚,而是十二閣之一的玄墀閣,門中弟子購買和兌換各種外物的機構。

  現在那十二家內府主事之人,想必正堵在自己門口。

  真傳弟子一旦走上求道之途,除非極少數的情況下刻意隱匿消息,否則均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昭告各門。歸無咎無心與其多做解釋,自己走了本經直傳之道的消息一旦傳開,此輩自會散去。

  歸無咎遠行在即。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能不多做準備。眼下自己尚有七大天功,足以在玄墀閣中兌換各種合用之物。

  歸無咎對越衡宗內和下界的差別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

  在越衡宗這等巨派之中,殘酷的競爭被包裹在嚴謹的規矩之內,以八個字評判最為合適:暗潮洶湧,波瀾不驚。至少在表面上,人人都是按照規矩行事的。決定宗門命脈的根基如真傳銓選,更無人能夠冀望於僥倖。韓氏暗算容、喬二家的手段,已經算得上規則允許範圍內的極限了。在無望道途的下層修士中,固然有一些汲汲於微利的蠹蟲——如鼎湖閣的田平,騷擾明光殿的紈絝之屬;但這些不過是纖芥之疾,不足為慮。

  下界則不然。宗門之內還好說,一等宗門所管不到的地界,無不奉行的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道理。散修中的有緣之士修行到金丹、元嬰境界的也不在少數,此等人物中講道理的自然也有,但大多數都不是善良之輩。除了不去招惹大有身份的人物之外,行事可謂肆無忌憚。

  這還僅僅是四洲六海而已,四洲六海之外的蒼茫世界,想必更為混亂。

  七大天功,歸無咎當然不至於刻意揮霍。但是將其盡可能轉化為自身實力的一部分,必定是正確的選擇。

  還有自己成就金丹境後所需的最重要的一件外物,須儘早在玄墀閣中取了。

  飛遁小半個時辰,玄墀閣已在目前。

  玄墀閣位於上元峰靜明湖正中心,造型在六殿十二閣中較為特殊,乃是一座八角十三重的琉璃寶塔。作為作為越衡宗寶物薈萃之地,玄墀閣當仁不讓,璨綺華美位居十二閣之冠。

  數十裡香樟楓林圍拱靜明湖,紅綠相映,耀豔深華。當中湖水潭水澄碧,青青如望。百丈高塔矗立湖面正中,猶如魚龍捧珠,奪目之極。塔身甚是寬潤豐滿,塔身處處繪滿飛龍游鳳,神仙人物,花鳥禽獸。角柱、欄杆、飛簷、玉階無不各呈其麗,金碧輝煌。更奇的是,這些看上去栩栩如生的圖案並無一絲斧鑿痕跡,而是各色琉璃寶石搭建此塔後自然形成。

  歸無咎淩波而行,轉眼間入了正門。剎那間立刻被眼前裡三圈、外三圈的密集陳設迷花雙眼,彷彿置身迷宮。

  眼前這陣勢,似乎是大量的藥櫥狀櫃子排列在一起。但這櫃身通體金光燦燦,不知是何種稀有材料所鑄,可又比藥櫥華麗的多。每一張金櫃縱橫十二格形如抽屜的暗格,密密麻麻,多瞧上幾眼都會使人腦袋發暈。時不時看到真氣境、靈形境的修士在其中穿梭遊走、顧盼猶疑。

  每一個暗格正中鑲嵌了一枚晶瑩剔透的明珠,左右兩側懸掛著一紅一青兩枚標籤。紅色標籤注明的是匣內寶物的名稱,青色標籤則是兌換此寶所需要的功德數目。明珠正下方是一串三四寸長、天書般的字串成的微型法陣。

  歸無咎略一分辨,每一張金櫃有一百四十四個暗格,這玄墀閣第一層怕不是有萬張金櫃,那麼所藏寶物數量就在百萬種以上。

  這時,歸無咎右側兩三丈處,一個身著青衫皂靴、頭挽方巾,大約真氣八重的年輕修士駐足停在一張金櫃邊。他沉思半刻,凝視著這台金櫃第五行第三列的暗匣,伸出手指在鑲嵌匣中的明珠上輕輕一點。

  珠上登時一點光華泛出,這長約尺許、高不過半尺的暗匣表面竟然變幻成一塊長方形的明鏡。鏡面之中,一柄長約二尺有餘的細窄法劍,青光閃爍,迅捷無倫,在空中連續劈了七八個劍花,透出點點寒意。

  這年輕修士眼中泛出一點亮光,又在此匣右側二格之處,如法炮製輕點明珠。這一匣同樣化身鏡面,其中卻顯出一塊棱形烏鐵秤砣,灰濛濛的貌不驚人。這鐵砣突然泛起白光,緩緩飛躍空中,速度卻不敢恭維。但其轉定方位之後,卻突然蓬的一聲淩空下擊,將一塊三丈青岩擊成碎屑,威能極為駭人。

  年輕修士躊躇了約莫半刻鐘,似乎終於下定決心,從袖中掏出一枚銅色牌符,看形貌正是越衡宗外府別傳弟子的身份令符。此人手持牌符,對著那棱形鐵砣所屬的暗匣下方的陣法符文,手腕輕搖一掃而過。

  那方才在鏡光中演示過的鐵砣,突然出現在那青年的掌中。這青年面色上又是珍愛,又有幾分不舍,連忙將其收入儲物法器中,轉身匆匆離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0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四章 真符利刃皆足備

  玄墀閣前七層,每一層有金櫃九千九百九十九座,累計暗匣一百四十三萬九千餘隻,七層共計一千零七萬九千隻,這也是前七層各色寶物的種類。

  玄墀閣前七層是無人主持的,因其中均為價值不足一小功的器物,多半為真氣境、靈形境弟子所用。越衡宗弟子如有看中的寶物,以自身身份權杖感應暗盒下方銘刻的印記“百寶印”即可,屬於此人名下的功德即會被自動扣去。不僅如此,每塊權杖每日消耗的功德總數不得超過十個小功。

  而這塔樓上面六層則不同,由於所藏寶物價值較高的緣故,每一層均有司府四人、司庫八人輪值打理。完成兌換時更均需驗明身份,以防盜用他人牌符換取寶物。

  歸無咎捉迷藏般左繞右繞,轉了六七個圈,來到第一層的正中心。中心留出一片空地,一道十丈方圓的水綠光柱溟蒙裕如,似乎穿透屋樑,直通塔頂。光柱中七八隻黑背白腹,丹頂尖嘴的飛鳥,身長六七尺,靜靜蹲在地上梳理羽毛。歸無咎拾起手邊一根細細銅簽,瞟了一眼十三枚懸於半空中的銅牌,朝其中的第八枚銅牌輕輕一擊。

  那群白鳥中最靠近歸無咎的一隻立刻撲騰翅膀縱躍而來,矮身伏下,似乎很是通靈。待歸無咎坐上鳥背,此鳥連忙振作精神展翼升騰,不緊不慢的飛到寶塔第八層。

  這寶塔中別有禁制,除了執掌樞紐之人,其餘修士均不能飛遁。實則塔樓內八個角上均有樓梯通往上層。但如果所去層數較高不願攀爬,也可乘坐塔樓正中的玄背白鹮。

  歸無咎登上第八層,一時怔住。他本是用心研究過靈形境中的鬥戰法門的,這時才發現,自己種種細節無不考慮通透,但是偏偏忽略了一個最直接的環節。

  此時有一人就在歸無咎身邊。這人白麵短須,高冠素袍,靈形三重境修為。見歸無咎駐足不動,臉上浮起幾分笑意道:“在下第八層當值司府趙長和,這位師弟所需何物?”

  歸無咎心中一動,有旁人參詳一番也是好的,拱手一禮道:“趙師兄有禮了。符籙一門中,以哪一種威能最大、殺傷力最強?”

  趙長和欣然道:“符籙中威能宏大的當屬雷符一門。其中“大元雷真符”和“九兵雷符”最是妙用無窮,難分軒輊。大元雷真符,一符既出,五百丈內之人只要防備不及,必定化為齏粉。要知道此符曾經創下過真氣境修士擊傷元嬰真人的先例。雖然這也是那元嬰真人一時不慎所致,但其中威能可以想見。九兵雷符論殺傷範圍遠不及大元雷真符,但是其雷性之暴烈中潛藏金性之銳利,尋常修士不能識其奧妙。任你修為高深,見到此符也要避其鋒芒。若哪個自恃防禦神通了得選擇硬拼,必定身死道消,絕無幸理。”

  看到歸無咎面露滿意之色,趙司府連忙補充道:“此二符煉製特殊。大元雷真符所用的核心材料,是元嬰真人修煉雷部功法所產生的“雷種”。通常一名元嬰真人修煉一門雷屬功法,所產“雷種”不過煉製此符五六張而已。至於九兵雷符,此符出世未久,乃是二百年前由本門符道真人束易昌所發明,眼下也唯有束真人及其門下能夠製作。這二種符籙,玄墀閣目前所藏也不過各二千余張。每張計價五十小功。從實用的角度看,諸如大烈焰符、小烈焰符、大五行混成符、大落雷符等符籙價格較廉,每件一至三小功,足以勝任絕大多數需求。”

  歸無咎點了點頭,這玄墀閣司府趙長和,確實有幾分見地。

  趙長和見歸無咎點頭,卻會錯了意,問道:“師弟需要大烈焰符,還是大落雷符?”

  歸無咎擺手道:“不必了,就取二百張大元雷真符,二百張九兵雷符。”

  趙長和恍然失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

  五十小功一張,四百張?

  越衡宗內能夠獲得功德的途徑,分為上差,常差,下差三等。

  上差如丹符陣器“四輔”中的金丹修士,完成門派制定的任務,一年可得一個小功。

  常差就如趙長和本人一般,六殿十二閣中的基層職司,不算功勞加等,一年可得五個末功,僅為前者的二十分之一。

  下差是最低等的看護藥園靈禽、巡守山門、發掘礦藏等等,一年僅可得三十至五十微功。

  除了這三等常職之外,還有屬於真傳弟子的“特差”,如六大殿殿正之職,其實無所事事,但一年竟也可得二十五個小功,其實是變相的福利。

  真正的大功德,都是修士憑藉自己的獨有才能,展露創始之功所得。比如丹道真人每改良一種金丹境修士所使用的單方,就可得五十大功。更高等階的神丹,獲得數個、甚至數十個上功也不在話下。二百年前束易昌真人創制九兵雷符,便得了六十上功。

  每張大元雷真符價值五十小功,相當於一名煉丹師五十年的門派貢獻。

  歸無咎笑道:“趙師兄請備下真符即可。在下自然不是來消遣趙師兄的。”

  趙司府似是想到了什麼,朝那光柱之處瞟了一眼。但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一遍:“這玄墀閣中寶物,須以本人牌符方可兌換。如借用他人牌符,須主人陪同方可。”

  歸無咎微笑道:“在下明白。”

  趙長和神色微動,認定此人必是門中某一大族子弟,其長輩至少也應當是元嬰以上的大神通修士,如此人物在越衡宗內也頗有份量。只是不知眼前這人的長輩現在閣中哪一層。臉色登時更加和悅幾分,問道:“師弟還有什麼需要兌換的?”

  歸無咎果斷的道:“縱地遁形符、五元護真符、北辰正位小挪移符、六合返像升陽符……各五百張即可。”竟是一口氣報出二百一十六種符籙的名稱。這些都是歸無咎深思熟慮、反復推敲之後作出的選擇。

  最後又補充道:“殺伐一類中威能較次的大烈焰符、小烈焰符等符籙,每種亦準備五百到八百之數。”

  隨著歸無咎報出的符籙之名越來越多,趙長和的臉色也是越來越精彩,最後看著歸無咎只覺得莫測高深。

  先前歸無咎詢問何等符籙殺傷力較強,趙長和只當此人是無甚見識的低輩弟子。

  現在趙長能夠判斷,歸無咎所選符籙絕非無的放矢。其中六七十種他還能勉強分辨出暗合“符鬥”一門的十一二種作戰路數。但是剩餘的一百三四十種,他也不明所以。

  趙長和心中飛速的計算了一下,試探道:“師弟所選符籙,共計合三十六萬小功,即三十六上功。”

  見歸無咎很是隨意的點了點頭,趙長和心中盤算,即便是元嬰真人,決然也沒有這等身家。越衡宗內能夠一次揮霍三十六上功而面色不變的,除了幾位大族族主,就只有丹符陣器數門中有創始之功的幾位大宗師。不過此人長輩想必就在不遠處,稍後克扣功德時,是何方神聖自然能夠水落石出。

  歸無咎沉吟道:“金丹境界之後的法寶,亦可以準備一些。請趙師兄選擇幾件較為上等的攻伐寶物。最好以精微變化為勝,不必以力量雄渾見長。”

  趙長和一點頭,隨即轉過身去,在背後不遠處的一方玉櫃內取出一卷棉被厚的簿冊,快速翻閱一番,開口道:“飛天無形刺,以變幻無方,隱匿刺殺見長,最擅擊破各種護身寶物。作價八十小功。”

  歸無咎一點頭,道:“可。”

  趙長和翻了幾頁,又道:“太微殞元針,三十六枚為一套,無色無相,出其不意,金丹修士只消中上一枚,登時半身麻痹,失去戰力。作價一百二十小功。”

  歸無咎同樣點頭,道:“可。”

  ……

  每介紹一種,歸無咎均表贊同。趙長和見歸無咎並不叫停,不斷的推陳出新,所介紹的法寶品質也是越來越高。一連報到第二十二件,乃是一把名為“小苒衣衣”的精巧寶劍,此劍的品質給初入元嬰境的真人使用也足夠了。價值也達到了十二大功。

  這一把飛劍介紹完畢,歸無咎很是滿意,自然收入囊中。

  歸無咎認為攻擊型的法寶已經準備的足夠,接下來又一一兌換了許多輔助型的寶物,有的主防禦,有的擅飛遁,乃至於潛行匿跡、養氣培元、感神辨氣……可謂包羅萬有。不過歸無咎在選擇此類法寶時甚為節制,每種類型的寶物只選擇了威能最佳的二三種而已。然而此類寶物中無論拿出哪一件,都是尋常金丹三重境修士所夢寐以求的至寶。

  看著趙長和越來越麻木的表情,歸無咎卻渾不在意,對他而言,這數十件法寶、數百張符籙只是順帶充實自身實力而已,接下來要辦的事情才是此行的正事。

  歸無咎肅容道:“在下還要一枚上好的寶胎,不知眼下玄墀閣可有合適的選擇?”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1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五章 寶胎不勞自籌謀

  趙長和本擬歸無咎兌換寶物已經結束,正準備取寶交割,聽歸無咎問出“寶胎”二字,先是一愕,隨即恍然一笑。

  所謂“寶胎”,全稱為“元一寶胎”,乃是指煉化本命法寶的主要寶材。非至真至純、精微不二的天地奇物不能擔此重任。

  本命法寶和普通法寶不可同日而語。如歸無咎方才兌換的寶物,雖然件件珍異,但說到底只能算是“外物”;而本命法寶,卻是修士道行的一部分,堪稱統御元神、法力、神通三位一體的樞紐機闊。

  靈形修士凝結金丹成功之後,一身元光之力轉化為法力。不同根基的金丹修士雖然法力強弱懸殊,但使用類似神通所消耗的法力卻受著“道術相須”法則的制約。

  所謂一元生兩儀,一心生道神。

  道法與神通互成宅室,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就如同歸無咎在接受《通靈顯化真形圖》傳承中所見到的那道威力駭人的雷電神通,以它為主體成就十八神通之一,即使其吞噬的道法各不相同,最終成型之後長短優劣也各有特色。這道神通每次施法,必定會消耗自身一半的法力。

  但是如果有“本命法寶”統御於元神、法力、神通之間,那就大不相同了。本命法寶時時受修士孕養煉化,宛如法力與神通之間的樞紐與主宰,足以使修士於微玄之間,駕馭如意。同樣是這雷電神通,如果由煉化本命法寶的修士駕馭,經過種種奇特變化,一日足可使用一至七次。

  因此,這凝練本命法寶的“元一寶胎”堪稱修士修行到金丹境界之後最為重要的外物。歸無咎可不認為自己在下界會撞到什麼神奇機緣,恰好獲得最上等的寶胎。自然起意在玄墀閣中預先選取了合用的帶走。

  通常來說,道法愈精、神通愈強的修士,便更加注重本命法寶的凝練。甚至舍此之外,其餘外道寶物均視同泥瓦。而功底較欠者,往往較多依賴於普通寶物,彌補自身不足。歸無咎先前取了數十件尋常法寶,趙長和倒未曾想到這人會打寶胎的主意。

  趙長和雙眼一眯,估量著歸無咎先前的舉動,沉吟道:“本宗七大神木之一的九彩心棠木每隔三百載會落下十二葉,此葉堪稱木靈之精,最佳用途便是作為較有前途的金丹弟子凝練本命法寶的元一寶胎。此寶一旦納入閣中,不消半個月便會被兌換一空。恰好七日之前有九枚靈葉入閣,這幾日已被預先得到消息的弟子陸續兌換走七枚,眼下僅餘二枚。5每一枚作價五十大功。”

  趙司府介紹的同時,順手從身後玉櫃內取出一道卷軸打開,當中清光蕩漾,一枚半個巴掌大小、青翠欲滴的綠葉圖案凸顯出來。

  歸無咎聽到“五十大功”之語,眉頭一蹙,問道:“這九彩心棠葉是幾煉寶胎?”

  本命法寶品質亦有高下之分,修士修為在金丹、元嬰境中每提升一個小境界,就可以將本命法寶煉化一次。但前提是元一寶胎的品質足夠之高,能夠承受這份煉化之力。最高品質的元一寶胎,足以承受金丹四重、元嬰四重的八次鍛煉,以及元嬰之上的一次“合煉”,總計九次煉化之功。若借此衝破大能之境,那麼修者的本命法寶即為蛻變至混元真寶境界。

  趙長和看了看歸無咎面色,淡定中帶著一股自信之意:“五煉。”

  五煉,那便是足夠煉化到元嬰一重境。

  歸無咎皺眉道:“品質太低了一些。”

  趙長和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收起臉上笑容,盯著歸無咎看了片刻,認真的點了點頭。又取出一枚卷軸打開,看圖形樣貌卻是一枚紋理緻密、深碧近黑的龜殼。

  趙長和淡淡的道:“此物名為牢甲,是一隻名為“三牢”的深海異種所蛻之殼。此獸壽九千載,有古仙脈元鼉至少三分之一的血脈。“三牢”蛻殼時相當於人修元嬰四重境界的修為,乃是非同小可的寶物。此物錄入玄墀閣中已經二百年之久,若作元一寶胎來使,想必八煉之功不在話下。”

  趙長和看了看歸無咎臉色,續道:“只是此物價值頗高,作價三十上功。”

  玄墀閣中司府、司庫之流,多是由人情練達、和光同塵的人物擔任。然而這趙長和卻是一個例外,他表面上和諸位同僚一道,似是習得一身的如意磨盤功夫;但內裡卻是個自視甚高、尤其自負眼力的人。

  玄墀閣中四位掌次,其中就有三位對趙長和的能力頗為看重。可惜此人修道天賦不高,否則若能進階元嬰境中,最終晉升一個掌次之位,想必不難。

  歸無咎入閣之後,行事數次出乎趙長和意料。趙長和冷靜下來判斷,此人背景深厚,出手豪闊。但是元光氣息暗弱到幾不可查,顯然在修道一途上天資不高。然而這人在符籙一道又似乎別有見地,顯然並非純粹的大門紈絝。據此推斷,此人當是某一大族中極得長輩寵愛又有獨特才能的人物,將來晉階金丹不在話下,甚至其族門可能不惜代價將之勉強推到元嬰境界。

  至於元嬰一重之上,沒有上佳天資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玄墀閣中一品至九品的寶胎無所不備,趙長和一出手便薦出“九彩心棠葉”,本擬必合對方心意。甚至接下來,對方誇獎自己眼力了得、舉薦合意,都在趙長和預料之中。

  然而歸無咎“品質太低”四字卻讓趙長和心情大壞。

  歸無咎並不知道,此刻他在趙長和心中,已然得了一個“輕浮自大、好高騖遠”的考評。

  趙長和故意不拿出六煉、七煉寶胎,而是直接推出這八煉的牢甲,有兩重用意。如果此人自慚形穢,不敢取這“牢甲”,轉而回頭去採納“九彩心棠葉”,趙長和心中自然是極得意的。若此人果真毫無自知之明堅持選擇此物,等若是白白浪費三十上功,必定要遭長輩斥責。

  看著歸無咎皺起眉頭,趙長和心中一哂。但他面上依舊是平平淡淡的模樣,似乎是在靜候歸無咎作出選擇。

  歸無咎道:“還是不夠。這玄墀閣中,便沒有九煉寶胎麼?”

  看著趙長和面色一青一白的變動,歸無咎恍若未見。

  過了好一會兒,趙長和回過神來,深深看了歸無咎一眼,道:“請稍後。”轉身又取出一枚卷軸,口中道:“此物名為合德清襄玉壁,乃是五行中水土之精交感而成的一樁至寶。存於玄墀閣中已經兩千七百載,乃是目前本閣唯一一件九煉寶胎。價值二百五十上功。”

  然而這卷軸打開的一瞬間,趙長和不由目瞪口呆起來,原來此卷中並無圖畫展示,宛然一張白卷。這意味著圖中寶物已然不在玄墀閣中了。暗想到莫非是自己並不當值的數日裡,這寶物竟然被人兌換走了?只是此等大事應該傳的沸沸揚揚,不知為何竟然全無消息。

  正在此時,一道青光閃過,現出一個羽衣高冠、相貌清臒的老道。這人周身雲霞隱隱,瑞氣凝練不散,顯然至少有元嬰三重境的修為。

  趙長和一見此人,不敢怠慢,連忙上前行禮道:“見過平掌閣。”原來這老道正是玄墀閣掌閣平五峰。趙司府心下不由有些忐忑,不知平真人越過四位掌次直接來尋自己,有什麼要緊事交代。歸無咎聽趙長和稱呼,立刻知曉這老道的身份,也是上前施了一禮。

  平掌閣朝著趙長和略一點頭,卻並不說話,轉過頭來打量了歸無咎一眼,聲音緩和道:“你身後沒有族門指點,是以很多秘事並不清楚。歷來真傳弟子所用元一寶胎,並不需要自己功勳兌換,門中均會為你安排妥當。你所求之物已在你洞府之中了。”

  歸無咎聽平掌閣如此言語,也有幾分意外。但轉過念來,心中一動,問道:“不知門中為弟子準備的寶胎是何品級?”

  方才聽趙長和介紹合德清襄玉璧,無論是其價值還是稀有程度,都無愧至寶之名。門中為真傳弟子備下的不可能均是九煉寶胎。譬如那九彩心棠木每隔三百年產下十二葉,錄入玄墀閣名目的只有九葉,歸無咎自然不會認為其餘三葉被什麼人吞沒了,想必就是下賜弟子中品級較低的一類。

  事實上歸無咎所猜想完全正確,這也正是平掌閣方才言語中所省略的。門中所授下的寶胎品級自然高低不一,這是依據認定的每個人潛力大小決定的。如果某一弟子對門中所賜寶胎並不滿意,意欲自求更高一級的寶胎,那也無不可,但便需自己承擔兌換之功德。

  平掌閣見歸無咎一下就問道問題關鍵,撚須一笑,道:“下賜弟子的秘庫中並無你的合用之物,所以賜與你的寶胎正是臨時從這玄墀閣調撥。趙長和方才與你介紹的這物便是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7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六章 無心善緣今日果

  歸無咎驚訝道:“合德清襄玉璧?”

  平掌閣點頭道:“即便是有望衝擊大道的真傳弟子,能夠得賜九煉寶胎的也是少之又少。本門三位真君,也只有甯真君當年得授九煉元胎,將自身本命法寶提升到了混元真寶的境界。不過你得到此物,也是眾望所歸,無人能置喙半分。”

  歸無咎略感意外,他雖然料到九煉元胎價值非凡,想必至少也是千百年一出的人物方有資格獲得,但不料竟珍稀至此。

  其實歸無咎不知道,本命法寶品級能夠和提升至和自身修為齊頭並進,並非理所應當,更應算作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機緣。以人數比例而論,不過十分之一二。

  高品階的元一寶胎對於修士來說本就屬於極度稀缺的狀態。

  越衡宗南宮宗主、梁真君的本命法寶均是八煉靈寶極限,無法再進一步。唯有甯真君當年以九煉寶胎“無方化影璉”為基,將本命法寶提升到了混元真寶的等階。

  再如眼前的平五峰,其人目前元嬰三重修為,且進階元嬰四重之路未絕。按理說本命法寶當以八煉寶胎為基。然而事實上他當初煉化本命法寶的元一寶胎只是比“九彩心棠葉”稍勝一籌的“還陽雷珠”,最終只止步於六煉法寶而已。

  平五峰道:“另有一事。你出門之後,不妨回雙遊洞一趟。”

  歸無咎雖不明白其中之意,但還是點頭應下。

  平掌閣拂塵一擺,清光四溢,頓時消失不見。

  趙長和難以置信的道:“你是...歸無咎?”

  歸無咎微一點頭,舉手一晃,摸出真傳令符,在符陣之上輕輕一掃。一道紫色波紋旋現旋失。歸無咎看的分明,扣去上功不足五十之數。

  趙長和臉色半紅半白,連忙將歸無咎所兌換的寶物取出,收入一枚青玉納物戒中,雙手奉上。再想要斟酌詞語說些什麼,卻見歸無咎取過納物戒後,已經飄然離去。

  出了玄墀閣之後,歸無咎記得平掌閣話語,縱元光往雙遊洞飛遁而去。

  半空中雲霧隱隱,水氣騰騰,煙雨形狀千容萬變,無一時止息。歸無咎只覺身體中種種玄機流動,有所感悟,當即順從本心,駐足雲頭。

  默默用心體察了一會兒,伸出右手屈指一彈,食指之上“嗤”的一聲射出一道尺許長短的霧氣。

  原來就在這一眨眼的功夫,歸無咎已經走出了“三千亂星演妙法”的第一步。歸無咎不由感歎,雖說是由易而難,但這也實在太容易了一些。

  這道霧氣聲勢極微,比之於沸騰的茶壺口噴出的白霧還要略遜一籌,論威能就算擊倒一個三歲孩童也有所不能,更不用說同輩之間較量鬥法了。但是到底這也是“三千法”中的第一法。

  歸無咎一邊飛遁,一邊體會這剛剛練成的法門,左右試驗了七八次,轉眼間已經來到了居住十二年的洞府,雙遊洞。當即按落法器,緩緩落下。

  只見洞府之前,二十余個精壯漢子,每人身旁放著兩個緊緊捆紮的青皮木箱。當頭一人,四五十年紀,頭戴方巾,青色坎肩,束身皂靴,一臉精明幹練之色,雖然一眼看出只是負責外門雜事之人,但居然也有真氣七重修為在身。

  這人見歸無咎到來,連忙大步上前道:“歸師兄有禮了。襄助之德無以言謝。區區外物,請歸師兄不要見外。”雙手將一封紫紋禮帖恭恭敬敬呈上。

  歸無咎打開帖子,其中卻是一份清單:“上等五行精玉五百盒,上等法寶清雲環一對,上等法寶玄光盾一隻,上等法寶飛雲輦一座,上等法寶九元正點陣圖一幅,融元丹五十瓶,紫雷真符一百張,稀有靈草火雲草、絳雲草、丹羅草幼苗各二十株……”無一不是極為珍貴的寶物。

  尤其是清雲環、玄光盾、飛雲輦,更是越衡派金丹修士最著名的攻擊、防禦、飛遁的寶物,這裡卻來了個全套。

  再一看落款:順溪峰成氏。

  稍一回想,歸無咎已經將前因後果想通七七八八,當即道:“我收下了。”

  真傳大比的成績,除了待詔真傳韓太康之外,歸無咎、寧素塵位列前二,理當晉升真傳弟子。

  但是實際上,當場宣佈晉級為真傳弟子的卻是寧素塵、成不銘二人。而歸無咎,在一日之後以“功德緣法、引薦爭替”中的“功德”一門,晉升真傳弟子。在外人看來,這必然是三位真君大能的安排。

  在成氏和門中絕大多數人心目中,或許歸無咎主觀上並無幫助成不銘成就真傳的意願。但是他若無這份本領立下大功,那就必定要在真傳銓選之會上占一個位置。從這個角度上說,成不銘成就真傳,是欠了歸無咎一份人情的。

  歸無咎自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以功德成就真傳本是自己執意為之,門中本來並未打算給自己這個真傳名分。但對於成氏這番“誤會”也不必推拒,而是選擇盡數收下。

  這並非攬功之舉。一來自己如果推拒,平白無故生出誤會,等於給成氏釋放了不友善的信號;二來自己在門中地位水漲船高,自己是否真的對成不銘有恩其實只是一個理由而已。成氏借這個由頭對自己示好,自己如果領情,對雙方均無壞處。就算日後成氏明白事情的真相,也並不礙事。

  領頭這人登時如釋重負。他名為成鎬,在成氏處理雜務的下屬之中,是很得力的一位。出門之時,成氏當家人物特意交代了八個字“禮而有節、不卑不亢。”並對他述說了此事的因果利害。成鎬得聞之後大感頭痛。

  以歸無咎如今的身份,就算成氏家主親自前來拜訪,也不為過。但是人人均知,成不銘在沖霄閣中和歸無咎素無交情。三年有沒有說上十句話,都難說的很。如果前倨後恭過於明顯,那麼場面上實在有些難看。

  成鎬來此處的路上,可謂字斟句酌,深恐自己對答不甚,壞了族中大事。孰料自己來到此處,竟然大門緊閉,據說府主早已搬走了,真可謂當頭一棒。

  好在不久得到資訊,讓他在原地等候便好。

  現在終於不辱使命,成鎬心中大石落地。和歸無咎攀談了幾句場面話,也不多擾,行了一禮後率領二十餘位力士退下。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七章 輕舟掠影長悠悠

  歸無咎一揮手,打開封鎮洞府大門的斷龍石,空空如也的府邸顯露在自己目前。

  這裡面的片石微土,歸無咎均瞭若指掌。因而也沒有走進去細看。只是輕輕望了一眼,隨即揮手又將大門封上。

  昨日將府邸中諸般外物一齊搬到丹霞玄渚時,歸無咎心境灑脫,並未有絲毫留戀。然而時隔一日故地重遊,倒生出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歸無咎慢慢踱步,腦海中仔細品味著這十二年修行中的一點一滴。

  修道之人不溺於塵,但也絕不是枯守頑空,一副視天地萬物為虛幻的模樣,了無生趣。若如此做,便是墮入魔障,以後極難渡過九大劫中的“枯心劫”一關。對修行過程中的流連處,心動處,本就應該正面面對,品味其中的玄妙變化。唯有如此,才能在周流推移的世情中尋找到那堅如磐石的道心。

  不知不覺走了數百丈出去,眼前是一條黑黢黢的鐵索,橫亙於兩峰之間。鐵索之下,霧氣無邊,深不可測。

  歸無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鼓足勇氣踏上這條鐵索的時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回憶著著當日最初的勇氣,一腳踏步在這鐵索上,緩緩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歸無咎感到一個軟綿綿的物事撞在自己小腹上,立即睜開雙目。然後聽到“啊”的一聲尖叫,只見一個三四尺長短的淡青色影子一陣晃動,從這鐵索上跌落下去。

  歸無咎不及細思,元光催動間,加速躍了下去。不過二三十丈高度,就追上了這淡青影子,右臂輕舒,將之攜在腰間。然後一個轉折,落在對面的山崖上。

  歸無咎瞬間感到自己身軀被緊緊抱住,除了柔韌、溫暖的感覺外,更能感受到輕輕的顫抖。睜眼看去,懷中之人正是木愔璃。

  木愔璃此時終於睜開眼睛,看到歸無咎之後心頭一松,驚喜喚道:“歸師兄。”轉頭一看,發覺歸無咎正抱著自己站立在自己洞府門口的空地上,想要掙扎著一躍而下,卻覺得雙腿依舊有些發軟。

  歸無咎見木愔璃小臉一片煞白,顯然是驚魂未定。於是抱著她靜靜等待了片刻,再慢慢放下來。

  歸無咎問起事情的原委。

  木愔璃雙目一紅,幽幽道:“我想練練膽量。”隨即將經過細說了一遍。

  原來木愔璃竟和十二年的的歸無咎抱著相同的想法。只是她剛走出兩步,看到這無底深淵,難免雙腿有些打顫。於是低下頭眯起眼睛,只從餘光縫隙之中鎖定腳下的鐵索,力圖將其他的一切從視線裡剔除。

  只是這樣一來,木愔璃卻沒有看到迎面走來的歸無咎;而歸無咎又處於收攝耳目心不外馳的狀態,二人猝不及防的撞了個滿懷。

  歸無咎靜靜聽完,對著木愔璃柔聲道:“木師妹不必如此。”

  木愔璃瞪大眼睛,不知道歸無咎所言何意。

  歸無咎笑道:“讓我來猜猜師妹的心思。這沖霄閣內的師兄師姐,多半是門中大族出身。而木師妹孤身一人,離開父母親眷在此修道,無依無靠。因此想盡力磨煉自己,想要快些成長起來,是不是?”

  木愔璃連忙點頭,然後歪著腦袋仔細想了一想,又連忙搖頭。

  歸無咎訝然道:“難道師兄猜錯了嗎?”

  木愔璃黯然道:“歸師兄也沒說錯。剛進入宗門時確實有一兩分這種念頭,後來遇到歸師兄之後就沒有了。”

  沖霄閣門中弟子,多半出自於紮根在越衡宗的大小世家。搜羅派外遺才終究只占少數。木愔璃、歸無咎不但都是派外出身,更巧合的是都是被異物“食道靈魚”選中的人物。木愔璃發現這個秘密之後,和歸無咎之間的距離迅速的被拉近了。結識了歸無咎,木愔璃進入陌生環境產生的孤單、煩惱感也都漸漸消散,心中漸漸將歸無咎當做可以依靠的人物。

  周掌閣並不知曉歸無咎、木愔璃二人的底細。只是誤打誤撞,讓歸無咎照拂木愔璃的安排卻正好對了路。

  然而世事難料,歸無咎趕在這屆真傳銓選法會開始前當口成就靈形,突破返照,並最終一鳴驚人,晉位真傳。木愔璃原本以為歸師兄還能陪伴自己三年,得知歸無咎參加真傳法會的消息之後,事後不免有些失落。

  歸無咎暗歎一聲,口中寬慰道:“你和謝師姐不是很要好嗎?接下來這三年裡,她可還是你的同門。想必會多多照顧你的。”

  木愔璃咕囔道:“謝師姐自己也是個小孩子。”

  歸無咎啞然,沒想到木愔璃竟然會這樣評價謝月屏。反手在木愔璃腦殼上輕輕敲了一下道:“謝師姐比你大了六七歲呢。”

  木愔璃不服氣的道:“大六七歲也是孩子。我們就是在一起玩耍罷了,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

  歸無咎思索了一會,捋了捋木愔璃的小辮子,面色和悅道:“無論是門中世家大族出身還是派外遺珠,能夠進入沖霄閣的都是罕見的天才人物。當然,門派歷史上最頂尖的那一層,還是如師妹這樣的新鮮血液占的比重更高。”

  木愔璃握著拳頭,浮現出一絲笑意,驕傲道:“這我知道的。”

  歸無咎笑點頭道:“這當然是因為沒有根基的人,緊迫感更足,心志更加堅定。就如同師妹方才面對這鐵索作出的選擇一樣。但是須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你現在年紀尚幼,崩得太緊不是好事。以師妹的天資,只要不是有意懈怠偷懶,成就真傳是水到渠成的。不必刻意拘束性情,給自己過大壓力。”

  千年之內將會有一場大變革。木愔璃和寧素塵一樣,都是千萬年一出的天資,是越衡宗的幾張底牌之一。相信在合適的時候,宗門會讓木愔璃明白這一點。至於眼下,歸無咎並不打算說太多,就讓這小丫頭保持著最簡單的驕傲與自信,就……很好。

  木愔璃搖頭道:“不是的。愔璃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不能成就真傳弟子。我已經明白了,修成《九元書》需要三年零六個月的時間。六年後的真傳銓選會,就是我成為真傳弟子的時候。”

  說到這裡,木愔璃抬頭看了歸無咎一眼,道:“是不是只有到六年以後,我才能再次見到歸師兄?”

  歸無咎微笑道:“道途之上,風光無限。如同乘醉放舟,順流觀景。舊的景色不斷的消失,新的驚喜又不斷出現。師兄我此刻離開沖霄閣,自然是很掛念木師妹的;當六載之後木師妹成就真傳離開沖霄閣時,自然又會有你割捨不下的師弟、師妹,或其他什麼人物。木師妹,師兄還有些事要做。我們就此別過了。”

  木愔璃突然拉住歸無咎長袖,問道:“歸師兄,你是不是和其他真傳弟子不同?是不是要離開宗門,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歸無咎對木愔璃的敏銳很是驚訝,想了一想,坦然道:“是。師兄我要走的道途,與其他人不同。不久就要離開宗門,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尋找機緣。今日相會,就當是和木師妹告別了。”

  木愔璃小聲問道:“歸師兄需要離開宗門多久?”

  歸無咎大袖一展,一道元光裹挾著他英挺身軀向遠處飛馳。轉瞬間就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只留下空空渺渺的回音:“很久。”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8 AM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八章 忽有嬌客點迷津

  歸無咎回到丹霞玄渚,四下裡果然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心中暗道自己走上那“求道之途”的消息果然已經流傳開來。

  元嬰以上的高階修士往往行止無定,門派中的份例之物並不親自領取。這等上修的洞府也與低輩修士不同,通常備下一座單向傳送的“真影陣”,所用修道外物通過這傳送法陣定時配發,傳入洞府之內。

  歸無咎一打開正廳的大門,不由為眼前之景愕然。

  右側座椅之下,一隻通體黃絨絨的小雞仔,正在歪歪搖搖邁步,低頭啄食地上黍米。兩三尺外,一隻半人高的大黃狗伸長了舌頭,目露凶光的注視著雞仔。就在黃狗作勢欲撲之時,地下黃泥土地突然化作一個水潭,黃狗雙足登時落了下去,掙扎不已。旁邊雞仔恍若味覺,低頭啄米不止。

  歸無咎邁步而入的同時,靈機交感之下,黃狗、小雞、水潭、黍米同時消失不見,化作一股精純的靈氣撲面而來。

  一隻碗口大小、寸許高的玉盤浮在半空中,飄飄搖搖。這玉盤上沒有絲毫紋飾,本身也不放出絲毫光芒,但卻別有一種“內映”的韻味,彷彿將這斗室中的光華全部吸收在自己身上鎖住,化作一股普照四方的張力。歸無咎所感受到的精純靈氣,無疑就是從這玉盤上散發而出,散逸在四周的數丈之地。

  歸無咎體內的元光也蠢蠢欲動,彷彿本能中捕捉到了對自己有著極大益處的東西,一旦將其煉化吸收,就足以壯大自身。

  合德清襄玉璧。

  歸無咎伸手拿住輕輕撫摸,體會這玉璧中傳遞的無限純粹的意味,感慨這九煉寶胎果然非同尋常。只有這等寶物,才能承受得住九次鍛煉,最終成為一件至寶。歸無咎當即一攬手,將之收入袖中。

  到了靈形境之後,《通靈顯化真形圖》每一步神通種子的凝練,和自身修為的提高是一體兩面,缺一不可。歸無咎在返回雙遊洞的路程中觀看雲氣浮動,突生感應,領會了三千法門中的第一法。這登時讓他的身體產生一種渴望快速提升修為的饑渴感。

  當即不再猶豫,在靜室中打坐行功。一旦恢復到氣機圓滿,就是自己動身離去之時。

  這一打坐便是十二個時辰,歸無咎重新醒來之時,只覺得元光流轉五千四百周天,通體清爽舒泰。身上的元光之力,似乎增長了極有限的一星半點。睜開雙目,卻見一個臉色蒼白,一身白裙的女子盤膝而坐,正和自己四目相對。

  這女子面色之白幾乎和一襲白裙融為一體,沒有半分血色,黑漆漆的眼珠凝視著歸無咎一眨不眨。她雙眸、面容、身形勻稱精緻到極點,沒有絲毫瑕疵,但偏偏無法讓人生出“美”的感覺。頭上發飾和白裙中的紋路也古怪異常,並非世俗間和仙門中常見的任何款式。

  歸無咎大為驚訝。

  腦海之中飛速轉念一遍,自己進入丹霞玄渚之後,明明是關閉了禁制的。這處真宮福地,原本就是元嬰三重之上的修士所用,如無真君大能的修為,絕無可能打破禁制。而越衡宗內的大能,便只有寧真君、南宮真君、梁真君三人,並未聽說有一位女子。

  莫非是越衡宗分配給自己的這處福地,禁制中留有什麼後手?歸無咎一轉念就否定這個年頭。細細審視眼前這女子,似乎毫無修為在身的樣子,與歸無咎見過的三位真君截然不同。但是她渾身上下全無生氣,更不像是凡人。

  略一躑躅,歸無咎終於開口問道:“敢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女子默然半晌。

  正當歸無咎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她突然道:“我是壞了你機緣的人,也是給與你機緣的人。”

  歸無咎神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感應右手袖中,果然空空蕩蕩。半是猜測的驚訝道:“是你?”

  這女子面露微笑道:“你很聰明。”她先前面色蒼白,神態清冷,全無生人氣息。這時候突然展顏一笑,歸無咎只覺神韻一變,似是空氣中多出一股暖意流淌。

  歸無咎試探著問道:“敢問姑娘是何來歷?”

  白衣女子淡然道:“你暫時不必知道。我無法逗留太長時間,所以你應該問一些更有意義的問題。”

  歸無咎點頭點頭,快速梳理了這些天發生的一切,開口問道:“我那日親眼見到的,和九轉靈光殿寧真君為我演示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故事。姑娘可知道真相究竟為何?”

  白衣女子毫不遲疑的道:“你所見的是真實的。”

  歸無咎遲疑道:“那寧真君演示的所謂“欽蒙”鳥又作何解釋?”

  白衣女子低聲道:“我自身力量只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縷,只足以反彈這越衡宗“浮生若夢”之陣,使眼前之人光陰逆亂,形成幻象。我降落在這這紫微大世界中,別有玄機。除了你以外,其他的人都不應當知道我的存在。”

  歸無咎詫異道:“姑娘的意思是,南宮真君所見到的欽蒙鳥破天襲來的異象,其實只是幻覺?”

  白衣女子輕輕點頭,聲音冷漠道:“長話短說。在你突破靈形境和返照關的當口,我出手助你兩次,現在所殘存的力量所剩無幾了,以後再不能對你有所助力了。自今日開始,那墨珠就和普通的玉珠、石珠沒有絲毫分別。”

  歸無咎似乎有些意外,但神情坦然,從容的點了點頭。

  白衣女子訝異道:“難道你不該很失望嗎?”

  歸無咎道:“姑娘就算是間接導致越衡宗失去了三劫蓮,那也是姑娘和越衡宗之間的因果。至於在下和越衡宗的約定,那是另一回事。姑娘助我突破靈形、返照二關,實際上對我幫助極大。再有所求,豈不是貪心不足。”

  白衣女子笑道:“是補償越衡宗還是補償於你,那是我說了算。這茫茫紫微大世界,能夠在你這小小洞府相遇,不能不說是一場緣分。如果你反覺得欠了我一份人情,將來想必是有所回報的。”

  歸無咎毫不猶豫道:“姑娘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說。”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在我陷入沉睡之之前,將剩餘的力量分成三道,你自善用之。”

  她素手一揮,空中浮現出三枚珠子,一青,一白,一黑。

  白衣女子道:“這青色之珠名為鏡珠,在我進入此界的那一剎那,此界的名物種類、玄機變化、周天人事,無不洞察明白。只要不脫離紫微大世界,這鏡珠可謂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以後有什麼難明之事,大可以問它。但是只有三次機會。三次之後念力耗盡,此珠也就沒有了用處。”

  說完之後當空虛點一指,歸無咎只覺得腦海中多出一篇法訣,顯然正是這“鏡珠”的運用之法。

  白衣女子指著中間這枚白珠又道:“此珠名為全珠。你以後如果有開闢道法,自成一家的打算,這一枚珠當可助你一臂之力。此物並無什麼使用法門,機緣到時,你自然就知道該如何使用了。”

  盯著最後一枚黑色珠子看了一眼,白衣女子雙眸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淡然道:“這最後一枚黑珠名為魂珠,但願你永遠也用不到此珠。”

  歸無咎不明其理,問道:“敢問這魂珠有何玄妙?”

  白衣女子道:“寰宇間有無數界空交錯,紫微大世界雖然是一方特殊的大界,但到底也只是萬界之一。生靈死亡之後魂力錯反相合,通常並不會轉生在原先的界域中。而有這魂珠鎮壓元神,卻可以使亡者轉世於本界之中,甚至大致方位也可掌控一二。不但如此,前一世的修道資質,多半也能夠保全。”說完同樣傳出一道法訣,印入歸無咎心中。

  歸無咎道:“我聽說唯有修行到與天地鼎足而立的天尊境界,才能點醒三世宿慧,還原本來,否則在無盡沉淪中輪回,就算得以轉生,那個重生之人也不再是我了。依在下之見,這魂珠還是永遠不要用到的好。”

  白衣女子神色淡然,點頭道:“你明白就好。此物也只是防備萬一,切不能以此為倚仗。這三珠如果完成了它的使命,其本身材質也是一件極為難得的寶物,當遠在你納物戒中清襄玉璧之上。”

  歸無咎沉思片刻道:“本來想問如何才能幫助到姑娘,卻不料再得姑娘援手。”

  白衣女子笑道:“不要?”

  歸無咎灑然一笑,道:“平白得到的好處,為什麼不要?”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聲音悵然:“在先達到這一步之前,你距離能夠助我一臂之力,還太遙遠了。不過如果你真的到了那一步,以自身法力蘊養墨珠本體,我自然能夠感受得到。”話音未落,這白衣女子的身形漸漸淡薄消散,彷彿即將消失。

  歸無咎疑問道:“先達到哪一步?”

  白衣女子凝視著歸無咎,聲音清雅動人:“成為紫微大世界的天下第一。”



第一卷 九天龍鯉下凡塵 第五十九章 九天龍鯉下凡塵

  隨著眼前女子身形越來越淡直至渺然無蹤,袖中無名墨珠此時又重新出現。歸無咎取出墨珠細細觀看,此珠果然發生了一些難以言喻的變化。那股與天地格格不入的間離感消失了,似乎回歸平凡,真的變成了一枚普通的石珠。

  歸無咎長袖一卷,收起懸浮在空中的三枚圓珠。初步揭曉了無名墨珠的奧秘,歸無咎心中也很受震動。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並未讓這突然而來的意外衝擊自己的心神。漫漫道途,自己的實力和努力才是根本。至於外物,既要善加利用,又不能顛倒輕重。這其中的分寸,算是對修道者道心的一份考驗。

  歸無咎雙眸凝視戶外。自成就真傳之後,這十二年的心、意、緣、事,在他心中觀照再三,此時圓融無疵,朗照不二。多一分則溺情寡決,少一分則淡漠枯心。相別之期,就在今日。

  凡人行千里者,三月聚糧。然而修道人日用甚為簡略,一應所需都儲藏在三枚儲物戒中的九層空間內,條理分明無不允備,自然不需要再費心準備什麼。

  歸無咎靜靜站立了片刻,抖出兩頁半尺光幕。凝聚元光以指作筆留下兩封“青華幻印”。留書完畢,兩枚信符蜷縮凝練成飛鳥模樣,振翼飛出大門。

  此時袖中突然一陣清鳴,正是洞府禁制發出警示,有外客來訪。歸無咎迎了出去,眼前之人是個冠履齊整,一襲深色道袍的英俊少年。正是那日在九轉靈光殿中見到的寧真君的四位弟子之一,那淩姓少年。

  歸無咎行禮道:“淩前輩。”

  這少年道人呵呵一笑道:“你叫我淩逸雙便可。”

  淩逸雙仔細打量了歸無咎一眼,贊道:“老師的眼光果然非我等可比。你一試求道之路,我們四人自然是樂見的,但是怕有所閃失,還是請老師暗中護持一二。老師卻道,你是必定能過的了此關的。”

  歸無咎點頭道:“不過是債多不愁罷了。求道之途雖然艱難,未必能難過八品靈根三百年成嬰。”

  淩逸雙未料他如此回答,長笑一聲,灑然道:“走吧。我送你一程。外出的傳送法陣不在四洲六海的序列中,你若親自去尋執事道人,又是一場麻煩。”說完袍袖一卷起了一朵罡雲,裹起歸無咎飛速賓士,不多時就遁去了數十裡距離。

  歸無咎奇道:“淩前輩知道在下現在就要動身?”

  淩逸雙歎道:“對你而言時間緊迫,料想你也不會耽擱太久。何況,少年人遭遇挑戰迫不及待的心情,我明白的。可歎縱有長生志,人無再少時。”說完反手拋出一青一紅兩枚戒指,交到歸無咎手中。

  歸無咎下意識接住,問道:“前輩這是何意?”

  淩逸雙道:“紅色這枚納物戒中,所備之物均是老師賜下。都是圍繞元玉精斛和你修行將會遇到的種種問題,精心籌備。要知道除了我們四位在九轉靈光殿跟隨修持外,老師不問世事已久。這次為了萬無一失,老師昨日就召見了三殿四閣中丹符陣器諸道的九位真人。諸般運用之法,你閱讀當中玉簡便知曉了。”

  歸無咎行禮道:“謝過寧真君。歸無咎銘記在心。”

  淩逸雙道:“我知你尚餘七大天功,這身家也可謂豪闊的很。前日在玄墀閣中,想必也兌換了不少珍寶吧?但你畢竟眼界尚淺。在通往金丹境、元嬰境的修行之途中到底需要何物,未必就切中要害。第二枚儲物戒指之中,是我等師兄弟四人拼湊起來的一些修道外物,都算是我們一路修行過來所剩餘者,你不會嫌棄這些殘羹剩菜吧?呵呵,當中鬥戰法寶之流可是一件也無,多是一些旁門奇物,有些還甚是粗淺。但想必在你修行過程中,多少會產生一點作用。”

  歸無咎並不矯情,坦然道:“四位前輩的相助之德,歸無咎不會忘記。”

  淩逸雙擺手道:“不過這當中每一件物品到底是何等用途,卻需要你自己去摸索。這倒不是我們四人賣關子,而是這印證之法,本就是修行中的一門主要門徑,也是樂趣。”歸無咎點頭稱是。

  不多時,遁光降落下來,顯然是二人來到了目的地。

  眼前這處地形的景物著實有些奇妙。十二座筆架形的高峰危聳傑起,高逾千丈,環繞成一個圓圈。每座山峰的峰頂,均用巨大青石砌成一座高三重、徑百丈的圓形冕台。冕台正中,無數玄奧古字縱橫錯落,環抱著三十六枚紅色晶石。冕台正中央紋理細密處,均有一上一下兩個大字。

  這十二座山峰的冕臺上,每座冕臺上方的這個字都是相同的,清晰可辨是今文中的一個“陣”字;而下方那個大字,十二座冕台各不相同。單看一字或許難以猜測其含義,但十二字和看,取其依稀相似之處,卻不難看出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元辰的古字寫法。

  四洲六海雖然在紫微大世界中只是極小的一部分,但是對於大能之下的修士來說,卻依舊無限廣袤。不借助空間法陣之力,往來交通極為不便。

  越衡宗禦內的空間法陣分為“天”“地”“人”三門。眼前這十二元辰峰便是大傳送陣的總括樞紐,天門所在,傳送方向各自通往六海的十二個方位。這十二個方位的落腳之處分佈於四洲六海之中,自然就是法陣中的“地”字門了。

  以“地”字門為媒介,又各自引申出三十六座小型空間傳送陣,號稱“人”字門。這四百三十二座基層傳送據點,足以保障越衡宗修士在不超過三年的行程中,抵達四洲六海的任意一處。

  然而三才序列的傳送法陣,都是隸屬四洲六海的系統,顯然不包括歸無咎此行的目的地。

  淩逸雙帶著歸無咎轉轉折折,落在十二座高峰的凹陷之處。亂石蜿蜒,草木環蔭處,顯露出一大七小共八個傳送陣門。陣盤形狀與十二座峰上類似,只是七個小陣內“陣”字下的一字,分別是“隨”“臨”“觀”“剝”“複”“頤”“升”。

  而那較大的陣門,卻是一個“九”字。

  歸無咎隨淩逸雙走上“臨”字型大小傳送法陣。心中暗暗猜想,這“九”字大傳送陣多半是九大宗門之間互相往來的通道了。而剩餘七處地界,應當是大荒世界中越衡宗有所佈局的所在。

  這樣的佈局,除了荒海,還有六處之多。

  淩逸雙微笑道:“無論是四洲六海的五等宗門下界,還是四洲六海之外的滄茫世界。論傳承高下,修士實力及潛力,和越衡宗相較自然如螢火比之日月。但是下界中的環境,和越衡宗山門之內可是大不相同。這一點你要有心理準備。”

  歸無咎果斷點頭道:“若無獅子搏兔之心,則有白龍魚服之厄。這道理我明白。”

  淩逸霜卻罕見的嚴肅起來,搖頭道:“不然。當你說出獅子搏兔這幾個字時,看似尊重了你的對手,實則依舊小看了他們。除了九大上宗以外,其他的修道宗門、外道妖魔,雖無體道合真的上法,但卻並不妨礙他們在自己的領域內做到極致。下面的世界……很精彩。”

  歸無咎有些意外,面色真正嚴肅起來,似有所思。

  隨著空間傳送陣上光芒愈來愈強,淩逸雙輕輕躍出陣外。他剛要轉身離開,似乎想到了什麼,轉頭道:“你的陣法落腳之處,也是一處善地。”這時候傳送法陣中的亮光陡然消失,隨即空空如也。也不知歸無咎最終聽到了沒有。

  這一去便是百餘年。在越衡宗後輩弟子中,這位在真傳銓選上丹水陰魚之試中,九星連珠、開派一人的歸無咎師兄,暫時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甚至三十六年一度的宗門大比,連續數屆中也未出現他的身影。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8:49 A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6 08:50 AM 編輯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一章 殘族坐困如意門

  一塊方圓二十餘丈的空地中,兩團影子兔起鶻落翻騰不定。瞬間傳來幾十聲緻密的“砰砰”聲,倒像是兵器撞擊。由此看來,似乎有兩人正在進行激烈的打鬥。

  周圍有十餘人分列於場地兩側,以一個中年人為首,個個凝神圍觀,面色嚴肅。這些旁觀者距離打鬥之人明明拉開了至少十丈的間隔,可是隨著二人的交手,點點火星氣浪卻不住地湧面撲來,使他們髮絲飄飄,衣袂舞動。

  過了一會兒,鬥戰的二人身形漸緩。這時才看清楚,二人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一人赤巾白服,相貌明潤俊秀,手持一柄亮銀虎頭鉤;另一人身形魁梧,臉龐上露出一股堅韌之色,掌中的明晃晃的蛇形劍發出滲人光芒。

  如此年紀,交手間放出的氣息居然波及十丈之外,在世俗武林中可稱得上驚世駭俗了。然而這一群人均面色如常,沒有絲毫大驚小怪。

  手持虎頭鉤的俊秀青年名為黃正德,而使用蛇形劍的魁梧青年名為黃正圖。他們並非什麼武學奇才,而是剛剛突破真氣二重境的修士。二人是堂兄弟身份,出身於春浮山黃氏。黃氏家族,原本是荒海以北、容洲半島以西千萬修仙世家中的一個。

  末等宗門和小世家,所傳承的修煉法門甚是粗淺,修道所用的外物也極為匱乏。資質較好的,能夠修煉到真氣七八重境已經算是僥倖。絕大多數人,此生也只是祈求修煉到真氣三四重境界,活個一百五六十歲無病無災。至於突破靈形境界,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由於註定突破靈形無望,此輩就走上另一條道路,名為“丹武雙修”。將真氣境的修行和世俗的武術結合起來,內壯元氣,外練筋骨,打熬神兵利器,輔之以技擊之術,以尋求真氣境中的最大戰力。那些埋頭苦修至真氣八九重境的練氣士,未必是六七重境的雙修武者的敵手。憑藉這一身手段,只要不遇到靈形修士,足以縱橫無敵。

  其實世俗王朝的歷史上,那些美名流傳的猛將,手持重兵重甲,號稱“萬人敵”,其實多半是“丹武雙修”一道的武者入世。

  黃正德、黃正圖堂兄弟二人,正是走上“丹武雙修”這條道路的小世家修士。二人手中的兵器爛銀虎頭鉤和冷霜蛇形劍,沒有絲毫靈力波動,但撞擊之下堅韌非常,顯然走的是“神兵”而非“法器”的路子。

  這兩件兵器表面上看很是靈巧,並非如鐵錘、銅人一般的重型兵器。但實際上爛銀虎頭鉤重八百八十斤,冷霜蛇形劍重六百四十斤,凡人輕輕一磕,就要折斷筋骨。

  這時,二人的爭鬥突然加速。隨著兵刃快速交擊,火星劈裡啪啦的迸發出來。轉眼間,黃正德的虎頭鉤三番兩次的逼近黃正圖的胸腹要害之處,似乎勝利在望。黃正圖迭遇險招,左支右絀,面色卻依舊依舊冷靜,一時穩步後退,尋找機會。隨著二人快速跳躍,圍觀者也漸漸讓開一個口子。

  驀然間,黃正德“喝”地一聲,虎頭鉤反手一撇一挑,將黃正圖手中長劍蕩開,然後反身一刺,紮向黃正圖後心。眼見黃正圖萬難抵擋,旁觀者正中那位矮小精悍的中年人眸中精光一閃。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黃正圖出人意料的俯身一滾,避過虎頭鉤的正面攻勢。反手避實擊虛的遞出一劍,正刺在黃正德的手腕上。

  黃正德銀鉤失手,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儘管黃正圖刺來的蛇形劍已經明顯收力,他竟然也未能避過。“嗤”的一聲,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鮮血汩汩流出。黃正德感覺一股異力在身體中亂竄,頭腦暈暈沉沉,隨即軟綿綿的癱倒在地。

  黃正圖似乎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擊堂兄居然未能避過,當場呆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他明明是勝者,可此時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竟然比方才演武時還要狼狽幾分。

  旁觀之人中當頭那位矮個中年連忙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包灰布兜囊,取出一枚黃豆大小的青色丹丸喂入黃正德口中。一揮手,立刻有兩人上前。一人呈上一隻發黃的尺半竹筒,以一竹篾從中挑了一勺黑糊糊的刺鼻膏藥,塗抹在黃正德傷口。另一人取出一張半寸寬、五六寸長短的黃紙符籙,包紮覆蓋。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這黃正德終於悠悠醒轉。

  矮個中年和黃正圖等人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

  修道之士的正傳法門,如法器一流,均是結合法術神通克敵制勝;而丹武雙修之士的“神兵”一門,雖然對於靈形修士而言局限很大,卻在同輩修士的交手中威力甚宏。一旦割破肌膚,神兵中暗藏的五行煞氣便如附骨之疽般隨著血脈鑽入敵人體內,造成極大破壞。

  黃正德比武中不慎受傷,如果不及時救治,十有八九要變成廢人。

  過了片刻,兩道黃紙符籙漸漸發白枯萎,從黃正德手腕傷口上脫落下來,化作一團飛灰。黃正德的傷口處看上去已經恢復原狀,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矮個中年一搭黃正德的手腕,道了聲:“無事了。”

  此人名為黃木榮,今年已經過了九十歲。只因他真氣七重境的修為,方才有這樣一副宛如中年的相貌。此人現在黃氏家族的主事之人,論輩分是黃正德,黃正圖兄弟的二太公。

  黃木榮看了萎靡不振的黃正德一眼,歎息道:“你八品上的靈根,是我們春浮山黃氏近二百年來靈根品質最高的一人。而正圖卻是九品上的資質而已。入谷之前,正圖不是你十合之敵;短短一年功夫,你們二人差距已然越來越小。直至今日,你甚至敗在正圖手下。”

  黃正德卻雙目無光,一副放任自流的萎靡神態。似乎二太公黃木榮這一番指責對他毫無觸動。

  黃木榮見他萎靡不振的模樣,加重語氣道:“以你的靈根資質,成就真氣九重境也不是沒有希望。有朝一日你若能走出如意門,得了成就靈形的機緣,復仇宋氏、石氏,振興族門的重任就擔在你的肩上。還要勉力振作才是。”

  黃正德睜大眼睛,凝視著這五彩斑斕的詭異天空,嘴角溢出一抹詭笑,有氣無力的道:“走出如意門?怎麼走出去?二太公,我們黃氏沒有被斬盡殺絕,能夠有這麼一出山水佳地作埋骨之所,已經是老天爺的恩賜了。什麼復仇宋石,興複族門?嘿嘿,哈哈,哈哈哈哈。”

  黃正德笑聲越來越大,放肆之極。只是誰也聽得出,這狂放的笑聲中帶著一股絕望。黃正德目無尊長,黃木榮卻不出言指責,只是歎了口氣。身後的十多個站立者人人面色青白,神情之中透出一股沮喪蕭瑟。

  仔細看去,這十幾個人所立之處果然有些蹊蹺。

  這一片縱橫數百畝的奇險谷地,絕壁圍成三面,高插天際。這處谷地雖然被三面圍住,但採光極好,四下裡通明透亮,宛如烈日當空之時。可是抬頭看去,這明亮並非日月朗照之功。

  頭頂五色迷離,青一塊、紅一塊宛如琉璃的雲彩,五色交映,混成一股光芒周照谷內,真教人大開眼界。

  谷內不遠處搭建成兩排二三十間寬敞的竹屋,足夠百餘人居住。這竹屋杆梁之上明媚嫩青的色澤尚未褪盡,顯然搭建不久。

  竹屋之前有一塊四四方方的湖泊,緊靠著三面合圍的邊緣,距離黃木榮等人所在的位置也不過十餘丈。這湖泊色澤奇異,分成兩半。一半水色全黑猶如墨汁;另一半卻白嫩潤滑,宛如羊乳。湖邊草木蒼翠之處,似乎有星光霧氣混作一團,望之光彩離奇。

  這“圍三闕一”所空出來的方向,竹樹扶疏,蒼翠掩映,似乎該是此處連通外界之所了。果然可以看到,不少身著黃氏服飾的人往那草木籠罩中走去,身影轉眼消失。可是沒過多久,又突然有一個個人影在空地中憑空出現。仔細辨認,正是剛才外出之人,不知道為什麼又回到了原處。

  黃正德盯著這團綠霧許久,又看了身旁憨直健壯的黃正圖一眼,頹然道:“正圖賢弟,族門復仇之志,為兄就託付給你了。黃氏家門比試,今日是最後一場。又或者你以後和正純、正雲他們切磋,也都隨你。”說完抓起手中爛銀虎頭鉤,朝那方方正正的湖泊中扔去。

  黃木榮吃了一驚,卻未料到這黃正德竟然會如此做,想要伸手奪回已然不及,眼見這件黃氏耗費莫大心裡打造的神兵就要落入水中。

  這時湖泊中卻突然嘩啦一聲,湧起五六丈高的二色波浪。隨即一聲震雷般的轟鳴突然迸發,一個目如朗星、意態瀟灑的青年,在這湖水中踏浪而出,看了看這谷中的數十個人影,英俊的臉龐中顯出一絲驚訝。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9:08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章 不速之客非寇仇

  青年對迎面而來的虎頭鉤恍若未見,伸出手指從容一點。

  這爛銀虎頭鉤是黃家秘傳的“九兵”之一,當初幾乎花費了家門十分之一的家底,歷時二十餘載方才煉就,已經傳了四代三百餘年。可是銀鉤一旦和那青年手指的淡淡光芒相接,立刻化作一堆粉末,灑落在湖面上。

  這青年輕而易舉的毀去虎頭鉤,似乎只是做了什麼微不足道的事,並不放在心上。他轉身一躍,落在眾人旁邊的空地中。

  黃木榮身畔一個年輕人盯著這青年看了一眼,面露懼色,隨即慌亂大喊道:“是…是宋家的人進來了。”

  黃正圖一愕,瞪大雙眼一看,隨即血氣上湧,有如紅彤彤的朝霞。他怒吼一聲,舉起蛇形劍便朝這神秘青年砍去,氣勢虎虎生威。

  站在黃木榮身後的十餘人,四五個顧盼躊躇,雙腿卻釘在原地不動;剩餘五六個略一猶疑,均是從袖中抽出各色奇門兵刃,隨著黃正圖衝殺上去。

  躺在地上的黃正德臉色一白,連忙掙扎著站起身來,慌忙往竹屋方向退去。只是他體內煞氣雖消,但到底身體虛弱未複,一個趔趄跌倒在地。

  黃木榮定睛一瞧,大喝道:“且慢…”。他話音未落,沖上前去的六七人全部“撲通”“撲通”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捂著腦袋和手腳,口中呻吟不止。

  原來那青年一揮手,面前出現一道由月白光華組成的無形之牆。黃正圖等十餘人衝撞在這牆上,只覺堅逾精鐵,一撞之下幾乎骨骼粉碎,再也動彈不得。

  黃木榮大聲道:“莫要驚慌。看仔細了,這位絕不是宋家的人。”眾人暈頭脹腦間莫衷一是,茫然抬頭看向面前這青年。

  這青年英挺超拔,風度翩翩,身著一襲深色道衣,腳踏雲錦烏雲靴。他身上玄色深衣的形制顏色雖然和宋氏的裝束有些相似,但紋飾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幽玄之意,在場之人無人能識。足下一雙烏雲靴,迥異於宋家的狐皮制靴。衣服領口處也沒有繡上宋家的族徽。

  方才出口呼喝之人臉色窘迫,漲得通紅。立刻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認錯了人。

  黃正圖方才沖的最狠,手持寶劍奮不顧身的劈將過去。猛擊之下遭遇一股強勁的反彈力道,登時虎口開裂,血流如注。手中長劍再也持握不住,噗通一聲落在地上。定睛一瞧,這仔細熬煉十七八載的神兵“冷霜蛇形劍”此時竟然彎成兩截,宛如一柄鐮刀。

  黃正圖生性憨直,他雖然自己吃了一個大虧,但既然是自己主動沖上去動手,那就是自己錯了。顫巍巍掙扎著沖那青年一拱手。只是他也不是口齒伶俐之人,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他舉起雙手,更顯得鮮血滴瀝,駭人耳目。

  這青年微微一怔,掌中取出一枚丹丸。舉手捏碎,化作一團粉末迎風飄蕩在黃正圖右手的傷口上。黃正圖只覺的掌心一陣酥酥麻麻猶如螞蟻啃噬,忍不住輕哼了一聲。只是痛苦之餘又是說不出的舒適,不過五六息的功夫,非但止住了掌中流血,甚至連傷口的痕跡也完全消失。

  黃木榮看這青年善意的舉動,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走上前去拱手一禮,對著這青年道:“僕從無知,慌亂之下將尊駕誤認為我黃氏仇家中的一人,請勿怪罪。請問尊駕也是無意中失陷這“如意門”的嗎?”說著伸手朝那兩排竹屋一指:“若是如此,我黃氏在此處搭建的便屋倒還有幾間空餘。尊駕不嫌簡陋便請暫時住下,咱們同心同力,未必無法尋到這出谷的玄機。”

  黃木榮這一番言語滴水不漏,暗暗試探著青年的底細,無意中又透露出親近之意,不愧是世俗中打滾了近百年的人物。

  黃氏諸人一年前進谷的時候,有兩個僕從試圖從這二色秘湖中取水,只沾了一星半點水滴,那二人登時慘叫不絕,身冒白煙,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化為白骨。這一年多來,黃氏百餘口的飲水均是從三面石壁上接引下來的山露,實在無人敢接近這神秘湖水半步。眼前這青年居然從這湖泊中沖出,實在是駭人聽聞。

  這青年聽到黃木榮這一套言語,臉上卻現出疑惑之色。只見他手中突然多出一枚甲骨,在自己鹵門上輕輕一貼,用標準之極的容州方言和聲道:“老先生方才說了些什麼?”

  黃木榮面色一滯,但還是把方才那翻言語重新說了一遍。

  這青年聽了黃木榮言語,笑道:“這裡就是我家的一處後院。誤闖此地之說,豈不可笑?”他嘴上說可笑,面上笑意卻瞬間收斂起來,雙目中射出銳利光芒,掃視了一眼不遠處的兩排竹屋:“說說看,你們是如何進入此地的?看來你們不但擅自闖入我家洞府,還在此地定居的許久。”這青年鋒芒外露,黃木榮等人立刻感受到沉重的壓力,似乎喘不過氣來。

  黃木榮心頭湧起驚濤駭浪,驚道:“你說這…這“容州六奇”之一的春浮山如意門,是…是…尊駕的洞府?”但仔細打量了這青年一眼,回想起自古流傳的傳聞,心頭不自主已有七分相信了。

  容州地界有六大秘境,其中以容州半島以西、春浮山支脈的如意門最為神秘,排名第一。這“如意門”是三面山崖圍成的一道峽谷山道入口,綠竹芳草,碧光盈盈,頗有幾分迷離霧幻的神奇景致。然而有人一旦踏入其中,眼前便會分化顯現出無數歧途。在其中稍走一陣就會天旋地轉,返回入口之處。

  據說歷史上曾經一探這“如意門”的神妙元嬰高人,就不下百人之數。可是若是凡人與真氣境修士,迷路之後只是返回原地而已;而那修為較深者,被這“如意門”拋出時無不四仰八叉栽倒在地,昏睡數日。這些“前輩高人”也因此大丟臉面,不敢輕易再試。

  也有人別出心裁,試圖從三面山崖上攀爬而入,試圖一探其中底細。可是這在外看來只有三四百丈高低的山崖,一旦攀登卻似上合天穹,永無止境。即便有毅力較深的,堅持二三個月,按理說已經爬上數十萬丈高度。卻依然看不到盡頭,最終不得不放棄。

  根據故老相傳的傳說,數千年前,曾經有一位打柴的樵夫,就偶然看到過一位雙十年紀的玄衣青年,飄然踏入“如意門”中,再未返回。可是這等譎怪之談,信者卻是不多。

  黃木榮略一躊躇,開口道:“我黃氏危難之際,走投無路之下沖入這如意門中。本來只是心存萬一之僥倖。未曾想竟然真的能夠進入其中。誤入前輩府邸,還望恕罪。”

  他此時勉強沉住氣,不顯慌亂。心中思量,眼前之人相貌衣著和確實和傳說中入谷未返的年輕人差不多。那麼此處為他府邸之說極有可能是事實。雖然這人看上去年輕,卻不知已有多少壽數。不是神通廣大的高人,就是妖魔異類。

  這青年一笑道:“前輩我可當不起。黃老先生今年九十有餘了吧?我只是有些好奇,你們是如何進入此地的?”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9:11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章 未知誰是有緣人

  這青年自然就是歸無咎了。

  此刻歸無咎正在暗暗打量著眼前這些人。

  原以為所謂“蒼茫世界”,應當是近乎化外之地。未曾想,這些人除了語言不通,皮膚微褐之外,幾乎和四洲六海別無二致。

  這幾人衣裳兵器均精緻華美,尤其這和自己對答的老者,行事老練,言語滴水不漏。

  可是歸無咎眼下最關心的是,越衡宗設立於此的陣法通道,極為隱秘。眼前這些修為不高的人,是如何進入此地的。

  這處山谷以“三還六返如意陣”壓住陣腳,隱匿了傳送陣的出口,至今已十余萬載。時日既久,這處秘地得了一個“如意門”的名號,冥冥之間倒是暗合本名。

  陣道傳承,自太古至今便分為九門。而越衡宗三還六返如意陣,正是其中“迷”字一門的絕旨。

  無論是何等陣法,突破之法無非兩種:一種是絕對力量碾壓,一種是自陣道的生克變化中尋找破解之道。這六返如意陣如欲強破,非有大能一流的修為不可,這固然是癡人說夢。但如果說這絕陣竟為外人破解,同樣是不可思議。

  躺在地上的黃正圖連忙道:“那日我等慌亂間不辨道路,闖入如意門山道中。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正平兄兩口子。”

  黃木榮見這青年並非那活了千載的老妖怪,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但此人輕而易舉的便看穿自己年齡,顯然修為在自己之上。連忙對身旁一人道:“快喚正平出來。”

  隨侍這人應了一聲,連忙往不遠處的竹屋奔去。片刻之後,從第二排倒數第三間竹屋中帶出一個人來。傳話之人跟隨在他身邊耳語不斷,似乎在交代歸無咎這不速之客的來歷。

  這人二十七八歲年紀,面色白皙,戴著一頂虎頭帽,身著青色皮襖,腳穿一雙厚底方靴,雙手籠在袖中,似是一個文弱書生。

  他對著歸無咎一彎腰,恭恭敬敬道:“上修有什麼要問的?”

  黃氏逃竄山谷的這百余人,其實修道之士僅二十來人而已。黃正德身負八平上的靈根,黃正圖乃是九品上的靈根;除了這二人之外,就是站立在黃木榮之後的這十余人,人人都是九品下的靈根。至於其餘族人親眷,均是沒有靈根資質的凡人,平日裡做些五穀稼穡的雜事。

  歸無咎見站在眼前的是個毫無靈根資質之人,不由心下一奇,問道:“你通曉陣法之道?”

  這黃正平是黃正德、黃正圖二人的堂兄,此時連忙恭聲道:“正平絲毫不通什麼陣法之道。那日強敵在身後追殺,生死一線的關口,大家一股腦沖進這如意門中。正平只是恰好沖在最前面,無意中胡亂闖了進來。衝撞了仙師府邸,還望恕罪。”

  歸無咎聽他說是碰巧闖入,吃驚不小。

  六返如意陣份屬“人元陣法”的一種,仿照修道之人行氣過程中的歧途亂徑演化。

  此陣名為“六返”,顧名思義,其中當有正反六道關口。其中正門之中,第一、第二道關口,各有天罡數的變化;第三、第四道關口,各有地煞數的變化;第五、第六道關口,各有周天數的變化。

  渡過六道正門之後便是六道反門,其中變化之多與正門毫無二致。每日子時到巳時,正六門一變;午時到亥時,反六門一變。同時跨過正、反六門,方才算是渡過六返如意陣。

  一日之內,正門、反門各有八千七百零七億餘種變化。二者相合,共是七千五百八十一萬億億種變化,其中只暗藏一道正途。只要走錯一步,就會同歷史上無數品嘗“如意門”神奇的前人一樣,被送回谷外。

  歸無咎仔細打量著黃正平,只覺此人無論根骨法相,都平平無奇。

  此時這黃正平一陣猶豫,似乎有什麼話要說。歸無咎立即溫聲道:“有話但說無妨。”

  黃正平抬頭看了歸無咎一眼,囁嚅道:“那日正平和內子攜手奔逃在最前。說是隨意奔逃慌不擇路,但其實是內子牽手,往東往西正平均不由自主。”

  黃木榮看了一眼歸無咎臉色,不待吩咐立刻傳話:“將韓娘子請出來。”隨侍之人忙顛顛的小跑而去,仍舊是去往黃正平的那間竹屋。不多時,一個荊釵布裙、頭挽螺髻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這女子二十五六歲年紀,姿容並非絕色,同樣並無靈根資質,正是黃正平的妻子。但她儀容態度別有一番如春風拂面般的柔情綽態,倒於普通凡民女子分別不小。

  韓氏女舉止落落大方,仔細聽身邊之人轉述了歸無咎的問題,一捋秀髮道:“妾身並不通陣道,那日踏入這如意門中,被無數幻徑迷花了雙眼。情急之下,只能隨著自身本能慌不擇路的衝撞。”

  她這番說詞,倒與其夫黃正平一番無二。

  韓氏女略一沉吟,帶著幾分猶疑補充道:“但妾身當時心頭湧起一種非常自信的感覺,天無絕人之路,就那麼隨著本心闖進去,必有柳暗花明的轉折。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留給我們黃氏一線生機。”

  歸無咎雙眼一眯,盯著這少婦的小腹細細觀看。心中暗歎道,造化玄奇,果然難測。

  他此番孤身一人潛入遠赴荒海,既定的策略是以低調行事為主,不願多管閒事。但若天降機緣而不取,卻和他道念不合。

  歸無咎雙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韓氏女迎著歸無咎很是直接的目光,雙頰一紅,低下頭去。她的丈夫黃正平面色發白,有些手足無措。身旁黃正德低下腦袋,恍若無事一般。

  只有黃正圖上前一步,將這女子護在身後,似乎深怕歸無咎有什麼歹意。只是他面色漲紅,胸口起伏,雙腿微微顫抖,顯然難掩自身懼意。

  歸無咎見眾人似有誤會,也不解釋,微笑道:“各位既然只是無意闖入谷中,那麼不知者不罪。在下現在便要出谷,這便帶你們一同出去。你們困了一年多的時間,今日也算是得見天日了。如何?”

  此語說完,歸無咎靜靜等待下文。

  黃木榮一呆,隨即恍然,這青年既然是此間主人,自然是進出自如的。隨即面露大喜之色,困在這谷中一年有餘,終於到了脫困的時刻。當下要召集竹屋中所有的黃氏族人集合,打點行裝準備離開。

  就在眾人喜出望外的當口,黃正德突然道:“二太公,出谷之後,怎麼辦?”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章 懷璧變生肘腋間(上)

  黃木榮一愣道:“什麼怎麼辦?”

  黃正德道:“就黃家眼下剩下的這些許殘兵敗將,出谷之後,如果宋氏、石氏在“如意門”門口看守堵截,咱們豈不是羊入虎口?”說完把眼睛偷瞥了歸無咎一眼。

  黃木榮回過神來,一時間沉吟不語。

  黃正德年齡不大,卻似乎頭腦活絡,看出來歸無咎並非不近人情之人。他此時躍躍欲試,完全從半個時辰之前的沮喪頹廢中恢復過來,上前一步試探道:“上修可否允許我們黃氏一族暫時寄居此處?實在是外敵強橫,如果貿然外出,恐怕黃氏眼下倖存的一百餘口人,均有性命之憂。”

  歸無咎心中一哂,眼前這人所言必不由衷,豈有困居此地不願意出去的道理?無非是在試探自己的態度。然而這卻正中自己下懷。

  瞥了黃正德一眼,歸無咎淡然道:“將你們的遭遇,細細將來,不要有所遺漏。”

  黃木榮精神一振,如果和眼前這神秘人物搭上什麼瓜葛,指不定會為黃氏帶來意料之外的機緣。當場上前一步,為歸無咎仔細解釋前因後果。

  黃氏、宋氏、石氏是三個關聯緊密的修仙家族。

  容州半島以西的連雲山脈中存在一個有三千多年歷史的修仙宗門,名為幻符門。這一家宗門最初由一位散修創立,但數百年傳承中靈形修士倒也未曾斷絕。

  其實創立幻符門的這位散修,功法甚為粗疏,按說再勉力修持也不過是真氣境修為。但他意外中得到一瓶共七粒“鑄靈丹”,這在下層修真界可算是罕見的機緣了。

  這位散修也是有幾分毅力之人,有了這份倚仗之後苦修不輟,終於在壽盡之前邁入真氣九重境界。就此服下鑄靈丹,終於僥倖踏入靈形。剩餘的六枚丹藥,自然的便傳之於後輩弟子。

  六百多年前,幻符門第七代掌門服下最後一枚鑄靈丹。他門下收了三位弟子,名為黃通谷,宋開山,石平渠。他自知門派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斷了靈形傳承。趁著外界不知虛實的當口,將幻符門五品宗門的門位轉讓給一家剛剛產生靈形修士的無品門派,倒也為三位弟子換取了不少外物。

  於是這三大弟子等老師坐化之後,索性封存了山門,遣散弟子,在這春浮山中落腳,搖身一變為同氣連枝的三家修道宗門,迄今已五百餘載。

  歸無咎聽到“五等宗門”四字倒是有些奇異。細問之下,才知曉容州地界自古是並無宗門等第之說的。七千多年前,不知何處出了一位喚作黃龍道人神秘人物,其人自稱“天下第二”,一舉擊敗容州修為最高的三位嬰四重真人聯手。

  此人厘定宗門等第升降,倒和越衡宗治下四洲六海相差彷彿。

  歸無咎隨意點頭道:“你們想必就是黃通谷的後人了。方才口口聲聲稱之為仇敵的宋氏石氏,自然也是這三家的另外兩家。不知你們反目成仇,所為何事?”

  黃木榮道:“我們黃氏、宋氏,石氏三家隱居這春浮山中五百載,確實還算和睦。就算有一二齟齬,看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份上,也多有識大體的人物退步忍讓,因此一直相安無事。說到這反目成仇的原因,還要落在這一樁名為九竅石的奇物上。”

  黃正德此時目光游離,嘴角抽動。沒有料到自家二太爺將春浮山三家的最大隱秘毫不猶豫的道出。

  他雖然有些小聰明,但論到處事老辣圓融,和活了九十歲的黃木榮還是相差太多了。

  黃木榮看的很明白,眼前這青年不是他們所能測度。如此厲害的神秘人物,多半不容易糊弄。要想得到對方援手,非得坦誠相待不可。休要看他現在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但城府森嚴之輩做作姿態,也極為常見。隨便耍小聰明,實在是禍非福。

  何況自己秘之不宣的寶物,未必就放在對方眼中。

  黃木榮續道:“這是五百年前我們三家在春浮山中共同發現一件寶物。此寶是一塊尺許大小的白色奇石。因為石中生有九竅,故而以九竅石名之。這九竅石的九隻孔竅之中,每夜均會產生一滴露珠。我們三家之人發現,每日將這九滴露珠收集起來,飲用此露,有增進修為的神效。”

  歸無咎打量了黃木榮等人一眼道:“哦?增進修為的神效?”心中卻有些奇怪,以眼前黃氏諸人的修行進度來看,實在看不出來是服用了什麼神丹妙藥,才能達到這一地步。

  黃木榮大致猜出歸無咎所想,面色稍微有些不自然:“我們三家所修都是幻符門功法,這道法訣並不算高明。先前幻符門歷代掌門也均是花費將近二百年壽元,在壽盡之前勉強修煉到真氣九重境界。而服用了九竅石產生的玉露之後,每十年到十五年,便可以穩定突破一重小境界。小老兒能夠用七八十年的功夫修煉到真氣七重境,得這神秘玉露相助甚大。”

  略作思量,黃木榮繼續道:“這玉露每人服用一杯之後,再服便效果甚微了。而以我們三大家族的規模,身具靈根的後輩數年也不見得能增加一個。因此這玉露產出雖少,我們三家均分,倒也足夠了。如此格局,一直維持了四百餘年。”

  歸無咎抬頭凝視了黃木榮一眼,笑道:“猜想你們三家反目成仇的關鍵,當是出了什麼不安分的人物,想要以這九竅石作為晉身之資。三家不能達成統一意見,終於變生肘腋。說到底還是懷璧之罪,只是花樣翻新罷了。”

  黃正德、黃正平面同時驚呼一聲,面露震驚之色。黃正圖卻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黃正平的妻子韓氏,掩口偷瞥了歸無咎一眼,眼神之中帶著幾分佩服,幾分畏懼。

  歸無咎看到他們神色,哪裡不知道自己猜中了。

  黃木榮長歎一聲,講出這場變故的經過。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6 09:13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章 懷璧變生肘腋間(下)

  說起來,荒海北岸的寥廓地界名為容州,容州半島僅僅是整個容州之地的百分之一而已。容州半島西南的大小宗門何止千百家,但總歸一家名為蓮台宗的三等宗門所統馭。

  三等宗門,可是有傳聞中的元嬰真人坐鎮的大宗門。黃木榮提及“三等宗門”時聲調不自覺抬高,面上露出敬畏之色,同時暗自觀察歸無咎的神態。見歸無咎依舊古井不波,黃木榮心中更隱隱增添了幾分期待和好奇。

  三年之前,蓮台宗突然發佈一道“求多寶令”,遍佈治下的四五等宗門及散修之士。不拘你何等出身來歷,只要向蓮台宗進獻了有價值的奇珍異寶,那麼依據所獻之物的價值高低,蓮台宗將給與豐厚的補償。

  歸無咎心中一哂,這法寶神物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從未聽說有這種方法搜集寶物的道理。況且各個等級的宗門之間,層次愈高,眼界愈高,家底相差愈為懸殊。奇寶或可賜之於上,或可訪之於緣,卻絕難像世俗王朝徵收稅賦一般剝之於下。

  以越衡宗來說,整個四洲六海之地,或許只有極少數天地生成的異寶可能成為漏網之魚。其餘就算是一二等宗門的家底,也不在越衡宗眼中。易地而處,越衡宗也絕不可能做出讓一等宗門進獻什麼寶物的事來。

  這蓮台宗作為三等宗門,卻向治下的四五等乃至散修小派徵集寶物,必定有隱秘的原因。

  不過這等秘辛,料想黃氏這等不入流的世家也是不知曉的,歸無咎也懶得多問。

  蓮台宗的“求多寶令”可謂是撓在了黃石宋三家的癢處。

  以往三家中人也不是沒有想過將這玉露兌換成更合用的外物,甚至一求進階靈形的機緣,但是顧慮之下都不敢嘗試。

  絕大多數散修之士,竭畢生之力方能僥倖修煉到真氣九重境界,得到衝擊靈形的機會。而這九竅石產生的神秘玉露,居然能夠將修士在真氣境的修行速度加快一倍!這等神效是何等分量,三家的當家人物也是心中有數的。一旦財物露白,只消有一個靈形境界的修士殺上門來,黃氏等三家立刻就有滅族之禍。

  最近的二三百年間黃氏等三族倒也想了個折衷的辦法,將這神秘玉露稀釋之後,混合種種藥草煉化成丸,冒稱“養氣溶血丹”售出。養氣溶血丹是修真界中真氣境修士常用的一種增進修為的丹藥,品級只在最低等的九品,不是什麼稀奇物事。

  三族所煉的這假養氣溶血丹,效果固然遠遠不及直接服用玉露,但比之於正牌的養氣溶血丹反而要強出三四分了。

  借助這等掩人耳目的手法,三族終於將這神秘玉露的剩餘價值發揮一二。所幸這等真氣境修士服用的丹藥,藥效強上一星半點也不會引起有心人的主意,更不會有煉丹師一流的人物研究破解。否則黃氏三族的這點小伎倆也早就穿幫了。

  借助著這一層積累,黃氏三族也漸漸有了一些家底,族門弟子熬煉神兵、丹武雙修所需的種種外物,也承擔得起。但是和九竅石和玉露所產生的完整價值相比,這些也只是九牛一毛。如何更大的發掘這玉露的價值,黃氏等三族一直未曾放棄努力。

  蓮台宗“求多寶令”一出,石氏、宋氏都有些意動。

  黃氏等三族之所以手握重寶而不敢輕舉妄動,無非是畏懼懷璧其罪。到時候非但不能以此進身,反而還要遭受無妄之災。但如果以蓮台宗三等宗門的信譽公開訪求寶物,等若是有了一個有信譽保障的交易管道,那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三等宗門之中,元嬰真人是鎮派根基,金丹修士是門派中堅,靈形修士是血肉肌裡,真氣修士只是最底層。對於三等宗門而言,這九竅石雖然珍貴,但料想不至於為了這件寶物,反手和黃氏等三族為難。

  宋氏、石氏的當家人物登時有些意動。按照他們估算,九竅石每半個月所產的玉露,便夠的上一名真氣境弟子服用。等若每一百年時間,足以使兩千四百名真氣境弟子收穫修行速度加倍的便利。就算是三等宗門的規模眼界,也決然不可小視了這份收益。

  三四百年下來,九竅石產生的神秘玉露已經積蓄了七壇之多,這個存量以後還將繼續增長,但若積在手裡,便和七壇清水無異。揭了“求多寶令”榜文,將九竅石獻上,足以求取一本上乘功法,和至少一瓶三十六粒“鑄靈丹”。黃、石、宋三家每家均可分得十二粒,足以就此製造出三家相當於五品宗門的修道世家。

  而黃氏族主黃木仁卻不這麼看。自從幻符門最後一粒鑄靈丹用盡,黃、石、宋三家散派立家這五百年來,三族並未產生過靈形修士。那麼又何以能夠斷定,使得真氣境修士修行速度倍增,就是這九竅石玉露的全部價值呢?是否這九竅石有可能對於靈形修士、金丹修士會有著更為神妙的作用,而三族只是囿於自身修為和眼界而無法發現呢?

  黃木仁以為,鑄靈丹雖然難得,但也算不上高不可攀的機緣。三族既有一套源自幻符門的功法傳承,又有了假冒的“養氣溶血丹”積聚財富外物,幾乎足以保證真氣九重的穩定傳襲,坐穩一個修仙小世家的位置。假以時日,等三族得了晉升靈形的機緣,到時候修為上了一個臺階,指不定可以發現這九竅石更多的奧秘。

  道理很明顯,如果九竅石的功效止於真氣境修士,那麼將此物獻給蓮台宗倒也無不可;但如真有什麼了不得的機緣在其中,那麼三等宗門的信譽,也就未必值得倚仗了。

  歸無咎聽到此處,暗道這黃氏家主倒也有幾分見識。便道:“偶得一靈物靈草,有些增進修為的神效倒也是不鮮見。這九竅石產出玉露,源源不絕,倒有幾分奇處。”

  黃木榮聽歸無咎出言贊同,精神一振,連忙道:“我等三族數百年來搜羅種種道冊,連山野之聞、詭怪之談也無一遺漏。對於天地間七百二十種奇石、三百六十大奇露也一一勘聞比對,始終沒有探明這九竅奇石的底細。自然更以為此物非同凡響。”

  他臉色一黯,又道:“我們三家各執一詞,連續商議了數月也沒有結果。就在我等以為此時即將不了了之的當口,宋、石兩家竟然暗中勾結,置數百年的三家盟誓於不顧,約定獻了奇石平分鑄靈丹,聯手夜襲我黃氏。黃氏之人死傷十分之八,大哥殿後戰歿,剩餘之人僥倖逃入如意門中。事情的前因後果,黃某已經和盤托出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7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Nooth 於 2019-6-27 10:42 PM 編輯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六章 立約許諾終脫困

  黃正圖恨恨道:“宋常風、石天祥兩個老東西何嘗不明白太公所言才是正理。只是這兩個老傢伙壽數將終,對他們來說,趕緊得到鑄靈丹比什麼都重要。哪裡管的上什麼族門傳承興衰。”

  歸無咎思考了片刻,從容一笑:“出谷之後,助你們剿滅宋氏、石氏,也容易得很。”

  黃正德、黃正圖、黃正平三人又驚又喜又疑,同聲道:“當真?”尤其是黃正德,他本就暗含著期冀歸無咎出手相助的意思。然而他還在小心試探階段,歸無咎卻主動攬了此事,反令他摸不著虛實。

  黃木榮一拱手,緩聲道:“上修如果真的能助我黃氏復仇。那就是黃氏一族的再造恩人。黃氏必將為上修立下香火牌位,供奉不斷。黃氏所餘的任何財物,上修只要看得上眼的儘管取去,我等絕無二話。只是那九竅奇石當初卻被宋氏奪了去。如果此物還在宋、石二家之手,二家覆滅之後,自然進獻給上修。我黃氏只求在春浮山中有一安身之地即可。”

  黃木榮咳了一聲,小聲道:“若是宋石二家已經將這九竅石獻給蓮台宗,那可就有些棘手了。即便我黃氏是此物原先的主人,想必蓮台宗也並不會交還此物。”

  歸無咎淡然一笑,這黃木榮是個老江湖不假,只是有時候雙方不在一個層次,過於聰明了,反而容易生出誤會。

  只不過在對方的立場上,算是為黃氏存亡籌謀,本也無可厚非。於是擺手道:“那九竅石我要取便順手取了,不會讓你們黃氏出頭。此物也並不值得我多管閒事。不過要我出手,確實有一個條件。”

  黃木榮連忙道:“上修請直言無妨。”

  歸無咎一指黃正平夫妻二人,淡然道:“他們夫妻二人,就此離開黃氏,在我身邊聽用。”

  歸無咎這個要求,大大出乎黃氏諸人意料之外。

  黃木榮心下躊躇,若說歸無咎垂涎韓氏美貌,那又何必捎上黃正平呢?何況韓氏雖然有幾分姿色,但也稱不上什麼沉魚落雁之容。眼前這青年至少是靈形以上的修為,何至於青睞一個並無靈根的凡民女子?

  黃正平臉色一白,只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黃木榮。畢竟他是黃家眼下當家作主之人。

  黃正德走上前兩步,小聲對著黃木榮道:“正平夫妻都是毫無靈根資質之人,族門傳承也指望不到他們頭上。以他們二人換取這位上修出手相助,二太公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見黃木榮沉吟不語:黃正德又攛掇道:“這位前輩看起來急公好義,正平夫妻跟著他,指不定是遇到了什麼更大的機緣,是福而非禍。指不定以後黃氏還有仰賴正平夫妻的地方。”

  黃木榮此時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恕老朽冒昧。上修要帶走正平夫妻,是否和他們無意中闖入如意門有關?”

  歸無咎微微一笑,似是贊許黃木榮的眼力,但並不回答。斷然道:“你放心,我保他們一世平安。”

  黃木榮似乎拿定了主意。轉頭看向黃正平夫妻,正在斟酌相勸的言語。

  黃正平此時惴惴不安,看了一眼歸無咎,又轉頭盯著黃木榮臉龐,一副猶疑寡決的模樣。韓氏女卻突然開口相勸道:“夫君。妾身以為,如果這位上修能夠幫助黃氏出谷報仇,重新立下基業。那我們夫妻二人為上修當牛做馬也是應該的。”

  黃正平從無什麼大主見,凡事都是妻子做主,終於緩緩點頭。

  於是計較妥當,黃木榮傳下號令。不多時竹屋中走出數十個人來,多半是一些老弱婦孺,也有黃正平這樣並無靈根的年輕男子。和原本站立在空地的二十餘人一起,分成三排站定。大致瞭解事情緣由後,這些人無不竊竊私語,用一種敬畏的目光看著歸無咎。

  又過了半刻鐘功夫,包括黃正德、黃正圖在內的十多個人,人人攜帶一個包裹,在兩排竹屋中一一檢視,顯然是搜羅將要帶走的外物。

  萬事俱備。歸無咎聲音平淡:“不要反抗,也不要驚慌。”說罷大手一卷,元光從周身湧出,將這數十個人裹挾在一起。黃家之人頓時只覺得雙足騰空,眼前一片金光,無法視物。那些膽小的婦孺之輩不由得大聲尖叫。而黃木榮、黃正德等修行之士,卻無不驚駭於歸無咎神通莫測,轉念之下更對他信心大增。

  歸無咎攜帶著這數十人一頭闖入如意門中,依據越衡宗傳下的陣道變化前進。雖然眼前光影交織,幻化成數十道真偽難辨的道路,但歸無咎心下了然,依據正反陣理,天罡數、地煞數、周天數的迷陣中毫不猶豫地見縫插針,隨手破解。

  黃木榮等人正一陣昏沉,突然外力陡消,雙腳竟然落在實處。耳邊傳來歸無咎的聲音:“到了。”身具修為之人一陣搖晃,連忙站定。而婦孺和黃正平等無靈根資質的凡人,無不東倒西歪跌坐在地上。

  眾人揉了揉眼睛,只見天空澄碧,一行青鳥排成一字形自東向西飛去,時不時傳來幾聲清亮鳴叫。彤彤紅日斜掛在偏西的位置,看來正是申時上下。轉過頭去,一片茂密清潤的竹林連成一片,擁堵著一處狹隘谷口。數十裡內外,遠近群山顯現分明。

  黃氏之人看到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場合,哪裡還不知道自己終於離開了困了一年的山谷,紛紛大聲歡呼。有幾個和韓氏女年齒相近的女子,更是相擁垂淚,啜泣不止。

  黃木榮等十余個修道人卻訓練有素,很快從脫困的喜悅中回復過來,警惕地巡視著山谷四周。過了片刻,看清楚四周空蕩蕩的並無一個人影,顯然宋氏、石氏並未留人看守此處。這才放下心來。

  黃木榮指著這山谷連綿向西的一條山脈,對歸無咎道:“上修請看,這便是我三家紮根近五百年的春浮山了。”語氣更顯恭敬。

  歸無咎點頭道:“事不宜遲,走吧。”

  黃木榮緩緩點頭,身後十余個年輕人想到馬上就要和宋氏、石氏的仇敵相遇,又是緊張,又是興奮。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七章 重歸舊地影無蹤

  黃木榮當即便要整肅隊伍,徒步返家。

  歸無咎望了一眼,這春浮山山脈頗有些氣象,一路綿延直到如意門谷口。但有些行遊經驗的凡人都明白,平川望山,似近實遠。從立足之處,到真正近山還有十餘裡路程。方才在谷內,歸無咎肆無忌憚的以元光裹挾眾人沖出陣門。但是現在青天白日之下,倒是不便如此。略一思忖,在納物戒中取出一物。

  這是個二寸長短醬褐色木雕,雕工似乎很是粗糙,只能依稀辨別所雕之物大約是個飛禽模樣。禽背正中,又空出一塊寸許長短的凹槽,不知有何玄機。

  歸無咎口中念念有詞,黃光一閃,這飛禽木雕陡然漲大了數萬倍不止。一隻一百餘丈長短的木鳥突然出現在地面上。黃氏族人無不大為驚駭。

  歸無咎道:“請。”

  黃木榮震驚之餘,倒也勉強能夠識別出這是一件上等的飛舟法器。他三十年之前曾經偶然中見過蓮台宗的巡守飛舟“擎海五竅舟”,此舟長八十餘丈,寬四十餘丈,氣象宏偉之極,正是蓮台宗在這方圓數百萬裡震懾治下的一大倚仗。三十年過去,黃木榮對擎海五竅舟中的每一處花紋圖案、樓臺形制依舊歷歷在目。

  然而那擎海五竅舟和歸無咎取出的這飛鳥法舟相比,可就大為遜色了,僅以大小而論,眼前就木鳥狀的飛舟就比蓮台宗擎海五竅舟大了將近三倍。

  黃木榮指揮黃氏眾族人陸續登上這飛鳥形的法器。法器背部長寬各百丈的空間被隔成五圈三層,猶如內置的一座大宅邸。最外面一圈的底層共是二十八室,每一室內座榻整齊,一塵不染,連清水火爐也無不具備。

  黃氏百餘人進入此舟之後,有些畏手畏腳。二三人、三四人一室,將這週邊二十八室幾乎占滿。至於內圈和二三層的房間,眾人深恐是歸無咎的居所,看也不敢多看一眼。

  這飛鳥狀的法器名為“青翼寶舟”,只是歸無咎從玄墀閣中順手購得幾件飛遁法器之一。無論防禦堅固、遁速之快、節約法力,遠不及如“玄蛟分水舟”“五靈雲光舟”“天羅海舟”等另外幾件法器,價值也只有後數者的十分之一。歸無咎今日也是第一次使用。它唯一的優點就是體積寬大卻兼顧隱匿之效,很多場合免去了駭人耳目的麻煩。

  眾人登舟之後,一陣大風卷起。這青翼寶舟迎風飄蕩,隨即隱去身形,朝著春浮山駛去。

  黃木榮站立在飛舟之上,臉色放鬆。此前他雖然知曉歸無咎手段高出他甚多,但到底到了何等程度,他心中也沒有一個定數。三品宗門的蓮台宗可是有元嬰修士的,如果歸無咎因覬覦九竅石最終和蓮台宗起了衝突,黃氏難免池魚之殃。

  現在黃木榮見到歸無咎取出這飛鳥法器的時候,心中大石稍稍落地。要知曉擎海五竅舟可是蓮台宗威服四方的門面。歸無咎輕易在此壓了一頭去,那想必他的根底,最少是二等宗門吧?

  二等宗門,門中有元嬰三重境的大修士坐鎮。想到自己無意間居然能夠結交道這等龐然大物中的人物,黃木榮不禁心頭澎湃,不能自製。

  十餘裡路程不過轉瞬即至。黃木榮之下,黃正德、黃正圖等十余個修道之士均未進入室內歇息,而是全神貫注的侍立在黃木榮之後。

  黃氏的精銳人物包括族長黃木仁在內早已全軍覆沒,現在還在世的除了真氣七重的黃木榮之外,便只有黃正德等十餘名真氣一二重境的弟子。要憑他們與石、宋氏交鋒,無異於癡人說夢,歸無咎才是他們真正的倚仗。

  但是他們表面上還是要擺出一副鞍前馬後、奮力爭先的模樣,以免平白招致歸無咎惡感。

  不曾想青翼寶舟飛行到春浮山上空黃氏故地,此處竟然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無。

  原先黃氏所居住的摩雲峰,峰頂僅能見到一片瓦礫。依稀能夠分辨這是一處規模不小的建築遺址,四圍殘枝敗葉僅餘二三,後山草木薈萃之地也變成一片焦土。黃木榮等人心中默然,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雖然從表面上看,宋、石二家將黃氏斬盡殺絕,黃氏所居的宅室地產也就轉頭成為宋、石二家的財產,沒有如此毀壞的道理。但是但凡修真之家的居所,都暗藏不為人知的機關陷阱。歷來修士奪取了不屬於自己的洞府道場,無不窮搜盡羅,掘地三尺,深恐一不留神之下給自己帶來什麼麻煩。

  調轉方向環繞春浮山轉了一圈,石氏所居的葉簾峰、宋氏所居的明台峰,雖然建築完好無損,但同樣不見半個人影。這可令黃氏族人面面相覷,莫測高深。

  黃正圖突然伸手一指,開口道:“上修,二太公,那裡似乎有個人。”

  歸無咎等人定睛瞧去,北側山道的正中央,有一待客涼亭。涼亭正中隱隱約約有一道身影,斜躺在涼亭中的座欄之上,似乎正在小憩。

  歸無咎將青翼寶舟調轉方向行駛過去,懸停在離地十尺的高度。至於這些瑣碎活計具體該怎麼做,他聽任黃氏族人自便,絕不會越俎代庖。

  黃木榮甚是果斷,轉身吩咐道:“正宏,正純。”

  他身後一列人中出來兩個青年,一聲應答,縱身撲如涼亭之內,將那正在酣睡之人捉了上來。這人肉體凡胎,青衣灰帽,一身僕從打扮,卻並非宋、石二家服飾。他被提溜上來時兀自懵懵懂懂,不知發生了何事。醒轉之後發覺身處好大一處浮舟之上,更是大為驚駭,疑在夢中。

  喝問半刻,此人終於鎮定過來,面上畏懼之色漸去,回話也很是流利:“小的是中浮山袁氏的管事盧正。神符門宋門主新立山門,嫌棄這春浮山規模狹隘,將之轉讓給了我們袁家。現在這春浮山三峰,正是我袁家的產業。距離正式交割還有一個月的功夫,小人受袁家主指派,搶先過來看守山門。眾位前輩還有什麼要問的?”

  盧正偷撇了歸無咎等人一眼,又道:“說起來這宋宗主好大氣魄,一立山門就看上了七巧殿的千回峰道場和五品宗門資格。說起來“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合二為一的盛況,可是不多見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7 10:43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八章 用心持重先慮敗

  黃正德喝道:“這春浮山五百餘年來是黃氏、宋氏、石氏三家修煉世家的根基之地,你卻說什麼被神符門宋門主轉讓給中浮山袁氏,簡直是一派胡言。”

  盧正連忙解釋道:“宋門主正是原先三族中的宋氏族主宋常風。幾位前輩還不知道吧?宋常風族主大半年前沖關成功,如今已經是一位靈形境的高人了。據宋宗主自己宣揚道,他的功法原本傳之於一家名為幻符門的古派。只是這一派傳承已絕,是以宋宗主另立了神符門一派。至於原先和宋氏同氣連枝的黃氏一族,聽說和宋氏起了齟齬,舉族遷往遠方,如今不知所蹤。”

  黃木榮及黃正德等黃氏弟子聽說宋常風已經成就靈形境界,無不面色一變。心道這老東西果然自蓮台宗處得到了“鑄靈丹”。但是回想起歸無咎的氣度手筆,眾人膽氣復壯,轉念間又將這份擔憂拋到九霄雲外。

  黃木榮緩緩道:“什麼不知所蹤。你可聽仔細了:宋氏、石氏的葉簾峰、明台峰你們盡可以接管了去。但摩雲峰可是我黃氏產業,宋氏可無權做主。說起來黃氏和中浮山袁氏做了二三百年鄰居,原本也是有幾分走動的。你可回去向你們宋三爺分說明白了。”

  盧正聞言一愕,盯著黃木榮一陣端詳,突然開口道:“黃二太爺?”

  黃木榮驚訝道:“你認得我?”

  盧正連忙一揖,回話道:“十二年前,黃二太爺八十大壽時,袁氏進獻賀禮,抬著那“壽海連綿”瑪瑙座雕入門的六個童子,第一排左手邊的就是小人。”

  他言語中雖然忙著套近乎,但心頭卻是忐忑。按照宋氏公開的說法,黃氏乃是舉族遷徙遠方了。但是近來方圓數千里內流言四起,都說石氏和黃氏生出一場火拼。黃氏上上下下已經被滅門了。眼前黃木榮出現在他面前,足見傳聞不實,盧管事忍不住想入非非起來。

  黃木榮略帶意外的盯著盧正半刻,似乎努力將眼前之人和十餘年前的面孔對上。終於點點頭,正色道:“既是故交,老夫也不便惡言相向。只不過情份終究越不過道理去,宋氏手中既無我黃氏的交托文書,那麼自然無權將我黃氏的地產轉讓與別人。想必袁氏上下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見盧正面露難色,勉強應下,黃木榮又道:“你只如實與你家家主回話便是。另外,宋常風既然將這春浮山轉手出售,他現在的落腳之處卻在哪裡?”

  盧正小心翼翼的道:“小的也不知道宋宗主眼下在何處。只是聽說宋宗主以靈形修士的身份開立山門,其志不小。三個月前,向五品宗門七巧殿發起了“升降品會”的約戰,意欲奪取七巧殿五品宗門的名位。決戰之地就在三日後,七巧殿的道場千回峰。黃前輩如果要尋宋宗主,三日之後在千回峰,必定是能見到面的。”

  千回峰距離此處七萬餘裡,三日行程綽綽有餘。

  又東拉西扯的問了幾句這一年來的其他資訊,見這盧正所知實在有限,黃木榮便著他回去傳信。

  黃木榮告罪一聲,請歸無咎將青翼寶舟駛向摩雲峰西側山崖下。這裡光禿禿的一片石峰嶙峋,甚是荒蕪,距離山頂毀壞的建築廢墟有四五裡的距離。黃木榮一躍落在山崖下方,在這削削回轉、峰石撩人的險徑中攀登了百餘丈,終於尋到山崖中一塊圓壁特起的赤色石塊,輕輕轉動。

  立刻山壁上原本毫無異狀的石壁中出現一道裂紋,然後快速打開,變成一道寬約丈許、高六七尺的石門。

  黃木榮回到飛舟中,歎道:“黃氏花費百年之功開掘的這地道**,實在是大有弊病。先人只考慮到這洞府的隱秘安全,將這入口安排在如此難以攀爬之處。並未考慮到一旦遇險,族中之人無法快速的轉移藏匿。那日發生變故,舉族只能向西奔逃,卻無法接近這入口。”

  似乎是在整理一思緒,黃木榮對著歸無咎道:“三日後千回峰上,黃氏的一切就拜託上修了。老朽及門下正德、正圖等十餘人,能夠為上修分擔一二之處,一定赴湯蹈火,不敢推辭。只是飛舟中剩餘的近百名黃氏族人,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民,礙手礙腳的也幫不上什麼忙。老朽之意,不如讓他們先藏匿在這洞府中等候消息。”

  歸無咎看了黃木榮一眼,突然笑道:“若要預備萬一,留下血脈,這些身無靈根的凡人又頂什麼用呢?你挑三四個人隨我前去就足夠了。其餘十來個身具靈根的黃家年輕人,便和你族中凡民一起,先留在此處吧。”

  黃木榮見歸無咎輕易看穿自己心思,不由老臉一紅,微露尷尬。這才省悟自己的舉動其實可以解讀為對歸無咎實力的不信任,實在有些唐突了。聽說修真界中的許多上修,脾氣古怪,指不定因此反臉成仇。萬幸此人果然氣度甚佳,雖然洞察己意,但並不以為忤。

  黃木榮老成持重,閱歷已久,也是有自己考慮的。

  七巧殿成就五品宗門也已經有六百餘載歷史,比黃、石、宋三族入駐春浮山還要早上百年時間,是這方圓數萬里內僅有的四家五等宗門之一。這一代宗主藍葉道人成就靈形境也已年逾五十載。

  在黃木榮心中,宋氏族主宋常風雖然行事霸道,但也不失老辣。他成就靈形境界不過一年時間,居然要將七巧殿挑了。這只能說明,宋常風這老傢伙有著絕對的倚仗。

  另外,如果只是要獲得五品宗門的地位,宋常風根本不必如此行事。

  容州之地,當一個宗門認為自身實力足以提升品階,可以向一家高級的宗門提出挑戰,由勢力範圍內更高一級的宗門中的長老進行仲裁,這就是所謂的“升降品會”。

  可是這“升降品會”通常是爭奪四等以上品級的盛會。二千多年前,蓮台宗便是作為四等宗門擊敗了原先一家名為“明昌盟”的三等宗門而升等,成為半島西南之地的統御者。

  五等宗門卻不必如此。

  五等宗門頭面人物畢竟只是靈形修士,所爭奪的外物可就少了許多,等第之間的利益區分不若四品之前那樣明顯。許多不入品級的宗門,宗主明明達到了靈形修為,卻並不熱衷於一個五品宗門的虛名。

  反過來說,如果一家門派的當家人物晉升靈形境界,有幾分上進之心,只需向就近的四等宗門繳納報備,自然就可填補了空缺員額,不需太大代價就能得了一個“五品宗門”的地位。因此除非本有宿怨,挑戰五等宗門的“升降品會”等若無事生非,絕少能夠見到。

  黃木榮雖然對歸無咎極有信心,但眼見宋常風如此囂張行事,深恐其底牌了得,心中不能不有幾分顧慮。於是打算將多數尚無修為的黃氏族人藏身於洞府中,萬一事有不諧,也能留下一份火種。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7 10:44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九章 問對荒海明情變

  歸無咎看了一眼這陡峭山崖,如果黃氏族人從青翼寶舟落下,再攀爬進山洞中,果然極為不便。這黃氏的地穴暗道設計失當,是顯而易見的。當即一念口訣,寶舟舷梯一側探出一條雲氣裹成的長長雲梯,延伸到洞府入口。

  黃木榮當機立斷道:“正德,正圖,正宏,正純。你們四人和老朽一道,隨著上修前往千回峰一行。其餘人全部進入地府之中安住。”

  黃木榮目光在身後十餘個真氣一重境的年輕人中掃視一眼,稍作計較,喚出一個面貌老實敦厚的,將一枚銅色令符交托在他手上,吩咐道:“正虎,密道機關的秘鑰就交由你保管。”略一思索又道:“切記,照顧好正平夫妻。”

  黃木榮轉頭對歸無咎道:“正平夫妻身無修為,先安頓在黃氏洞府中。上修以為如何?”

  歸無咎見黃木榮處事還算縝密,自無不可。此時見黃正平正夫妻邁上雲梯,掌中黃芒一閃。將一隻青色瓷瓶朝黃正平拋了過去。

  黃正平呆了一呆,連忙伸手接住。

  歸無咎淡淡道:“不是給你的。讓你夫人每日服用一粒。”

  黃正平扭扭捏捏,猶豫片刻還是鼓起勇氣提問:“上修恕罪。敢問上修所賜靈丹是何種丹藥?”

  歸無咎也沒有賣關子,回答很是簡潔:“安胎。”

  黃正平張大嘴巴,一臉不可思議之色。韓氏女雙頰紅中泛白,輕掩檀口,似乎是驚訝,又似乎是疑惑。黃木榮也很是意外,以他真氣七重的修為,婦人有孕在身,竟然未能發現。至於黃木榮之下的十多個人,個個神情古怪。

  黃正平手足無措中透露著幾分驚喜,轉頭對妻子道:“是真的麼?你怎麼不告訴我?”

  韓氏女小聲道:“妾身身子有些異樣,心中也曾懷疑。但問過幾位姑姑嬸嬸,似乎和有了身孕又有些不同。是以一直不敢肯定。”

  歸無咎道:“這些事,你們在洞府中有的是時間慢慢交流。”催促眾人進了洞府之後,隨手收攝了青翼寶舟。

  黃木榮等五人剛覺腳下一空,似乎往山崖中跌落。正要打點精神尋一處落腳點站立,清光一道晃漾明滅,又重新穩穩站住,腳踏實地。這一恍惚間,倒受了一個小小驚嚇。

  放眼四顧,原先那二百餘丈的青翼寶舟已然不見蹤影,腳下所立之處變成一座高低三重、圓形飛樓的閣道內,直徑不過十餘丈。

  這飛樓論規模不超過青翼寶舟的十分之一,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但是論精巧細緻卻遠在青翼寶舟之上。樓閣之內,三重瑤階環拱一座玉榻,面前透明案幾兩側擺放著兩株二尺多高的紫色珊瑚。座榻後華蓋中懸,屏風倚立,三層曲廊旁通兩側,一連擺出十多個錦團座椅。

  歸無咎在主位榻上坐定,輕輕一揮手,空中懸吊的八頂銅燈迎風轉動,忽然放出光明,將這飛樓內映照出一片祥光瑩徹。

  歸無咎問道:“這千回峰是何方位?”

  黃木榮連忙道:“此處正西方七萬餘裡。”

  歸無咎一點頭,手指在案中陣紋輕輕一碰,操控著這飛樓的行駛方向,對黃木榮等人笑道:“左右還有二三日功夫。諸位請坐下歇息,也好養精蓄銳。”黃木榮略一遜謝,就隨意坐在一個座椅上。黃正德、黃正圖等人卻有些拘謹,站在一旁不敢坐下。只是時不時地用雙目掃視著這飛樓內的種圖案形制,眼神中充滿羨豔敬畏。

  歸無咎也不勉強他們,服用數枚丹藥之後獨自入定調息。這件“山水重樓”的飛遁法器,論飛行速度之快,可要比青翼寶舟勝過太多了。

  就在黃木榮等人神思不屬之時,歸無咎突然問道:“黃老先生對荒海知道多少?路徑如何走法?”

  黃木榮瞳孔一縮,小心翼翼的道:“上修是自外州而來,租用荒海寶礦的金丹境高人?若是這樣,那就當在二十余萬裡外的千尋渡乘坐大上宗的大寶舟。”

  說到大上宗三字,黃木榮氣息微顫,誠惶誠恐。

  歸無咎詫異道:“租用?大上宗?大寶舟?黃老先生知道些什麼,不妨細細講來。”

  黃木榮連道不敢,解釋道:“小老兒不過真氣七重修為,春浮山黃氏至多也就和幾家五等勢力攀上一點交情。對於靈形之上的上修和四等宗門以上的勢力,本是所知甚少的。但近千年來有一件盛事流布極廣,雖然是金丹上修之間的事務,但往往連初涉道途的真氣一二重境修士都能得聞一二。”

  緊接著黃木榮便為歸無咎分說此事。雖然由於見識所限,黃木榮所說不無錯漏荒謬之處,但歸無咎推敲整合之下,倒也大致能夠明白原委。

  荒海中有五行雜玉並不是秘密,此物對於旁門允備的高門大派暫時價值有限,但對於金丹散修未嘗沒有誘惑力。只是荒海中別有奧妙,等閒之人無從穿渡。千餘年之前,位列兩家一等宗門之一的余玄宗,卻突然開放了本門穿渡荒海的寶舟“遷星浮海破浪錐”。其將荒海各島分割出租於有心煉化雜玉的金丹修士,收取兩成利息。

  歸無咎心中盤算。越衡宗能夠看中五行雜玉的潛力,那麼容州荒海界內勢力較大的宗門自然也能夠看明白。只是以他們的底蘊,註定只是癡心妄想。

  荒海中有玄妙之處能夠阻止常人穿渡,歸無咎早已知曉,並準備了應對之法。按照歸無咎預料,勢力較大的宗門有能力穿越荒海也屬常理之內,此輩必然也派遣了修士甚至陣法師、煉器師一流的人物進入荒海,研究五行雜玉的奧妙。

  但是荒海如此廣大,歸無咎本擬只要避過其等耳目,獨自尋一僻靜孤島修煉即可。不料這家名為余玄宗的宗門,控制荒海的深入程度大大超出預期。

  這樣看來,此行的策略倒要重新調整了。

  思慮已定,歸無咎默運玄功,竟在飛樓內開始修煉。樓閣之內靈氣繚繞,每隔十幾個呼吸的功夫,幾道長長白氣從歸無咎口鼻之中吐出。

  這一下連黃木榮也局促不安起來。他們自然看得出歸無咎氣息流轉,顯然是在修煉。可是在他們的認識裡,打坐行功應當是靜室之中,深恐不秘。像歸無咎這樣當著外人面前坦然煉功的,他們卻是頭一次見到,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歸無咎自己渾不在意,黃木榮等人卻自覺不便觀看。幾人眼神交流之後,黃木榮帶著黃正德等四人悄悄走出樓閣內室,在連結內外的走廊邊緣站定。只是這山水重樓在高速的飛遁中,冷風撲面,涼意徹骨。無奈之下黃木榮等五人均取出一頂青羅傘,抵住撲面襲來的厲風。

  好在五人均是修道之士,兩天兩夜的功夫轉瞬即過。

  第三日辰時三刻,新日在天。映入眼簾的一卷山峰橫亙南北,奇峰錯列、眾壑縱橫,透出蜿蜒山道猶如絲線。黃正圖連忙道:“二叔公,到了。”

  黃木榮一陣猶豫,歸無咎這幾日一直在打坐修持。修道人行功過程中被外人干擾,可是大忌。可是如果不去喚他,這飛樓可就迎著這千回峰飛過了頭。

  突然傳來一陣朗朗之聲:“天光回映,靈氣鎮伏。這千回峰也算是一處福地。五等宗門能夠佔據此處,算是有不小的運道。那宋常風由此發動“爭山門會”,也不全是無的放矢。”正是歸無咎從飛樓內室走了出來。

  黃木榮等人面色一松,連忙上附和幾聲。

  歸無咎估算飛樓速度和兩地行程,每次用功幾個時辰,無不了然於心,當然不會犯飛過雲頭的低級錯誤。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7 10:45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章 爭台之外湧潛流

  七巧殿的宗門道場名為“宿星道場”,本是一處環山抱水、重峰環合的勝地。此刻卻搭起一座十余丈高、千丈方圓的高臺。高臺東西兩側,各搭建一列棚戶,均以青竹編列而成,簡約而不簡陋,別有幽雅仙趣。

  兩座涼棚以彩簾遮擋,難以見其虛實。正中處都樹立起一道旗杆,一座書“神符”二字,一座書“七巧”二字。

  除了兩座涼棚之外,周圍尚有大大小小的飛舟、樓閣七八座浮游在不遠處。只是其規模氣象,比歸無咎所居的“山水重樓”遜色甚多。歸無咎一擺手,操控這飛樓靠了過去,混雜在七八座飛舟當中。

  黃木榮向外張望一眼,那右首邊蟹形的寬大飛舟,乃是五品宗門銅劍門的法器;左手邊那宛如白鷂的高舟,同樣是五品宗門赤火門的飛舟。

  至於不遠處一座明晃晃的元寶船模樣的法器,論外貌華美是最接近“山水重樓”的,但是大小只有“山水重樓”的一半。此物正是隴岳山陸家的“水搖船”。隴岳山陸家可是有著五六位靈形修士的實力,實力比之於一般的五品宗門有過之而無不及。

  黃正德、黃正圖卻朝遠處伸手指點。他們見識遠不如黃木榮,只識得一座扁形飛舟,正是春浮山黃氏的近鄰、中浮山袁氏的飛舟法寶。緊靠著此舟的五六件法器,都是如袁氏一般,家中有代代有真氣八九重境坐鎮的小世家、小門派。

  原先的黃氏、石氏、宋氏,每一家都是這等實力。但是由於三家聯繫緊密的緣故和假“養氣溶血丹”的名聲,三家同氣連枝,倒更接近一家五等宗門的聲望。

  黃木榮一陣猶豫,那朱筆大書著“神符”二字的竹棚內,顯然便是宋、石二家的人物。仇敵就在眼前,但他們未敢擅動,此行一切聽歸無咎吩咐。

  歸無咎笑道:“不急在一時三刻。讓他們比試了再說,看看有什麼玄虛。”

  黃木榮沉吟半晌,緩緩點頭。

  這方圓十餘二十萬里內的諸家五等宗門,乃至實力較強的世家,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譬如山水重樓中黃木榮等人,便對四周的各色飛舟根底門清。然而此時這些飛舟中的人物,卻對“山水重樓”這不速之客莫測高深。

  那元寶形的飛舟“水搖船”中,端坐七位修士。

  主位上是一位青衫長髯的中年修士,頭挽折角巾,手持竹扇,氣度徐蘇,一看便知是一位極為穩重的當家人物。正是隴岳山陸家五爺陸元朗。

  陸元朗托起案前荷葉盤上的淺口杯,輕啜一口香茗,環顧左右道:“這座飛樓是何根底我卻無甚頭緒。是否要探一探來人虛實。眾位有何高見?”

  陸元朗左側下首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此人靈形一重境修為,皺眉沉思的模樣更顯得面上溝壑縱橫。他稍一思索,開口道:“這角樓飛舟的行制氣派,不像是五等宗門的手筆。如果不是咱們陸家對鐘華門知根知底,不免要以為這是鐘華門仲裁長老的飛舟法駕。這人來頭不小,我等應當上前拜會,以窺探其虛實。”他名為陸元典,相貌雖老,卻是陸元朗的胞弟。

  左側下首是個黃袍中年人,同為靈形一重境。開口道:“六叔之言固然有理。只是若果真是四等宗門,到鐘華門統轄地界窺看虛實,目的何在?以陸氏和鐘華門的關聯,顯然於我是敵非友。貿然相探,未免有些草率。”

  陸元朗目光看向右側最末一人,似是徵詢他的意見。

  這人是個面貌清秀的青年,看似二十七八歲年紀,一身綢布長衫,手執摺扇。他朝著在座的諸位一拱手,口齒清晰:“族孫以為,這不速之客不必理會。無論他有何等目的,在鐘華門的地盤上,也不過一看客而已,難不成還將赤膊上陣不成?當務之急,還是窺察清楚這神符門到底是什麼跟腳,是否是蓮台宗埋下的棋子。奪了五等宗門之位後,是否會對鐘華派的四等宗門地位產生威脅。如果是蓮台宗察覺了鐘華門與那頭的關係,想要扶植一家門派名正言順的顛覆鐘華,那我們陸氏可就到了作出抉擇的時刻。眼下靜觀其變即可。”

  他不過真氣四重境修為,但在這桌上卻一副侃侃而談,毫不怯場的模樣。偏偏在場之人均凝神傾聽,似乎對他的意見非常重視。

  陸元朗凝神思索一會,斷然道:“一動不如一靜。”

  此時自遠處突然飄來一座蓮花形的六角飛舟,外貌端麗,光暈淺浮,很有幾分氣象。這飛舟速度愈來愈慢,緩緩落在千丈高臺上。

  一絲若有若無的元光晃動,高臺正中,出現一位頭紮九梁巾、身著綠色蟒袍的老者。歸無咎在山水重樓中看的分明,此人周身上下元光通透沒有一絲縫隙,修為已經臻至靈形二重鏡的極致。只差一個機緣,便能踏入三重境。

  黃木榮猶疑道:“按照規矩,五等宗門之間的升降品會,裁正之人應當是所在地界四品宗門的長老。這方圓十餘萬里都歸四等宗門鐘華派管轄。故而眼前這人想必是鐘華派的某一位長老。只是此等人物,小老兒以往無緣得見,並不知道其姓甚名誰。”歸無咎聞言點了點頭,也不以為意。

  站立場地正中的,正是鐘華派的執事長老李化元。此老在鐘華派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李化元眼下不足二百五十歲,就已經觸及到了靈形三重的門檻,其實有不小概率衝擊金丹境界。須知四等宗門,須金丹修士坐鎮,只要有半刻斷層,立馬就要被取代了位置。從這個角度上說,李化元是鐘華派薪火相傳的中堅人物之一。

  只是此時李化元忽然生出一種彆扭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窺探自己功行。凝神體會了半晌,又疑心是自己的幻覺。他心道是否練功過勤,產生了幻念。深吸一口氣持正本心,李化元開口大聲道:“是時候了。二家都請現身吧。”

  東側“七巧”旗下涼棚中簾幕忽然打開,三名修士並肩而出。

  歸無咎心中一動,好戲終於開場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8 08:36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一章 金蛟刺 土靈符

  三人均是穿戴一般形制的沖虛巾、杏黃袍,十方履。中間那人看似三四十歲年紀,身量寬大,器宇軒昂;左側那人比當中之人低了半個頭去,是個紅面老者。右側那人身形乾瘦,看似年紀不大,一縷山羊須,雙眼之中精光閃動。三人同為靈形一重修為,只是當中這人明顯比身旁二人功力更深一籌,幾乎不日即能邁入靈形二重境。

  三人來到場中,同時向李化元拱手一禮,寒暄了幾句。

  左側那紅面老者,是七巧殿長老青葉道人;右側山羊須的那人,道號紅葉道人;當中這位,正是七巧殿這一代掌門藍葉道人。

  西側“神符”旗下涼棚亦同時張開門戶,一前一後走出兩人。當先這人是個鬚髮皆銀的老者,身著墨色雲紋袍,足下一雙狐皮金靴,左右顧盼,雙眸中精光逼人。跟隨在後之人似乎是個六七十歲的糟老頭,相貌普通,身量矮小。他衣著並不正式,似是刻意身著一襲舊袍,襯托出一副貌不驚人的姿態。

  歸無咎雙眉一挑。

  他看得分明,這二人均是靈形一重境界,且周身氣息虛浮,明顯是借助丹藥之力提升上來,和東側七巧殿的那三人實力相差甚遠。也不知他們有何等倚仗,就敢向七巧殿發起“升降品會”之爭。

  西側這二人一出現,黃木榮瞳孔倏地一縮。黃正宏、黃正純都是面色發紅,握緊了拳頭。黃正圖瞪大雙眼,雙手微微顫抖。他的父母和三位親兄長,均是死在宋、石二家手上。黃正德卻雙目游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黃木榮生怕他們四人魯莽行事,沉聲吩咐道:“一切都要聽上修安排。”四人默默應下。只是雙目牢牢鎖定在二人身上,不曾須臾離開。

  黃木榮向歸無咎解釋道:“前面身材高大的那人是宋氏族主宋常風,身後身量矮小的那個是石氏族主石天祥。”

  宋常風和石天祥二人走到高臺正中,一副笑臉,對著李化元問候幾句。只是李化元卻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隨聲應下,便沒有下文了。全無方才藍葉道人三人和他打交道時的熱絡模樣。

  藍葉道人望了宋常風、石天祥二人一眼,拱手道:“升降品會從來都是三局兩勝的規矩。我方七巧殿便有我師兄弟三人下場,不知貴門由哪三位下場?”

  宋常風笑道:“老夫忝任神符門掌門,石兄為我門中護法。就由老夫先下場,石兄壓陣。”

  紅葉道人面色冷淡下來,不悅道:“貴門二位朋友是篤定均能各勝一局,是以無需第三人下場比試了?”

  宋常風搖頭認真道:“那也不儘然。”

  紅葉道人一愣,不知宋常風所言何意。

  宋常風哈哈大笑,聲音桀驁:“老夫說過,石兄只是壓陣。如果老夫二戰二捷,自然就不需要石兄下場了。”

  紅葉道人、青葉道人面色一黑。藍葉道人卻有幾分城府,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淡然道:“貴門是宋門主先出手賜教。本門卻由紅葉師弟先下場。生死勝負,稍後自然能見分曉。”

  二人步入場中。李化元一個手勢,宣告比試開始。

  宋常風大喝一聲,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柄八棱紫金錘。

  他在真氣一重境時尋到珍稀材料,延請名匠用心熬煉,花費足足六十年功夫,直到他真氣五重境時才練成這柄神兵。迄今百餘年,作為他防身的最大倚仗,從未離手。只是這紫金錘手柄處陣紋晦暗不明,竟似變成了一件祭煉過的法器。

  按理說真氣境修士走上了鍛造神兵之路,便和法器、法寶之路斷絕了。但八棱紫金錘根底甚好,又得到意外機緣,竟然鍛煉成型,成就法器。這樣一來,此錘兼具了法器的術法之威和神兵之強韌,在低階法器的交鋒中勢必占盡優勢。

  當然作為代價,這紫金錘的成長潛力幾乎約等於無。

  紅葉道人見到這件寶物,也不敢小覷了,口中一念法訣,取出一柄質樸無文的三尺古劍。這柄龍紋松華劍是一柄純粹的法劍,不以蠻力見長,但若發揮其道術威能的優勢,未必不能克敵制勝。

  轉瞬間,二人鬥在一處。

  宋常風揮動金錘便揉身撲上。他原本是丹武雙修的底子,舉動敏捷遠在紅葉道人之上。舉起手中金錘上上下下的揮舞,聲勢極為駭人。那八棱紫金錘到底是由神兵一流祭煉而來的法器,進退之間多以本身剛猛強韌的衝擊力構成威脅。至於其上附著的一層淺淺雷芒反而很不起眼,所能波及的範圍不過六尺上下。

  紅葉道人飄然游出三四丈之外,遠遠纏鬥。他的龍紋松華劍若是和宋常風的金錘對擊一記,立馬就要斷折,他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此劍的法術威能要強橫得多,每正面揮擊一道,便看見空氣中生出一道丈許長短的水刃向宋常風刺去。反手一合,又生出一道覆蓋五六尺範圍的風牆,牢牢護住要害。

  宋常風每一擊落地,便在這千丈高臺上砸出一個深坑。

  黃正德、黃正宏、黃正純此時臉色都有些發白。他們心中都很清楚,憑藉自身的力量向宋、石二族報仇不過是以卵擊石而已,所倚仗的不過是歸無咎這“神秘上修”相助。此時他們親眼見到宋常風每一擊的巨大威力,心頭好似被澆了一盆涼水,暗暗有些打退堂鼓。

  只有黃正圖,他面色雖然驚駭,但握緊雙手,銀牙暗咬,雙眸中透露出一股堅定。

  歸無咎只在宋常風、紅葉道人交手的瞬間看了幾個回合,就不再留意。二人中功底較厚的紅葉道人,元光之力無論精深還是純粹,均不及一普通越衡宗弟子的五到七分之一。至於那兩種法器所附帶的法術,能不能傷了沖霄閣中的真氣五六重境的弟子也難說的很。

  七八年前,黃木榮見過宋常風真氣九重境時的鬥戰之能。很明顯現在宋常風更進一步,眼下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他的想像。黃木榮看著臺上二人交手的景象,心中也是暗暗震動。但黃木榮偷瞄了一眼淡定自若歸無咎,心中莫名安定下來,只是靜靜等候。

  此時戰場局勢又是一變,紅葉道人愈鬥愈有底氣,一柄長劍愈加沉著。

  論出身,宋常風是丹武雙修,得了意外機緣進階靈形;而紅葉道人卻是正經的練氣之士,自幼服氣餐霞,打坐行功,與人交手爭鬥的經驗極少。交手之初,宋常風氣勢較盛、經驗較足,場面上一度佔據上風。

  但龍紋松華劍乃是一柄純粹法器,能夠使用風、水二種屬性的法術。時間一長,此劍施法距離遠大於八棱紫金錘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以遠制近,以巧勝力,漸漸佔據場上主動。

  宋常風爆喝一聲,雙肩上隱見的符籙圖紋無風自燃,發出刺目金光。紫金錘上雷紋蕩漾飛舞,擴散距離瞬間大了一倍,一股狂暴氣息噴湧而至。這一擊覆蓋範圍陡然大增,紅葉道人想要躲避已經有所不及。看來宋常風久攻不下,終於使出了真正殺招。

  紅葉道人面容一緊,情知自己無法避過這一擊,龍紋松華劍突然漲大,發出四道劍氣、四道水流,八道法術合成一體,變成一柄長逾五六丈的大劍,沖著宋常風狠狠刺去。這一式,正是龍紋法劍的殺著“金蛟刺”。

  七巧殿名為“七巧”,便是由於門中法術藏了七種克敵制勝的手段。這“金蛟刺”的劍道法術正是其中之一。

  以宋常風八棱紫金錘的威勢,如果砸中紅葉道人的天靈蓋,紅葉道人非得腦漿迸裂不可。但是眼下紅葉道人的金蛟刺巨劍,雖然看似威力比紫金錘稍遜,但是長度卻遠遠超過。紫金錘距離紅葉道人還有三四丈遠時,巨劍就要先行刺到。

  宋常風哈哈一笑,對“金蛟刺”的威能視而不見,不閃不避衝殺過去,竟然是以命換命的打法。同時他左手快速的自袖中抽出一枚米黃色符紙,口中念了幾句咒語,身前突然出現一道金色光罩,護住頭部和胸腹要害之處。

  紅葉道人未測料到宋常風居然有一件疑似“土靈符”的防禦符籙,失算之下心頭一涼。但此時已經來不及閃避,紅葉道人已知自己必然無幸,只能紅著雙目咬牙斬出一劍,只盼能夠重創了宋常風,讓二位師兄為自己報仇。

  藍葉道人、青葉道人也同時心道“不好”,但是卻來不及上前阻止。“五行靈符”的威能足以媲美靈形二重境的法術,更何況是以防禦力著稱的“土靈符”。只要“金蛟刺”無法先行建功,紅葉道人轉眼就要命喪當場。

  藍葉等人早已摸清楚,對方這新立門派的根底是兩家擅長丹術的世家。原本還奇怪為何門派之名卻是“神符門”,現在看來此輩在符籙一道,確實有獨特造詣。心中黯然,紅葉師弟以自己的性命逼出了對方的底牌。

  電光火石的一交鋒之後,撲地一聲,一人重重跌落在地。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8 08:38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二章 詭謀得逞 藍葉定計

  紅葉道人汗水流滿雙頰,大口喘息,手持法劍的右手顫顫巍巍,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藍葉道人、青葉道人似乎又是驚喜又是意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又極有默契的相顧無言。

  宋常風躺在地上,鮮血刺目,泊成丈許的一汪流淌滲透。他張大嘴巴,瞳孔顫動,臉上除了不可思議,更有惶惑和不甘。

  他明明還有許多手段未用,就敗了?

  那土靈符……

  原來龍紋松華劍的殺著“金蛟刺”對上土靈符,只一接觸,那看似凝實的護體靈光就如同土崩瓦解般崩散開來,未能起到絲毫防禦之效。巨劍虛影從宋常風的胸腹之間穿了個透明窟窿,只這一擊就將他重創,眼見活不成了。

  山水重樓之內,黃氏五人見此行即將誅殺的元兇首惡突然殞命,都恍若夢中,啞口無言。就連黃木榮都覺得腦海有些空白。如果石天祥也被青葉道人或藍葉道人擊敗,那麼黃氏的大仇就算的報了?難道是宋常風、石天祥人老成精一輩子,得了進階靈形的機緣之後,終於利令智昏,看不清自己的斤兩?

  黃木榮再三思考,都覺得不敢相信。

  歸無咎笑道:“拭目以待。”

  黃木榮微微點頭。

  周圍八九座飛舟,表面上看起來巋然不動。但這是由於法器附帶了隔音禁制的緣故。可以想像,眼前這副景象,絕對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之外。法舟之內,自有千般議論,萬種姿態。

  藍葉道人走上前來,凝視著石天祥言道:“石護法。如果你們神符門就此認輸,那麼接下來的比試就作罷了。你也可以現在出手,救治貴門的宋門主。運氣好的話,未必不能搶回一條性命。”

  青葉道人一愕,勸阻道:“藍葉師兄…”在青葉道人眼中,一條靈形修士的人命是何等大仇,雙方絕無和解的可能。自然是要一鼓作氣,同時除掉石天祥。豈能就此作罷,還要讓對方將宋常風救治回來。

  藍葉道人伸手止住青葉,只靜靜地等候石天祥的回應。

  石天祥面如生鐵,絲毫沒有驚慌失措,低下身來凝視著氣若遊絲的宋常風。他臉上一片冰冷,似乎沒有絲毫情感,低語道:“可惜,可惜。”

  宋常風雙目直勾勾看著石天祥,露出期盼之意。嘴唇微微一動,看口型似乎是一個“救”字。石天祥矮下身去,飛快的取下宋常風小指上的青戒。他大袖遮住手上動作,遠處看倒似為宋常風施救一般。

  只聽石天祥在宋常風耳邊低語道:“可惜。三十六粒鑄靈丹,被你浪費了六粒。你道我為何勸你將宋氏族人都留在山下?咱們上山六個時辰之後,你們宋氏子弟都已被銅尺道人誅戮殆盡,並未走漏半點消息。我許了他五粒鑄靈丹為酬,再加上你自己服用的這一粒。我石氏一族,一下子少了六位靈形修士,真教老夫痛心不已。想來若無你這族主相伴,你們宋氏族人在幽冥地府也缺了主心骨,難以安穩投胎。所以你還是早些去陪伴他們吧。”

  石天祥愈說愈得意,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笑意,隨後立即隱去。宋常風聽了此言之後面色蒼白,雙眸異光閃動,直挺挺的歪了過去,不知是暈倒還是就此氣絕。

  石天祥起身拍了拍手,身後棚戶中登時搶出兩個健壯青年,扶其宋常風便轉身退去了。

  石天祥對宋常風的耳語雖然聲音較低,但並未使用鎖音秘術。靠的較近的藍葉、青葉二人都是面色大變。二人哪裡還不明白,七巧殿居然被石天祥用作借刀殺人的利器。

  石天祥大聲道:“認輸是萬萬不能的,石某就算拼卻性命,也要為宋門主報仇。”

  藍葉道人上前一步,沉聲道:“藍葉領教石護法高招。”

  青葉道人急道:“師兄身為本門執掌,怎麼能夠率先下場?待師弟先觀看了這石天祥的底細,萬一不敵師兄再出手,定能一鼓作氣戰而勝之。”

  青葉這一番言語已經是留有餘地。青葉自忖論鬥戰之功要比紅葉勝出許多。石天祥縱然深藏不露,只要他功行比宋常風超出不遠,自己有極大希望取勝。而藍葉師兄雖然年齒更長功行較深,但一心清修,並不以鬥戰為勝。如果先下場生了閃失,反不為美。

  藍葉道人搖頭道:“料敵從寬。石天祥借助我七巧殿之手除去同門。心思深沉、手段毒辣,實在是不可小覷。他手頭沒有幾分底牌怎敢以一敵二?我盡力引出他全部手段,等到你出手之時,便可一擊建功。你且將“六崔嵬環”交給我。”

  青葉見藍葉道人出言不祥,似乎自料必敗,又對這石天祥極為重視。當下半是不以為然,半是心神不寧。但他對師兄素來敬服,還是依言從袖中掏出六枚不起眼的黝黑圓環,交到藍葉道人手中。

  此物是青葉的一件防身寶物,也有不俗威能。只是他平素所修法術以攻殺為主,此物運用的次數其實有限的很,也並不如何重視。

  藍葉道人順手將那“六崔嵬環”收起,卻從自家袖中取出三枚長釘,淡聲道:“接著。”

  青葉道人大驚,連忙擺手推拒道:“師兄,你這大半的克敵功夫都在這三星穿花針上……”但見藍葉道人神色堅定,沒奈何只能收下。

  藍葉道人上前一步,重新打量了石天祥一眼,似乎是要看清楚此人面目。突然面露微笑道:“神符門的前身是宋、石二家,這我們七巧殿早有耳聞。方才七巧殿可是為石護法除去了一大患。石護法能記得這份情分否?不如這黑鍋我們背上了,宋家儘管找七巧殿報仇,今日咱麼罷爭退去,如何?”

  石天祥微笑道:“藍葉門主此言謬矣。休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宋家了。如果剛才令師弟下手再狠一些,當場擊斃了宋常風,石某自然是要欠你一個人情的。可惜令師弟學藝不精,卻給老夫丟了一個吊著口氣的大麻煩。兩相抵過,咱們只能算是兩清了。藍葉門主,請吧。”

  藍葉道人點了點頭,袖中取出一柄法劍,橫在胸中。此劍較紅葉道人的龍紋松華劍窄了三分之一,但長度卻超出尺許有餘。劍身在空中上下飄蕩,竟似乎軟綿綿的,不似金鐵之器,反如一道浮空的軟鞭。

  石天祥突然哈哈大笑,解開身上布衫,露出一身明晃晃的墨色鱗甲。

  外貌上看,宋常風威猛高大,狂放恣肆;而石天祥卻是個不起眼的糟老頭模樣。然而此時石天祥狂態大發,這股攝人氣魄遠遠超過了方才的宋常風。

  石天祥左手一搖,多出一柄青銅鳳頭斧;右手在袖中一卷,已然倒持了一柄鋸齒金鐘鏟。斧刃上雷光陣陣,金鏟中火氣隱隱,蔓延尺許範圍。

  青葉道人心中一動,目光中竟然泛出喜意。這兩件兵器和宋常風八棱紫金錘類似,都是由神兵化煉為法器。然而看其中法術威能,並不如宋常風先前兵刃。如果石天祥只是仗著多了一件兵刃,那著實不足為慮。

  石天祥猙獰一笑,似乎看穿了青葉的心思。隨即他怒喝一聲,兩件兵刃的火光雷氣陡然暴漲數倍,直蔓延至丈許方圓。捲動狂風,向著藍葉道人迎面襲來。

  藍葉道人臉色一變,連他也看走了眼。石天祥這兩件兵刃哪裡是略有不及,分明是大大超過了宋常風的八棱紫金錘。

  宋常風的紫金錘明顯未脫神兵特質,攻殺間仍以本體威能為主,法術之功只是錦上添花;而石天祥這法器金、火二種術法的威能,一望之下居然與常見法器無異。

  這奇特法器在法術層面上如能與藍葉的法劍兩相抵過,那便意味著其平白多出了原屬於神兵的近身搏殺的優勢。不考慮進階潛力的問題,這完全狀態的神兵法器可謂占盡上風。

  石天祥左右交攻,襲殺過來,威能比宋常風強了一倍,其勢看似避無可避。但藍葉道人並不慌忙,掌中軟劍並不用來劈砍刺殺,卻如提了一柄芭蕉扇一般輕輕搖晃。每一晃之下,軟劍便生出一股溟蒙不散的橘色雲氣,宛如雲團棉絮,擋住大斧和金鏟的攻擊。

  此劍名為“玉帶柔雲劍”,僅依傍有一重風屬性法術,論鋒芒之銳遠遠不及紅葉道人的龍紋松華劍。但此劍釋放的這團橘色雲氣看似規模狹隘,不甚起眼,但內中蘊藏的力道卻綿密的很,輕易便將石天祥的煊赫攻勢化解的七七八八。

  鬥了一炷香的時間,石天祥兩柄法器凶危絲毫不減,而藍葉道人柔劍所產生的雲團卻肉眼可見的削弱了下去。

  終於,石天祥跨步上前,搶佔有利位置揮動鳳頭斧,重重下劈。藍葉道人連忙又抖出一道雲氣迎接上去。然而此時這雲氣可比最初之時削弱了三四分有餘。刺啦一聲,竟然被大斧劈開。

  石天祥見狀精神一振,右手捲動金鐘鏟,從那雲霧產生的縫隙中斫了過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8 08:38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三章 絕學一擲定乾坤

  眼見來不及再次催動雲氣,藍葉道人卻不慌不忙。一翻手腕,一枚樸素烏黑的圓環從掌中彈出。當頭一擊,將金鐘鏟蕩出三尺有餘,己身險之又險的躍出圈外。

  一連鬥了一刻鐘的功夫,藍葉道人雖穩處下風,但依靠玉帶柔雲劍散發的柔韌雲氣和六崔嵬環相輔相成,一時也能緊守門戶不失。看來藍葉道人是要打定主意消耗石天祥的銳氣,好為青葉鋪平後路。

  青葉道人此時對師兄既是擔心,又是佩服。他自己鬥法走的是剛猛決絕的路子,硬碰硬的對抗中,石天祥兩柄神兵法器可謂占盡優勢。自己只要修為略遜一籌,就不免脆敗在他手裡。

  不得不承認,藍葉師兄的策略極有先見之明。如果藍葉將石天祥耗得筋疲力盡,自己便不難有取勝之望。

  山水重樓中,黃木榮試探著問道:“藍葉掌門成就靈形五十餘載,功力深湛。如果他能夠勝過石天祥此賊,今日恐怕就不須勞動上修出手了。”以黃氏五人的眼力,自然無法分辨場上情勢優劣。

  歸無咎微微一笑,掃視了黃正德等四人一眼,大有深意的道:“自然不用我出手。”黃木榮等人心中了然,暗道歸無咎果然看好七巧殿一方獲勝。

  石天祥忽而往後躍出十餘丈距離,雙手閃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激射而出。驀然空中“蓬”地一聲巨響,藍葉道人鮮血狂噴,摔倒在地,一連翻滾到這高臺的角落處,幾乎便要跌下。

  石天祥下手不留情,反手抄起大斧砍了過去,便要當場結果了藍葉道人。

  形勢突變,青葉、紅葉同時驚呼道:“金剛符!”

  但他們距離二人百丈之外,均來不及出手阻止。

  石天祥大斧接近藍葉道人脖頸時,卻突然被一股七分柔和、三分強韌的反震之力彈開。

  李化元素袍一抖,高聲道:“石護法,這一局是你勝了。”

  石天祥心中凜然,“金剛符”殺傷之力極著,遠非宋常風所用的被動了手腳的土靈符可比。他三符齊出,第一張金剛符一鼓作氣擊傷了四枚崔嵬環;第二張金剛符挫傷剩餘二枚崔嵬環的同時,將“玉帶柔雲劍”的雲氣法術也破的七七八八。第三張金剛符乘虛而入,打破藍葉道人最後一絲防禦,毫無懸念的將他重傷。

  但李化元並未使用法器,僅憑元光之力就抵擋住了石天祥運用神兵的全力一擊。單純以修為而論,即將靈形三重的李化元可要比石天祥強的太多了。

  先前紅葉道人和宋常風交手時,李化元在最後關頭並未出手拆解。現在他卻為七巧殿一方解圍,難免有拉偏架的嫌疑。但第一場比試,生死勝負只在生死一線間;現在石天祥卻是在勝負已分後再施辣手,情勢也有可分說之處。

  石天祥心中暗暗立誓:若我有得法成丹的那一日,藍葉道人的今天就是你李化元的明天,鐘華派早晚也要像七巧殿一樣,重重跌落!但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微笑道:“石某方才殺得興起,一時未及收手,感謝李長老及時解圍。”

  李化元面色不變,淡然道:“貴門宋門主既然傷重,想來下一場仍然是石護法上場。石護法連試兩場,可要略作休息?”

  石天祥心中冷笑,這李化元說得好聽,無非是要幫助七巧殿爭取一些時間,好讓藍葉道人對青葉傳授對敵經驗。於是斷然道:“不必了,老夫精力旺盛,無需休息。”

  此時青葉道人和紅葉道人早已將藍葉道人扶起,服下丹藥。藍葉道人面如金紙,氣若遊絲,顯然身受重創。但他只強自調息了半柱香,打通阻塞氣脈能夠出言,便忙不迭的向青葉道人面授機宜。又過了半刻,藍葉、紅葉二人各自從袖中取出什麼物事,交到青葉道人手中。

  一來二去耽擱了一些功夫,石天祥高聲道:“如果再不下場,七巧殿不如直接認輸,也可保留一些元氣。自今日起,這千回峰道場就歸我們神符門所有。貴門大可以另擇一名山,苟延殘喘。”

  石天祥忘形大笑道:“石某以為,原先我石氏所居的春浮山倒是一處佳地。可惜了,石某一時未曾多慮,將之出售給了中浮袁氏。否則石某可以打個折扣,你們三人將隨身法器留下,便可以將春浮山換了去。你我二派交換了名分山門,其餘絲毫無損,豈不美哉?”

  青葉道人明知石天祥此舉是在觸怒自己,還是忍不住額頭一突,就要反唇相譏。紅葉連忙道:“師兄不要中了這奸賊的詭計。”藍葉額頭見汗,雙目一眨不眨注視著青葉道人。青葉念頭陡然清明,對著藍葉、紅葉一點頭,轉身躍入場內。

  青葉道人心中明亮無比,如果石天祥手中並無那“金剛符”,那麼現在憑藉自己手中積攢的手段,當有極大把握戰而勝之。但是若石天祥手中依舊有著數張以上的“金剛符”,那麼自己無論如何是防守不住的,唯有搶先進攻,才能在石天祥使用此符之前佔據一線勝機。

  計算分明,青葉道人此時採用何等策略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見他大袖猛地漲開,從中撈出一柄法杖。兜兜轉轉揮舞兩圈,兩道烈風突然生出,一左一右朝著石天祥席捲過去。

  同時右手並不停歇,一字橫開三柄法劍。其中最右側一柄正是紅葉的隨身法器龍紋松華劍。另外二劍品貌形制和龍紋松華劍有六七分相似,但其中的鋒銳之意似乎猶有過之。

  這三柄法劍同時一陣顫抖,光芒極速漲大到五六丈。一黑、一白、一青三道驚人氣息膨脹開來,向著石天祥狠狠刺去。其中那道青色銳氣,赫然便是紅葉道人先前重創宋常風的絕招“金蛟刺”。

  這一剎那間使用出如此多的法術,青葉道人臉色一陣發白,身軀似乎有些搖搖欲墜。但是他還是勉力提了口氣,手腕一抖,大大小小七枚光點激射出去。

  正面四道刺目的亮光,二金二紅,正是七巧殿真珍藏二百年的四枚符籙,二枚金剛符,二枚烈火符。另外三個較小的光點卻快速的轉了個圈,包抄石天祥身後,看形狀是三枚漆黑嶙峋的長釘。

  這一下青葉道人是徹底堅持不住了,臉色由黃轉白,身軀一晃從空中跌了下來,毫無修士風範的坐在地上。

  “旋風絞殺”、“白蟒哮”、“浮雷崩”、“金蛟刺”,七巧殿的七種致勝法術他一下子便使出四種。實則青葉性喜鬥戰,七巧殿傳承七術他已得其六。但此時其餘二種,青葉無論如何也沒有餘力使出了。藍葉道人和紅葉道人心境較為淡泊,門中七術均只掌握了二三種而已。

  七殺有四,再加上二枚金剛符,二枚烈火符,和藍葉師兄壓箱底的法器三星穿花針……青葉相信,面對這等攻勢,石天祥就算有數量較多的金剛符作為底牌,此時恐怕也來不及使出。

  自己找到正確的策略,先下手為強擊敗了石天祥。青葉道人心下寬慰,總算並未辜負藍葉師兄一番苦心。

  空中浮游的十來座飛舟法器,雖然這些人面目俱被遮擋,但是無論哪家哪派的人物,無人認為石天祥能躲過這一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8 08:39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四章 黃鳥啄水再興波

  山水重樓之中,黃氏五人看到如此景象,所受震撼不待多言。一家有三名靈形修士的五等宗門果然非同一般,老奸巨猾、深藏不露的石天祥也步了宋常風後塵,搬石砸腳,自取滅亡了?

  然而此時場中石天祥哪有半分窮途末路的惶懼之態,他哈哈大笑,雙手一撇,將鳳頭斧和金鐘鏟丟在地上。

  連李化元也一愕:莫非這石天祥自知敗亡在即,失心瘋了不成?

  謎底轉眼揭曉,十八枚符紙在空中漂浮,金黃赤紅如殿宇金梁,琉璃疊瓦,發出熠熠光華。

  六張金剛符攻擊青葉道人正面,六張烈火符轉頭攻擊他後心,六張土靈符圍成一個“小六合陣”的架勢,牢牢護住周身。

  前兩場比試,都是鏖戰許久。然而這決勝一局,居然是以攻對攻,一見面就要分生死!

  李化元面色一變。青葉道人發出全部進攻手段之後分明沒有絲毫餘力,而石天祥卻是攻守兼備。只要石天祥的土靈符不是如宋常風那般紙糊的,勝負之勢已明。但是明面上高下未分,自己並不能像上一場那樣出手干預。

  兩道金火雲氣陡然炸開,猶如兩個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

  霧氣散盡,露出場上的情形。

  石天祥矮小的身軀靜靜屹立在場中。面前的三枚土靈符靈光似乎黯淡了許多,但是終究並未破碎,看來是將七巧殿四種法術完全擋住。而身後的三枚土靈符卻破裂開來,被一陣火光吞噬後化為飛灰,飄飄灑灑,歸於自然。

  石天祥背部的金甲之上多出了三個白色坑窪,大小似乎恰好容納一枚綠豆。他心頭也是一陣冷汗,未想到這三枚不起眼的長釘居然威能猶在幾種聲勢浩大的法術之上。如果此釘是攻向自己頭顱而非後心,那麼失卻了“詫陽金甲”的保護,自己不死也要受重傷。

  但僥倖之余石天祥同樣大為滿意。因為他畢竟晉升靈形未久,對於老牌五等宗門的底蘊判斷難免發生偏差。這一役未曾付出任何代價,卻能從中吸收不小的經驗,正是自己道途搏殺的寶貴經歷。

  而另一邊霧氣消散殆盡,只見殘肢熱血在十餘丈範圍內零碎散開。顯見青葉道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山水重樓中,歸無咎淡然道:“是你們出場的時候了。”

  也許是為這血腥場面所驚駭,黃氏五人面現猶疑。歸無咎笑道:“如果你們自己放棄復仇,那可與本人無關。黃正平夫妻二人,我可是依約要帶走的。何去何從,你們自己做出決定。”

  黃木榮緩聲道:“一切聽憑上修吩咐。”

  此時高臺之上,紅葉道人大吼一聲,就要衝出去拼命,只覺左腳被絆住不能動彈。紅葉未曾多想,伸腿甩開。身旁藍葉道人卻“噗”地一聲狂噴一口鮮血。紅葉道人這才看見,原來是藍葉師兄牢牢抓住自己腳跟。自己伸腿一踢,正中藍葉道人小腹,讓他傷勢加重。

  看著藍葉師兄焦慮的眼神,紅葉道人瞬間清醒了幾分。此時自己上前硬拼,不過是徒然送命而已。再者說“升降品會”勝負已分,自己再找石天祥麻煩,即便不敵,也無人為自己出頭。唯有忍辱負重,勤修道法,祈盼復仇之日。

  紅葉沖著藍葉道人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完全領會了他的苦心。藍葉道人這才緩緩鬆開雙手。紅葉上前一步,一字一句的對著石天祥道:“這“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的比試,是神符門勝了。自今日起,千回峰道場便是貴門所有。”

  說完紅葉尋來一張草席,將氣息奄奄的藍葉道人背在背上,然後將青葉的遺體一一收撿起來,裹在草席中。紅葉道人對著李化元行了一禮,抱著草席回到棚中。

  石天祥大聲道:“李長老作為此次“升降品會”暨“爭山門會”裁正,不知有何見教?”說完不待李化元回答,兀自哈哈長笑起來。

  李化元沉默許久,深深的看了石天祥一眼,高聲道:“自今日起,神符門升階為五等宗門,佔據千回峰道場。”心中卻道,你雖得了外力扶持逞威一時,但如果頭腦發昏想要介入三四等宗門之間的棋局,免不了粉身碎骨。

  圍觀的諸多飛舟之中,俱伸出一杆白色小旗,輕輕搖了三搖。這是鐘華派治下十餘家門派的符信,示意收到訊息,並承認結果。

  石天祥見大功告成,也不想過於得罪李化元,正想說幾句圓場的話,突然一個清冽的聲音遙遙傳入場中:“且慢。”

  六個身影倏忽之間一閃而過,出現在高臺上。

  石天祥一呆,神色古怪。似乎又驚又喜,又有幾分僵硬:“黃木榮,原來是你。能夠走進如意門,你們也有幾分運道。奈何上天給了你活路,你卻巴巴的趕來送死。”

  石天祥眼光向黃木榮身邊掃去,身邊四個真氣一二重境的年輕人,顯然是黃氏的年輕弟子,一年前的漏網之魚。而獨自站立在一旁的那位英俊青年,身著一襲繡著古怪圖文的錦袍,神態幽雅蘊藉,卻給他一種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覺。

  黃木榮喝道:“黃氏數百條人命,今日必要做個了斷。石天祥,今日就是你惡貫滿盈之時。”

  石天祥心中狐疑。當初自己真氣九重境時,對付黃木榮這樣的真氣七重境修士,足以以一敵七、八而有餘。現在自己進階靈形境後,實力何止又上升了幾十倍。這六人方才在那飛樓法器中明明觀看到自己出手,此刻卻依舊敢於叫陣,不知底氣何在。

  石天祥用餘光對著“山水重樓”仔細觀看兩眼,暗道四等宗門鐘華派的“萬流舟”也不過如此罷?

  石天祥哼了一聲道:“黃木榮你如果活得不耐煩了,老夫自然會成全你。只不過這位陌生朋友,石某與你無冤無仇,可不會與你私鬥。”

  歸無咎對石天祥的話語恍若未聞,轉頭對黃木榮道:“若是得了這五等宗門的名號,倒也不錯。”

  沒有等黃氏五人有所回應,歸無咎對著李化元一笑,道:“一事不煩二主,我對這千回山道場和五品宗門名為很感興趣,願向此地地主一併發起“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還要勞煩李長老做個見證。”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8 08:43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五章 梟雄韜晦 驅卵擊石

  李化元心底驚訝,審視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山水重樓形制精美,他早有留心,但先前卻錯認為西北二十三萬裡外一家四等宗門“齊一門”的飛舟。

  李化元心中飛速權衡,從利弊上說,神符門背後有蓮台宗的影子,有人願意出頭找他們麻煩,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自己行事失去了表面上的規矩,不免授人以柄,到時候蓮台宗堂堂正正施壓過來,整個鐘華門都將處於被動。

  利害盤算分明,李化元開口道:“容州五等宗門,各有山門治地。老夫身為鐘華派長老,也只能管轄這二十餘萬里方圓內的事。如果老夫所料不錯,閣下宗門治所應當不在這片地域吧?閣下若要越地挑戰,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歸無咎笑道:“我所在的宗門自然不在此地。”

  李化元心道果然。

  歸無咎又道:“何況我之宗門,若爭奪一個五等名位,未免輕重顛倒。”

  李化元心下忖度,看歸無咎談吐氣度和飛舟形制,指不定是三等宗門出身。這也是由於李化元對歸無咎年齡高低、修為精粗看不透徹的緣故,從寬高看一眼。

  李化元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比鬥就此結束。閣下如果願意到我們鐘華派沉寂山做客,本門上下歡迎之至。”

  歸無咎道:“不忙。李長老誤會了。要挑戰神符門的,並非本人宗門,正是貴宗治下之人。”說完袖中手指指向黃木榮等五人。

  李化元大感意外,黃木榮等五人卻相顧愕然,不明所以。

  李化元精神一振,問道:“不知挑戰神符門的,是附近的哪一家門派?”黃木榮一時不解歸無咎所言何意。黃氏作為修仙世家,並無挑戰升降品會的資格。不過歸無咎既然開口,一切便由他做主。

  歸無咎轉過頭來,對黃木榮道:“起個什麼名字好?”

  黃木榮茫然道:“什麼名字?”

  歸無咎道:“你們黃氏、石氏、宋氏本就是幻符門一脈三傳。既然石氏,宋氏能夠立起神符門的名號,你們黃氏自然也可以。只不過,你們是用幻符門的舊名呢,還是另立一個新的名號?”

  黃氏五人這才明白歸無咎的打算,竟是要臨時成立一家宗門。

  黃木榮年逾九旬,原本是個甚有主見之人,只是生死之爭實力為尊,黃木榮見到石天祥的凶威之後心頭也有些發怵,只把一切希望放在歸無咎身上。這等小事原本他隨意就拿了主意,這時卻一陣猶疑,推諉道:“一切上修決定便好。”

  歸無咎一點頭,對李化元道:“春浮山黃氏是此地土著,那是人所共知的。今日黃氏拋卻修仙世家身份,成立一家宗門,就叫做…橫月門。由在下忝任橫月門客卿長老一職。本門對五品宗門神符門發起升降品會之爭,希望李長老裁正。”

  李化元前前後後思慮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疏漏,開口道:“可。但是請出示爭書,並加蓋本門印信。”

  歸無咎袖手取出一卷空白卷軸及筆墨紙硯,拋給黃木榮。黃木榮已經省悟方才推諉之舉不甚妥當,這時不再多問,提筆書寫。這等應答往來的事務,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歸無咎淡然一笑,右手憑空托了一大塊尺許長短的蒼黃古木。動靜起合間,掌中元光流轉似乎化作無數透明刃芒削過。這利刃之光璀璨清冷,鋒毫攝人,古木碎屑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轉眼間似乎就成了一個印信模樣。

  李化元眉頭微微一皺,這蒼黃古木分明是一種珍稀的八品靈材,卻在這青年元光之刃下宛若朽土。以自己接近靈形三重的修為雖同樣能做到,但未必能夠如此輕鬆寫意。

  歸無咎面色不變,他並非喜好炫耀手段之人,如此高調行事,是他深思熟慮的策略。

  黃木榮鬥書填寫完畢,歸無咎取來蓋上印信,抬頭注視著石天祥。

  石天祥身形短小,身披這極扎眼的“詫陽金甲”,顧盼自雄,一副老寇本色。他此時如鷹隼般的雙目打量著歸無咎,似乎要把眼前這人的底細徹底看穿。

  這份僵持和沉默持續了足足一刻鐘。

  石天祥臉色鐵青,幾乎能夠捕捉到其中筋肉翻滾。他嗓音沙啞,似是極為艱難的開口道:“恭喜…”說到此處,他突然發現這剛成立的橫月門門主為何人都未曾宣佈。

  “恭喜這位客卿長老。老夫今日力戰之下精力折損,已無餘力與尊駕交手。五品宗門門號和千回峰道場,是你們橫月門的了。”

  石天祥聲音極為低沉,似乎在借力抑制。不然的話,那股怒意就會不可遏制的從胸腔,從肺腑噴薄而出。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石天祥剛剛達到人生中最輝煌的頂點。可是現在,種種蛛絲馬跡卻迫使他卻作出這個看似匪夷所思的決定。儘管他雙眸中幾乎將要溢出的火光已經說明了他的真實態度,但這場理智和情感的交鋒終究理智佔據了上風。

  黃氏五人和李化元均是一驚,就連歸無咎也是微微變色,心中一歎。

  歸無咎眼前浮現出沖霄閣中諸位才情高絕的同門。眼前這老傢伙赫然就是“相反”的存在,雖然論修為、論天資他遠不及越衡宗靈形境中的最弱者。但是這等紅塵中廝殺出來的人物倒也真有其獨特的敏銳和耐力。

  起碼,無愧於梟雄之名。

  歸無咎搖了搖頭道:“你說錯了。你並不需要與我交手。”

  石天祥詫異道:“什麼?”

  歸無咎指了指黃木榮等人:“他們才是橫月派的人。在下雖然是橫月派客卿長老,但並沒有說過要親自出手。”

  說完眼光朝著黃正德、黃正圖、黃正宏、黃正純四人一一看去,淡然道:“你們四人之前口口聲聲說要為黃氏復仇。現在機會來了。有願意出手的麼?”

  黃正德等四人登時面如土色。

  歸無咎目光清冷,宛如實質:“報仇的機會就在眼前,有沒有誰願意上陣,將石天祥斬殺當場?”

  黃正宏、黃正純二人面皮一抖,同時回避了歸無咎的眼神。黃正德雙腿一哆嗦,下意識的退後兩步。

  黃正德此時只覺腦中漿糊翻騰,以他們靈形一二重的修為對上石天祥,與送死何異?顫聲道:“上修如果不出手,就憑咱們,怎麼對付的了石天祥?”但他眼角一抬,捕捉到歸無咎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心頭突地一聲,不敢多言。

  石天祥面色由青到紅變了三變,突然哈哈大笑。

  石天祥可謂是老奸巨猾、善於隱忍的人物,蟄伏出手,宛如靈狸捕鼠,毒蛇吐信。方才由於看不明白歸無咎的底細,他這才忍辱負重,謹慎決斷。甚至,如果出手的是黃木榮,石天祥都未必會接招。因為真氣七重境的修為,已經勉強能夠駕馭法器。說不定就有什麼極厲害的外物等著自己。

  可是——這年輕人竟然讓四個真氣一二重境的小子出手?此輩的修為,別說法器,就連法符也未必能夠使用一兩張吧?如果自己靈形境的修為不敢接受一個真氣一重境小子的挑戰,那麼就算占了五等宗門名號和千回峰道場,神符門也算是名聲掃地了。

  不,現在已經是名聲掃地了。

  石天祥眼中,歸無咎面目逐漸可憎起來。難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這哪裡是什麼大有來頭的高人,分明是一個不知所謂的妄人!

  石天祥長笑不絕,笑聲從狂放轉為肆意,肆意轉為憤怒。當著這十餘家宗派的面,自己居然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妄人唬住了,這讓石天祥感到十分屈辱。但石天祥絕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為命只有一條!如果再來一次,在那等詭異的情形下,他依舊會作出退讓的選擇。這是一個梟雄的生存之道。

  他眼中的凶光在黃正德等四人來回逡巡,如果這幾個小子敢於應戰,自己非得打斷他們四肢,讓他哀嚎三日三夜而死。

  歸無咎讓黃正德、黃正圖等四人出手時,黃正圖一直神色複雜,臉色漲紅,處於天人交戰之中。他有心下場復仇,但眼前高臺上的血跡和坑窪有似乎在提醒著他,面臨的對手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就在石天祥狂笑作態時,黃正圖似乎被他的囂張氣焰所激怒,突然深吸了一口氣,上前道:“上修。正圖願意,願意,願意上場。”他一連說了三聲願意,牙齒似乎有些打顫。面龐之中,夾雜著三分興奮、三分緊張、三分恐懼,還有一分憤怒。

  隨後他就伸出左腿,重重向前跨出一步。

  可是由於心緒翻騰的緣故,黃正圖這一步卻似乎邁的有些大了,右腿又有些不聽使喚,只覺得膝彎之處完全失卻了力量支撐,突然就要軟倒在地。

  就在黃正圖覺得極為窘迫的剎那間,只覺一股明潤潤、綿密密的光華宛如支架一般讓自己牢牢站住,並未倒地。

  轉頭看去,歸無咎柔和的目光之中帶著幾分嘉許,淡然道:“很好。”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0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六章 金符一擊斬讎敵

  歸無咎手中清光一抖,取出兩枚符籙。這兩枚符籙很是眼熟,恰好都是方才石天祥使用過的制式——一枚土靈符,一枚金剛符。

  將這兩枚靈符交到黃正圖手中,歸無咎一併傳授了使用口訣。黃正圖資質並不高,默念了三四遍才牢牢記住。

  歸無咎點頭道:“上場之後,依次激發這兩枚符籙。”

  石天祥冷冷看著歸無咎的舉動,一股荒謬感揮之不去,心頭無明業火再一次上湧。一枚金剛符?一枚土靈符?這就是此人的底牌?

  石天祥歪過頭去瞥了一眼高臺之外旁觀的十餘座飛舟,血氣彌漫頭頂。儘管見不著一個人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這十餘家暗幕後的旁觀者都在嘲笑自己吧?嘲笑自己被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妄人嚇破了膽?

  先料理了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找這妄人算帳。

  黃木榮幾乎要開口阻止。但想起三日之前那二百餘丈長短的“青翼寶舟”,他還是生生忍了下來。近百年來的閱歷,讓他選擇相信歸無咎。

  李化元不知內情,暗暗歎息一聲。他此刻如石天祥一般,只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原本以為歸無咎是哪個三四等宗門的弟子可以結交一番,沒想到卻是個不知所謂的人。

  枉送了黃正圖這傻小子的性命是小,倒令石天祥氣焰更加囂張。但李化元既然開口允諾比試,斷無反悔之理。

  一個靈形修為的金甲老者,一個真氣二重的稚嫩少年。二人相顧對峙,情形詭異。

  石天祥暗道有一百種方法折磨眼前這小兔崽子,正在考慮如何出手,才能解心頭之恨。

  黃正圖卻心思樸實,老老實實捏住歸無咎交於他的兩枚符籙。調用身上僅有的一點元氣,略一回憶,口中念念有詞。倏忽間,一張黃色光幕在黃正圖眼前張開。又過了幾個呼吸,那“金剛符”卻突然放出刺目光明,幾乎就要向前飄動。

  黃正圖雙眼被這強光一刺,一時間只覺得腦袋空白,這金剛符的符籙咒文最後幾句完全忘卻。他心頭一緊,連忙努力回想。但愈是緊張,腦袋就像泡了水的海綿般愈加漲大暈沉。終於這“金剛符”強光突然暗淡,止住了躍如之勢。

  石天祥見黃正圖竟敢搶先出手,心下一怒,顧不得多餘念頭,手中抖出三枚“金剛符”,對著黃正圖疾射而去。

  “金剛符”和“土靈符”一攻一守,威能在伯仲之間。石天祥對一名真氣二重境的小修使出三枚“金剛符”,以三對一,可謂殺意已決。

  說來也奇怪,石天祥這一出手,黃正圖反而覺得心頭莫名一松,那股緊張感再也不見了。歸無咎傳授於他的“金剛符”咒文也明白浮現在腦海裡,當即毫不猶豫的催動此符。

  只是黃正圖出手已經慢了,他的這枚“金剛符”朝著石天祥激沖而去時,石天祥的三枚“金剛符”已經前赴後繼,靠近了黃正圖面門。

  鐺。鐺。鐺。三聲刺耳激鳴。

  三枚“金剛符”狠狠撞擊在黃正圖激發的“土靈符”黃色光牆上。

  黃木榮面色蒼白,身子一搖,顯然極不好受。而黃正德、黃正宏、黃正純三人,無不捂著雙耳彎下腰來,似乎被這驚人巨響震的耳膜出血。

  法術碰撞,聲勢煊赫本也尋常。譬如先前石天祥與青葉道人的交手,便是聲威極隆。但通常情況下氣機交擊往往音色低沉,不似眼下這番情形。歸無咎這枚“土靈符”所化的靈光,如同真的變成了一道黃銅所鑄的金屬牆壁,碰撞宛如實體。

  三點靈光一擊而散,只見黃正圖依舊好端端的站在黃色光牆之後。那道黃色光牆,似乎威能也並未減損半分的樣子。

  場中的石天祥面色一變,似乎驚訝之餘想到了什麼。

  此時黃正圖發出的那枚“金剛符”撲面而來。

  石天祥極為果斷,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五道“土靈符”,五道“金剛符”。五枚“土靈符”化作五道光牆圍繞周身上下,五枚“金剛符”迅速射出。

  略一猶豫,石天祥鋼牙一咬,再去取出十道“土靈符”,十道“烈火符”。十五道光牆陣列在前,看起來牢不可破。而那十五枚金火光點卻一左一右,以雁行之勢向著黃正圖撲去。

  做完這一切,石天祥徹底放下心來,靜靜的等候對手化為飛灰。

  他財大氣粗的使出這許多符籙,俱是半年前從蓮台宗處接收而來。

  獲得符籙的時候,蓮台宗的長老也順嘴提了一句,同一種符籙之間品級也有差別,大致分為珍品、上品、凡品三種。每差了一等品級,符籙之威能便差了兩三倍。珍品符籙,唯有一等宗門方能煉製;上品符籙,多出於二等宗門,如蓮台宗這樣的三等宗門也只能煉製少許。三等宗門以下,流通的絕大多數都是凡品符籙。

  黃正圖那枚“土靈符”一口氣擋下三枚“金剛符”攻擊,看起來很是不凡,極有可能是一枚罕見的上品乃至珍品符籙。據此推斷,對方用以攻擊的那枚“金剛符”極有可能也是相同的品質。

  為求萬無一失,石天祥索性一口氣以十五枚土靈符防禦,十五枚金火符籙進攻!以一名靈形修士的身份對付一名真氣二重境的小修,居然能夠縝密如斯,實在非常人能及。

  李化元自忖易地而處,自己決不能放下身段,做到石天祥這等地步。此人在真氣境中摸爬滾打上來,最終鹹魚翻身得到蓮台宗的青睞,不是沒有原因的。

  此刻石天祥的心思極為靈活,已經想的更加深遠。

  如果攻擊過來的這枚“金剛符”能夠穿透七八重防禦,證實其確實是一枚珍品“土靈符”,那麼眼前能夠擁有這符籙的神秘青年就不是什麼妄人,而是一個大有來歷之人。

  但是他既然允諾並不出手,而自己與他又並沒有冤仇,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無非日後請蓮台宗出面調停而已。說不定雙方化敵為友,自己無意中又為蓮台宗結實一位強援,反而立下奇功。石天祥如此想到。

  這一切都不過是電光石火間的事情。

  然後石天祥的臉色變了。

  迎面而來的“金剛符”,如利刃割破薄紙,穿透了第一道“土靈符”的防禦光罩。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十道,第十一道,勢頭絲毫不衰。

  石天祥反應極快,在“金剛符”穿透第十二道光罩的時候,伸手撿起地上的風頭斧和金鐘鏟,護在身前。

  第十五道光罩,破;

  風頭斧、金鐘鏟,斷;

  詫陽金甲,碎;

  這枚金剛符從石天祥的後心鑽出,餘勢似乎未減分毫,但是角度似乎偏了一偏。

  轟隆一聲巨響,這符籙狠狠地鑽進地面中,鑿出一個深不見底的裂縫。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1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七章 九竅石 鎖靈術

  石天祥撲通一聲倒在地上,雙手保持著緊握風頭斧和金鐘鏟斷柄的姿勢,牢牢護在胸前,一臉不可思議,只有汩汩流出的鮮血昭示著他生機的飛速流逝。

  瞬息之後,十五枚金火符籙衝撞在黃正圖面前的土黃色光罩,但只是激起十餘個不起眼的火花,俱都化作一團飛灰落下,未能將這光罩撼動分毫。光罩之後的黃正圖,自然也安然無恙。

  歸無咎不由自嘲,看來自己在下界行事的經驗果然不足。當初在玄墀閣,如金剛符、土靈符這類最低等級的五行符籙,歸無咎一張也未兌換。如果不是這幾日初步檢視了淩逸雙所交給他的“雜貨鋪”,歸無咎還真未必能夠找到適合這個場面的手段,到時候難免搞出很大動靜。

  黃正圖看著倒地不起的石天祥有些茫然,似乎還未意識到此人已經被自己擊敗。求助般的看了看歸無咎一眼,得到歸無咎點頭示意後,才壯大膽子走了過去。

  黃木榮眼光要比黃正圖高明得多,石天祥被一枚金剛符直透透的從胸口穿過,就算不死,十條命也去了九條,哪裡還值得顧慮,當即一躍而前。黃正德等三人見黃木榮過去,也緊緊跟在身後。

  石天祥吊著半口氣,臉上看不到半點狠烈,有的只是茫然失措。無論再多謀果決的人,見到他理解範圍之外的東西,同樣會變成白癡。

  終於,石天祥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命不久矣,臉上煥發出出一分迴光返照的神采,看著目瞪口呆的黃正圖,喃喃道:“你贏了。”

  隨後石天祥臉上露出詭秘笑意,低聲道:“三日之後,蓮台宗…到時候…”話音未完,右肩一聳,似是要重重握拳。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青光從歸無咎手中閃過。連李化元也未曾看清楚是法器還是法術,這道光華已經將石天祥的右臂削了下來。

  歸無咎信步走來,淡然道:“我說過不出手。但僅限於爭山門會的擂臺。你既然認輸,就不該再有小動作。這一擊不算違背諾言。”

  說完歸無咎將這斷臂中的一枚戒指取下,握在掌中觀察了片刻。眾人眼前一花,只見歸無咎右手托了一方奇異的石塊。

  這石塊一尺多高,通體米黃色,形狀怪異,生有九竅。仔細瞧去,給人一種稠密醇和的感覺,好像是長時間在油水裡泡過。

  結識了歸無咎以來,歸無咎雖然神秘,但在黃木榮等人心目中還算是一個溫潤和善的人。這時見他出手果決,都是心頭一凜。黃木榮本想張口恭維幾句,但見到歸無咎掌中之物後,目光陡然凝聚,準備好的話語又縮了回去。原來此物正是黃氏、石氏、宋氏三家共同持有的奇物“九竅石”。

  石天祥見自己最後的手段被歸無咎輕易破去,雙目中的神采暗淡了下來,氣息消散,徘徊在死亡邊緣。

  之前宋石二人上交了許多產自“九竅石”的神秘玉露,從蓮台宗換來不少寶物。蓮台宗也需要一定時間,尋一些低輩弟子測試那神秘玉露的效果。雙方本已約定,三日後正式履行“求奪寶令”的承諾上繳奇石,甚至可以視神符門的發展情況加以扶持。

  石天祥想壞去這儲物戒上的禁制,三日之後如果蓮台宗的人得不到九竅石,必然會遷怒於黃氏和歸無咎等人。就算歸無咎來歷不凡,挑動二方相鬥也是好的。

  可惜這最後的借刀殺人之計,卻被歸無咎果斷破去。只要歸無咎將此物交給蓮台宗,那想必蓮台宗也不會找他的麻煩。想到這裡,石天祥胸中湧起無限悲哀。

  歸無咎看了石天祥一眼,似乎洞息他的心思,淡然道:“此物我不會交給蓮台宗的,三日之內也不會離開。你就放心的去吧。”

  石天祥驚訝的看了看歸無咎一眼,一點頭,終於安心死掉了。

  歸無咎轉過頭來,對著李化元道:“李長老。方才比試的結果想必是有效的。”

  李化元活了二百多歲,不知道見過多少風浪。遠的不說,這千回峰道場的地主七巧殿就和他鐘華派關係緊密。然而青葉道人慘死當場,李化元也並不如何觸動。

  石天祥意外被殺,對他而言如明鏡拭塵,轉眼就沒有絲毫漣漪。

  但是從方才黃正圖和石天祥交手到現在,不長不短的半刻鐘功夫,黃正圖這兩枚“金剛符”和“土靈符”遠超珍品等級的威能,卻始終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

  他之前雖然不大看不透歸無咎修為。但金丹修士有圓全之韻,元嬰修士有瑞雲之兆,此人又如此年輕,應當並非上境修士,他心裡還是有數的。可是眼下,卻對此人增加了幾分忌憚。連忙道:“神符門石門主戰敗身死,這五品宗門之位和千回峰道場自然都是橫月門的。”

  歸無咎點頭道:“很好。那這什麼“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我們門派還有些私事,諸位儘管自便。”

  他眼前儘管只有李化元一人,但前來觀戰的十餘家都算是鐘華派治下。歸無咎的話當然是說給他們聽的。

  轉頭對黃正圖道:“你們三家自己的恩怨,還是自己出手了結。你且聽仔細了,就算是物盡其用吧。”說完又傳下一段咒文。

  黃正圖這次沒有什麼壓力,很輕易的學會了。念誦一遍,那擊斃石天祥後一頭紮入地面的金剛符忽然又鑽了出來,嗖的一聲鑽入東側棚戶之內。一時間慘叫連連,嚎泣之聲不絕,鮮血從棚戶內溢出。

  黃正德等三人面色發白,哪裡還不知道其中發生了何事。

  這一道法術名為“鎖靈殺生符”,因那金剛符剛剛沾染了石天祥的血脈,便能自送搜尋殺伐附近血脈相連的修道之人。

  歸無咎踏步上前。黃木榮連忙趕上前一步,揮手劈開棚門,清出道路。這一道竹棚之內血流成河,倒下的屍體大約六七十具。另有二三十個僕從樣貌的青年男女瑟瑟發抖,聚集在一個角落。

  “鎖靈殺生符”之術,只會依據血緣親疏,斬殺身具靈根的修道人,並不會對凡人下手。此處這二三十個人影,想必是石氏一門的僕從。

  此時那飽飲鮮血的“金剛符”靈機暗淡,卻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周圍亂竄。歸無咎心中一動,這等景象,分明是由於施術之人靈力過於薄弱,“鎖靈殺生符”的探查之術不能及遠的緣故。

  歸無咎從角落中提溜出一個看著還算伶俐的少年,此人頭戴羅帽肩挽白巾,顯然是做的端茶倒水一類的差事。歸無咎問道:“可有石氏的修道人外出未歸?”

  這少年牙齒打顫,不敢抬頭看過來。但總算口齒還算清晰。連忙道:“石峰、石屹兄弟二人,扶著宋老門主往後山去了。”

  歸無咎倒未料到,宋常風居然重傷未死。對黃氏五人道:“走吧。”也不等五人答應,一道元光捲起,便往後山去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1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八章 舊梟無憾 新門有主

  兩個身著石家服飾的青年站立在半山坡一處坑窪之內。這窪地之深早已沒過二人頭頂,旁人如非在空中飛遁,決計難以發現。

  這兩人一人手執一把鐵鏟,黃黑參半的泥土不住從坑洞之中甩出,環繞坑洞周圍堆疊成一圈土堆。

  宋常風斜躺在一旁。他四肢蜷曲,雙目無神,臉色蠟黃之中透著慘白,但似乎依舊吊著一口氣。

  儘管只是一道淺淺背影,但還是能夠辨認明白,挖坑的這二位正是在高臺上將宋常風抱回的二人。此時這坑洞已經挖的四四方方,一丈多深。

  左側那人道:“差不多可以了。表面浮土已然掘盡,底下黃土也掘了七八尺深。豺狼虎豹就算鼻子再靈,我卻不信還能聞到血跡,將屍體從這坑洞中刨出。”說話間就此住手,將手中鐵鏟拋在一旁。

  右側那人身形粗壯,聲音也較左側那人為高,扭頭對著地上的宋常風道:“老祖宗和宋老太爺您有過盟誓,宿星道場靈秀之地,永為宋石二家所共有。現在將您埋在這處寶地,您骨殖腐爛殆盡之前,咱們老祖宗的誓言自然是算數的。現在請您就此安歇了。您老歇息之後,我二人再費點心,在此處植上七八株柘木、雲杉、紅灌。得了您老血肉滋養,必定能繁茂萬年。您也算是和這青山綠水長久相伴。”

  果然這坑洞旁邊數丈,捆紮著七八株半人高的青色幼苗。

  這兩人一前一後,搭住宋常風的肩膀和雙腿,一作勢就要將他投入坑內。

  二人正要動手,只覺得身後一陣風聲呼嘯,似乎有人過來。剛要轉頭,只覺的脖頸一涼,一道金光閃過,兩顆人頭滾落在地。

  歸無咎將黃氏五人放落地面,淡然道:“該了結的,自己去了結。”黃木榮一點頭,帶著黃氏四人走了過去。

  宋常風生命力很是頑強,更難得的是居然神智未失。他顯然認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臉色極為驚訝。

  黃木榮上前一步道:“你放心。石天祥走在你前面。”

  黃木榮靜靜等候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宋常風消化這個消息。

  過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宋常風老臉上五味雜陳,似乎是意外,又似乎是欣慰,又帶著彌留人世的茫然與絕望。眼角瑩瑩,幾乎要滾出一滴淚珠。

  黃木榮閃電般的伸手,捏碎了宋常風的咽喉。

  一聲招呼,黃氏四個年輕人一齊動手,將宋常風和石氏二人就地掩埋了。

  這一趟來回不過一刻鐘功夫,高臺上石氏那二十多個凡民並無一人敢於逃逸。這倒是明智之舉。他們雖然是肉體凡胎,但是在修道世家耳濡目染,也是知道修道之人的手段的。對面六人既然放心離開,就不擔心自己能夠逃脫。

  歸無咎任由黃木榮等人審問明白,才知道石氏、宋氏尚有凡民老少一千五六百口,正聚居在千回峰山腳下。眼下這二三十個人,只是出門之時,挑了其中一些手腳便利、心靈手快者,做些伺候人的差事。

  歸無咎道:“這些人如何處置,你們有什麼意見?”

  黃正德搶先道:“既然是石、宋二家之人,管他有無靈根,凡民還是修士,當然是全部斬草除根。他們雖然並未親自出手,但石宋兩家修士既然曾經屠戮的我黃氏凡民。現在報復回去也是天經地義的。”

  這二三十人本來情緒已經稍微穩定,現在聽到黃正德殺氣騰騰的言語,不由瑟瑟發抖,大為恐懼。有幾人更是掩面痛哭。

  黃正圖反對道:“修道宗門,能夠用到人力的地方也不在少數。這些人若是用於墾田開荒,種植靈草,以及諸般跑腿雜事,也算有些用處。”

  黃木榮沉吟道:“石、宋二家之人絕不可用。我黃家自有許多閒置凡民,何須用到這些人?不過將他們盡數殺了倒也不必。將之遣散千里之外,也就是了。”

  黃正圖遲疑道:“既成立了橫月派,又佔據了這千回峰的大好道場,日後所需人手,恐怕只我黃氏凡民還大大不足。”

  黃木榮看了歸無咎一眼,高聲道:“成立橫月派,不過是上修立了一個挑戰石天祥的名頭罷了,豈能當真?黃氏得蒙上修相助得以復仇,於願已足,更有何求?我等自當遷回春浮山,積聚人口,休養生息。五品宗門之位何等貴重,不是黃氏這點實力能夠承擔的。”

  歸無咎笑道:“當著鐘華派長老的面發動“升降品會”,怎麼能如同兒戲,說不要就不要?若無五等宗門的名分,黃氏又如何能夠佔據這千回峰呢?”

  黃木榮愕然無言。

  歸無咎又道:“黃老先生。話說回來,這橫月派門主一位尚且虛懸。依你之見,何人擔任此職為好?”

  黃木榮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上修才有資格擔任這門主之位。”

  歸無咎搖頭笑道:“我自有門派傳承。就算是橫月派的客卿長老,也只是暫時充任。門主之位,還是須你黃氏之人出來擔任。黃老先生有什麼好人選否?”

  黃木榮仔細揣摩歸無咎此問,心思轉動。按照常理而言,黃氏僅餘自己一位真氣七重境修士,剩餘十多個低輩弟子均是真氣一二重境。這門主一位毫無疑問由自己擔任。但是歸無咎既然這樣問自己,那麼他所屬意的人選,顯然不是自己。

  仔細思索了一番,黃木榮道:“今日黃正圖奮勇下場,斬殺石天祥,了結了我黃氏和宋氏石氏的仇怨。老朽以為正圖可以擔任橫月派執掌之位。”其實黃氏後輩黃正德天賦更好一些,但是猜測歸無咎心思,再結合今日二人的表現,黃木榮還是將黃正圖推了出來。

  歸無咎面露笑容,似乎對黃木榮的回答很是滿意。正色道:“黃老先生之言深得我心。黃正圖,從今日起,你就是橫月門的代理門主了。”

  黃正圖臉色一白,連連擺手推拒道:“不不不…”。但他口齒不甚伶俐,一時惶急之下話也說不利索。五等宗門的當家人物均當是靈形修為,而他不過真氣二重境。這差距也太過於巨大!聽說要接掌門主一職,竟然比先前出戰石天祥還要緊張三分。

  而一旁黃正德、黃正純等人,臉龐中卻掩飾不住羨慕嫉妒。

  歸無咎擺手道:“除了你也沒有別人了。遇到難事詢問黃老先生即可。再者說你只是個“代理門主”,清閒得很。”似乎看出了黃木榮的疑惑,歸無咎補充道:“放心,正式門主也是你黃家的人。只是……現在還不在此處。”

  這時,空中一道元光去而複返,走到近前看得清楚,正是鐘華派長老李化元。

  李化元走到近前,對歸無咎抱拳一禮道:“今日觀戰的各家人物,都想要拜會尊駕。”旋即微笑道:“不如此不足以安心離去。”

  歸無咎略一沉吟,道:“可。讓他們進來吧。”

  通常情況下,這等確認名分的“升降品會”,觀戰者多是附近品級體量相當的門派。整個觀戰過程均不露面,以示兩不得罪之意。

  但是方才高臺上的場面何等震撼,只要不是傻瓜,都不難猜得找石天祥麻煩的是一個比五等宗門可怕得多的神秘存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像看戲一樣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多少就有些失禮。雖然歸無咎示意其等離開,但是這幫人進退維谷,共同商議了一番,找到李化元頭上。想要拜會一二,全了禮數再行離開。

  不多時,十多個人影魚貫而來。

  歸無咎在山水重樓中時,雖然身畔的十餘座飛舟窺不見他虛實,但他卻可以將這些近鄰的動靜打聽的七七八八。

  中間那身量寬大、背後背一柄蠟黃巨劍的五旬中年,是銅劍門的護法長老;而那一襲破爛衣衫的赤發道人,是赤火門副門主。其餘七八人,個個奇形異貌,只是面色恭敬都一般無二。

  眼光移動,忽然歸無咎對著其中一位紮著折角巾的青衫修士微微一笑。這人身後還站立著一位大約二十多歲的青年,目光清亮。這二人,正是在元寶舟中議論自己的兩人。

  陸元朗不知歸無咎為何對他發笑,心頭有些發怵,也勉強一笑,拱手為禮。

  歸無咎朗聲道:“這春浮山黃氏,我也是剛剛結識數日。達成一筆小小的買賣,助他們一助。所謂橫月派名譽長老,不過是戲言罷了。諸位以後要找這黃氏麻煩,儘管自便,也不必將在下放在心上。”

  這十餘人面如土色,只道歸無咎正話反說,連道不敢。

  歸無咎也無心與之多解釋什麼,又道:“不過因為一些變故。在下也不得不護持黃氏一二。一切以黃氏中出現一名靈形修士為限。如果黃氏出了一名靈形修士,那麼此後這一家生死榮辱一概與本人無關。有看得上這千回峰道場的,也可儘管來爭。”

  眾人這才知曉歸無咎並非戲言,心頭不由嘖嘖稱奇。黃木榮等五人,也在暗暗揣測歸無咎有何深意。

  交代完畢,歸無咎沉默不語。眾人也是識趣,紛紛告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3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十九章 故主成賓客 瑞物伴麒麟

  千回峰,宿星道場。

  危梯飛閣環峙著六七片宮觀。大約數百間青瓦白牆的建築群擁堵在這深約百餘丈進深的空地中。此處就是原先七巧殿的根基之地。

  以規模大小、外型瑰麗而論,千回峰道場並不算出色,甚至比之春浮山黃、石、宋三家的經營也有所不及。但是仰賴於“雲橫金鎖”的奇特地勢,此處靈氣之豐沛在五等宗門的道場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存在。甚至此處的修道士以為,千百年內,若這附近的修仙界能夠再多出一家四等宗門,七巧殿希望最大。

  不料這上等道場,一日之間,二易其主,令人歎惋。

  這片宮觀中軸線上,最高的那座恢拓主宮名為白鶴宮。此時白鶴宮正殿主座之位,歸無咎安然端坐。歸無咎右側下首的兩張太師椅上,坐著兩人,神態小心謹慎。

  歸無咎道:“有勞二位久候了。”

  靠近的那人連聲道:“不敢。不知上修有何吩咐。”

  說話的這位三四十歲年紀,一身沖虛巾,杏黃袍,正是先前敗於石天祥之手的七巧殿門主藍葉道人。此時他說話聲音嘹亮,中氣充沛,再也不復先前奄奄一息的模樣。而他身旁這乾瘦老者,自然便是紅葉了。

  歸無咎笑道:“上修之稱不敢當。大家修為相當,平輩相稱即可。在下歸無咎。”

  藍葉、青葉聽歸無咎自承是一位靈形修士,很是驚訝。

  “升降品會”勝負一分,歸無咎便吩咐黃正宏請藍葉、青葉道人一敘。只是十餘家旁觀門派之人前來拜會,耽誤了半刻鐘的功夫。

  藍葉道人深施一禮,肅然道:“歸道友斬殺惡賊石天祥在前,義贈靈丹為藍葉療傷在後。兩般恩德,藍葉感激不盡。這“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由上宗長老裁正,手續明白。如今五等宗門名位和千回峰道場合該為橫月派所有。此處為青葉師弟殞命之地,藍葉掛念何益?即日便當啟程遠離。”

  方才歸無咎贈於他一枚靈丹,服用之後極有神效。原本他自以為那等嚴重傷勢就算撿回一條命,也必然修為盡廢,所餘壽數不過二三十年而已。但服用此丹之後,受損的經脈奇跡般癒合,按照這個態勢,不過旬月間就能痊癒了。這等靈異丹藥,藍葉道人聞所未聞。

  自己和此人沒有半分交情,對方何必相助自己?藍葉道人思量之下,無非是顧慮自己這千回峰的舊主留戀故地、生出事端。賜予自己丹藥,想必是先禮後兵之策。如果自己不識進退,以對方輕易斬殺石天祥的雷霆手段,自己必定沒有好果子吃。藍葉道人瞬間將這一切考慮明白,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表明心跡。

  所幸自己師兄弟三人弟子門人甚少,遷徙起來也不算麻煩。

  歸無咎笑道:“藍葉道長誤會了。在下的意思是,可否請二位暫留此地,擔任橫月派的客卿長老一職。一切供奉從優,必能使二位滿意。就如同藍葉道友剛才服用的丹藥,這等外物其實就算不了什麼。倘若二位精心修持,以後功行再進一層也不是不可能。”

  藍葉道人、紅葉道人一臉愕然,歸無咎這番話可真是大出意料。

  歸無咎微微一笑,似乎很是善解人意:“當然,二位原本是這裡的主人。如今主客易位,就算待遇優渥,二位在感情上恐怕也有一道過不去的坎兒。這歸某自然是有數的。因此二位如果決意離開,歸某也不強求。”

  藍葉道人、紅葉道人面面相覷。歸無咎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藍葉道人也不拖泥帶水:“一切聽憑歸道友吩咐。”

  歸無咎點頭道:“很好。歸某不日即將離開此地。短則數十載,長不過百載。待歸某返回之日,若橫月門一切安好,二位自有一番機緣。”

  ……

  接待完藍葉師兄弟二人,歸無咎便將山水重樓召喚到大殿之後,將之作為自己打坐修行的所在。千回峰上原本的許多殿宇,他自覺住的不慣。

  隨後將道場上下一應差事打發給了黃正圖等四人,由著其等清點簿錄千回峰上下的諸多財產。既然擔任了橫月派的掌門一職,便要試著加以鍛煉。

  至於黃木榮,歸無咎將“青翼寶舟”的操控法訣交於他,讓他回春浮山接收躲藏於密洞中的黃氏族人。當初既然他小心翼翼地做了這等安排,如今這跑腿的差事自然交還給他,也算公平合理。

  山水重樓之內,歸無咎端坐榻上。九竅石極為顯眼的擺放在玉案正中的一座鎏金支架上,支架正下方放著一隻靛青色的荷葉杯。周圍零零碎碎的灑落了許多玉簡。

  歸無咎手中清光一閃,一枚玉簡穩穩地托在掌心。三四個呼吸功夫,這玉簡上一道白芒褪去。歸無咎皺著眉頭,紋絲不動。又過了半刻鐘,歸無咎睜開雙目,將這枚玉簡輕輕丟在一旁。一聲脆響,和上一枚斜躺案上的玉簡疊成一個十字。

  歸無咎暗暗思忖道:“越衡宗《周天正藏錄》山部、石部、異物部共五百萬四千卷檢索完畢,居然不能明瞭此物底細。”

  “滴答”一聲。一滴青色的透明液體從九竅石上落下,滴入正下方的酒杯中。仔細看著酒杯,已經盛了淺淺的半杯。

  歸無咎舉起荷葉杯,在鼻端輕嗅,似乎有一點若有如無的清香鑽入。但這點味道比起曾經得見的種種名酒仙露,可差得遠了。

  至於飲用此露的念頭,在弄明白其來歷之前,那是絕不會有的。雖然這玉露對真氣境修士的修煉有很大幫助,石天祥、宋常風二人進階靈形也並未有什麼阻礙,但是誰知道對以後金丹境、元嬰境的修煉有什麼影響。

  此時歸無咎靈光一閃,好似捕捉到了什麼線索。空中驀然多出六七枚青黃不一的玉簡,正是從淩逸雙交於他的青戒中取出。拾起一枚玉簡握在掌心,默念口訣,以神意窺看其中。

  淩逸雙交於他的納物戒中,玉簡何止於百千。但是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歸類於“功法”“神通”“異術”的門類中。這三大門類也有許多道冊,獸皮,畫卷,甚至刻了字的怪石鐘鼎,但總以玉簡一類占了十之五六。唯有這七八枚玉簡,居然不在功法神通之屬,而歸於“雜記”一門。

  歸無咎讀道第四枚玉簡之時,雙眼陡然一亮。果然有了著落。

  原來“九竅石”只是三族之人依據此石肖像所臆造的名稱,此物本名為“先天伴麟石”。

  “先天伴麟石”所產之露,名為“返元天霖”,除了增進真氣境修士的修煉速度之外,確實沒有其他功效了。自然也沒有歸無咎所顧慮的其他副作用。

  但這是對於常人而言。

  先天伴麟石。對於所伴之麟來說,這“返元天霖”卻是神效無二的反補大藥。

  此處的麟,並非傳聞中的神獸麒麟,而是以“麒麟兒”代指天資靈秀的絕代天才。

  傳聞此石一旦出世,將會逐漸積累氣運。滿六百年時間,誕出一麒麟兒,天資絕異,暗合神奇機緣。屆時以這“返元天霖”連續服用一十二年,將會為未來的修道之路破除十二道難關。

  自有仙道載籍以來,先天伴麟石在紫微大世界出世不過十餘次。其實許多三相之資達到一品的天才,多半並沒有此石相隨;得此石相伴的麒麟兒,也有資質二品、三品的存在。這並非純粹以資質高下相分,而是近乎於因果之份、造化之緣。

  記載此石根腳的這枚玉簡名為《四洲平履源流錄》。淩逸雙曾經執掌品真閣,此閣負責的正是越衡宗在四洲六海搜羅靈秀弟子的任務。而這部《四洲平履源流錄》正是記載品真閣歷史上在尋訪修道人才的過程中遇到的種種神異秘聞。

  此冊記載明白,在四洲六海的三十六萬年的歷史上,“先天伴麟石”只出現過兩次。這兩人都被越衡宗納入門中。一人正是越衡四祖、妙鴻天尊冷鏡霄。另一人名為任清遙,此人資質特別,並不適合修行《通靈顯化真形圖》。他被尋到時年方九歲,在越衡宗呆了三日,並未修習任何功法就被交換到另一家宗門。越衡宗也因此得了不少好處。

  任清遙被交換到哪一家宗門這玉簡並未明說,不過想必當是九大宗門之一。由於此人尚未修行,根骨純粹,所以未必是被交換到的藏象宗。

  歸無咎心中一動,這兩位麒麟兒和自已都有些緣份。四祖冷鏡霄與自己同為待詔真傳不說,那任清遙的經歷竟也和自己頗為相似。原來越衡宗也不是第一次做這交換人口的勾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待麒麟兒長成,這先天伴麟石便會停止“返元天霖”的產生。屆時此物將會蛻化成一塊九品寶胎。

  歸無咎突然想起一事,敲響銅鈴,召黃正圖前來詢問。突然一陣清亮之極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遠遊之客,前來拜會神符門石天祥門主。”

  歸無咎微一蹙眉,隨即露出笑意,卷起一道元光飛躍出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4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章 精微法破竊真符(上)

  這人說是前來拜山,卻並非在白鶴宮正殿門口等候,而是孤零零地懸停在千回峰峰頂的方寸之地。

  他身材極為魁梧,幾乎比常人要高出一尺有餘。一身斗笠、蓑衣、芒鞋,腰間卻挽一柄柴刀,試問有哪一個樵夫冒雨伐木呢?除此之外,一張方臉鋒銳逼人,和這身衣著搭配,倒營造出一種超邁脫俗的風采。

  歸無咎迎了上來,微笑道:“是蓮台宗的朋友吧?何必故弄玄虛。”

  如果來人不知道千回峰最近發生了何事,那麼或許可能是七巧殿藍葉三人的故交。若對方知曉了三日前轟動一時的“升降品會”和“爭山門會”,那麼必然知道此地二易其主,最終歸一家新成立的神秘門派“橫月派”所有。

  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報出造訪神符門和石天祥的名號的。據此判斷,對方對於這裡發生的一切了然於心,只是故意出言相試而已。

  石天祥臨終前說,蓮台宗將來接收九竅石。蓮台宗的人既然放心將寶物暫時留在宋石二人之手,那麼二家一舉一動自然在他們掌控之中。來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中年樵夫會心一笑道:“好眼力。本人華天圖,在蓮台宗二十四位掌節行走中行七,執豹頭銀節。請教尊駕的字型大小家門。”話音未落,將自身氣機放了出來,緊緊盯住歸無咎面容。

  剎那間,一股混凝如鐵,返抱成圓的意蘊在空中流淌,歸無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這人一身氣機磅礡洶湧極為雄渾,而盈縮卷舒之間又似乎如如不動。這彌漫廣大的氣機無一遺漏,統御於一微妙之“中”。

  中者,丹也。

  來人是一位金丹修士。

  以華天圖的修為,自然能夠看出歸無咎尚未結丹。

  然而他一面放出自己金丹修士的氣機,同時卻對歸無咎以平輩相稱。這種看似矛盾的做法,既是不明根底的情形下的審慎之策,不失了自家禮數;又是反客為主,對對方施加壓力的暗著。

  歸無咎心中暗暗點頭。下界之中,草莽門派自有其生存之道,自己在升降品會上展露的手段並不能夠輕易嚇阻其等。

  華天圖心中也有自己的計較。只沖那兩枚疑似珍品以上的符籙,在未明對方虛實之前,他就不會輕舉妄動。何況歸無咎見到自己展露氣機之後,不卑不亢態度從容,更令他高看一眼。

  歸無咎道:“在下歸無咎,尊駕直呼其名便可。”

  華天圖緩緩點頭道:“本人的來意,想必歸道友是清楚的。”

  歸無咎微一頷首。

  華天圖道:“那歸道友將要作何選擇呢?”此言一出,他清冷的目光直視過來。

  歸無咎似乎對他的銳利目光毫不介意,爽快道:“在歸某看來,在下有兩個選擇。”

  華天圖“唔”了一聲,示意歸無咎直言。

  歸無咎道:“蓮台宗和宋常風、石天祥有何約定,與歸某毫無關係。從私而論,宋氏、石氏與黃氏有血海深仇,黃氏子弟將其誅滅,合乎道義。從公而論,升降品會比鬥甚為公正,手續明白,擂臺之上生死自負。現在此物作為戰利品出現在歸某手中,自然沒有將其白交給貴派的道理。這是在下的一種選擇。”

  歸無咎此言甚是無理。華天圖也不動怒,靜靜的道:“那我想聽聽歸道友的第二個選擇。”

  歸無咎笑道:“從情理上看,蓮台宗為了扶植石氏,也是有不少投入的,如那鑄靈丹、符籙、法器。這其中為數不少都已經損毀消耗,無法收回。因此歸某可以給與貴派一些補償,讓貴派也不至於吃了虧去。”

  華天圖原本以為歸無咎的兩種選擇,無非是交出奇石,或者不交。不曾想聽歸無咎的意思,無論哪種選擇都不會交出那奇石。他雖然心情很是不悅,但還是平靜道:“蓮台宗恐怕未必看得上歸道友的補償。”

  歸無咎也不說話,扔出一個小瓷瓶過來。

  華天圖打開瓷瓶,瞳孔陡然一縮,倒出一枚丹丸,在鼻端輕嗅。這份小心翼翼的神態,和剛才的淡漠冷肅判若兩人。

  過了半刻。華天圖一臉狐疑的看著歸無咎,猶疑道:“碧梧純元丹?極品?”

  歸無咎笑而不答。

  凡間的通貨,雖然以金、銀為主。但也用銅錢、寶鈔、當票、玉器乃至靈貝。修道界也是一樣,承擔交換物功能最常見的,本是丹砂、鐵精一流的物品。這猶如世俗中的銅錢,通常在底層修煉者之間流通。價值更高的,就當屬五行精玉,法寶寶胎,以及碧梧純元丹等幾種性質穩定丹藥。

  如眼前這碧梧純元丹的品質,哪怕只是一枚,事先交與石天祥的三十六枚鑄靈丹、五六十張符籙、三四件法器,也都遠遠抵過了。

  何況華天圖手中,是一瓶三十六粒。

  華天圖心頭一突,幾乎就有一種衝動,應當立即同意下來。但他終於還是瓷瓶丟還給歸無咎,歎息道:“門中吩咐,要取回這奇石。”

  歸無咎笑道:“在歸某看來,貴宗行事卻是偏離了本來的方向。在下這裡,確實有第三種選擇可以做。”

  華天圖心頭一哂,你對蓮台宗“求多寶令”的目的都不知曉,卻說什麼偏離方向。他窺明對手虛實之前,並不打算和歸無咎發生衝突。可是剛才一番交談,主動權完全把握在對方手中,這是絕對不可行的。

  華天圖當即開口道:“如果我蓮台宗能夠結識歸道友這位朋友,那這奇石的事或許可以再商量。”

  他突然雙目一眯:“歸道友並非五等宗門界限之內的人吧?”

  歸無咎聽到華天圖此言,倒是有些意外。

  華天圖看到歸無咎面色,卻更加篤定了自己猜想,不由得精神一振。他自覺終於拿到了談話的主導權,當機立斷大袖一抖,四枚樸素的木牌起起伏伏的浮在半空。這四枚木牌似乎只是最普通的材質製成,沒有半分靈力波動。每一枚木牌之上刻了一個大字。

  歸無咎仔細看去,木牌之上四字分別是“會”“客”“妖”“魔”。

  華天圖並不停手,拂袖一甩,三枚似是土靈符形制的符籙出現在他手中,瞬間激發開來。這三枚土靈符似乎有些特別,並不是如尋常土靈符化作三道光牆。看上去倒似三塊盾牌大小的光圈,光圈中心卻有三枚指頭大小的紫色碎塊。

  華天圖一伸手,四枚木牌中“客”“妖”“魔”三塊輕輕漂移到三面光圈的正下方。

  華天圖道:“歸道友對蓮台宗是知己知彼,而我蓮台宗卻是知己而不知彼。本宗也不強行追問歸道友的底細。華某擺下這三枚土靈符盾。歸道友不妨出手一試。若這三道土靈符均被打破,奇石之事一筆勾銷。”

  華天圖又道:“如若不能,就當是歸道友自行報了大小家門。”

  歸無咎凝視著四塊木牌和三面光盾中的碎塊,驚訝道:“融元赤晶?八木演算法?”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1:55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一章 精微法破竊真符(下)

  若在四洲六海,五等宗門之制囊括無遺,幾乎沒有例外。

  但這容州荒海地界卻非如此,雖然黃龍道人一世無敵之姿創立了五等宗門之分,但依舊有許多較為可觀的勢力,不在五等之中,大致看來可以分為四類。

  一是神秘的四大會門。這四大會門中為眾所知的僅白龍商會、破滅盟二家,其餘二大會門極為神秘,無人能知其根底。傳說中這四大會門的實力比之一等宗門也並不遜色,甚至猶有過之。

  至於“客”乃是部分自外州遷徙而來的宗門,其中最強的幾家實力也是不弱。

  容州明面上的一等宗門只有二家,余玄宗和星月門一北一南,對峙已逾數千載。

  譬如有一家名為玉京門的門派,勢力之雄並不在一等之下,卻從不以一等宗門自居,其餘和玉京門情形相似但實力弱了一籌的,又有五六家。

  至於妖修一脈,當今之世已然式微,但有人以為事實並非如此,妖族在紫微大世界的更深處依然有著極為廣闊的勢力,究竟如何非常人所能知曉。

  魔門則最為詭秘,上古道門修士與魔宗之間勢同水火,殺伐不斷,時至今日,魔宗千萬分支漸漸分化四門,藏於虛處,其中縱然有刀光血影,也不是低輩修士可知。

  華天圖亮明車馬,靜待歸無咎抉擇。

  八木演算法是扶鸞占法的一種,依賴八種奇木和一名為融元赤晶的異物。融元赤晶擅能收攝修士一點氣機,和八種奇木相合,便能收蔔算之效,是容州荒海地界二三等宗門所常用的蔔筮手段。

  那“會”“客”“妖”“魔”四面木牌,看似材質相同,實則分別是以八木中的雷鐘木、地柞木、天椙木、水衡木製成。

  如果歸無咎連帶三面光盾和那“融元赤晶”一齊擊破,那一切休提。但若不能,這三面光盾便會吸收一絲歸無咎的氣機傳入那紫色的“融元赤晶”,然後化成紫水滴落在下方的三面木牌中。

  若蔔算中式,那一枚木牌便會由黃白瞬間變成赤黑,華天圖也便掌握了歸無咎的來歷。如果三塊木牌均未變色,那剩餘的那塊“會”字牌顯然就是歸無咎的根腳所在。

  其實除了這四種身份之外,還有一種常見的不在五等之內的身份,那就是山野散修。但是這種選擇根本不在華天圖的考慮範圍之內,就憑那兩枚珍品符籙和一瓶碧梧純元丹,眼前這人就不可能是散修出身。

  然而歸無咎出身於越衡宗,遠遠超出華天圖認知範疇,故無論勝負如何,他這盤佈局註定要落空。

  歸無咎凝神觀察三枚土靈符化作的光盾。上乘的土靈符散發的光華柔和均勻,明澈潤滑,而華天圖所凝的這三枚光盾,光華雖然強盛耀目,卻紛亂雜糅,猶如一堆落葉被堆掃一處。

  過了片刻,歸無咎已經了然其中奧妙。好心機,好手段。

  就如丹道中“上乘十二法”為丹道真人不宣之秘,符道中的最善之術亦有“上乘二十四法”。一名元嬰境界的符道真人,至多也就掌握六、七種而已。

  符道“上乘二十四法”中有一法名為“合真法”,此法門的奧妙是將數道相同的符籙煉化為為一,或合三為一,或合五為一,或合七為一。以此法煉製之後的符籙,以一可以當三,當五,當七,威能之高可以想見。

  雖然“合真法”在二十四法中排名墊底,在整個四洲六海也只有十大一等宗門能夠製作。料想在容州荒海地界,也只有餘玄宗、星月門數家由此能為。

  華天圖出身於三等宗門蓮台宗,這三枚土靈符,自然不是“合真法”所製。

  二三等宗門雖無符道真人坐鎮,但雞鳴狗盜之人自有雞鳴狗盜之術。門中獨具匠心的制符師模擬“合真法”的思路,創出一“竊真法”。此法將每枚符籙的威能竊取三分之一,合七符為一,一張符籙倒也抵得上兩張有餘。

  歸無咎心中讚歎之餘,也暗道僥倖。此時他對華天圖的意圖了然於胸。這些在紅塵傾軋中打滾的人物,果然沒有一個是好糊弄的。

  然而這卻恰好落入自己彀中,看來此事可以順利了結,事先預備的另外三四種手段也用不上了。

  歸無咎沖華天圖露出溫和笑意,一份自信從容的風采流露出來,氣度比之華天圖這金丹修士竟然毫不遜色。

  他右手虛扣,中指、無名指、小指同時點出,三道柔韌緻密的元光旋即凝聚,如同清泉湧出地穴,噴灑在三面土靈符製作的圓盾上。

  兩三個個呼吸的功夫,三面土靈盾如湯沃雪,被化出三個拳頭大小的大洞。盾牌之後那“融元赤晶”自然也化的無影無蹤。

  華天圖臉色一變,抱拳道:“奇石之事不必再提了,橫月門取代神符門五品宗門之位,也完全合乎章程。月余之後我蓮台宗巡視法舟將至,如果尊客能夠光臨,本門不勝榮幸。”

  前倨後恭,竟至於此。

  原來,這“竊真土靈符”的測試暗藏玄機。

  此符就像是許多殘破不全的片段粘合在一起,是有著重大缺陷的,如果是符籙或法器來襲,此符防禦效果上佳;但是如果對手直接以精微純粹元光法力攻殺,卻能收批亢搗虛、攻隙擊弱之效,足能降低此符半數的威能。

  這一點並不難被發現,只看你有無膽量接招。

  一等宗門和二等宗門中的佼佼者,金丹境之後“道術相須”之旨被奉為圭臬。門中真傳在靈形境時以根基扎實為第一要務,很忌諱浪費精力濫習法術,遇到敵手之時,通常以符籙、法器應對。歸無咎三日之前的行事作風,與此極為相似。

  在蓮台宗看來,歸無咎無論具體是哪一派門下,都可以劃分為兩種身份。

  要麼是他確實背景深厚,天資卓異,為某一大派真傳外出歷練,因此在靈形境時方才預備了許多的上品符籙。如果是這樣便不能輕易得罪,相反與之拉近關係才是上策,指不定為蓮台宗帶來機緣。

  更何況據說他展露了一手精純元光刻木成印的手段,似乎功力很是深湛。但是華天圖並未親眼得見。

  第二種情況,此人只是意外機緣得了許多上品符籙和一些上好的修道外物,但是其家門勢力並不如想像中的深厚。

  如果歸無咎未能擊破三面竊真符,華天圖自然能夠以八木演算法算定歸無咎的底細。但若歸無咎元光之純破了竊真符,那麼八木演算法固然未曾奏功,對方也不用暴露具體身份,但其人一、二等大宗核心弟子的身份彼此卻心照不宣,蓮台宗自然以禮待之。這也是此等精妙手段留有餘地之處。

  方才歸無咎展露的元光化盾的之術,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華天圖暗自思忖,自己當年靈形三重境時也無如此舉重若輕的能為。

  這年輕人如此修為,哪怕在一等宗門中的新秀弟子中,至少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也無怪他在自己這金丹修士面前態度隨意,指不定不遠處就有金丹境乃至元嬰境的長輩暗中護持。

  歸無咎聽華天圖邀請,笑道:“在下不日間將往荒海一行,恐怕無緣做客貴宗了。”

  華天圖聽了此語似乎有些意外。看了歸無咎一眼,眉眼分明顯出幾分忌憚和疏遠。拱手道:“我蓮台宗幾位金丹護法倒也在荒海往來數次,幾年苦功,倒也有些收穫。不過和尊駕這局中之人卻不能同日而語。”

  說完這幾句話,華天圖毫不猶豫丟出一塊鐵牌,掉轉遁光,竟然忙不迭的去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04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二章 閑子冷著 兩處經營

  歸無咎在山水重樓之中靜修,看到走廊邊緣閃動的人影,知黃木榮等候在此,高聲道:“進來吧。”

  黃木榮聽到招呼之後立刻走進來問道:“上修有何吩咐?”他將黃氏剩餘族人接來,見到歸無咎傳訊,不敢怠慢立即趕來。

  歸無咎指了指擺在案上的“先天伴麟石”,問道:“九竅石出世多久了?”

  黃木榮一愕,此事當初已經和歸無咎說的很明白了。許是歸無咎未曾記清楚,連聲道:“此物為我黃氏、石氏、宋氏在春浮山中發現,迄今已經五百載。”

  歸無咎雙目直視黃木榮:“你確定此石是你們三族第一個發現?還是你們從別人手中轉手獲得?”

  黃木榮不知歸無咎為何有此一問,正色道:“當初春浮山一片荒寂,摩雲峰峰頂被清理出兩片相連的空地,正好立下基業。只是這兩片空地之間卻為一片陡峭崖壁阻礙,將數百畝的地界割裂成兩半。這“九竅石”就是從崖壁內取出,老夫可以擔保,此物是為我們黃氏三族最先發現。”

  歸無咎不作評判,淡然道:“如今你們黃氏大仇得報,又得了五等宗門名位,我們也到了分別之時了。”

  說完袖中取出一青一白兩枚玉簡,朝黃木榮流動過去。

  黃木榮驚疑之餘又暗含期盼,當初歸無咎和黃氏諸人說的清楚,帶走黃正平夫妻,助黃氏復仇。現在承諾已然兌現,不知歸無咎為何又贈下玉簡。

  歸無咎道:“這青色玉簡是一套名為《大化枯榮訣》的功法,此功僅限你與黃正圖二人修習,就算只是九品資質,三十六年也足以成就靈形,這玉簡的後半部分被封印起來,等到你靈形境之後自然能夠看到。白色玉簡名為《長河養生訣》,此功法交由你們黃氏其餘身具靈根的弟子修習。”

  黃木榮聽到“成就靈形”四字,面上湧起一團紅雲,雙手微微顫抖。總算他腦海還算清明,知道歸無咎臨別之際的安排,必有深意,於是強自從飛來橫福的狂喜中鎮定,靜聽歸無咎進一步安排。

  歸無咎對他的反應還算滿意,接著道:“在你們成就靈形之前,藍葉道人、紅葉道人暫時擔任橫月門客卿長老一職,足可保山門不失。只是七巧殿原本是此地故主,你們黃氏平日行事,當要把握好分寸,既要充分考慮他們的感受,也不能失了當家人的立場。藍葉紅葉二人還是明白事理的,不要與他門下弟子起了齟齬便可,當然,我想這二人也會盡力約束門下。再有解決不了的事,請蓮台宗出面即可。”說完取出一塊小鐵牌,交到黃木榮手中。

  黃木榮原本暗自擔憂蓮台宗追索九竅石的事,這時方才恍然,原來自己外出的這短短數日歸無咎不但擺平了此事,還和蓮台宗牽上關係。與此相比,藍葉、紅葉擔任客卿長老倒沒有那麼讓人意外了。他精神一振,毫不猶豫的道:“這等人情往來的事務,老朽自有分寸,請上修放心。”

  見歸無咎沒有其他事情交代,黃木榮忍不住問道:“上修所賜功法三十六年成就真氣九重,真是駭人聽聞,只是不知是否還有鑄靈丹賜下?”

  歸無咎淡然道:“是三十六年成就靈形,不是三十六年成就真氣九重。”

  “鑄靈丹自然是有的。”說完取出一枚小小納物戒丟出:“其餘修習《長河養生訣》的黃氏弟子,如果功行到了真氣九重,你可擇人品、悟性可造的,賜下鑄靈丹。至於你和黃正圖卻用不著此物。”

  歸無咎又道:“將來數十載內,如果有有心人打聽進出如意門的奧妙,不必驚慌,照實訴說即可。就言那如意門內,是一家神秘大派的傳送法陣,其餘之事一概不知。”

  ……

  黃正平夫妻二人自渾渾噩噩中醒轉,只見三面環谷,削壁千重,遠近視界內林木蔥倩,尤其不遠處兩排碧色竹屋甚是顯眼。

  二人看著這熟悉的景色,都是一呆。心頭惴惴,歸無咎說好要帶他們二人離開黃氏,卻不知為何又將他們帶回如意門內。

  而那七八個剛買來的婢女,此刻無不臉色煞白,雙腿發軟委頓在地,連聲嘔吐不止。

  這也是歸無咎存心如此。到了接近春浮山不遠處,歸無咎棄了飛舟法器以元光裹挾諸人前行。黃正平夫妻被特意封了靈識,旅途好似南柯一夢;而那數位婢女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除了元光遮擋住撲面而來的厲風外,整個飛遁過程均神志清明,居高視下腳踏淩空,被嚇得魂不附體。

  黃正平夫妻都不是悍勇之人,御下未必得力。這七八人在谷中至少要住上數載之久,如果到時候為僕妾所欺,那便不為美。

  歸無咎手指激射,將數枚細小藥丸彈入這些婢女口中,肅然道:“好好照顧這夫妻二人,爾等若能盡心盡力,保你們此生長壽無憂。”

  這幾個婢女只覺丹藥入口即化,隨後煩嘔之感無影無蹤。聽到歸無咎言語,一個激靈之下連忙道:“仙師放心,婢子們一定盡心盡力。”

  歸無咎轉身對著黃正平夫妻道:“我還有要事在身,帶著你們不太方便。你們左右在這如意門內住過一年有餘,也不算陌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黃正平連道無礙。

  韓氏女卻鼓起勇氣問道:“如果上仙有事需要耽擱數年,我夫妻二人暫留黃氏家族又有何不可,為何一定要搬入這山谷之中呢?”

  歸無咎淡然一笑,回答道:“因為此處絕對安全,不會有任何意外。”

  韓氏女輕輕撫摸自己小腹,若有所思。

  黃正圖張了張嘴,猶疑道:“這幾日黃氏有精於藥石的族人給拙荊診過脈,都說看不出喜脈,上修那日是不是匆忙之間看岔了?”話剛出口黃正平立即後悔。

  歸無咎疑惑道:“哦?”

  又盯著韓氏女打量了片刻,歸無咎露出一絲的微笑。轉頭將一個小瓷瓶丟到黃正平手中:“未來幾個月,她的肚子就算沒有什麼起色,你也不必驚慌,耐心等待便是。此丹是給你服用的。”

  黃正平指了指自己:“我?”不由大為疑惑,如果韓氏女有什麼長短,為何卻是自己服丹,但不敢再問。

  處理完了黃正平夫妻之事,歸無咎轉身來到原本黃氏諸人演示武藝的空地。一抖手指,憑空落下七八個五顏六色的陣旗下來。口中默念法訣,幾道清光閃過,這幾道陣旗彈射出去占定方位,勾連成一道丈許方圓的黑糊糊的光球。

  黃正平夫妻和那數名婢女見歸無咎正在施展法術,都不敢窺探,遠遠的避了過去。

  歸無咎倒是渾然不覺,他施展的這套陣法名為“四象二體八卦陣”,其實是一種極低等的陣法,只需有真氣三重的修為即可佈置。此陣威力不大,只能提供一些最低等的防禦功效,任一靈形修士舉手投足便可破了去。

  然而這如意門中極為安全,又何必設立陣法?歸無咎所慮的不是別人,只恐黃正平夫妻等凡民無意壞了自己佈置。

  陣法設立完畢,歸無咎自袖中取出一枚納物戒,將身上攜帶的足以使用數百載的丹藥取出二成,整整齊齊的存放進陣法光球之中。

  歸無咎仔細想了一想,又將金丹境之後才能用到的法寶、丹藥,包含那九品寶胎清襄玉璧在內,通通儲藏其中。

  現在身上留存的,便只有五十年內使用的丹藥及數種特異靈丹,幾件靈形境中可能用到的犀利法器,淩逸雙交給自己的“百寶囊”,以及越衡宗至寶、自己此行的倚仗“元玉精斛”。

  當然符籙一類,歸無咎倒是留了七成以上在身。此物是他成丹之前戰鬥力的最大倚仗,當然要盡可能多的攜帶。

  歸無咎敢斷言,若自己手段盡出,足以使一個元嬰真人吃一個大虧。甚至此輩大意之下,身死道消也未可知。但是這種情況可一而不可再,一旦對手窺探明白自己底細,休說對上元嬰真人,就是與金丹修士為敵,自己能否戰而勝之還是兩可之數。

  歸無咎對問題的關鍵看的很清楚,自己身上底牌雖多,但受限於自身修為,到底能夠發揮何等戰力,關鍵還是在於資訊的不對等上。而這樣寶貴的機會,很可能只有一次。在此之前,自己行事的每一步都需要謹慎周詳,不能出絲毫紕漏。

  淩逸雙的臨別贈言,對歸無咎觸動很大。即便自己是陰魚九珠的開派一人,但這生死之間的搏殺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半分僥倖可言。這如意門作為自己遠行在外的一個最可靠的據點,不能不妥善經營。眼下對這處根基之地的安排,就是他立足弦蒼海的第一步。

  其實他扶持黃氏,不僅僅是屬意於黃正平夫妻,也同樣是順手布下一著閑棋。只是五等宗門,眼下帶給自己的助力實在過於有限,即便是作為一處據點,也遠不如有著“六返如意陣”托底的如意門可靠扎實。這一子的力量要想開花結果,至少也是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後的事了。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06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三章 三等荒海客 遷星破浪錐

  兩道八字形的綿延長堤向著東西兩側延伸千丈。長堤構成的“虎口”之內,依稀可見飛沫倒卷,屑玉騰珠,狂飆數十丈的猛烈巨浪奮力拍打在這狹長的堤岸上。

  可是這堤岸中有一龐然大物巍然屹立。風浪的洗禮對它而言,似乎只是春露沾身,秋雨零落,絲毫算不了什麼。看這巨物的相貌,儼然是一座千丈有餘的大海舟。此舟所有符陣機關均被隱藏在船體內部,外殼完全被一種特異材料“白晶沙”厚厚塗抹。此沙非但不易磨損,更能阻絕神識探查,是一件祭煉大型寶物的珍貴材料。

  此舟除了特為巨大外,更有一特別之處,就是船頭多出一個近百丈高、黑油油的牛角狀之物,顯得詭異可怖。

  大舟正中處,筆直矗立著一座六人合抱的粗大桅杆,倒看不出是何等材料煉製,高逾數百丈。桅杆頂部,鑲嵌著一座數丈方圓的六角望樓。從望樓中的角窗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小蟻,從堤岸上的二十四道舷梯依次步入舟中。

  角樓中兩兩相對,端坐著四人。北方正座的是個頭戴混元巾,廣袖寬袍的中年道人。他儀容雖不算俊美,但別有一股清風介節的出塵味道。這道人望了身畔爐內僅余寸許的香頭,手提瓷執壺滿斟一杯,開口道:“輕車門的人就要到了。我等四人走完了這一趟,也算是九十六年未出差池。三位師弟,你們二等福島的島主之位是坐定了的。”

  他說話間抱圓成韻,一身氣息內返執中並未散漏分毫,更難得的是嚴謹中更潛藏升騰之象,居然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

  東西兩側所坐之人,一人是紅髮紫袍的魁偉大漢,一人是頭挽十字髻、衣七彩羽衣的靚麗女子。這二人聽了中年道人此言,都是忍不住露出幾分喜意,各自斟上一杯,對著那中年道人遙祝。這二人氣息抱圓無漏,雖不如那中年道人隱約露出一種活潑韻味,但丹氣鼓蕩暗藏變化,並非死水一潭,竟也是兩位金丹二重境修士。

  坐在中年修士對面的是一個身著白袍,臉狹如削的青年。此人倚身斜躺,意趣不群,眉眼間透出一股傲岸之氣,周身氣息並不下於大漢和女子。

  金丹一重境是一道大關口,過的了此關的十不足一。這四人居然都是這等人物,足見其不凡。四人眼下雖在金丹境中,但未嘗不可視作未來的元嬰真人。

  傲岸青年看了一眼即將燃盡的線香,冷笑道:“輕車門是越來越不成話了,每次都是趕著步點前來,倒似真的以我余玄宗的賓客自居。”

  那紅髮大漢外表看似粗惡,此時似乎心情大好,勸慰這青年道:“早一刻,晚一刻,只要不耽誤發舟的時辰,並無大礙。”

  傲岸青年似乎並不釋懷,哼了一聲道:“輕車門不過是一家二等宗門。元嬰真人不過十余人而已,自家金丹境的修士也不過三四百人之數。此番竟一次押來二十三位罪修。不知是此宗門風敗壞,還是樹敵過多?依我看……”

  中年修士突然面色嚴肅地打斷道:“此事並不背離我余玄宗的利益。所以這些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靚麗女子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開口道:“第七層之中其餘人等都探明了根底,不出我等所料。只是多了一個不速之客,不知他虛實如何。”

  紅髮大漢粗聲道:“既然是住在第七層,自然也是打那等主意的。”

  中年修士淡然道:“無妨。我余玄宗牢牢掌握荒海主動,又有器道宗師坐鎮,足可保先手不失。一個不速之客,又怎能強得過白龍商會那些人?慢慢窺測其底細,以靜制動即可。”

  ……

  這大舟自然就是余玄宗的“遷星浮海破浪錐”了。

  “遷星浮海破浪錐”正中的艙室分為七層。其中第七層寬敞明淨,裝飾奢靡,遠遠超過其餘六層。鮮果美酒無不具備,琪花瑤草妝點成趣,更有年輕美貌的侍女隨時侍奉。當然價格也極為不菲,比之前六重的費用高了數百倍去,幾乎相當於一名金丹修士熬煉五行雜玉一個月的收穫。所以那些散修之輩是不會選擇第七層艙室的。

  此刻第七層左首第三間,歸無咎正以一種悠然之態的看著船上舷梯。

  約二十餘個衣衫襤褸、幾不蔽體的修士從舷梯依次走過。其中男子十五六人,女子七八人,面色均自木然。這些人頸上、雙臂、小腿上都縛了細細鐵鍊,鹵門和肚臍處都貼上明黃符條,一看就知是封印了修為。每三人身後更有身形健壯、臂紮白巾的力士,手執鋼鞭大聲呼喝。其中一人行走稍慢,立時一鞭從右肩直連臀腿掃過。那人一個踉蹌,登時背上顯出一道血影。

  二十餘人依次上舟之後,最後壓軸的是個頭紮雷巾、精悍逼人的中年人,顯然是押運之人的首領。

  除了這中年人是金丹境界外,這數名執鞭力士不過相當於真氣三重的修為。而這二十餘男女卻均是金丹修士。金丹修士,在底層修道人眼中也算是大人物,四等宗門的首領不過這層修為。不知為何竟落得如此境地。

  遷星浮海破浪錐的舷梯兩側,兩個管事模樣的人看到這一群衣衫破爛之輩,卻均笑顏逐開,彷彿見到了什麼寶貝。歸無咎回想起方才登舟後租用第七層艙室時,這二人對自己惡聲惡氣的模樣,不由失笑。不僅是自己,其餘六七個衣衫華貴,索要了七層艙室的人,均沒有得到這兩個管事的好臉色。

  這其實是有緣故的。

  對荒海的經營為余玄宗提供了不菲的收益。而向余玄宗租借島嶼的客人,大致分為三類。

  為數最多的一類,毫無疑問就是那等沒有跟腳、且未能精擅任意一門“旁門”的金丹一重境散修。此等人物租用礦脈,余玄宗大致可得兩成分潤。

  方才上舟的這二十餘人,便是第二類。余玄宗與治下包括輕車門、九簾殿在內的八家二等宗門簽訂了協議。這八家門派的金丹境待罪修士或敵俘,若沒有斬盡殺絕的必要,卻都盡數遣送過來充當苦力。這一份煉化精玉所得就不是兩成抽水,而是兩家門派五五分成。

  至於第三類,都是一些幾乎不弱於余玄宗的大勢力,通常不在五等宗門的序列之內。此輩之志不在於那點微末的精玉收入,而是和越衡宗創制“元玉精斛”一般,存了一窺五行雜玉奧妙的心思。甚至暗中遣了不少陣法師、煉器師易容而來,鑽研破解之法。可以想像,如果有哪一家能夠成功,這荒海將掀起絕大風波。

  正因為如此,舟上管事如此態度也就不足為奇了。宗門收益和每一名弟子的利益都是息息相關的。於他們而言,二等宗門的罪修是宗門利潤最豐厚的一筆。山野散修次之,利潤稍欠但勝在基數龐大。

  而如同歸無咎這樣氣度不凡、索要了第七層艙室的人物,雖然當場支付一筆不菲的費用,卻多半是余玄宗的潛在對手。若真有一日哪一家勢力窺破了煉化“五行雜玉”的奧妙,少不得便有一場大爭。現在這般形勢,是因為余玄宗只是占了先手之利,並無力將整個荒海封鎖起來。

  力量不亞於自己的勢力進行滲透,余玄宗也只能選擇以靜制動。

  在所有人都乘上大舟之後,桅杆頂部傳來一道烏芒,籠罩大舟上下。頓時此舟頭部那黑森森的百丈巨角彷彿墨汁突然被洗淨一般,變成通體玉色。不但如此,還釋放出淡淡光芒。

  又過了半刻鐘,這玉角似乎捕捉到了什麼,明亮更漲。不知多少萬里之外,一道如絲帶般的光華照射在玉角上,與之勾連纏繞,並形成一股極為磅礡的牽引之力。

  “嘩”的一聲低鳴,這大舟漸漸啟動,速度愈來愈快。不到數百息之後,遷星浮海破浪錐的移動速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元嬰真人駕馭飛遁法寶的速度。大舟本身也浮起一道光華,似是一道守護法陣,和白晶沙的效果相輔相成,抵禦著這份磅礡的衝擊力。

  自那桅杆上的望樓仰視,雪濤騰激翻滾不休,兩條長逾萬丈的巨大波紋成雁行之勢,無愧於“破浪錐”之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07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四章 山海廳會四方客

  除了“破浪錐”這三字甚是妥帖,此舟名之為“遷星浮海”,也是再形象不過。

  所謂“浮海”者,是因為此舟並不如修道者常用的飛遁法器、法寶一樣在空中飛遁,而是類同凡舟浮水而行。就連方才這許多金丹修士登舟,也無不是老老實實的從舷梯步入,而非駕雲直上。

  這是因為荒海上有一極詭異的煞氣名為“斷絕邪炁”,此炁從水面上數丈至數百丈的空中莫名產生,湧動沖天。如果正中飛遁中的修士,那此人必定筋骨酸軟,跌落水底。因此荒海海域內行走,除了探明了斷絕邪炁規律、繪成圖譜的少數地域,其餘大多數地界都是不能任意飛遁的。

  此舟與凡舟相類又浮水而行,自然吃水極深,停泊靠岸也是一個問題。為此余玄宗數十名元嬰真人發動移山填海的神通,掘斷山脈,將水勢引到兩座陡峭的山崖斷脈下。

  這兩座斷脈數千年前也是一處名為恒雲嶺的名勝,號稱“中天橫斷,峻絕千仞”。如今卻僅餘兩道狹長的山脊顯現,正是發舟時看到的兩道歪歪斜斜的碼頭堤岸。所謂的滄海桑田,也不過如此了。

  至於“遷星”,便是船頭那巨大的牛角了。

  荒海幅員廣闊,大致相當於四洲六海中的一洲之地。荒海內部重要島嶼之間自然有傳送陣相連,但海內諸島與陸地間卻由於特殊原因無法構建法陣。

  余玄宗經歷數千年的積累,建造了不知多少座“牽星子母陣”。子陣受母陣散發的星光感召,能夠快速回歸母陣陣基的位置,速度雖不如傳送法陣轉瞬即至,比之修士飛遁卻不知道快了多少。

  “牽星子母陣”的母陣是一名為“遷星正位塔”的建築,而子陣卻是遷星浮海破浪錐上的巨大牛角,名為“映星晷”。每兩座遷星塔相隔三十六萬里,這也正是“牽星子母陣”星光陣力的傳遞距離。大舟不知經過多少接力棒的一般的傳遞,最終往返於容州荒海之間。

  大舟航行,數日功夫轉瞬即過。

  歸無咎在靜室之中布下一個隔絕神識探查的小小法陣,調氣養神,思考著《通靈顯化真形圖》中下一法該如何著手。

  按照道理說,名門大派的弟子,在靈形境中皆以一意上進為主,不會投身於雕蟲之技。到了結成金丹之後,有無相生,難易相成,功法與神通自然並行不悖。歸無咎八品下的靈根,修煉之緊迫遠勝於常人,自然沒有更沒有閒心修習什麼外道法術。

  可是如越衡宗弟子,甚至所謂一等宗門的弟子,此輩在靈形境時受到的保護也足夠到位,絕少有親身蹈險的時候。而自己卻要孤懸宗門之外,在靈形境中滯留相當長的時間。可以預見的是,這份修煉過程不會太順利,少不了生死搏殺。

  儘管歸無咎在法器、符籙一道可謂家底深厚,但自身戰力才是最根本的倚仗。歸無咎再三斟酌,最為可行的策略無過於發掘《通靈顯化真形圖》中那三千法的潛力。

  表面上看去,這三千法門內僅有有數的數十種威能宏大,作為“神通種子”的熱門選擇,至少也要到金丹二三重以後才能習得。其餘大多法術不過是和凡俗間的魔術雜技類似,威力極小。

  但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這些看似簡陋樸略的術法,真的沒有半分鬥戰之能嗎?即便用以直接克敵制勝尚有不足,但在間不容髮的戰鬥之下,或許一點小小的細節,便足以改變戰局。

  歸無咎現在考慮的,便是這些法術中是否有化拙為巧、別開生面的手段。

  就在此時,室內一隻雲紋繚繞的紫色小鈴忽然發出叮鈴鈴的悅耳聲響,打亂了歸無咎的思緒。這枚紫鈴乍一看似乎浮游室內。仔細瞧去,才發現是被一道透明細微的絲線懸掛在屋中。

  歸無咎信手化去法陣,高聲道:“進。”

  一個身著淺色水羅裙的婢女細步輕移走了進來。她面容俏麗,聲音軟糯:“丙三號雅室的主人邀請尊客一敘。就在最北側的山海廳內。”停頓了片刻補充道:“舟上第七重所有的客人均在此處聚會。”

  歸無咎略一思索,淡然道:“知道了。”

  歸無咎登上遷星浮海破浪大舟,瞭解其中的潛規則之後,就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第七層艙室。

  這並非他炫耀身家豪闊,而是深思熟慮之舉。如果他此時是金丹境修為,那麼最佳策略莫過於低調行事,混在金丹散修之中。而他眼下只是靈形境,卻不可能如此。因為正常人看來,靈形修士並無熬煉五行雜玉的能力。況且那群金丹修士中若有居心不良之輩欺他功行較低,自己也難以時刻加以防範,抑或輕易顯露手段威懾。

  入駐第七層,正大光明的亮出自己的立場,那麼自己的身份便會被解讀為某一勢力的代表,自己就有了更大的周旋餘地。沒有人會想到,一個靈形修士竟是孤身至此,還暗藏著獨自吞沒五行雜玉的手段。

  眼下第七層的客人均已聚集一處。歸無咎暗暗判斷,這倒是一次機會。如果其他人都互相知曉根底,唯有自己不至,那麼自己在眾人心中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何況別人有意探聽自己虛實,自己也可順勢搜集更多的消息。無非是看誰的手段更為高明。

  思慮清楚之後,歸無咎整理了衣冠,關閉門戶。在門戶外相隔一尺的牆壁上,有一嵌入其中的灰白圓盤。歸無咎掌中顯露元光,隨意在這圓盤上撥弄幾下。這是此舟為每一道廳室備下的禁制法陣。

  不過這法陣也只是徒具形式。就算余玄宗沒有在其中暗藏貓膩,想來居住此處的客人也不會有誰真的信賴這道陣法,將什麼價值較高的物品存放室內。

  繞了幾重亭榭,歸無咎兜兜轉轉的從一處花廳穿了出去。

  第七重之上如歸無咎的住處,名之為雅室,其實相當於一個獨立的六進的跨院,每一處住上百餘人也綽綽有餘。這樣的居室共二十四套,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閒置。

  至於青雲廳,白鶴廳,山海廳,紫花廳,是第七層的四處公共廳堂,以為聚會之所。萍水相逢之人不便請入自家居室中,便可在這四處廳堂聚會結交。

  掀開琳琅耀目的翡翠珠簾,尚未見人,先聞其聲。耳邊一個爽朗清邁的聲音道:“哈哈哈,貴客來了。”

  四處廳堂,各有其趣。青雲廳虛無縹緲,有登仙之致;白鶴廳生機繚繞,成福瑞之兆;紫花廳怡情爛漫,享天然之趣;這山海廳卻玄奧宏闊、氣象卓越,構成一種天地之間鼎定三才的蓬勃元氣。

  透過浮空妝點的各色青白相間的奇石,歸無咎掃視之下分辨明白,這偌大的正廳之中只坐定了六人。

  直入歸無咎眼簾的,就是剛才沖自己說話的那人,這時候看清楚是個身著麒麟袍,高冠長須的老者。他沖著自己微微頷首,指向右側空餘的那個嵌玉屏背座椅,高聲道:“尊客請坐。”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09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五章 八仙過海 各報家門

  歸無咎也不遲疑,灑然坐下,並打量著除了這老者外的其餘之人。

  老者左側坐著三人,其中兩人不但座位較近,服飾裝束也看得出來大同小異。這二人中左邊那位快速的掃視了歸無咎一眼,然後輕輕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另一人年紀稍長,卻不動聲色。

  離著這二人不遠處是一個大約三十五六的女子,宮裝霞帔,鬢若刀載,自有一股風情萬種的氣度,對著歸無咎顯露出幾分笑意。然而她這笑意其實在歸無咎進門之前便一直掛在臉上從未變過,所以給人的感覺似乎親近,實則疏遠。

  左邊的二人都甚為年輕,其中離歸無咎較遠的是一個英挺俊發,衣衫華貴的青年。其人大約二十六七歲年紀,紫帶墜角,香囊垂腰,滿是風流蘊藉的味道。

  另一人卻是一個身披大氅、頭挽雙平髻的清秀少女。她懷中端坐一隻玉兔,四足蜷曲,小腹鼓動,相貌極為可愛,顯然正在酣睡。這女子端坐於座上又有大衣加身,看不出身形。但只那份腮暈潮紅的色澤就分外招人憐愛。

  這華貴青年和這女子座位相鄰,看相貌似乎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但是只要稍有處世經驗的人,便能夠看出這二人並不相熟。

  這華貴青年面上溢出笑容,似乎是很熱情。而那少女看到歸無咎坐到自己身邊,卻面上一紅,連忙低下頭去。撫摸腿上白兔的毛髮,惹得那睡中小兔前腿輕輕一哆嗦。

  歸無咎正暗暗盤算,這繞指柔的糾纏功夫並非自己所長。當擺出果斷的態度,試一試眾人底細。

  不想這高冠老者卻開門見山道:“老夫破滅盟靜字壇長老張舜府。”

  那中年美婦道:“妾身白龍商會臨字型大小當家皇甫清雲。”

  歸無咎眉頭一挑,破滅盟和白龍商會都位列“四大會門”之一,論勢力之盛不在此地地主、一等宗門余玄宗之下。

  那二個衣著相似之人,靠右邊年齡較長的那位一臉木然,不為所動。較年輕的那人擠出一點笑意,抱拳道:“玉京門銀袋護法衛正星。這是我師叔衛建章。”

  年紀較長的這人正是衛建章,這才輕輕點了點頭,面色依舊冷淡的緊。

  玉京門,那同樣是相當於一等宗門層次的勢力。

  那俊美青年抱拳一禮,笑呵呵的道:“在下裴鴻平。魔宗“信”字一門,尊奉渾真都大魔尊。”

  看歸無咎臉上似乎顯現出驚訝之色,張舜府似乎怕他有什麼誤會,開口笑道:“不知尊客來自何方,何等風俗。至少在這荒海地界,我等與魔宗“信”字門修士交往,決無大礙。就在昨日,老夫親眼見到裴道友上拜渾真都大魔尊,真實無二,尊客可放心。如果還有什麼疑慮,六日之後裴道友再次上拜魔尊時,尊客不妨親自前來觀禮。”

  歸無咎聽張舜府為裴鴻平作保,報以一笑,似乎並不在意。

  魔門一道,源流之廣,傳承之繁複,並不亞於道門。上古之時,人道修士與魔修勢同水火,你死我活。千百萬年來,魔宗漸漸分化成“信”“祀”“布”“奪”四大流派,每一門均有千百源流,供奉萬千魔尊。其中“祀”“布”“奪”三門與人道修士依舊根本對立,不可調和;而“信”字門卻和人修漸漸有所交通。

  這是和這四門的道法理念自然相關的。

  “信”者,信奉而已。只要你真心信奉一位魔尊,默念其名,悟其真法,感其至誠,便能夠漸漸提高修為。

  “祀”字是祭祀一道,以無量祭品血食祭奉魔尊,換取力量的提升。

  “布”為佈施,度化其他修道人棄己道,修魔道,引入魔尊門下。所蠱惑招納的生靈愈多,自身修為便愈強。

  “奪”便更為直接了,斬殺其餘修道者吞其精血以為補益。

  稍一思考便能得出結論,除了“信”字門外,其餘三門和人道修士之間的矛盾根本是不可調和的。

  但魔道“信”字門修士和人修逐漸和解之後,也有其餘三門修士詐稱“信”字門修士與人道修士結交,卻在背後暗下毒手。因此,自稱“信”字門的魔宗修士往往都會直接報出所信奉的魔尊之名,並在上拜之禮時邀人觀禮以自證身份。

  此時卻輪到那少女了。此女雙頰一紅,似乎有幾分緊張。檀口微張,卻不知道說些什麼,求助似的看著那老者張舜府。

  張舜府見狀,一笑道:“這是我一位老友的後人。名為謝玉真。我那老友因故耽擱幾日,便讓她隨我等先行。”

  眾人自我介紹完畢,目露笑意注視著歸無咎。

  歸無咎毫不遲疑的道:“在下歸無咎,隨師尊雲遊而來。師尊於煉器之道頗有心得。聽聞這荒海五行雜玉的之奇,有心一探奧妙。”

  張舜府等數人不露聲色的對視了一眼,面色很是滿意。雖然歸無咎並非說出自己師承何人,但他把自己的來意大大方方講明,沒有半分遮掩。

  初次相識之人,這已經算是極為坦誠了。

  最初這類對五行雜玉起了心思的門派,也曾暗中派遣弟子乃至煉器師一流,混雜在金丹散修之中潛入荒海。但是後來卻發現,余玄宗似乎別有妙法探查其中奧妙,於是各家才不再遮掩行藏。現在這“遷星浮海破浪錐”第七層,算是約定俗成的特別聚會之所。否則這第七層雖然條件比其餘艙室好得多,其價格也不至於高出數百倍去。不過是設立一道門檻罷了。

  如同凡俗間兩國外交,間諜探馬通常以使臣身份半公開的出現。只要雙方未曾撕破臉,那也不過是心照不宣而已,比暗地裡鬼鬼祟祟的行事反而要方便的多。

  張舜府略一沉吟,放出自身氣機。只見周身幾道祥和之氣縱橫交纏,形成青色雲氣。

  其餘各人見狀,也依次施為。宮裝美婦皇甫清雲身上同樣升騰出一道祥和白光纏繞漫捲,只是氣機淡薄,遠不如張舜府凝實。

  玉京門衛正星氣息圓全自足,環抱合一,潛通陰陽之變。而他那師叔衛建章雖同樣是抱圓返真的氣象,但是卻猶如金鐵,缺少一種變化。

  魔道修士裴鴻平烏光一起,環繞周身滾動三匝。少女謝玉真見眾人舉動,微一錯愕,似是拈指默運玄功,頓時氣機升騰,一重薄薄清氣流轉散逸。

  眾人行動間以張舜府為主,此人果然是此間修為最高,已然是元嬰二重境。而白龍商會的皇甫清雲略遜一籌,乃是元嬰一重境修為。

  令歸無咎有些詫異的是,玉京門衛正星已經是金丹二重境修為,而他師叔衛建章只是金丹一重境。金丹二重與金丹一重相差極大,甚至還要超過金丹境和元嬰境的區別。這二人分明是以衛建章為主的架勢,歸無咎卻不相信,只是因為此人輩分較高的緣故。當下對此人的身份有了幾分猜測。

  裴鴻平和歸無咎相當,乃是靈形境的修為。而那少女謝玉真,似乎只是真氣五重境。

  歸無咎也不扭捏,雖然在場之人除了謝玉真之外都能夠窺探清楚自己的修為高下,但是對方既然用這樣一種方式表現誠意,那麼自己如法炮製即可。一動念間,白如月華的元光如同沐浴在身,泛起點點波紋。

  除了謝玉真不明就裡外,張舜府、皇甫清雲等五人面色一變,難掩驚訝。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10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六章 冷熱兩重天 荒海三易勢

  張舜府撚須贊道:“似月似真,光耀流渾。明澈不二,清淨無痕。歸道友好純淨的元光。想來令師門藝業非同小可。”

  歸無咎微微一笑回答道:“張真人過獎了。在下所修功法乃是師尊自一處上古遺跡中尋得,名之曰《太真化形圖》,並非師尊本人所修功法。師尊所修功法別有傳承,與其器道修行有莫大關聯。”

  張舜府沉吟道:“不揣冒昧,敢問令師是何等修為?”

  歸無咎道:“師尊一身藝業均在煉器一道,只論修為比張真人略遜一籌,和皇甫真人在伯仲之間。”

  “元嬰真人?”

  “器道真人?”

  空氣似乎突然一熱,張舜府等人均難以保持鎮定,面色錯愕之中,更有幾分驚喜。尤其是那玉京門的衛建章,再也不復先前疏離模樣,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目光鎖定在歸無咎身上再也不移動分毫。

  衛建章在煉器一道有極高的天賦,雖然只是七品下的靈根,卻自幼被玉京門費盡心力培養。不知浪費了多少寶物,終於成就金丹修為,成為一名煉器師。實則玉京門原本野心更大,意圖把他培養成器道宗師一流的人物,但是最終在金丹一重的那道大關口上未能成功邁過。

  儘管如此,衛建章雖只是一位煉器師,卻能當做半個器道真人來使。丹符二道有“上乘十二法”、“上乘二十四法”,器道中亦有類似的“上乘三十六法”。囿於自身修為所限,此類法門只金丹境的衛建章並不能施展。

  但是如符道中“合真法”化為“竊真法”的巧妙構思,衛建章竟鑽研出十三四種之多,足見其天資橫溢。

  看到歸無咎點頭確認,衛建章此刻面目上泛起一道紅光,竟然沖著歸無咎一抱拳:“令師到來之日,萬望知會一聲,衛建章一定前來拜見。見識真正的器道真人的手段,可是衛某畢生之心願。不知道令師何時方能與歸道友會合?”他語氣竟然是出奇的熱切。

  他雖然前倨後恭如此,但鑽研一藝者素來心性不同於常人。歸無咎也不以為意,笑道:“師尊得到一件古鼎圖譜,名為“熔心寶鼎”。正在試煉此鼎胚胎,是以由在下先行一步。如果一切順遂,大約七年以後可以完功。即便稍有變故,至多也不超過二三十年。”

  張舜府精神一振,暗道邀請歸無咎這神秘人物前來一會,果然是做對了。

  荒海幾大一等勢力,唯有余玄宗有一名器道真人。白龍商會的總部倒是有器道真人供奉,但商會相當於一個鬆散聯盟,臨字型大小並無權調動這等人物遠赴此處。其餘破滅盟、玉京門不過是擁有功底較為精湛的煉器師而已,如衛建章便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多出一名真正的器道真人,那麼對眾人籌謀將是極大的促進。

  張舜府歎道:“不得不承認,余玄宗這一代掌門韓安世真可謂雄才大略,其人在荒海的佈局已然大獲成功。再加上余玄宗內有一位器道真人坐鎮,恐怕這一家在五行雜玉的研究上已經大大領先於我們其餘數家。”

  皇甫清雲大有深意的注視著歸無咎,幽幽道:“我們其餘諸家如果不能通力協作,恐怕將來分一杯羹也有所不能。”

  歸無咎笑道:“與同道共研五行雜玉之奧妙,正是師尊心願。”

  通過一番交談,歸無咎對於這荒海的種種變故也了然於心。

  荒海的五行雜玉看似雞肋,但是其潛在的可能性一直為周圍的幾家大派所重視。圍繞著這處地界的暗中交鋒已經持續了數千年,其中幾經波折。

  余玄宗、星月門作為兩大一等宗門,佔據了荒海一南一北兩處地界,是最直接的競爭對手。而破滅盟,白龍商會,玉京門等勢力坐落較遠,輻射範圍稍有不及,都是存了先坐山觀虎鬥的心思。

  余玄宗在和星月門的對抗中本來是占了優勢的。在荒海南部靠近星月門的勢力範圍處,“斷絕邪炁”極為劇烈,構成一道寬達數千萬裡的屏障,號稱“一炁斷天南”。這讓星月門的勢力向荒海滲透遭到了極大的阻礙。即便是元嬰真人,想要穿透屏障進入荒海也要掉骨脫皮。

  而從北岸出發,“斷絕邪炁”的地脈之氣相對較為微弱,如“遷星浮海破浪錐”這樣的大舟,盡可抵受得住。因此余玄宗便佔據了先手,搶先在荒海內各大島嶼佈局。

  其中荒海中心位置恰有一座方圓數萬里的大島嶼名為曲寰島,余玄宗經營尤其用心,幾乎成為其第二個宗門重地。圍繞曲寰島的三個方向又有三座大型島嶼,名為小華島,中曲島,白沙島。這三座島嶼將曲寰島拱衛當中,經營之嚴密不亞於門中第一等派外之府。

  按照余玄宗的如意算盤,持久經營數千載必能實際掌控此處。同時將門中的器道、陣道力量漸漸遷移入荒海中,當有足夠的時間突破五行雜玉的奧秘。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虞為其他勢力所佔有。

  然而此時卻生出了變故,星月門突然冒出一位異人擔任客卿長老。此人精擅天象演算之法,竟然發現一個巨大的秘密。

  原來每年之中必有三日,這道“一炁斷天南”的煞氣屏障便會變得極為微弱,只有邊緣處徒有其表的薄薄一層。星月門大可以建造如“破浪錐”這般皮糙肉厚的法舟強行衝撞過去。

  這神秘客卿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竟以“太乙”“鉤玄”“奇門”“讖書”“六壬”“四柱”六種演算之法融會貫通,推算出接下來萬年之內每一年煞氣屏障削弱的日期,彙編成一圖,號稱《萬曆星圖》。此人將之交給當時的星月門掌門,便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破壞肯定比建設容易。余玄宗勞苦一年的興作,星月門三日時間足以毀壞七七八八。若無煞氣屏障阻撓,星月門其實是占了地利的。更何況余玄宗的各個小據點相距極為遙遠,幾乎首尾不能相顧。

  更重要的是,煞氣屏障削弱的三日時間只有掌握《萬曆星圖》的星月門掌門知曉。此輩可能精心準備,而余玄宗卻不能千日防賊。攻守難易之勢眼看就此逆轉了。不過數十年的功夫,除了四座核心島嶼和幾條固定路線上的“遷星正位塔”余玄宗可以快速調配力量保持不失,其餘中小島嶼和據點幾乎毀壞殆盡。

  當然,由於一年只有三日功夫方能穿渡煞氣屏障,星月門要接管荒海的統治,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直到千年以前,余玄宗當代掌門韓安世少壯即位。其人雄才偉略,又一舉扭轉了局面,讓余玄宗重新獲得了優勢。

  韓安世以為,余玄宗按照既定方略獨霸荒海,已經不切實際。那就應當轉變思路,發揮余玄宗實控時間較長,影響力較大的優勢。畢竟,星月門一年之內,也只是有三日可以逞威,其他時間都是余玄宗說了算。

  對於三四等宗門和散修中僥倖結丹的金丹修士來說,熬煉“五行雜玉”未必不可接受,既然無法在道途上更近一步,積攢數量可觀的五行精玉家底,也算非常有誘惑力。此前這些人並非沒有得聞五行雜玉之名,甚至心中早已躍躍欲試,只是無力渡過荒海而已。

  韓安世斷然將“破浪錐”改造成載客大舟,並將荒海已經探明的數萬島嶼匯成圖譜,分割出租。有金丹修士願意煉化“五行雜玉”的,以一年為期,預收兩成所得,其餘一任自便。如果租用年限更高,更有種種好處,號稱“三會”,為許多金丹境散修爭之不及。

  余玄宗由此獲得一筆豐厚收入不說,更重新完成了對荒海的掌控。雖然從管理力度上說,由直接管轄變為類似於羈縻,算是退了一小步;但這已經是余玄宗當前局勢下所能獲得的最大利益。

  而星月門卻不可能將與本門無冤無仇的散修之輩屠戮殆盡;抑或大加殺傷恐嚇租客。就算其不考慮人心向背,這些散修的規模比原先余玄宗的駐島修士何止多了數百倍,星月門也並沒有能力做到此事。而租金的繳納並非事後結算,而是在租出島嶼的當日提前收取。星月門對此也無可奈何。

  這些年來隨著消息流布,除了容州之外,千百萬裡之外相鄰的雷州、震州、平洲的金丹境散修也蜂擁而至,容州境內的古傳送陣使用頻率也由此增加了十餘倍。

  在場七人修為跨越真氣境至元嬰境四個大境界,居然共聚一室言笑晏晏,也算是一副奇景了。這也是由於背後代表的力量大致相當的緣故。

  歸無咎暗暗思索,謝玉真的長輩想必也是陣道、器道中的得力之人。而這魔道修士裴鴻平和自己同樣是靈形修為,背後根基自然不會弱了。正想著斟酌言語,試一試裴鴻平的底細。

  突然“轟”地一聲巨響,這“遷星浮海破浪錐”竟猛烈的晃了幾晃,然後速度在數十息內明顯減慢,終於完全靜止。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12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七章 顯手段明試紫陽陣 藏心機暗破映星晷

  歸無咎等七人對視一眼,立即騰起光華,從對門的舷窗躍出,一觀虛實。但七人均離視窗不遠,以便萬一有變及時返回。

  一眼掃去便能辨明,踴躍而出的金丹修士尚有二十四人。但再仔細看,這二十四人個個衣著統一,明顯都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護法修士。至於搭載破浪錐的散修乘客,卻是一個也無。此輩遭逢變故之後,無一例外的選擇以不變應萬變,安居室內。

  不過他們心中也未必平靜,指不定就在窗臺處暗暗窺伺。

  “破浪錐”數百丈高的角樓周圍,空中漂浮著四人,正是那中年道人,紅髮漢子,彩衣女子和傲岸青年。

  這四人顯然是余玄宗此次出行的主事者。此時他們面色凝重,雙手連疊,分別祭出陣門九印中的“指”“玄”“幽”“明”四印,同時口中念誦不斷。剎那間桅杆頂部突然發出七道刺目紫光,構成一個七面屏障將大舟保護在內。

  一個高亢刺耳的聲音由遠及近:“別緊張。難道老子還能將你們盡數收拾了不成。”

  紅髮大漢驚道:“陸天慶。你怎麼會在此處。難道今日就是煞氣屏障削弱的日子?”

  對面那人尚未回話,傲岸青年厲聲道:“不對。就算是煞氣屏障削弱之日,此輩最多也就在中曲島、白沙島附近騷擾一二,決計不能出現在這裡。”

  歸無咎等人這才看見,紫光屏障之外,一團赤光飛速馳來。其中最前方的那人四四方方的面孔,頭戴鐵冠,身著玄甲,虛停一片紅葉之上。他並未掩飾自身氣息,氣韻流轉成圓,變化不休,赫然是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此人就是紅髮大漢口中的“陸天慶”了。

  身後站立的鐵甲裝束的四人,卻看不清楚是何等修為。

  張舜府驚訝道:“陸天慶是星月門右門第十七星主。此人晉升元嬰境界之後,必要得了一個星月門長老之位的。不知他通過何等手段,犯險來到此處。”

  陸天慶長笑一聲,雙手按在丹田處深吸一口氣,登時腹部滾圓。把頭一甩,頭頂鐵冠中激射出一枚七寸烏釘。

  然後他奮力一吐,口中兩股灰濛濛的霧氣交纏回環,裹挾在那枚烏釘之上,狠狠的砸向“破浪錐”大舟上的紫光屏障。

  陸天慶這一擊遠未結束,口中連續吐出金、紅、綠、白、黑五團幽詭氣息,緊跟在前面那枚裹挾灰色霧氣的烏釘之後。

  彩衣女子臉色一肅,訝然道:“五傷厭靈氣?”

  陸天慶只是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即便不考慮舟內的千百修士,此處單是余玄宗的護法修士就不下數十人,此人出手似乎不能構成絲毫威脅。但事實並非如此,許多陰毒神通自有其邪穢詭異之處。用於單打獨鬥時未必出彩,但以一敵眾卻效果拔群。

  “五傷厭靈氣”便屬於此類。這五種邪氣分屬五行,能傷五臟。如果金丹修士孤身對敵時面對這道神通,環抱丹力鼓蕩流轉,便可將此邪氣驅逐出周身數丈之外,並不算難以對付。

  而眼下千百修士聚居一處,若人人均如此做,等於將這邪穢之氣朝旁人處互相驅趕。即便不致誤傷,但必然個個束手束腳。如果陸天慶還有其他厲害後手,那雖不至於百千人被他一人所擊敗,但稍有損折也是在所難免的。

  消息傳聞出去,必然會極大的損害余玄宗的聲望。

  不過眼前情勢分明,“五傷厭靈氣”能否生效,要先看那霧濛濛的鐵錐法寶能否擊破大舟的紫光禁制。如若不能,先前所慮都是杞人憂天。

  余玄宗中年修士等四人早已將禁制完全開啟,此時選擇靜觀其變。他們對“破浪錐”上防禦禁制極有信心,只是一時捉摸不定陸天慶有什麼底氣敢於出手相試。

  只聽“叮”的一聲清晰可聞,裹挾二氣的鐵錐法寶狠狠釘在紫色光幕上,鼓動一陣波紋晃蕩,似乎如水泡般將要破碎。但是不過二三息的功夫,這點動靜即化為虛無。鐵釘之上灰色氣息變成鍛鐵淬水的白霧,快速消散不見。

  禁制未破,那“五傷厭靈氣”便不足慮。這五團氣息如同飛蛾撲火,在紫色光幕上連一點水花也未能激起,眨眼間就冰消雪融。

  至於那鐵釘法寶,似乎靈性已失,一頭栽倒跌落海面。陸天慶沒有半分顧惜,孑然站立,並不收取。

  余玄宗諸人以及舟上旅客都放下心來。

  不過陸天慶面色悠然,似乎並不因出手無功而沮喪,笑道:“據傳破浪錐上“七紫陽陣”乃是貴宗已故陣道真人青霞真人的手筆,幾可抵禦元嬰三重真人攻殺。果然名不虛傳。在下一時心癢出手相試,真是貽笑大方了。”

  中年道人等四人原本以為遇到什麼極大變故,甚至有可能遭遇數名元嬰真人圍攻。不假思索就先開啟了舟中最厲害的禁制,以保守不失為上。

  此刻看得清楚,敵手僅陸天慶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而已。至於他身後四人,都只是金丹一重境修為。就算他陸某人有些手段,也翻不了天。

  來不及思索陸天慶為何能來到此處,四人均是起了先將他拿下的心思。

  四人中以中年道人為首,他當即以神意溝通其餘三人,意欲同時服用余玄宗秘制“返元大祥丹”。服用此丹之後,兩個時辰功夫不懼“斷絕邪炁”侵襲。兩個時辰功夫以四敵一,任他陸天慶何等保命秘術,也只有身死道消的結局。

  至於那四位金丹一重境修士,根本不在四人考慮範圍之內,四人中任誰出馬反手間就可滅了。

  陸天慶哈哈一笑,似乎看透了四人心中籌謀,大聲道:“看來你們四個見到我星月門的人就走不動道了。也不想想你們這大舟為何停留在此處。”

  中年道人哼了一聲,冷然道:“你又何必故弄玄虛。你臂上這枚炫陽亂光圈一旦激發,也不過是擾動映星晷半個時辰的功效。本人又何必著急。你既自尋死路,當然先收拾了你才是正理。”

  舷艙之後有萬千修士正在打探動靜。“破浪錐”遭遇意外停泊於荒海之中,他們心中難免惴惴不安。中年道人此語,既是反駁陸天慶,更是安彼之心。

  藏在暗處的眾人聽了中年道人這話,紛紛朝陸天慶看去,果然見到他右臂上掛著著一枚徑長尺許的小圈,隱隱放出五色光華。隨著光波流轉,“破浪錐”船首那巨大牛角玉芒也隨之暗淡。

  有心思靈敏的已然猜出來,陸天慶臂上這枚炫陽亂光圈極有可能擾亂了遷星正位塔和破浪錐牛角之間的星力聯繫。但是據這中年道人所言,這等功效也就半個時辰,那便不足為慮。

  陸天慶面露詭笑道:“趙世中,消消氣。本人這“一筆錐”配合蝕元濁氣,前些時日倒也破解過初臻元嬰層級禁制,故而今日有些托大了,這確實是陸某的不是。”

  中年道人趙世中冷哼了一聲道:“現在求饒已然晚了。”

  陸天慶歎道:“那本人就不再浪費多餘心思,以完成宗門交托的任務為上。如果破解不了這汙星亂綱珠,那麼千百年後,貴宗這遷星正位塔也算是荒海上一處不錯的景觀,又或者儘早拆毀,以免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話音未落,他長袖一甩,抖出一枚碗口大的白珠,朝著船首飛去。

  陸天慶施展完畢,調轉紅葉飛舟遠遁而去。這時候海面上恰好一道暗紅色氣息噴湧出來,擊打在陸天慶所乘紅葉之上。

  這紅葉瞬間由紅轉綠,變為一枚晶瑩欲滴的綠葉。五六息的功夫,綠葉色澤漸深,由綠轉黑,由黑轉白,再重新變為紅色。整個過程中,陸天慶等五人和這葉狀法寶,似乎都安然無恙。

  看來這紅葉飛舟雖然小巧,居然也有抵禦斷絕邪炁之能。

  趙世中等四人正在思忖是否追出去,一時猶豫不定。

  至於那枚莫名白球,四人卻並不在意。如果此物果真能夠擊破七紫陽陣,那麼配合五傷厭靈氣使用,足以對舟中人造成極大麻煩。趙世中等料定,此人真正手段未能建功,此時不過是虛言恫嚇而已。

  不料那白球在距離紫色屏障還有二三尺時候,突然消失不見。

  趙世中四人面色大變,失聲道:“不好。步虛挪移陣!”

  修道者進階元嬰四重之後,便可在短距離內使用類似傳送陣般的瞬間挪移法術,但是作用距離極短,實用價值並不高。將此法銘刻在器物上也是可行的,但是銘刻這樣一道陣法,本人要折損三個月的修為。

  星月門目前的元嬰四重境修士僅有一人,宗主舒永延。

  趙世中等人可不敢認為星月門宗主自損修為做了此事,就是為了在破浪錐內放個煙花聊作慶賀。當下四人急起遁光撲去,但是看上去明顯來不及了。

  張舜府面皮一抽,以他元嬰二重的修為有幾分可能擋住那白珠。但是破滅盟與余玄宗關係微妙,一時之間他也不能下定決心斷然出手。

  這時船艙底部“哼”地一聲傳出,舟中所有金丹修士都覺得一聲鐘鼓之鳴激蕩心扉。一道灰影從甲板上一道小窗沖出,速度之快比趙世中四人何止超出數倍。他似乎靈覺極為敏銳,無比精確的守候在白珠重新出現的位置,就要使一個“環轉牢籠術”的神通困住此珠。

  然而白珠一旦顯形,出人意料的又橫著彈出數丈,這灰影卻撲了個空。在靠近那牛角狀的“映星晷”不足數尺時轟然炸開,無數似是麵粉一般的白色粉末一陣捲動,粘附在玉角上,數百丈高下的映星晷,片刻之間便完全蔓延。

  趙世中等四人這才趕到,行禮道:“見過宗師叔。”

  這時才能看清楚這灰影是個頭紮純陽巾、身著米黃色舊布袍老者,鬚髮皓然。這人見趙世中等四人行禮,略一對答,轉過頭來斜視張舜府、皇甫清雲二人,面色不愉。如果這兩位嬰真人方才助他一臂之力,必能擋住這白色怪珠。

  然而不等他作出進一步動作,“映星晷”的玉色光芒快速消散。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就重新化作變成漆黑的牛角面貌。趙世中等四人等候了半個時辰,也絲毫未見變化。

  此前乘坐破浪錐的許多金丹修士遭逢停舟,據說星月門陸天慶殺至,炫陽亂光圈足以擾亂遷星子母陣半個時辰,也並不以為意。此刻半個時辰已至,陸天慶也早已離開。不知破浪錐為何未能啟程。當下許多人都是出來探視。

  以在場之人的眼力,哪裡還猜不到是“映星晷”被陸天慶用邪詭的手段汙了。

  “遷星浮海破浪錐”大舟,就這樣孤零零的拋錨在荒海之中。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18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八章 百計徒勞枉用功

  趙世中四人面色很是難看。

  他們四人已然邁過金丹一重境門檻,宗姓老者雖然是一位元嬰真人,但看在將來同道的份上,輕易是不會出言相責的。

  但是趙世中捫心自問,眼前局面自己四人是有責任的。

  陸天慶以“一筆錐”和“五傷厭靈氣”相配合挑戰七紫陽陣,哪裡是什麼心癢試招,分明是示之以弱的誘敵之計,干擾自己四人的判斷。

  陸天慶以弱淩強,卻是勝了一局。

  法寶法器遭到邪物污穢,最常用的應對手段,莫過於以丹火祭煉。

  趙世中四人不約而同的起了將功補過的心思,默默向前,站定四個方位,試圖以丹火煉化映星晷上的污穢。

  這映星晷高達數百丈,即便此法可行,也不是四人之力可以完成的。眼下趙世中等不過試其可否,如果確實有效,這舟中最是不缺金丹修士,不過允諾一些報酬而已。

  即便這些散修輩丹力純粹遠不能和余玄宗弟子相比,多遷延數日料也無妨。

  一個時辰之後,那青年和彩衣女子鬢已見汗,而紅衣大漢更是身子搖搖欲墜,大聲喘息不止。唯有趙世中似功力較深,尚能堅持。四人法力鼓動形成波及數十丈的氣旋,拍打在海水上,儼然山搖海傾,讓人時不時生出魚妖出水的錯覺。

  然而細看那漆黑牛角,卻沒有絲毫變化。

  宗姓老者道:“不必再試了。”

  趙世中等四人撤了法力,緩緩退下。

  宗姓老者飛遁到近前,右手食指彈出一股三寸長短的至純青芒。這青芒雖然極不起眼,但在場所有人都是心頭一跳,似乎覺察出這青芒異常危險。

  元嬰真火。

  元嬰真火本是火苗般的形狀,此時突然蜷曲凝練,變成一個圓球。緊接著如同落英飄灑,又如蠟液淋漓,真火本體不住的分裂,顯出灼灼光點附著在牛角上,一旦相接,便是一朵巨大的火花盛開。

  宗姓老者以自身元嬰真火祭煉映星晷,那就純粹只是印證破解之法了。即便此法可行,這條舟中也只有三位嬰真人。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通體漆黑的映星晷依舊並無動靜。

  歸無咎等七人神意交接,這許多時間內哪裡還不明白其中利害。

  如果要原路回返,總也是有法可想的,難道還能困死荒海中不成?破浪錐內自然也有備用的動力法陣,無非速度較慢,多等上數月。

  但是如若星月門的這手段果真厲害,余玄宗始終無法破解,那荒海算是再次變天了。稱得上是星月門神秘客卿演算《萬曆星圖》、韓安世開放荒海之後的又一次大變局,一次更深遠的變局。

  這幾乎宣告著余玄宗對荒海的掌控土崩瓦解。

  張舜府、皇甫清雲等人均在心中權衡利弊。按照之前的形勢,余玄宗占了先手不假,但本門也有可能瓜分一份利益。無非是共同開發,比拼哪一家手腳更快。如果回到原點,那這荒海可就成了名副其實的不毛之地,誰也別想吃到這塊肥肉。二人左右思量,對了個眼色後朝著余玄宗五人飛遁而去。

  歸無咎等人也緊隨其後。

  這時宗姓老者又取出一枚形制古樸的綠色銅鏡,此鏡輕輕顫動,三道黑芒、三道白芒間錯閃耀,照射在“映星晷”上。

  紅髮漢子登時大喜,高聲道:“宗師叔既然將清正煥明鏡帶在身上,便該早用此物才是。”

  清正煥明鏡是余玄宗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煉製,本是其自家所用,不知為何託付於宗姓老者之手。

  和凝真人苦於各處進獻的煉器材料駁雜不純,有許多更是從損毀的舊寶中拆解出來。這些材料本身品質是不差的,但若氣機不能純粹,舊穢不能盡去,於鍛造新寶極有妨礙。因此歷時三十六載,煉製出一寶。名為清正煥明鏡,對於器材的祛邪複性有獨到之妙。

  紅髮漢子喜氣洋洋,宗姓老者自己卻不敢樂觀。和凝真人是余玄宗乃至整個荒海範圍內唯一的器道真人,技藝之精湛他自然不敢置喙。

  但是再高明的神通和法寶總有克制之法,鬥法關鍵,無非在於知己知彼四個字。余玄宗擁有清正煥明鏡並不是秘密,那麼這種情況下,星月門宗主舒永延依舊不惜三月法力做得此事,自然不可能無的放矢。

  果然,清正煥明鏡黑白光芒略過之處,映日晷上蟻聚的諸多斑點漸漸褪去,似乎恢復成潔白如玉的模樣。然而紅髮大漢等人還來不及彈冠相慶,就發現只要鏡光一旦偏轉,修復之處便再次發黑。

  宗姓老者歎了口氣,將銅鏡收起。開口道:“諸位可想清楚了麼?合則兩利,分則兩傷。還是說讓這荒海就此擱置,諸位就稱心如意了?”

  他對話的顯然是張舜府等剛近身的七人。

  這次發舟余玄宗事先得到消息,白龍商會、破滅門的元嬰真人將乘坐此舟。余玄宗也不敢大意,宗姓老者便是此行中暗中壓陣的人物。如果一路無事,那他也不必露面。沒想到這幾家依舊維持敵友之間的微妙態勢,卻被真正的對頭星月門找了麻煩。

  紅髮大漢急道:“料想星月宗主損折三月修為才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壞了一艘破浪錐而已,師叔又何必求助於外人?”

  宗姓老者見他仍未明白此中關鍵,歎道:“煉器一途是我余玄宗佔先,陣法一道卻是星月門略勝一籌。如果他們用心於此,七紫陽陣是擋不住的。舒永延施展步虛挪移術,不過是急於確認新手段是否成立,又怎麼會頻繁損折修為行事。”

  張舜府點頭道:“不錯。雖不知星月門如何潛入荒海北部,但想必人數不會太多。此輩要想直接攻破遷星正位塔和浮海破浪錐,近乎於不可能。但如果一種外物便可斷了星力牽引,那無論如何不難做到。遠的不說,派人假扮作金丹散修混入舟中,就極難防備。”

  趙世中等四人面色一變。這破浪錐大舟極為堅固,就算是元嬰真人出手,四、五品的高階符籙轟擊,都難以毀傷。但若是霧濛濛的一道穢物就能傷了映星晷,那的確是難以預防。

  如果映星晷是什麼小巧玲瓏的物事也就罷了,無非加派人手嚴密守護而已。偏偏此物數百丈高,幾乎不可能照顧周全。

  宗姓老者盯著張舜府看了一眼,肅然道:“我余玄宗從未指望能夠獨吞了這荒海礦脈。如無我余玄宗默許,破浪錐第七重也不會成為諸位聚會之地。我等所爭者,不過是佈局先後、利益多寡而已。如果諸位畏懼我余玄宗佔據先手,情願大家一無所得,宗某也無話可說。”

  皇甫清雲聽了宗姓老者此言冷哼一聲。

  若說余玄宗沒有獨吞荒海的心思,那只能是哄騙三歲小孩。之所以暫時並不斷了其餘諸派的交通管道,一是有中曲島大市之會,二來攻守之勢尚未到白刃相交的時候。反過來說,未嘗不是一種穩住其餘幾家的手段。

  皇甫清雲漠然道:“妾身只是為了中曲島大市之事一行。對於五行雜玉,商會中自有其他人操心,妾身並不感興趣。”

  傲岸青年冷笑道:“中曲島大市的駐島人選各家均事先約定,白龍商會的執事並非你皇甫清雲。我卻不信你進了中曲島後,便呆在北市白龍坊閉門不出。你若進了檀雲山坑洞,那可算是出爾反爾。”

  見他直呼己名,皇甫清雲美目中隱含煞氣,音聲刺人:“江濁流。不要過了“知止”關就不知道自己斤兩。你現在,還不是元嬰真人。並非每一個過了“知止”關的金丹修士都能成就元嬰。”

  宗姓老者眉頭一皺,在門中過了金丹一重大關之人,元嬰真人對其都以平輩視之。而江濁流為人過於傲慢,舉動難免失禮。

  張舜府笑打圓場道:“宗真人勿慮。修復此舟符合我等利益。貴我之間的爭鬥確實可以稍稍延後。不過星月宗不惜暴露潛入北荒海的手段,對所做之事想必是有幾分信心的。”

  說完張舜府自袖中掏出一盞黃銅古燈點亮了。

  這盞古燈奧妙並在於燈火,而在於燈光三四尺外形成的一道奇特光暈,這看似柔弱的暈環七色流轉,光彩離奇,最擅驅邪去惡。但此燈雖非凡品,卻並未能夠動搖映星晷上種種污穢。

  緊接著衛建章叔侄出手,不出意料未能建功。

  倒是那嬌怯怯的謝玉真,取出一柄三寸紫玉小筆交於張舜府手中。

  余玄宗諸人見她只是真氣五重境修為,也未指望她能拿出什麼神效驚人的寶物。不想張舜府見到這紫玉小筆,卻面色一肅,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樣。

  果然這小筆倒是極具神效,在張舜府全力馭使之下,轉瞬間就將映星晷上丈許方圓洗刷光潔,恢復晶瑩潔白的玉色。

  但是諸人來不及欣喜,如先前清正煥明鏡舊例,只要此筆毫毛移往他處,已修復處就會如同被再次感染一般暗淡漆黑。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37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二十九章 假癡不癲長袖舞

  謝玉真收回玉筆後一陣遲疑,怯聲道:“這似乎是善汙法寶的“十二障、二十四屍、三十六濁”中的一種,只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一門邪煞。”

  這小女子生性內斂,並不敢和余玄宗的五人對答。她這番話是說給張舜府聽的。張舜府聽完此語輕輕點頭,似乎對這少女極為信服。

  謝玉真不過真氣境修為,不能使用神識傳音,余玄宗五人自然能夠聽見她的言語。趙世中等四人不明所以,宗姓老者卻臉色一變。

  一直冷眼旁觀的裴鴻平,突然出言笑道:“恕在下直言,若果然是十二障二十四屍三十六濁中的手段,余玄宗即便和凝真人親至,也極難破解。”

  和凝真人作為荒海附近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地位何等尊崇。紅髮漢子、傲岸青年見裴鴻平出言貶損,當即便要作聲駁斥。

  宗姓老者卻伸手制止。

  十二障、二十四屍、三十六濁他也略知一二,乃是天地間最能污穢寶物的七十二種邪氣的合稱。宗姓老者百餘年前深入一處地窟險境,一時不慎,一件得意法寶被二十四屍氣中的“離螣屍氣”汙了。幸得和凝真人以神妙手段煉邪回真,挽救回來。

  和凝真人當時言道,他雖為煉器宗師,於這七十二種邪氣也不過能夠破解十三四種而已。總算宗姓老者運氣較佳,“離螣屍氣”恰好就在和凝真人力所能及的十三四種之列。

  和“清正煥明鏡”的道理相似,如果星月門果真做到了知己知彼,那麼汙星亂綱珠所蘊藏的手段必然不是和凝真人所能破解的。

  宗姓老者心中衡量,能不能挽回局面,三日個月內便能見了分曉。如果星月門再次占了先手,余玄宗近千年佈局,就要付諸流水。

  “在下可以出手一試。”

  就在宗姓老者權衡局勢之時,一個清朗疏宕的聲音飄蕩過來。

  宗姓老者、趙世中等人轉頭看去,出言的正是寶舟第七重那唯一一位未知根底的俊逸青年。

  雖然此人只是靈形修為,但在場七人中,除了衛正星、衛建章叔侄同屬玉京門,其實是代表了六家不同的勢力,並不能以修為高低褒貶人物。

  何況方才驅逐汙星亂綱珠時,也是以那真氣境少女的手段最佳。

  宗姓老者打量了歸無咎一眼,緩緩道:“有勞小友了。”

  歸無咎卻不上前,錚然言道:“想必對於余玄宗而言,其餘存心於五行雜玉之秘者,均是敵而非友。”

  歸無咎聲如洪鐘,言出如刀,氣勢逼人。

  他先是毛遂自薦要加以援手,下一刻又突然擺明車馬,余玄宗諸人沒回過神來,明顯有些猝不及防。紅髮漢子四人夾雜驚疑、兇惡、錯愕的目光,不住打量著歸無咎。

  就連宗姓老者,雖涵養城府甚深,也忍不住臉色微變。他稱歸無咎為“小友”本是客套,不想歸無咎一句“是敵非友”,等若當場拂了他的面子。

  不過只下一刻,他面上就看不出什麼,淡淡的道:“願聞閣下高見。”

  歸無咎的聲音卻頓時柔和下來,娓娓道來:“在下的師尊雲遊雷州以西,這些年在雷州地界聽聞荒海五行雜玉的大名,極願一探其妙。老師畢生心力都在煉器一道上,尤其精擅器道中的“鑄鼎熔金”一道。因煉製一樁寶物耽擱,遣弟子先來勘探一二。”

  宗姓老者半是疑惑、半是訝異道:“器道真人?”

  歸無咎微笑點頭。

  宗姓老者臉色頓時鄭重起來,緩聲道:“未知尊師所屬何門何派?”心中卻暗暗疑惑,容州荒海之外的宗門,就算是有器道真人坐鎮的一流巨擘大宗,想要染指五行雜玉,可有些不切實際。

  歸無咎淡然道:“師尊所學源自一處上古秘府,傳承至今,眼下便只有我師徒二人。”

  宗姓老者愕然:“無門無派?”

  歸無咎道:“確實如此。”

  沒有等余玄宗五人反應過來,歸無咎續道:“方才張真人等六人盛情相邀,共研五行雜玉之奧妙,能遇同道中人,想必師尊也會不勝欣喜。道術中截長補短、玉石交攻,正是踏步向前的根基。”

  歸無咎此語一出,余玄宗五人臉色極為難看,幾乎不亞於剛才被陸天慶汙了映星晷。而張舜府、皇甫清雲等人卻面上露出幾分矜持笑意。

  豈料歸無咎續道:“不過我與老師一心只在道法之上,並不願意介入宗門紛爭。如若在下僥倖破解了汙星亂綱珠的手段,請貴派勿以敵人視之,留下一片清淨地界參研五行雜玉,在下於願已足。在下可以代師保證,即便師尊僥倖突破五行雜玉的奧妙,也一定會置身事外,嚴守秘密。”

  余玄宗五人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即便以那紅髮大漢的粗直,也覺得歸無咎所言極為不通。張舜府、衛正星等人的笑容卻僵在臉上。

  宗姓老者一時盤算不准這小子是真的迂腐,還是假癡不癲的坐地起價手段。但他念頭轉的極快,口中卻道:“小友之言甚是。道法昌明,最重印證之功。我余玄宗和凝真人乃是容州荒海地界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真人常自歎息道,奇珍易得,知己難求。這二三百載如有一同道交流辯證,自家器道功底必定能更勝一籌。有同道蒞臨荒海,余玄宗幸何如之。令師到來之日,本門必當掃榻以待。”

  趙世中等四人此時神色古怪。他們這宗師叔是何等樣人他們最清楚不過,一向冷嚴介節,拒人千里。不想猝然間施展出長袖手段,倒也似模似樣。可見這等活了七八百年的人物,其本性如何可真是難說的很了。

  歸無咎笑道:“師尊亦常有拜會同道之心。”

  宗姓老者欣然點頭,和悅道:“無論小友能否破解汙星亂綱珠,都是我余玄宗的朋友。不知令師何日到來?”

  歸無咎道:“若順遂則七八年,至多不超過二三十年。”

  除了謝玉真依舊是嬌怯怯的模樣,似乎對眾人的對話並不在意,張舜府等五人看著歸無咎的眼神有些微妙。方才諸人在山海廳言笑盡歡,他們本以為得了一位器道真人作為友盟。現在回想起來,歸無咎確實說的是對破解荒海五行雜玉感興趣,可以合作探討一二。

  難道此人真的是不諳世事,心中唯有器道之法而已,自己等人會錯了意?還是做作姿態,實懷待價而沽之心?

  恰好此時歸無咎轉頭報以一個微笑,似乎極為坦然。五人臉色上的變化瞬間隱去,還以微笑致意。衛正星深懷惡意的想到,歸無咎人畜無害的笑容之下,是否故意藏了促狹心思,欣賞自己這一行人化身變色龍的窘迫?

  宗姓老者道:“那就看小友的手段了。”

  無咎一點頭,手腕一抖取出五個青白瓷瓶,口中道:“在下學藝不精,並未能辨別出這是十二障、二十四屍、三十六濁中的哪一種手段,唯有一一試之。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章 破煞神丹建奇功

  看到宗姓老者詫異的神色,歸無咎輕言細語的解釋起來。

  他聲調安嫻,似乎能夠給人額外的信心:“師尊於“七十二外邪”一道有些心得。最初半是傳承,半是自悟,共掌握了十八種外邪的破解之法。”

  “二百年之前,師尊應邀破解焱州一處流毒橫生的上古地淵。彼時焱州五位器道真人聯手,交換共用了破解諸邪的手段。刪除重複,計有四十七種破法,合煉作五大外藥。這五藥在下均攜帶在身,因此破解汙星亂綱珠,倒也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容州以西是雷州、震州、平州。焱洲之地還在震州之西,中間隔了一道“定河”,傳送法陣據說掌握在一家詭異莫測的魔宗手裡,非外人可知。

  容州荒海地界的修士即便有增廣見聞之心,也不過在雷州、震州、平洲之間通過古傳送陣相連。至於飛遁近百載、西渡定河,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宗姓老者默然,容州荒海地界相對偏僻,僅有的兩家一等宗門余玄宗、星月門又是勢同水火,論道法交流確實不如他州修士。

  此時歸無咎打開一隻瓷瓶,當中飛出一枚龍眼大小的赤紅丹丸。丹丸在風中一卷,登時化作一片粉末,飛飛揚揚,均勻細灑於映星晷上。

  余玄宗五人面色嚴肅,目不轉睛的看著歸無咎施為。

  過了大約半刻鐘功夫,那漆黑牛角似乎一切如舊。

  歸無咎面色如常,取出第二枚丹丸,這丹丸紫白交錯,雲紋淺暈,品相較第一枚赤丹遠勝。歸無咎如法炮製,碎丹化塵。

  對於余玄宗的人來說,等待的過程自然很煎熬。就算是張舜府一行,顯然心中也並不平靜。

  歸無咎自己也是一副鄭重之極的神態,凝神注視著映星晷上反應。

  這副神態在旁人看來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歸無咎是攬了此事的人,自然會竭力施展手段。成功與否,在他和余玄宗的交涉中是一道重要籌碼。

  然而歸無咎心知肚明,自己這副面容只是一道掩飾。在場之人,除了謝玉真和那紅髮大漢,哪個不是人精。如果被人察覺出每一次嘗試,自己早已預先知曉結果。那會平白招來不必要的猜疑。

  那些個道心執著、精微唯一的上宗真傳弟子,大多數做不來這等聲色做作的俗事。

  不過歸無咎功法以精微奧妙見長,道術以會通萬法為旨,最不欠缺秉一總萬、舉要治繁的入境變化功夫。

  這一點即興演出,可謂手到擒來。

  只是第二枚藥丸依舊無功。

  第三只翠色瓷瓶打開,跳出一枚半透明的幾乎未凝的丹丸,一股森然寒意頓時侵徹數丈方圓,原本心思浮沉不定的諸人都覺得皮膚一顫,對此丹的評價都不約而同的提高了幾分。

  歸無咎吹一口氣,這一枚丹丸瞬間化作無數氣泡四散而去,小小一丹,竟將這數百丈高的映星晷包裹的嚴嚴實實。

  又過了一刻鐘,這好大陣仗的第三枚丹丸似乎依舊無功。余玄宗之人面色有些忐忑了。

  其實他們也不知曉其中奧妙,但從表面上看,歸無咎似乎動用了很是了得的手段,卻依舊未能祛除映星晷的污穢。

  當半灰不黑、賣相平平無奇的第四枚丹丸飄蕩在映星晷上時。在場的十余人神態平靜,好似並未抱太大的期望。

  然而造物戲人,此時映星晷卻突然起了變化。這碩大的牛角雖然漆黑如舊,但是在場眾人似乎都感覺到,這份“黑色”似乎晦澀了一些,如同草木凋零,失去了生機。

  歸無咎似是長出一口氣,微笑道:“可以了。請依照先前手段,再次施為即可。”

  宗姓老者目光閃過一道精光,果斷的一點頭,再次取出“清正煥明鏡”,一黑一白二色光芒掃過,登時如湯沃雪,漆黑牛角中劃出一道明亮的玉色光華。

  宗姓老者大喜過望,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輕輕偏轉鏡光。鏡光至處,映星晷如同被擦拭了污穢一般,立即恢復光潔。而鏡光移動後,原先已然修復之處並未被黑氣再次侵蝕。宗姓老者見狀精神大振,連忙催動自身法力,雙色鏡芒如浮光掠影般縱橫交錯。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映星晷已然被清洗的七七八八。

  無限遙遠的距離之外,一抹淡淡光華和映星晷相互勾連。這纏繞連結之力愈來愈明顯。就在整個映星晷煥然一新的時候,遷星浮海破浪錐由靜而動,一如出港之時。

  余玄宗五人這才如釋重負,鄭重道謝。歸無咎微笑謙讓。

  歸無咎此時在舟頭長身而立,衣袂清揚。他心中極為暢快,當真瞌睡了便有人送枕頭。星月門的陸天慶此行,真是立了一大功,即便是一名越衡宗弟子在此,也未必能夠起到如此助力。

  不過陸天慶若是知道汙星亂綱珠轉手就被破去,卻不知作何感想。

  越衡宗既然對歸無咎抱有期待,自然不會將元玉精斛交給他就不管不顧了。儘管為傳送陣所限,不能加派護佑人手,但歸無咎此行可能會遇到的疑難,寧真君等人都做了充分考慮。

  譬如歸無咎以元玉精斛煉化五行雜玉,極有可能進入地脈深處。如此一來,就有一定的可能性遭遇濁氣、邪氣、煞氣侵蝕元玉精斛。儘管這個可能性不高,但也決計不能期冀於僥倖。

  歸無咎方才取出的第四枚丹藥名為“破邪正明屠煞大丹”,號稱越衡宗器道一門的“衛道大藥”。天地間的“十二障、二十四屍、三十六濁”等七十二種侵蝕法寶的邪氣,此丹足可破解六十九種。

  不能破解的三種,乃是十二障中最厲害的“天人三絕障”。這三障產自紫微大世界的三處絕地,即便是真君大能所執混元真寶也要慎重對待。這自然不是星月門所能夠掌握的手段。

  至於其餘四種丹藥,四十七種解法之說,都不過是障眼法,為免駭人耳目而已。

  挽救遷星子母陣並不是歸無咎的目的。歸無咎所在意的,是借助一個機會坐實自己的身份,一個背後有器道真人撐腰的協力廠商身份。並借助這個身份取得待價而沽的有利地位。

  儘管歸無咎剛剛和張舜府等人相談甚歡,但是他心中清楚,向這一夥人靠攏絕不是有利的選擇。有朝一日余玄宗和破滅門等撕破臉皮,他們五六家知根知底抱成一團,自己卻是個勢單力孤的外來者,隨時有可能被拋棄。

  同樣完全倒向余玄宗也不可行。在張舜府等人看來,余玄宗已經有一位器道真人和凝,如果再招攬一位器道真人作為客卿,那麼優勢將會進一步擴大。他們不可能、也不敢明著找和凝真人麻煩,余玄宗也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那麼把矛頭指向歸無咎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這之前還要面臨一個問題,歸無咎作為一個生面孔,即便他有著主動投靠某一方的心思,想要完全取得對方信任也極為困難。譬如方才在山海廳聚會,歸無咎敢斷言,如果自己過於主動的向張舜府等人靠攏,他們一定會仔細尋摸自己的底細,以防自己是余玄宗布下的棋子。

  這兩個問題被星月門陸天慶完美的解決了。歸無咎亮出“破剎正明屠煞大丹”強勢坐實了器道真人傳人的身份。

  自己將什麼破解四十八種煞氣的外藥隨身攜帶,在余玄宗和張舜府等人看來,明顯是為了在荒海開掘地坑備下。

  同時,無論張舜府一行還是余玄宗,都不認為對方塞進歸無咎這麼一顆棋子能夠請的動星月門搭上戲臺,那麼歸無咎的協力廠商身份自然也是可信的。

  在自己背後這“器道真人”師尊並未露面之前,自己當可享受許久的香餑餑待遇。

  歸無咎儀態輕鬆,在余玄宗和張舜府兩撥人看來,卻是另一回事。歸無咎年齡不大,此時這番神情倒像極了大出風頭之後的故作矜持。

  宗姓老者極力邀請歸無咎入住舟中為余玄宗長老所備的靜室,但被歸無咎以不願多生支節為由微笑著拒絕了。好在宗姓老者似乎自有分寸,也不強勸。

  歸無咎心裡門清。宗姓老者此舉一是客套,二是試探自己到底是不諳世事還是待價而沽。歸無咎自然給了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答案。

  接下來旅途中,歸無咎和張舜府等人依舊相談甚歡,宴飲不斷。似乎雙方從無什麼隔閡。

  六日後,歸無咎旁觀了裴鴻平上拜渾真都魔尊的儀式。歸無咎本在靜室中行功修煉,裴鴻平卻一意相邀,似乎意在徹底打消歸無咎對自己身份的疑慮。盛情難卻,歸無咎也只得遵命。

  上拜儀式頗為簡略,不過一牌符、一香案而已。在虔誠禱告之後,依稀可見裴鴻平臉龐上起了淡淡金紋,環眼一圈色澤加深,一頭黑髮轉為烏青。除此之外,倒也沒有什麼異像。上拜儀式之後,裴鴻平元光氣息似乎果然略微加強了些許。歸無咎仔細觀察了裴鴻平的祭拜過程,若有所思。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0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一章 泊舟哨島暫分別

  月餘的旅途,經歷了不知多少座“牽星正位塔”接力牽引,這艘破浪錐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隸屬於中曲島三十六座“哨島”之一的龍紋島。

  乍一聽“哨島”之名,似乎龍紋島只是一座狹**仄的小島,甚至島礁。其實不然。這龍紋島斜貫東南,縱深足有五六百里,長度更是超過了一千五百餘裡,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大型島嶼。

  由龍紋島直接統御的“星島”籠罩方圓十餘萬里,共二十七萬餘座。所謂“星島”,即為余玄宗勘測厘定、用以劃分出租的小型島嶼。因其數量之多如天上繁星,故而以“星島”為名。

  歸無咎此時站立在破浪錐的甲板之上,泛觀映入眼簾中的諸般景色。

  在“六返如意陣”中見到黃氏諸人時,歸無咎還甚是驚異。原來四洲六海之外的世界,論人文風貌,似乎尚有可觀之處。此刻真正來到荒海,歸無咎才從心底覺得,“蒼茫世界”正合其名。

  龍紋島上所有,不過石山點點,陰風陣陣。亂峰雜遝,磐石險峻,勾勒出一股肅殺荒蕪的意境。幾點青碧,也只能強為點綴。運足目力,只見不遠處有幾處近岸小島隨侍一旁,唯有禿石嶙峋,簇若林筍,其餘一無可觀。

  越衡山門中除了各山脈主峰,餘者飛嶼浮空的樣貌其實也頗似海島。然而那蒸霞煥彩、仙姿流渾的神韻和眼前景象相比,何止於天宮之於陋室,鳳凰之於土雞。歸無咎心中品評,如果說眼前景觀尚有可稱之處,無過於岸邊巨浪長湍,倒湧逆卷的濤濤水勢,升騰起一股剛健雄渾的韻味。

  先前由宗姓老者介紹,歸無咎已然知曉,龍紋島雖然是一座統轄數十萬座星島的“哨島”,但余玄宗在此經營並不算多。除了收繳費用、分配島嶼的機構“靜虛堂”外,便只有一隊護島修士和一座通向中曲島的小傳送陣。

  破浪錐減慢速度,緩緩靠岸。

  方圓千餘裡的大島一望無際,破浪錐行到近處,其實和登上一片大陸的感觀也無甚差別。只是歸無咎卻並未看到一處明確的碼頭位置,只看見兩座六七十丈高的青色石碑。

  大陸邊緣的海岸線多半水深不足。是以余玄宗修士以填海斷陸的神通,將恒雲嶺生生改造成一座港口。而荒海深處則不必如此,大型島嶼半數以上的海灘都是入水深不見底,只需以座標標定方位即可。那兩座青色石碑便是如此用途。

  不過須臾之間,破浪錐靠停在兩座石碑之間的位置。一陣鑼鼓聲響起,舟中的金丹修士紛紛縱起雲頭進入島中。此舟停泊的位置,是不虞受到“斷絕邪氣”侵襲的。

  前來此處煉化“五行雜玉”的金丹修士顯然絕大多數都是輕車熟路,即便有第一次來此處的人,從眾而行即可。遁光連閃之間,破浪錐上已然人去舟空。此時舟中除了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護衛修士,便只有宗姓老者和張舜府一行共十餘人。

  他們並不在此處停留,而是經龍紋島的傳送陣直奔中曲島。

  通常余玄宗修士和第七層艙室中人都會刻意錯開行走時間,以免照面尷尬。不過此番旅途中雙方在破解“汙星亂綱珠”時撕破了這層窗戶紙,故而此時竟毫不避忌的聚在一處。

  就在這一行人準備出發的當口,歸無咎抱拳一禮道:“宗真人,張真人。歸某將往靜虛堂一行,大家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宗姓老者、張舜府、皇甫清雲等人無不愕然。

  這其中是有一道潛規則的。余玄宗和破滅門、白龍商會、玉京門等覬覦五行雜玉的勢力雖然是潛在敵手,但是目前仍舊處於微妙的平衡中。

  余玄宗若將荒海徹底封鎖,自然吃不住三家聯手施壓。但破滅門等勢力得以乘坐余玄宗的“破浪錐”前往荒海,也不是沒有妥協。

  這幾派均在中曲島等三島畫地築園,並不將自身勢力向外衍伸。由於中曲島大市的存在,三島中尤其以中曲內島的據點為主。

  余玄宗在核心島嶼曲寰島和小華島、中曲島、白沙島三座主島經營甚深,幾乎完成了對這四座大島的絕對掌控。

  聽歸無咎的意思,似乎是和那些金丹散修一般在這“龍紋島”上落戶,租借一處星島。這可大出他們預料之外。

  當然,歸無咎作為余玄宗極力拉攏的對象,這種門派角力下的限制待遇,自然用不到他頭上。但在眾人的心目中,歸無咎是一位器道真人的代理人,在棋盤上也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等並沒有想到過他會暫時離開漩渦的中心。

  宗姓老者略一權衡,開口道:“小友有所不知。中曲島等三座主島和一百零八處哨島相比,富庶貧瘠相去不可以道裡計。別的不說,荒海也算是四洲金丹修士的聚會之地。中曲島上大市,無奇不有,庶物鹹通,號稱“四洲仙市”。當中珍奇異物,就是我余玄宗也受益良多。”

  紅髮大漢見歸無咎面帶微笑,似乎不以為然。他自以為猜到歸無咎心思,連忙道:“尊師乃是器道真人,見聞廣博自然非等閒可比。不過歸道友也不要小看了這些金丹散修,以一人而言,其身家自不足道。但是四洲之地何等廣大,諸人見聞不同,物產各異,成了規模也就成了氣候。”

  歸無咎微笑著點頭稱是。

  中年道人趙世中開口道:“不知道歸道友是否知曉我余玄宗立下的“荒海三會”?這三會同樣是在中曲島上舉辦。除了一意苦修之士,三會開啟之前的一段時間,每一座“哨島”上的傳送法陣可都是異常繁忙。依趙某之見,與其到時候勞於奔波,不如直接入駐中曲島為上。”

  看歸無咎似乎正猶豫不定,宗姓老者一沉吟,補充道:“中曲島上,我余玄宗長老所居的秦雲十二峰,尚餘了四峰空閒。老夫可以做主,將白鷺峰撥出充作小友洞府。”

  趙世中等四人都是微感意外,沒想到宗師叔果斷下了這麼大本錢。張舜府等人卻臉色一變。

  三旬女子唯恐歸無咎不明其中分量,補充道:“秦雲十二峰所在的位置是五行雜玉品貌極好的所在。每一座峰內都耗時百餘載,打了一座近萬丈的地坑。十二峰的地坑深處,五行雜玉的品級全部達到了罡玉一級。其中青鳥、白鷺二峰,更是發現了極少量達到元玉品質的礦藏。青鳥峰是預留於和凝師叔所用。”

  歸無咎斷然道:“這等厚贈,唯有等師尊到時在做決斷。歸無咎決計不敢接受。”

  他此言一出,張舜府等人臉色才和緩下來。

  歸無咎笑道:“余玄宗並不限來客僅租用一地吧?在下現在此處尋一座星島稍作佈置。短不過數月,長不過年許,自然會前往中曲島一行。”

  宗姓老者思忖之後不再勉強,一一告別後,十餘人直奔傳送法陣飛遁而去,歸無咎一人孤零零的留在龍紋島上。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二章 傳報豺狼剪徑 去留明暗交鋒

  歸無咎駕馭元光,繞著龍紋島的週邊慢慢飛遁。

  龍紋島上雖然峭石夾立,列嶂危懸,奇態百出。但因缺少植被的緣故,景色並不足觀。歸無咎繞島飛遁,也並非是興起賞景,而是用心於此島地理形勢,力求諳熟於心,有備無患。

  儘管有餘玄宗的人極力拉攏,歸無咎也確實遲早要往中曲島一行,但這荒海週邊如果不布下一子就一頭紮向中樞之地,那行事就失之魯莽。

  就在歸無咎張開神識,默默體察龍紋島山水形勢之時。突然一陣遁光閃過,一人站在自己正前方攔住去路。歸無咎抬頭一看,此人大袖飄飄,峨冠博帶。不是別人,正是破滅門靜字壇主事張舜府。

  歸無咎一愕,心中倒有幾分莫測高深。

  張舜府微笑道:“歸小友勿疑。宗道友、皇甫道友等人俱都先行一步。老夫去而複返,乃是想起有一樁要事,不得不提醒小友。”

  歸無咎拱手道:“謝過張真人了。不知是何等要事,請張真人指點。”

  張舜府呵呵一笑,擺手道:“我等一行人,月余來皆是近鄰,更兼相交投契,何必言謝。不過歸小友恐於同行舟中的金丹散修之輩,所知不多。”

  歸無咎心中有了一個猜想,口中卻道:“此輩眾所周知,不過是前來荒海煉化五行雜玉的金丹修士。散修小派若缺了丹符陣器的旁門傳承,抑或修士自己無此天資,那麼到這荒海來攢些積蓄,也無不可。”

  張舜府一撚須,不徐不疾的道:“一位金丹一重境修士,若是一天十個時辰用在煉化五行雜玉上,一年功夫,可得精玉近千升。可是在荒海之內,有的金丹修士一年得到的精玉,達到數萬升乃至數十萬升。歸小友以為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歸無咎眉頭一挑,並未答話。

  張舜府之意已經很明顯了,無非殺人越貨、弱肉強食而已。看來這荒海並不太平,如果將此處當作一處修真界中的礦場田地,那就大錯特錯了。

  張舜府進一步勸道:“令師放心歸小友一人前來,想來歸小友自然是有著不俗的保命手段。尋常斷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想必小友脫身不難。但是近些年來,荒海內出現一股勢力名為“紅衣會”,其中魁首號稱三王、六帥、十八將。十八將倒還罷了,雖然上進之路未絕,卻依舊是金丹一重修為。這三王、六帥卻是金丹二重境和三重境修士,距離成就元嬰也就一步之遙而已。”

  經過張舜府一番細說,歸無咎這才明白其中原委。

  荒海開放之初,前來此處的都是老實煉化精玉之輩,絕無什麼人敢於生事。即便有什麼侵奪火拼的事端,余玄宗的護島修士也會及時出手彈壓。彼時在余玄宗看來,如果前來煉化精玉的散修發現自身安全無法保障,那麼吸納的金丹散修數量便會減少,韓安世借力打力的策略就會受到動搖。

  然而當荒海的名聲越傳越廣,容州、雷州、平洲的散修也蜂擁而至時,余玄宗卻發現,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壞。

  只要前來此地的金丹散修傷亡率不要超過一個特定的比例,余玄宗就可以高枕無憂。畢竟大多數人都是心懷僥倖的,並不認為成為獵物的就是自己。於是余玄宗除了一百零八座哨島之上各有一隊衛島修士外,其餘星島和荒海間的血腥拼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近年來,甚至有一些道途未斷的金丹修士前來荒海,專門做這截掠殺人的勾當。好為其自身的修行積累資糧。

  張舜府最後說道:“我破滅盟本代金丹修士有七大真傳。其中的第六真傳呼延海,半年之前和紅衣會三王中的“寶梁王”猝然相逢,大戰一場,也只是慘勝。須知本門呼延海入金丹三重境已然六十餘載。據呼延海自己說,“寶梁王”分明初入三重境未久。若自己年輕了六十歲,未必是寶梁王的對手。”

  歸無咎這一下是真的有些驚訝了。破滅盟相當於一等宗門的實力,門下真傳幾乎是除了九大上宗外、下界第一流的水準。沒想到這“紅衣會”的匪首居然有如此修為。

  這等人物自然不可能是什麼山野散修,指不定是什麼大有背景的修士隱匿身份,將這荒海當做自身的磨煉之地。歸無咎當即鄭重表示了對張舜府的謝意。

  張舜府笑容中帶著矜持,轉身告辭。沒有說半句多餘的話。好似專門折返回來,真的就只是為了歸無咎的安全考慮。

  元嬰真人都是自有其威嚴的。對一個靈形修士如此“關懷備至”,哪怕是看在歸無咎背後的器道真人面上起意拉攏,那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待張舜府走後,歸無咎卻哂然一笑。將此事前應後果在腦海中梳理一遍,哪裡還不明白張舜府的用意。

  余玄宗的人以白鷺峰作為籌碼拉攏自己進駐中曲島。張舜府一行卻開不出類似籌碼,先前也就張不了口。但是等自己明確拒絕了白鷺峰的誘惑,宗姓老者等人又出人意料的不再強留,放任自己在龍紋島暫時逗留。除了顧慮自己生出誤會,以為余玄宗有監視自己行蹤之意。這其中還另有玄機。

  破滅盟等門派的勢力由於心照不宣的底線,不能隨意越過中曲島等三島的範圍活動。那麼對於余玄宗而言,當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自然是一步到位,將自己拉攏進余玄宗核心勢力範圍“秦雲十二峰”內。

  若上策不成,中策亦可以接受。那就是索性任由自己留在“哨島”。在這種情況下,余玄宗和自己的聯繫,依舊要比破滅盟等派更加緊密。

  下策是最壞的情況。那就是自己既進駐了中曲島,又沒有入余玄宗轄下。這樣等若給了破滅門等勢力最大的活動空間。

  張舜府此行,表面上是關心自己的安全,實際上是暗含恐嚇勸阻之意。如果自己懼怕什麼“紅衣會”轉投中曲島,先前既斷然拒絕了余玄宗入駐白鷺峰的邀約,勢必不好出爾反爾。那麼破滅盟諸派便有機可乘。

  但是張舜府這番用心註定要落空。在荒海週邊建立一處明面上的落腳點,正是自己的既定方針,不可能因為少許阻力便有所動搖。當下並不遲疑,完成環繞龍紋島的舉動之後,將此島形勢要點繪成圖譜,錄入一道玉簡之中以待日後消化揣摩。

  隨後歸無咎便調轉遁光,朝著“靜虛堂”的方向飛遁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1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三章 靜虛租島 虛與委蛇

  荒海諸島,除了曲寰島和中曲、白沙三島外,其餘週邊島嶼均林木稀缺,所多者唯石而已。

  眼前這座“靜虛堂”,屹立於一處四面孤懸的山谷內,通體以丈許長短的條石砌成,外形卻是似堡非堡、似殿非殿的模樣。金闕銀台、玉樓紫閣歸無咎見得多了,而如靜虛堂這般別具一格的氣象,倒也稱得上明淨壯美,樸素莊嚴。

  歸無咎邁入靜虛堂的一層大廳內。這大廳很是寬闊,迎面佈置了二三十排、每一排足有近百張的六角椅。這些座位上稀稀落落只坐著二三十人,正是破浪錐上同船而來的金丹修士。這二三十人中倒有多半手執一副畫卷,細細觀看。

  大廳東向牆壁,同樣懸掛著一幅海圖。此圖中心的一座狹長島嶼,分明就是這龍紋島。海圖之下,同樣有十余個金丹修士凝神細觀。

  乘舟而來的絕大多數金丹修士,均是隨意取一處島嶼。繳納定金之後匆匆離去。但是眼前這數十人,似乎對選取何處“星島”極為上心,正在精挑細選。

  這些人看到一位靈形修士進來,神色各不相同。有的狐疑,有的沉思,有的面上假作不知,卻暗用神識探查。他們自然是知曉前來荒海之人,如非金丹一重修為,多半便是破浪錐第七重中大有背景的存在。但是此輩通常駐紮於中曲島等三島,並不租用星島地界。此時在他們眼中,歸無咎倒是一個稀客。

  歸無咎面對這些金丹修士的探查卻恍若未覺,隨意在一處座椅座下,靜等他們先行挑選。

  迎面的櫃檯上,余玄宗的主持之人是一個年約三旬,相貌修皙清俊的男子。此人雖只是靈形三重境修為,但和面前的金丹修士侃侃而談。氣度凝徐,沒有絲毫怯場。他面帶笑容的低聲述說,兼帶手中比劃,對面那其貌不揚的金丹修士不住點頭,看場面分明掌握著談話的主導權。

  片刻之後,那金丹修士終於下定決心挑選出一處星島。雙方快速交割牌符文契、禁制權杖、島圖陣旗。隨後那金丹修士很是不舍的取出六隻小盒。主持之人身後,一個十五六歲年輕侍者輕快的走了出來,極快速的將六隻木盒一一打開驗看,隨之攬入袖中,行動間很是伶俐乾脆。

  五行精玉通常都是凝合成“精玉砂珠”以方便貯存清點。一升五行精玉,可煉化作一枚小指大小的精玉砂珠。需以之修煉時捏破砂珠,自然變回原先的細沙形態。眼前每一隻木盒,當中都是貯存了正好百枚“精玉砂珠”。看來這位修士的租期當是三年。

  這金丹修士急不可耐的縱雲而去。這時座椅上一個衣衫破爛、鳩形鵠面的老者急忙起身,朝那櫃檯走去。

  不料余玄宗那主持之人卻對他視若無睹,笑吟吟的走到歸無咎面前,拱手一禮道:“可是歸無咎歸道友當面?在下余玄宗靜虛堂主持吳淼。有勞歸道友久候,這便請後廳一敘。”

  歸無咎心中了然,這必定是宗姓老者一行傳遞了訊息的,當即點頭允諾。

  廳中的金丹修士都是一愕,隨即心中膩歪。這小子分明是最後一個到場,哪裡“久候”了?那真氣三重境的年輕跟班卻極有眼色,高聲道:“先散了。有尋租星島的,兩個時辰之後再來。”

  廳中之人登時譁然,有幾個面貌粗惡的,就要上前來質問。這時不知從廳中哪個角落,傳來幾聲低沉的咳嗽聲。眾人當即臉色一變,不敢再生事端。放任歸無咎和管事吳淼離去。

  所謂的“後廳”其實是個五六丈見方的花園。三面複廊白牆,一涵清泉浮映,綠葉朱實,花木繁榮。在這荒島之上修成這般景致,足見難能可貴。

  吳淼和歸無咎在園中憩所分賓主坐定。

  吳淼只一個眼色,一個青衣長衫的僕從立時上前,聽候差遣。吳淼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裹交到這僕從手中,交代了幾句放他去了。

  吳淼對著歸無咎一拱手,露出一個誠摯歉意:“龍紋島貧瘠荒蕪,物產極少。萬幸在下三月之前入島之時,意外得了一包紫酥茶。此茶產自容州以南的一處隱逸村落,更兼炒煉之法有些門道,至今唯有八個老叟習得。月半之前四位嬰真人考察靜虛堂時用過一回,現尚余一半,正好用來救急。否則連些茶水也欠奉,吳某豈不是要失禮於貴客。”

  不多時,侍從穩穩托著荷葉茶盤,將香茗奉上。

  歸無咎心中一哂,余玄宗在龍紋島上所遣修士確實並不算多,但此島畢竟是浮海破浪錐的四處入島門戶之一,並非其餘“哨島”可比。歸無咎可不相信此處當真就窮的連像樣的茶水也拿不出來。

  但無論吳淼這番做作是真是假,自己卻不能不領他情。品了一口這“紫酥茶”,倒也自有一番滋味。歸無咎也不吝嗇讚美之詞,對吳淼的招待極力稱謝。

  放在從前未出山門時,歸無咎並不願意與這等八面玲瓏的人物有過多糾葛。但自得了真法傳承之後,歸無咎悟通物無不化之理,氣質也潛移默化的隨之改變。眼前景象,歸無咎也只當是紅塵中的一番磨煉,不但沒有抗拒之心,反而樂見精微。

  纏纏繞繞一翻閒話,半個時辰過去,賓主盡歡。歸無咎微笑道:“不過是租借一處星島,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吳淼正色道:“宗長老極力交代,吳某不敢不敢竭盡心力。不知道歸道友是心中已有定計,還是我們靜虛堂為道友參詳一二?”說完他雙掌輕輕一拍。

  兩個侍者各挽一軸,將一副高約八九尺、長約丈許的海圖小心翼翼的移了進來。

  歸無咎瞥了一眼,這幅海圖和大廳牆壁上的那副看似大同小異,卻詳細了許多,除了密密麻麻的島嶼之外,對余玄宗的力量分佈也標注的甚為分明。這顯然是余玄宗內部使用的圖譜。

  吳淼道:“不知歸道友是要選擇舊島,還是新島?”

  歸無咎不知還有舊島、新島之分,當即詢問其中有何奧妙。

  吳淼笑道:“荒海地界雖然是以島嶼為單位分割出租的,但是一位金丹修士,自然不可能在一年內將地下的五行雜玉煉化一空。曾經為人所開掘,期限到期之後重新出租的便是舊島。相應的,為我余玄宗新近探明,從未出租過的便是新島。”

  歸無咎雖然心中轉瞬間就對新島、舊島的優劣作出判斷,但還是問道:“還要請教這舊島、新島的長短利弊。”

  吳淼看了歸無咎一眼,緩緩道:“舊島的好處自然是有現成的地坑,不用費力發掘。至於不足麼,自然是島中虛實有不密之虞。”

  歸無咎毫不遲疑的點頭道:“那在下當選擇一處新島。”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四章 余玄拉攏 擇島貞如

  吳淼似乎早已料到歸無咎會作此選擇,含笑點頭道:“道友請看。”

  他自袖中掏出一枚骨形令符,對著海圖輕輕一搖。這圖中泛出或金,或白,或紫的點點光芒,頓時鮮活生動起來。

  吳淼道:“這些星島都是我余玄宗近十年之內探明。紫色光點所標示的島嶼,五行雜玉所處位置深入地下千丈以上;金色光點所標示的島嶼,雜玉礦脈處於百丈至數百丈之間的地層。至於白色光點,礦脈所在之處均浮於淺表,易於發掘。”

  看歸無咎似乎正在沉思,吳淼補充道:“我余玄宗開放外租的星島,都是如圖中白色光點所示的淺礦島嶼。毋庸諱言,雜玉礦脈埋藏較深的,其品質也有可能更高。當然,那些煉化精玉的金丹修士,多半也沒興趣將精力浪費在開鑿地坑上,亦無力煉化高品雜玉。但是歸道友師承器道真人,本就是為了探究五行雜玉之秘而來,想必是要尋租深礦島嶼的。甚至歸道友選定島嶼之後,我余玄宗派遣人手代為發掘也無不可。”

  從取出余玄宗內部專用了海圖開始,這吳淼的一舉一動,都暗含著釋放誠意的信號。倘若外人看到眼前這這副模樣,只會當歸無咎背後的“器道真人”已然成為了余玄宗的客卿長老,哪裡還會認為雙方其實敵友未定,依舊可能是競爭對手。

  歸無咎笑指著海圖上的白色光點道:“一探五行雜玉之秘,那是師尊的志向,並非區區一個靈形修士所能涉足的。在下先行一步,光臨這荒海地界,不過是觀其風貌,眼見為實而已。尋常修士所用的淺表礦脈星島,己經合用了。”

  吳淼臉上含笑,連連點頭。隨著他大手一揮,海圖上紫色、金色光點隨即隱去,只剩下數百白芒散發出醇和光華。隨即他倒持令符,掐一道法訣。圖中龍紋島周圍突然逞現六個圓圈,大致將百餘個白色光點包裹其中。

  吳淼指著畫出的六個圓圈道:“容在下冒昧多嘴一句。歸道友所擇星島,最好不超過這圈定的範圍。當然,這只是我余玄宗為歸道友安全考慮,絕非強迫。如果歸道友一定看重了他處的島嶼,在下也絕無二話。”

  歸無咎輕啜了一口紫酥茶,緩緩問道:“敢問緣由何在。”

  吳淼此時卻鄭重起來,從袖中取出一枚白虎玉節放在歸無咎面前。

  他一拱手,肅然道:“這是我余玄宗龍紋島衛島修士的調遣符節。激發當中禁制,龍紋島上的衛島修士便會以最快的速度趕過來。吳某所畫的六個圓圈中心,正是余玄宗衛島修士的六處據點方位。在這六個圓圈的範圍內,我宗衛島修士足以在一炷香的功夫內趕到玉節傳令之處。”

  歸無咎亦收起笑容,起身道:“衛島修士的據點位置當是貴派機密,怎麼能輕易洩露給外人。更何況貴派的衛島修士,想必都是金丹修為,輕易為靈形修士所驅使,恐怕大大的不妥。”

  吳淼連忙起身一拜,以極誠摯的語氣道:“我余玄宗內,和凝真人位分之尊,只低於韓掌門和兩位掌門師叔輩的耆老,遠在大多數元嬰真人之上。令師如果成為我余玄宗客卿,那麼歸道友的地位當不下於掌門真人的入室弟子。到時候吳某還要企盼歸道友多多提攜。歸道友只要願意,連白鷺峰都可得了去。一處“哨島”的據點位置,又何足掛齒。”

  若是一個定力不深之人,指不定此時就被余玄宗的手段迷的神魂顛倒。

  吳淼見歸無咎正在出神,以為他是在猶豫是否接這白虎玉節。當即再加一把火,高聲道:“此符節用與不用,全在於歸道友自己。吳某可以作保,倘若歸道友不主動激發牌符,余玄宗衛島修士絕不會主動前來相擾。哪怕此符從未使用過,權充作朋友間交換一件信物,也是好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歸無咎自然不再拖遝,果斷將白虎玉節收入囊中。

  吳淼臉上的笑容更加熱切了,愈加振作精神,將海圖中的白色光點對應何等島嶼一一介紹。

  這海圖似乎是一道很是新穎的法器。吳淼持靈符對準任意一處白點淩空一磕,這圖畫即為之一變,似乎是將那白點處放大了數百數千倍一般,足以看清楚星島的具體形貌。

  歸無咎考慮了一番,還是並未拂了吳淼之意,在龍紋島西南方向的圓圈內,選定了一處名為“貞如島”的小島。

  吳淼問道:“不知歸道友租借此島多長時間?”

  歸無咎笑道:“歸某在此間最多逗留一年半載,便將前往中曲島一行。但是來荒海的路上,聽聞貴宗為聚攏生氣,招徠散修,在這荒海舉辦了“三會”,堪稱四州一海之盛事。聽聞這三會的與會資格,可都與租島年限相關。從寬計數,租期先暫定一百年。”

  吳淼會心笑道:“無論歸道友租期幾何,這荒海三會的資格定然是對歸道友開放的。不過租借荒島可是先錢後貨,歸道友租期長久,也算是照顧我余玄宗生意,吳某自然歡迎之至。”

  歸無咎笑而不答,納物戒中波紋漾起,二百個木盒磊成十堆出現在案上。吳淼身後那伶俐僕從立刻將之收起,並不打開查驗。

  吳淼隨之將貞如島的禁制牌符、三會簽牌等物交到歸無咎手中。順手又取出一副卷軸道:“荒海諸島嶼附近的斷絕邪炁,雖較有規律,不如外海之變幻莫測,但也不可完全輕忽。歷來尋租星島的租客,本宗均交於其一份行道圖。不過圖中所繪,只是近島數百里方圓和往來龍紋島之間的安全路線。歸道友手中這幅海,卻是以龍紋島為中心,所有已探明規律的邪炁分佈流走圖。”

  歸無咎自然再次致謝。雙方寒暄再三,歸無咎終於告辭而去。臨別之際,吳淼又相贈數套陣圖,據說佈置下來足以抵禦數位金丹修士聯手圍攻。

  出得大門,歸無咎心中一笑。這一下他是真的有些佩服余玄宗的手段了。

  吳淼雖然只是靈形修為,但是能夠在做這靜虛堂的當家,似乎還能調禦為數不少的金丹境的護島修士,確然有幾分門道。

  此人拉攏手段真是爐火純青,完全站在你的角度上著想,處處示之以誠,相接如舊友。既教人難以推拒,行事又極有分寸。

  別的不說,歸無咎租借貞如島百載,吳淼就沒有說什麼“免收租金”一類的話,那樣等於平白小覷了歸無咎。然而白虎玉節和余玄秘圖所釋放的誠意,又豈是區區二百盒精玉可比?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3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五章 真假佈置謀取栗

  歸無咎出了靜虛堂,仔細觀看了海圖,對其中避過斷絕邪炁的路線了然於心後,便直奔貞如島而去。

  貞如島在荒海諸島中是一座極為罕見的有植被覆蓋的島嶼。兩座銳鋒之間,有一小片怪松懸結,形成一絲顯赫的綠意。對於陸上之人來說,這盤根虯幹的老木枯枝著實無甚可觀。但在這荒海之中,卻是彌足珍貴。

  歸無咎在海圖中顯現出這貞如島的樣貌後,毫不猶豫的便選擇了此島。吳淼見狀會心一笑,似乎很是理解歸無咎的選擇。

  然而這其實只是歸無咎表面上的理由而已。

  這貞如島真正的好處,在於地理位置極為開闊,雖然距離龍紋島並不遠,但是卻避開了三四片星羅棋佈的群島,轉頭向西便是一片開闊的水域,足以避過絕大多數修士的探查範圍,深入荒海之南。

  這對於歸無咎下一步的行事,很是關鍵。

  距離貞如島約莫十裡,一道青濛濛的雲氣環繞四周,代表著雲氣之內,便是貞如島的領地。歸無咎取出吳淼交與他的牌符,念動口訣。這雲氣登時打開一個缺口,宛若門戶。歸無咎更不遲疑,縱光遁入。

  這雲氣並無絲毫防禦之能,只起一個圈定地界、辨認氣機的作用。外人如果擅闖,必將為島主發覺。

  歸無咎圍繞貞如島飛遁一圈,選定的開拓洞府的位置,正是其中一座險峰的峰底。這也是勢所必然,因為余玄宗用“探靈盤”探測的本島五行雜玉所在,就在此峰之下。歸無咎所斟酌的,不過是門戶方向、禁陣的覆蓋範圍而已。

  歸無咎對於佈置洞府的陣圖自然早有準備。但是吳淼所贈三套陣圖他既然收下,就沒有不用的道理。當即取出陣盤,算定方位之後一一佈置陣眼陣基。

  吳淼所贈三陣圖名為《地靈幻行陣》,《烈風水火陣》,《甲兵土牢陣》。一為幻陣,一為殺陣,一為禦陣。正是修士佈置洞府的標準配置。在這三陣內部,另行取出一套自家攜帶的《三返權輿陣》。此陣堪稱《六返如意陣》的簡化之作,尋常的金丹、元嬰修士斷不能破解。

  隨後歸無咎不得不親身充當力役。取出七八件飛劍、飛鏟、銅錐、鐵錘一類的法器,在這石崖之底乒乒乓乓的一陣亂擊,不過兩三個時辰,便鑿出一座洞府。

  至於洞府的形制、大小,大體仿照盤爐峰雙遊洞,一間寬敞的正室,連結三處暗室。不過所處環境不同,洞府的設計自然也要有所改進。原先盤爐峰雙遊洞僅有正門一個入口。而這間洞府,歸無咎仔細構思之下,花費三四日的功夫挖掘了兩處暗道。不過歸無咎只是分神駕馭兩件法器勞作,並不妨礙他同時處理其他事務。

  一處暗道由地底潛通,出口在三處陣圖範圍之內,巧做掩飾。另一處暗道卻擬由洞府深處一直向後山延伸,直接從整座山崖的背後穿出。由於長度超過數千丈,自然越過了三道陣圖的覆蓋範圍。

  這一道暗道在歸無咎的計畫中,應在距離打通山壁還有數尺時停手。遇到緊急情形要用到這處暗道時,驅使法器符籙奮力一擊可以當場擊破一個窟窿。如果鑿通山壁再做偽裝,反顯畫蛇添足,也缺了渾然天成的效果。

  這一番勞作其實本不必親力親為,但歸無咎不得不如此做。那吳淼是個玲瓏剔透的人精,歸無咎小心應對,也不能失了章法。

  吳淼所贈白虎玉節、護島陣圖,歸無咎無不笑納。甚至所選島嶼的範圍,似乎也從善如流,並未超過吳淼所圈定的範圍。如此作為,只為安其心,怠其意。

  但是當吳淼建議由余玄宗衛島修士代為開掘洞府、地坑時,歸無咎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修道人的洞府堪稱最大倚仗,輕易不能假手於人。如果連這一件事歸無咎都放心由余玄宗的人代勞,那這火候就太過了。

  過猶不及。

  對方很容易判斷出,自己有著充足的信心,和不為人知的底牌。

  開掘洞府必須獨力完成,表現出自已的謹慎姿態。使用了余玄宗所贈三道陣圖的同時,再布下一道屬於自家的陣法。這才是恰到好處的行事分寸。

  三日之後,洞府真正整理完畢,歸無咎盤膝靜坐,看著眼前剛剛發掘的淺坑。四株紫玉珊瑚的淡淡光華映照在他的臉龐上,光暗流轉,一如他此時心中的波瀾。

  吳淼所言果然不差,余玄宗的島圖也甚是精確。這座貞如島的五行雜玉礦脈確實就在淺表。掘地不過三四尺,就發現了眼前這五色斑斕之物。和玉石有幾分相似,但是不如玉石密緻明潤,彷彿其上塗抹了薄薄一層煙灰。

  五行雜玉。

  默然半晌。歸無咎自納物戒中取出一物,托在掌中。

  約莫半柱香後。凝視著掌中指針略微偏轉了半分的“僕蘇盤”,歸無咎心中一哂,果然如此。

  歸無咎雙眸中精光閃動。大袖一展,他右手雙指間夾了一張半尺長短、銘文繁密的符籙,元光閃爍間,就要激發此符。

  但是沉思了足足一刻鐘的功夫,一道若有若無的靈光蕩漾,緊張的空氣還是緩和下來,歸無咎深吸了一口氣,將這道符籙收回袖中。

  此符名為神元斷絕符,一旦使用,等若將方圓數十裡內的一切道門外物用“蝕神屙氣”清洗一遍,如無自身法訣護持,任你何等隱秘之物,也要被洗絕靈性。

  雖然五行雜玉自身性質奇妙,不虞盜掘之患。但是想必余玄宗敢於放心將之出租,依舊是有著保險措施的。否則萬一某一派有盜掘五行雜玉而靈性不失的手段,偽裝散修潛入其中。只消準備足夠多的儲物法器,便有可能導致五行雜玉大量流失。

  飛遁至此的路途中,歸無咎便設身處地的猜想余玄宗的手段。最佳的防範措施,無過於在每一個已經探明雜玉礦脈的星島的隱蔽之處,埋設一顆“地脈賦形珠”。有此珠在手,島嶼上如有什麼開掘地坑導致的地形變動,盡在余玄宗掌握之下。這一手段成本低廉卻很是偏門,沒有一等宗門的底蘊,料想也難以覺察。

  剛才以“僕蘇盤”驗證,歸無咎所慮正是事實。

  其實歸無咎開闢的那兩道別出心裁的密道,也是半真半假,暗藏心機。其用意正是要做給余玄宗看,以顯示自己用心之深,經營之密,全部心思就只在這座貞如島中。

  自真傳銓選之後明瞭自己的道途所在,歸無咎每一步行事均洗練俐落,不徐不疾。並未因三百年成就元嬰的緊迫而傷了心境圓融。

  但是當離開宗門,遠行荒海的終極目標——五行雜玉出現在面前時,歸無咎剛才有一種衝動,使一張神元斷絕符,將那不知藏於何處的“地脈賦形珠”徹底摧毀,然後取出元玉精斛,開始修煉!修煉!修煉!

  但是隨著元光一洗,心澄如鏡。這個衝動僅僅存在了一刻,就被歸無咎徹底化去。

  歸無咎長身而起,在洞府中靜靜踱步。

  他的臉龐鎮定,堅毅。低聲自言自語道:“還不是時候。”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六章 殫慮無餘力 山水有相逢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歸無咎自忖所慮萬無一失。面上流露出自信的笑意,信步走出洞府之外。

  歸無咎在另一座山峰中同樣開鑿出一個簡易洞府,外布一道禁陣。

  此事做完,歸無咎一抖腕,手中多了二物。一件是一卷青底黑鑲的符籙,另一件是八隻尺許高低的雜色小旗,以細密絲線捆成一紮。

  一掐法訣,八個小旗散佈開來,鎮定地表。那數十張符籙在空中升降起伏,一番飄蕩之下,依方位緊貼在兩座山峰上,隨即隱沒不見,如同沉入泥中。

  這兩種手段,是使兩座石山更為堅固,同時隔絕神識靈機的探查。至於在另一座山峰中費了兩三個時辰開鑿第二座洞府,其實完全無用,不過是為了給了歸無咎接下來的動作提供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現在,那不知埋藏在何處的“地脈賦形珠”便感應不到兩座山峰,而只能探查到地表以下。這一手乃是大門修士經營洞府所用的罕見手段,為散修之輩所無。但以余玄宗的根底,自然也不會大驚小怪。

  按理說,歸無咎只需如法炮製,將地下靈機感應一一鎮壓,那“地脈賦形珠”便如同聾啞,再也無法發揮作用。

  但歸無咎卻不能如此做。修士將洞府所在山脈、地表甚至地下十余丈加以封鎮,本屬正常。但若將地底數十丈甚至百丈以上一併封鎮,那就欲蓋彌彰了。

  歸無咎返回洞府之中,取出一支半尺長短的線香。手指彈出一點火苗,將之點燃。神奇的是,這香火點燃後煙成碧色,升騰了半尺高度,凝而不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這支香完全燃盡,化作幾段殘灰。而那碧煙卻愈發聚攏,滴溜溜的一陣翻滾,化作一隻活靈活現小猴模樣。

  這小猴張目四顧,隨即伸出右爪撓了撓腮,動作宛然,與真猴無異。隨即它鼻端輕嗅,躍出幾步之後,一溜煙的沉入地底。

  歸無咎斂息入定,靜靜等候。

  過了半個時辰,地上升騰起一股青煙,卻並未再次變幻成猴狀,而是凝成筆直的一道。歸無咎毫不猶豫,張口一吸,將這道綠煙吞入腹中。

  還有最後一步。

  接下來一個月時間,歸無咎每日作息極有規律。

  他早起之後環島一周,或東或西飛遁一個時辰,然後返回。至於其他的時間,一概呆在洞府之中,以煉化五行精玉之法有條不紊的修煉。即便有心人窺探,也只道是他在探查周圍地理形勢。然而就這不著痕跡間,歸無咎已然做成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環繞貞如島,暗暗布下兩道陣法。

  其中一道陣法,名為“心返”大陣。

  此陣佈置極為簡單,只需環繞島嶼,將三十六枚“心返子珠”暗暗投入水中即可。“心返子珠”本是天地生成,外貌經過特殊煉化,和普通石子無異。即便有人窺探到歸無咎將此物投入水中,也無法潛入至少數百丈深的水底,將之準確打撈。

  “心返”大陣不主動釋放靈機,卻能將數十裡範圍內的修士氣息完全捕捉,探查範圍還要超過元嬰三重修士。如心觀照,返其本真。心返二字,正合其名。

  歸無咎到底只是靈形境界。靈形境和金丹境的差距是全方位的。如果說歸無咎有什麼優勢,那無非就是資訊不對等帶來的先手之利。如果一時不慎洩露了底細,歸無咎行事勢必處處受制。

  以靈形修士和金丹、元嬰境界的神識差別之大,如無佈置,極有可能為人窺探而懵然不覺。到時候歸無咎除非龜縮於洞府中。否則很多手段即便在貞如島上,也不能盡情施展。

  第二道陣法名為“聽雲”大陣。

  此陣但聞其名,似乎透露出一股悠游自在之意。實則不然。聽雲之陣,其實和余玄宗“遷星子母陣”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範圍小了許多。在環繞貞如島的百里範圍內,朝著四個方向布下陣基牽引之力。

  如此一來,一旦發生什麼意外變故,歸無咎也可以輕鬆達到超越金丹修士的遁速,並瞬間拉開上百里的距離。

  儘管歸無咎所藏符籙法寶之中包含不少神妙遁法。但是這類法門往往不能及遠,近不過數丈,遠不過數百丈。只可用於鬥戰中閃轉騰挪,卻不足以擺脫對手。

  至於所經營的另一件事。歸無咎每次出行之後,返回貞如島的路線都是固定的。海上飛掠半個時辰,會越過一座和貞如島大小相當的荒蕪島嶼。

  這看上去似乎也沒有絲毫奇怪之處,因為除了探明“五行雜玉”存在的星島之外,荒海內的無名小島不知還有多少。只不過這等島嶼既無物產,地又狹小,不但無人駐紮,甚至連名號也是沒有的。

  沒有人注意到,歸無咎在掠過這無名小島時,同樣暗暗撒下心返子珠。

  “從現在起,你的名字,叫貞如島!”歸無咎心中暗道。

  今日歸無咎再次駕馭元光飛遁到無名小島附近。只要再布下最後三枚“心返子珠”,圍繞此島的“心返大陣”便能大功告成。

  歸無咎飛身下掠,隨著三枚圓珠悄無聲息的落入水底,三十六珠之間的聯繫瞬間形成,小島周圍數十裡方圓纖毫畢現。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

  歸無咎臉上的微笑,這一月勞作大功告成的欣慰,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轉而被一層冰冷嚴霜所代替。

  西南方向,距離自己十裡出頭。一道遁光朝自己所立方向肆無忌憚的急速賓士,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在自己眼前。

  荒海之上熔煉五行雜玉的金丹修士數量何止千萬。但這些人散佈於這片廣闊海域,其實如同投沙入水,掀不起半點浪花。歸無咎可不相信真的會有什麼偶遇。

  歸無咎當機立斷按落遁光,降落在孤島邊緣的水面上,靜靜等候。

  片刻之後視線內出現一個小黑點,隨即這黑點快速擴大,擴充成一個人影,出現在歸無咎面前。

  這是一個銀髮披身,皂袍麻靴的乾瘦老者。此人鳩形鵠面,相貌粗惡,背後卻紮了一件精緻的大紅披風,頗顯不倫不類。

  當著一個靈形修士的面,自然沒有必要掩飾自身氣息。一股混圓執中的意蘊在空氣中流淌,統御著此人周身上下的法力流動。但是這股意蘊凝而不活,寂如死水,靜如寒鐵,好似沒有半點生機。

  斷了道途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這也不足為奇,混跡荒海九成以上的人物,都是這等修為。

  這老者見歸無咎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等候,似乎已知自己要來,臉上倒是顯露出幾分驚訝。

  歸無咎心中詫異不亞於這老者。原來這人正是舊識。一月之前在靜虛堂尋租星島時,不聲不響的坐在自己身邊,然後排隊上前卻被自己“插隊”的,正是此人。

  儘管對此人身份判斷的八九不離十,歸無咎還是笑眯眯問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老先生著急趕來,有何見教?”同時左手在空中輕輕一撥,四張符籙一字排開,浮蕩胸前。

  這四張符籙一黑,一黃,一白,一藍。除了那白色符籙通體白濛濛的一片,恍若一片冥霧。其餘三枚符籙上均附以繁密的紋飾字元,但縟麗之中不失清逸玄妙,一看可知並非凡品。

  這老者也是活了五六百載壽數的金丹修士,平時自負有些見識。但是歸無咎取出的這四枚符籙,他卻一枚也不認識。

  呆了片刻,此老不驚反喜。冷然一笑,露出一口鋥亮黃牙,聲音很是銳利:“見到老夫這大紅披風,還能問出有何見教。你這小子倒有趣得緊。看來在荒海地界,吾等的大名還不夠響亮。以後行事,當更用力一些了。”

  歸無咎雙眼一眯,淡漠道:“紅衣會?”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4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七章 符門秘法 丹中妙韻

  紅袍老者一聳眉,訝然道:“原來小輩還有幾分見識。你這小子行事倒也謹慎,圍繞島嶼巡遊探查,竟持續了一月之久。但你畢竟經驗不足,犯了兩個錯誤。其一,你每次巡島的路線都是固定的,這便給有心人摸清了規律。其二,你選擇的這座島嶼過於偏僻,正好給與了我等下手良機。”

  紅袍老者似乎很是興奮,哈哈一笑:“你背後的勢力再強橫,在這荒海也要按照規矩辦事。對於五行雜玉感興趣的名門大派,便當老老實實在中曲三島呆著。至於這哨島、星島,卻是破落散修的地盤,不是你們能夠涉足的地方。既然你這肥羊巴巴的趕來送死,老夫不能不笑納。看靜虛堂執掌對你畢恭畢敬的巴結模樣,想必你這小子背景不凡吧?但願你的身家,能夠給老夫一個驚喜。”

  歸無咎嘴唇溢出一抹笑意,悠然道:“一個金丹修士,在對一個靈形修士下手截殺之前,居然有閒心說這麼多廢話。由此看來,老先生在紅衣會中,也是個不得志的。”

  老者臉色一青,似乎被戳到了痛處。猙獰道:“小子,你是嫌死的不夠快,還是不夠慘。”

  歸無咎淡淡的道:“你也犯了一個錯誤。你太謹慎了。哪怕你早一天動手,我也不會和你計較,最多讓余玄宗的人將你趕走。”

  紅袍老者哼了一聲道:“知道你這小子有些跟腳。你若自恃有脫身的手段便可以口出狂言,那就大錯特錯了。教你死的明白。老夫紅衣會十八將中排行第七“覆山將”座下火雲道人。今次出獵,有“覆山將”親自賜下八尺松蘿罩,你縱有脫身底牌,也是在劫難逃。”

  說完火雲道人大手一揮,隱約可見一襲豆青色紗罩一閃而逝,化作八道濛濛青光,極速往八個方向落定。顯然是在布下一座高明的困陣。

  這件“八尺松蘿罩”的寶物顯化出的陣法極為高明。依五行相感之性尋機感應,落地生根。除非有元嬰三重真人短距離縮地成寸的本事,否則見到此陣施展之後,再想著飛遁逃逸,便已然不及。

  豈料歸無咎站在原地不動,右手曲指連彈,六道紫光分散射出,勾連纏繞,瞬間凝成實體,竟然同樣布下一道陣法。

  瞬息之間,這處海面形成一道異象。一座光華閃動的青色法陣宛如倒扣的琉璃花碗,穩穩坐落在海面上,覆蓋著數千丈方圓的範圍。而這只“花碗”之內,似乎又有一座小巧的六面紫屏風坐落其中。二陣相疊,情形詭異。

  火雲道人愕然:“困陣?不對,以靈形修士的法力,不足以布下一座困陣。小輩何意?”

  歸無咎笑道:“一道小小法陣,名為“紅塵晦暝”,隔絕陣法內外靈識感知。白日殺人,不宜駭人耳目。老先生如果怕了,這便請自行離去。”

  火雲道人放出丹力氣機感應一番,果然這六面紫屏風陣法清光流轉,氣機勾連薄弱,確實並非困陣。他瞬間分辨明白,此陣猶如海市蜃樓的原理,將周圍漫無邊際的空曠海面拼接顯化,形成一道幻象,掩飾住陣內之景。

  火雲道人仰頭大笑,聲音刺耳中帶著詭異:“不知你是高門大派被寵壞的傻子,還是個招搖撞騙的瘋子。你家師長沒有對你說過靈形境和金丹境的差別嗎?”

  火雲一口黃牙咬的格格作響,滿是惡毒的道:“哪怕是老夫這般止步金丹一重境者,要殺一等宗門的核心靈形弟子,也只像捏死一隻螞蟻。”

  歸無咎淡然道:“差別自然是有的。論法力強橫,老先生要比在下強了數十倍。”

  火雲再度狂笑:“看來你果真不知道。那麼你死的不冤。現在老夫只關心你的納物戒內有多少寶貝。”

  星馳電走之間,二人同時動了!

  在前一個瞬間,火雲道人似乎還意態悠閒的和歸無咎聊天,然而動作由極靜到極動,法力由積蓄到湧動,似乎沒有絲毫徵兆!

  只見他大手一搖,手中滔滔法力凝練捲動,化作一杆長槍,正是金丹修士運用丹煞的“氣化神兵”之法,朝著歸無咎猛紮過去。

  同一時間,歸無咎身前漂浮的四枚符籙紛紛炸開。

  黃色符籙,化作一襲靈動緻密的金色光華包裹於歸無咎周身上下,彷彿為歸無咎穿了一件極厚實的棉衣。

  黑色符籙碎裂之後卻似烏賊吐墨,快速噴出七團黑綠相間的煙雲,隨之如蛛網一般粘附在歸無咎的白袍之上。眨眼間將一件通體潔白的長袍,染上七團水墨,看圖案似是虯枝枯藤,又似是遠山層疊。

  而那白色符籙似乎化作一團微不可察的白氣,隱入歸無咎身體之中。藍色符籙隱約成六七個星星點點,隨之四散不見。這兩符倒是動靜不大,不知有何神妙。

  除了這四枚早已備下的符籙,歸無咎右手一抖,一連十二枚土黃符籙散開來同時施展,化作十二道光牆。

  十二道珍品土靈符。

  這十二道珍品全部是用“合真法”煉製,相當於八十四道通常意義上的珍品土靈符!

  珍品符籙,一張相當於十張凡品符籙。那日黃正圖同時抵擋了石天祥十余枚普通符籙攻擊的,正是此符。

  然而這十二道看似堅不可摧的凝練鐵壁,面對金丹修士的神通一擊,竟然似乎沒有絲毫抵抗之力,猶如長堤潰圍般破碎開來。

  這像極了那日石天祥對黃正圖一戰的場景,但攻守之勢逆轉。

  然而火雲道人的“氣化長槍”的攻勢終於也頓了一頓,勢頭稍有減緩。

  歸無咎一蹙眉,飛速做出決斷。最終未施展其他手段,把身一搖,元光暴漲,僅憑自身遁法閃避。

  火雲道人投擲出的“氣化長槍”看似被十二道土靈符阻了一阻。但其實速度仍是極快,遠遠超過靈形修士的遁速。這長槍瞬間飆過數十丈的距離,歸無咎也只能將肩膀偏了一偏。

  就這一偏,長槍險之又險的從歸無咎肩頭半寸之外紮了過去,擊打在海波之上,掀起數十丈高的海潮波浪。然後凝成長槍之形的元煞之力混合著漫天水浪,遽然炸裂開來。

  雖未正面命中,但這長槍爆裂的餘波,依舊能夠對歸無咎產生莫大的殺傷力。

  這時,歸無咎身上明黃的光華瞬間充盈圓滿,抵禦住周身數丈範圍內侵襲的炸裂之勢,並未受到任何損傷。但是這股氣流似乎過於宏大,歸無咎終於還是身子一搖,向後退出六七步。

  火雲道人只是極隨手一擊,而歸無咎卻似乎手段盡出才能勉力抵擋。金丹境和靈形境,差距懸殊可見一斑。

  但是火雲道人卻合不攏嘴,一副如見鬼魅的神情凝視著歸無咎,似乎方才之事,是他六百年人生閱歷所未聞。

  而歸無咎似乎也並不覺得受挫,他大袖一拂,灑落身上水珠。

  試探性的一擊之後,氣氛瞬間又歸於平靜與微妙。

  修士由靈形成就金丹,是一大飛躍,號稱練氣駐形之圓滿,成就無漏之身。其中奧妙,有三重蛻變,號稱“金丹三寶”。

  其一為“抱丹成圓”。所謂金丹,七還九返,精微執中。宛如修士一身法力的圓心,位君以制臣,執中而制外,修行所得的種種精微變化,皆受金丹統御。所以金丹修士對於自身之力掌控精微,遠非靈形修士可比。

  就如當日沖霄閣眾靈形弟子的“玉珠落盤”之戲。若是由金丹修士來使,哪怕是功法最低劣的金丹一重境散修,玩出複雜百倍的花樣也不在話下。

  其二為“虛丹成韻”。金丹修士,靈識極為純粹。一動一靜,神魂感應;轉圜無隙,駕馭隨心。暗合於幾微,尋跡於無形。神意一動,有如弩箭離弦,間不容髮。

  其三才是“合丹成煞”,元光之力轉化為丹煞法力,力量之強橫遠非靈形修士可比。即便是金丹修士中的最弱者,也要比靈形修士強上數十倍。

  古今以來金丹、元嬰修士為低輩修士所暗算的事例並非沒有。但那有一個前提,高階修士大意之下馬失前蹄,錯估了小輩手段。

  如果金丹修士放下身段主動攻襲一位靈形修士,那對方是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的,準備再多的外物也完全無用。哪怕名門大派的靈形弟子,遇到金丹修士也需遠遠避開。能夠準備一二保命手段,已經是極限。

  靈形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間的最大差距,不在於“合丹成煞”之後法力懸殊。更是因為“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境界鴻溝。神念一起,丹煞呼應,殺人於無形。低輩修士通常連抵擋的念頭都不會有,就已然中招。

  火雲道人施展“氣化神兵”淩空一擊。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已是猝然發動用了金丹修士“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手段。

  火雲道人出手之後,好似已經看到了歸無咎胸腹被貫穿一個血洞卻懵然無覺的場面。

  然而歸無咎反應之快,元光駕馭之動靜無礙,幾乎不下於自己這金丹修士。

  歸無咎開始說“無非是法力強了數十倍”,火雲道人還暗嘲他毫無見識,只知金丹和靈形之間法力強弱懸殊,而不知“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之奧妙。這時候見到這離奇場面,不由生出驚疑。

  火雲道人看的分明,方才的一切動作都是歸無咎自身作出的決斷,而非引動了什麼師長賜下的自行救主的保命底牌。

  歸無咎聲音清冽:“現在走還來得及。”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八章 守禦伺反擊 正兵藏奇計

  火雲道人怒氣上湧!

  雖然眼前景象出乎意料,但他卻不信自己收拾不下一個靈形修士!再次使出氣化神兵的手段,只不過這次不是化作一枝長槍,而是七枝,將歸無咎周身上下完全籠罩!

  方才歸無咎雖然反應神速,但由於遁速所限,其實也不過是險而又險的避過自己一擊!

  就算你有媲美金丹修士“虛丹成韻”和“抱丹成圓”的反應速度,但是移速不及,那也是完全無用!

  歸無咎絲毫不亂,信手拈來,雙手各執出三枚符籙灑出。

  火雲道人心中冷笑,方才他一擊之力,擊破十二道土靈符如穿腐土。此時自己七矛齊出,對方卻只取出六張符籙,不過是杯水車薪,濟得甚事。

  但火雲道人定睛一瞧,這六枚符籙三枚赤紅,三枚深藍,紋飾形貌甚是詭異,並非是土靈符。

  這六張符籙三枚向左,三枚向右,正向著火雲轉身襲至。

  歸無咎已然試出,哪怕是品質再高的八階符籙,對戰金丹修士時作用也收效甚微。於是索性棄之不用,轉守為攻。以小烈焰符,小落雷符試探攻擊。

  電光火石的功夫,七枚氣化長槍攻殺至歸無咎身邊。

  歸無咎果然不及飛遁。但是他毫不慌亂,白袍上右肩處一團墨雲轟然崩散,然後衣袍恢復一小片潔白。他的身形詭異的在原地消失,旋即出現在數丈之外。

  虛空挪移。

  這一手倒和元嬰四重真人所施展的“步虛挪移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步虛挪移術”只不過能夠將尺許大小的外物挪動少許範圍。將一個大活人挪移數丈之遠,簡直聞所未聞。

  七枝煞氣長槍再次狠狠炸開。歸無咎雖未正面中招,但是方才一爆之威已然不容小覷,現在七槍連環爆裂,掀起的爆炸足夠對近在數丈的歸無咎造成致命傷害。

  這時包裹歸無咎的黃色光芒再次如花苞綻放,光芒更明潤了三四分,堪堪抵禦住爆破之勢的侵襲。這一次海潮聲勢更為驚人,這股洶湧澎湃之力使歸無咎如紙鳶般飄蕩出十余丈方止。

  火雲道人來不及驚訝,六枚符籙也攻殺到他面前。他冷哼一聲,口中吐兩團丹煞。這兩團煞氣陡然膨脹開來,化作兩團陰森森的網兜,迎著這六枚符籙擊去。

  雖然火雲道人並不認為歸無咎的符籙手段足以傷到自己。但所謂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尤其是做這殺人越貨的買賣,如果不小心謹慎,早晚陰溝裡翻船。

  六張符籙正中丹煞所化網兜,發出一陣驚天爆響。隨之可見火星彌漫,浮雷滾滾,猶如火樹銀花,天池倒卷。待金火之氣稍散,肉眼可見網兜被擊破兩個大洞,潰散成大大小小的數百團濁氣,在空氣中猶如無頭蒼蠅般轉圜不定。雷火之勢尤未止步,朝著火雲道人漫捲而來。

  只是這剩餘的威能其實已不足一二成,火雲道人鼓動丹力振臂一蕩,便將這雷火二氣遠遠瀉去。

  火雲道人手心冒汗,暗呼僥倖。如果自己當真小覷了這六枚符籙,眼下非吃一個大虧不可。但是現在既然探明此符威能,那麼以金丹修士的遁速和手段,抵擋此物不在話下。

  對一個靈形修士連續兩次攻襲無功,還讓對手出手反擊,火雲道人自覺難堪。但想到歸無咎家底如此豐厚,斬殺了此子的收穫,恐怕要遠遠超過襲擊普通金丹修士。想及此處,他又轉怒為喜。他本來相貌就甚為醜陋,此時面色乍陰乍陽,形同妖魅。

  儘管眼下處於下風,歸無咎現在心頭卻很是暢快。以靈形修士身份和金丹修士公平交手,是一份難得的機緣。

  唯有修習直指大道的至高上法,並將自身靈形元光修煉到至精至微,至純至化的地步,方能在靈形境界做到媲美金丹修士“抱丹成圓”“虛丹成韻”般靈動自如。

  九大上宗三十六萬載以來,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也不超過百人。這當中除了極少數中途夭折,其餘至少都成就了真君大能,甚至更進一步。

  越衡宗這一代,唯有歸無咎一人到此境界。就算是寧素塵,若她果然接受了南垣一門的傳承,而非直承《通靈顯化真形圖》本經,也是做不到這種程度的。

  沒有了“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優勢,眼下火雲道人論法力之強橫比之歸無咎雖然強了十倍有餘,但雙方只有量的差距,沒有質的躍遷!

  歸無咎借助自身的雄厚家底,自然有資格和火雲道人一戰。

  火雲道人也是老辣之輩,迅速從沮喪挫敗的負面情緒中恢復過來,回想了歸無咎的手段,審視自身戰術。

  在火雲道人心中,歸無咎一位靈形修士,被師長遣入這金丹修士遍佈的荒海,那麼他最重要的底牌無非兩種:一種是遭遇強敵後的逃命手段,另一種與敵偕亡的拼命手段。

  逃命手段他自忖早有遠慮,求覆山大將賜下“八尺松蘿罩”克制。

  倒是拼命手段不可不慮。火雲道人若親身上場搏殺,戰力其實還能更勝幾分。但他卻不願如此做。

  自己這門“氣化神兵”神通消耗並不甚大。再使用個數百擊也不在話下。這小子威能奇詭的神秘符籙必定有限,自己慢慢逼出對方全部底牌,自然可以不戰而屈人之兵。

  火雲道人計較已定,又是七枝氣化長槍對著歸無咎投擲過去。

  在長槍將要抵達的瞬間,歸無咎果然如先前一般身形消失,挪移至周圍數丈之外。同時袍服上胸口處一團墨綠色的圖紋消失不見,空出一片雪白。長槍爆裂之後的餘波,亦再次被歸無咎周身那宛若棉絮的金色光華抵擋,未能對他造成威脅。

  在抵禦火雲攻殺的間隙,歸無咎再次以六張符籙回敬。然而火雲道人已然知曉這雷、火符籙的根底,也就輕鬆避過。

  火雲道人足以分辨出,歸無咎這神妙離奇的遁術每使用一次,身上那半墨半綠的圖紋便少了一團。這七團圖紋用盡,便是他斃命之時。

  當下毫不猶豫,解了紅色披風,舒展雙臂奮力一甩。丹力離體極速鼓脹,儼然化作一個彌漫數丈、陰煞逼人的污濁水池。“氣化神兵”源源不斷的從中凝聚成形,猶如硯中墨汁顯化文字。這氣化長槍照例一次七枝,朝著歸無咎衝殺而去。

  只見歸無咎的身影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在那方寸之地騰挪不定。就在衣袍上最後一團墨綠圖案消散時,火雲心中一定。

  然而讓火雲道人瞪大眼珠之事發生了。卻見歸無咎一抖衣袖,又是數十張符籙灑出,然後化作密密麻麻的蚊蟻,爬滿衣袍。這一次並非是七團紋飾,而是將好端端一件白袍,徹底染成碧色。

  不但如此,火雲道人每一次用這氣化長槍的手段攻殺,歸無咎亦不多不少,還之以六張符籙。儘管火雲應對得法,這些符籙無法對他造成直接威脅。但是彌漫開來的火氣雷光畢竟聲勢浩大,火雲道人也不得不分出一二分心神應對。

  歸無咎本想欣賞火雲道人再三出手無功後氣急敗壞的模樣,可惜卻未能如願。

  儘管歸無咎遁樣符籙數量之多超出預料。從火雲道人目中閃爍的凶光中亦不難分辨他此時的心境;但此僚卻一語未發,陰沉著老臉向後緩緩退了數十丈。

  或許在紅衣會中,火雲道人只是修為最低的存在。但是能夠從山野散修成就金丹,哪一個是易於之輩!對於生死之爭的殘酷決絕,沒有人比他們體會的更加深刻。

  現在火雲道人分明已經沉下心來,把歸無咎當成生平大敵。

  火雲道人眼力經驗均是不弱,已然看出這在袍服上染出墨綠花紋符籙,是一種極為高明的短距離遁法神通。憑藉此符的遁速,足以避過金丹修士的攻殺。

  但是這符籙不能及遠,一次挪移最多只有數丈之地。金丹修士出手何等力道?這等距離至多只能避過了正面命中,但仍舊在攻殺範圍之內。

  而那包裹黃色光暈的符籙,效果明顯是和這遁符相輔相成的。此符化作一團柔和光芒將其周身上下完全護住,只要不被正面擊中,氣化神兵的餘波就不足以對歸無咎造成傷害。

  火雲道人目光中露出狡詐,似乎打定主意要和歸無咎消耗到底。仍舊不住的以氣化長槍的手段攻殺,似乎是和歸無咎較上了勁,到底是你的符籙更多,還是我的丹力更加雄厚。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七杆長槍,六枚符籙,你來我往,交相攻襲。整個水面上波浪狂湧,烈火雷光氾濫一團。然而若有人從數十裡外飛掠而過,視線卻被“紅塵晦暝陣”所阻礙,眼前完全是一副海晏河清的樣貌。

  火雲道人再次將七隻長槍射出,突然退後一步,仰起頭哈哈大笑起來。

  歸無咎使出挪移遁法翩然出現在數丈之外,哂道:“老先生何故發笑?”

  火雲道人笑聲戛然而止,狐疑的凝視著歸無咎。見歸無咎依舊好端端的站立在原地,當即皺起眉頭。

  歸無咎嗤笑一聲,鼻端漸漸凝成一團半灰半白的霧氣,猶如揉捏麵團一般變幻形態。這霧氣的正中,包裹著一絲微小的黑色線條,宛如蟲孑般遊來竄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5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三十九章 銅兵逞威 七星正位

  火雲道人道人見自己的暗手居然未能奏效,臉色登時難看。

  金丹修士的丹力轉化為元煞,煞分陰陽。陽煞傷形體,陰煞傷神魂。鍛煉陽煞的神通道術俯拾皆是,而鍛煉陰煞的秘術卻極為稀少,習得這一重手段的金丹修士無不視若珍寶,秘而不宣。

  火雲道人也是極偶然的機會習得一種上古遺留的陰煞秘術“陰須針”。此法雖然殘破不全,卻一直是他的殺招之一,結丹二百餘年來屢屢克敵建功。

  他假意以“氣化神兵”之法打消耗戰,暗中卻以“陰須針”秘術暗度陳倉。

  不想如此隱秘手段,竟然仍舊被這小子防備下來。

  他哪裡來的這許多古怪符籙?

  既然奇兵無果,那就堅持正面碾壓的策略。

  火雲道人又取出一件寶物,乃是丈二長短的獨腳銅人。這銅人寶光燦爛,耀若星辰,裹挾著漫無邊際的雲氣,對著歸無咎飛擲而去。

  對於火雲道人這等散修,自然是沒有機緣尋得寶胎,煉化本命法寶的。這獨腳銅人在他手中,已然是極為得力的寶物。

  這一擊的威能遠勝先前“氣化神兵”之術,數十丈方圓俱為其均衡打擊,不分主次。這一次攻殺以堂堂正正之勢碾壓,火雲道人自信足以破解了歸無咎的短距離遁術。

  火雲道人使出這一殺招也有些後悔,但願這小子的納物戒足夠堅固。不然即便他粉身碎骨,自己這一趟也是折了本錢的。

  歸無咎看著迎面衝擊而來的獨腳銅人,似是閃躲不及。

  剎那功夫,此寶已經狠狠重擊在歸無咎立足之處。

  這一擊的威能果然強橫之極,只聽轟然一聲鳴響,一股磅礡的氣息爆裂開來,騰沖東西,來回往復。數十丈內的海水幾被煮沸,化作稠密白霧。

  火雲道人右手一抖,取出一隻赤金圓環。

  這並非什麼鬥戰之寶。在他看來歸無咎早已屍骨無存了,身上納物戒指想必也落在水底。這“慶雲環”卻是感應寶氣的一件異物,憑藉此物釋放的氣機勾連,足以將無主寶物緩慢攝拿過來。

  這卻非常人所有,如同屠夫的尖刀,廚子的鏟勺,正是紅衣會在荒海殺人越貨的行家手段。

  紅衣道人將慶雲環丟落水中。口中念誦法訣。只是數息功夫過去,卻沒能感應到任何外物。

  難道真的連隨身外物都徹底粉碎?火雲道人心裡有些不托底了。

  這時西北方百餘丈之外,忽然一點星光明滅,瑞彩森然。歸無咎身形淡然出現,似乎完全無恙,面上清清冷冷。

  直到此時,歸無咎所使用的四種明面上的手段才被逼了出來。

  黑白黃藍四色符籙,正是對付金丹修士立足於守勢的一套戰鬥體系。

  那墨染衣袍的符籙名為縱地遁形符,黃色光暈的符籙名為元佑善祥符。正如火雲道人所分析,這二者確然是一套互補的守馭手段。

  若對手使出殺傷範圍更大的神通,便有那藍色符籙作為後手。此符名為“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挪遁範圍遠及百餘丈。足以避過金丹修士的任何神通殺招。

  至於那相貌樸素的白色符籙,名為五元護真符。此符化作一點雲氣潛藏於宿主神竅之中,堪稱任何任陰煞手段的剋星。

  火雲臉色僵住,悻悻然將“慶雲環”收回袖中。

  火雲道人此時完全摒棄情緒擾動,飛速分析歸無咎符籙之法的破綻。

  修道人的神通道術,愈是簡明有效愈顯高明。那短途挪移之法即便和黃色護身光華相疊加,也是遠遠不及這直接遁出百丈的遁法的。

  如果這手段可以如小挪移符籙一般任意使用,火雲道人自忖今日是奈何不得歸無咎了。但是他以為事實必定不是這樣。

  要麼這神妙手段就是他最終的保命手段,使用次數有限。要麼此術有著特殊的不足或者限制。

  當斷則斷!火雲道人並不吝嗇法力,毫不猶豫的再次催動獨腳銅人猛擊。每一擊之下,歸無咎的身影都飄然出現在百餘丈之外的一點。

  見此情形,火雲道人大喝一聲。愈發鼓動丹力,使用出自己駕馭獨腳銅人的一門法訣“升潮千重浪”,只消耗自身三成法力,勢若瘋虎,擺弄銅人連擊二十八下!

  歸無咎的身影如同星星點點,明暗晃漾。似幻似真,身形猶如一化為七,在這數百丈方圓內流動飄移。

  躲避的間隙,歸無咎忙裡偷閒,仍舊以小落雷、小烈焰符籙進攻騷擾。

  一眨眼的功夫,二十八擊使完。“千重浪”也未建功,火雲道人卻目光一厲!這小子的最後手段已然被自己勘破。

  先前那短距離遁法,雖然挪動距離較近,需要黃色祥雲補充防禦。但落腳處可以在周身附近的任意一點,無從預測。現在的這遁法,雖然遠及百丈,但觀察他的落腳之處,卻是七個固定的點!

  窺破這一重奧秘,火雲道人自覺勝機已至。

  他生吸一口氣,將自身丹煞散出大半,然後凝成七團。每一團丹煞都以“氣化神兵”之法凝成一杆長槍。

  這長槍黑氣森森,如同鬼魅加持,每一枝都比最初那杆氣化長槍粗大了何止數十倍!

  金丹修士的神識之力何等了得,先前歸無咎這遁法落定的七個方位,已然被火雲道人牢牢把握。

  火雲道人爆喝一聲,七杆長槍同時攻向歸無咎的七個落腳點,無論歸無咎使用遁術移動到任意一點,都絕無幸理!

  而每一杆長槍的威能都不在他方才駕馭的獨腳銅人法寶之下。那短距離遁術和護身黃芒同樣是無法抵擋的。

  海天氾濫,波濤洶湧。結界之內,七式連擊的聲勢,不是擴大了七倍,而是數十倍。

  火雲道人看著氾濫炸裂的七處洶湧狂潮,喃喃道:“總算是結束了。小子倒有幾分門道,能夠逼得老夫全力以赴。”

  然後他突然覺得背後傳來一股涼意,渾身每一個毛孔都在戰慄!憑藉著他多少年生死搏殺的經驗,並不回頭,而是急忙向前一躍。

  翻騰,轉身!

  歸無咎不知為何出現在他的身後,七枚符籙迎面飛來。其中六枚是先前所見的赤、藍二色火雷符籙,封住他的去路。而中間那枚符籙暗淡之中閃耀著沉豔光華,透出可怖的氣息。

  火雲道人想也不想,憑藉著本能的敏銳將獨腳銅人朝著那莫名符籙投擲而去,擬能略微阻擋一二。左手一展,憑空出現一隻丈許高低的銅鐘,儼然是一件護身法寶。鑽入銅鐘之後,再鼓動剩餘丹煞牢牢裹住銅鐘周圍,就往三枚赤色符籙的方向強行衝撞過去。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章 難知如陰 塵埃落定

  先前所見的雷火符籙雖然威能不小,火雲道人還有幾分把握硬接一手。而那中間那枚暗形莫名符籙,卻清晰無比的傳來一股意志,死亡的意志!

  兩聲緻密的“鐺”的巨響,緊接著是連綿不絕的雷火爆裂之聲。最後一聲震動天穹的轟鳴聲迸發開來,那暗淡符籙終於如同審判降臨,閃耀出自己淩駕於眾生之上的華彩。

  這無名符籙看似並沒有產生什麼驚人聲威,但是數十丈範圍卻突然呈現一種空空蕩蕩的異樣感覺,好似生機散盡之後的大虛無、大寂滅。只在三五個呼吸之間,才能在空氣中偶爾捕捉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暗色雷霆。

  勉強沖出圈外的火雲道人此時只覺心神中空空蕩蕩,彷彿自己有一物瞬息之間徹底失去了。運轉神識體察一翻,好似想到了什麼難以置信之事,轉頭朝符籙爆炸的方位看去。果然,此處空無一物,自己的獨腳銅人法寶,連一滴銅汁也未曾剩下。

  劫後餘生,火雲道人半是僥倖,半是後怕。

  如果不是自己見機的塊,果斷選擇硬抗了三枚火焰符籙沖出圈子。那麼此時自己就如那獨腳銅人一般,徹底灰飛煙滅。

  即便金丹修士號稱“無漏之身”,但論肉身堅牢可遠遠不能和法寶相比。方才這無名符籙的威能既足以徹底化掉法寶,恐怕襲殺元嬰真人,也綽綽有餘!

  這小子竟然有如此手段。

  驚魂初定,火雲道人突然覺察一事:這三枚火符的威能,似乎比自己預計的要略遜一籌!自己本已作出舍了這件銅鐘寶物的準備,可是眼下這護體銅鐘,雖然周身遍佈裂紋,但卻只是大受損傷,依舊有修復的可能。

  火雲道人半是疑惑半是僥倖的轉過銅鐘,細細查看。只見一枚“小烈焰符”貼附在銅鐘背面並未炸裂開來。原來方才只是兩張小烈焰符起爆。這倒是說得通了。

  火雲道人心頭閃過一個詭異的念頭:莫非歸無咎所用符籙之中,也有什麼殘次品?

  突然火雲道人臉色一白,身軀軟軟栽倒,撲地一聲摔落在宛如冰晶的水面上。這是由於八尺松蘿罩封定六合的緣故,火雲道人墜下後並不沉入水底。

  凝神感應,才能發現方才一道幾乎肉眼難辨的白煙,從那並未起爆的“小烈焰符”中緩緩透出,鑽入火雲道人口鼻之中。

  勝負已分。

  火雲道人到底還是棋輸一著。

  “北辰正位小挪移符”所挪動的落腳點不是七處,而是八處。

  七個固定的落腳點全部遍歷之後,會產生第八個落腳點,號稱北極星位。“正位北辰”,正由此得名!

  此符一旦使用之後,前七個落腳點的位置是固定的,而第八個點卻部分可控。依據前七個落腳點移動的次序不同,所產生的第八個點的位置,可以是一條弧線上的任意一點。

  歸無咎躲避火雲道人“升潮千重浪”神通時,有數十種移動的次序可以選擇。而歸無咎的選擇,實際是將“北極星位”設定在火雲道人的背後。

  先前火雲道人假意比拼消耗,卻暗中使用了“陰須針”的手段偷襲。現在歸無咎也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

  歸無咎第二著暗手則是瞞天過海之計。

  火雲道人先前每一擊出手,歸無咎均以三枚小烈焰符、三枚小落雷符應對。相持既久,對方不免麻痹大意。而最後六枚小烈焰符、小落雷符實則以“隱符法”各自藏了一枚“散魄損真符”。危急之際,面對那威能駭人的“九兵雷符”的威脅,火雲道人果然中計。

  以歸無咎眼下的修為,除非不計代價的數十、數百張的使用符籙,否則極難對金丹修士造成威脅。如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等進攻符籙還好說,方才那散魄損真符更需近身施展,如點燃香火一般慢慢釋放,實戰中更不足以克敵制勝。

  這一戰之勝,依靠的是“正位北辰”遁術的出其不意、“九兵雷符”強橫威能帶來的心理壓迫、以及火雲道人對歸無咎六符攻殺之術的降低戒備。三個有利條件在一瞬間完美結合,沒有給敵手以思考的空間。

  至於將“九兵雷符”這等昂貴符籙作為誘餌,歸無咎倒並不覺得可惜。儘管一張兵雷符作價五十小功,一張散魄損真符僅值一個小功。但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已。

  歸無咎看著軟倒在水面上火雲道人的精彩面容,很理解他現在的感受。

  畢竟在對方看來,他是捕獵者,而自己只是獵物。雖然在鬥戰的過程中他已經放下身段,竭盡全力。但金丹修士和靈形修士之間地位差別,在他的腦海中根深蒂固,無法動搖。

  歸無咎可沒有靠近此人的意思,哪怕他現在看上去完全失去了戰鬥力。長袖一抖,手中捏了三張小烈焰符。遙聲道:“有什麼遺言就留下吧。”

  火雲道人看著歸無咎,怨毒一笑:“小子,你高興的太早了。”

  只見他伸手一抓,這封禁數百丈空間的倒扣花碗狀的封印突然消散,化作一團綠芒將火雲道人包裹住,向外激射而去,只留下回音不絕:“就看你有無本事在覆山大將趕到之前溜到中曲島,如果不能,死期不遠。”

  原來“八尺松蘿罩”不僅僅是一件結界法寶,更是一件護身法寶!只需一點靈力牽引,便足以護住馭主以四五倍遁速疾馳數百裡外。

  這是火雲道人最後脫身的底牌!

  無論面對何等敵手,未慮勝,先慮敗,準備好萬一不勝的脫身手段。這是弱肉強食的世界教給火雲道人鐵一樣的法則。這道法則救過他無數次,現在又要再救了他一次。

  在這電光石火,就要離開的剎那,火雲道人還不忘言語中設下陷阱。如果歸無咎立刻回到洞府,長時間閉關不出,其實自己並不能拿他如何。但他如果聽信了自己恐嚇,急於趕往通向中曲島的傳送陣離開此地,那麼此時龍紋島中正潛伏著接應自己的同夥,當可以出其不意的將之截殺。

  這等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江湖,雖無上乘功行,但心性、智計、手腕,沒有弱的。

  然而“梆”的一聲巨響。卻見這道光芒狠狠撞擊在“紅塵晦暝陣”的陣壁之上,然後一陣清脆的筋骨斷折的聲音,間雜著火雲道人的慘呼傳來。火雲道人再次栽落水面,眼神中滿是惶惑和不解。

  在歸無咎布下“紅塵晦暝陣”的時候,他立即釋放氣機探查,這分明就是一座避過神識探查的巧妙幻陣而已。為何此時突然變成了一座困陣,還是能夠阻礙“八尺松蘿罩”突圍的強橫困陣!

  以一個靈形修士的修為,怎麼能夠瞬息之間布下如此高明的困陣!

  歸無咎淡然一笑,淩空站立在波瀾壯闊的海面上,白袍衣袂隨著海風獵獵飛揚。他聲音清朗明潤的,但在火雲道人聽來卻字字誅心:“山野蟊賊,怎識得四象玄妙?”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47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一章 四象之轉 偷天換日

  以歸無咎靈形境的修為,的確無法瞬息間布下一座足以困住金丹修士的結界困陣。

  何況火雲道人老辣謹慎,在“紅塵晦暝陣”甫一布下時立即釋放氣機感應。他判斷無差,那時此陣確實只是一座隔絕外人探查的幻陣。

  然而“紅塵晦暝陣”暗藏四象之轉,演化之道,卻非下界修士能明其奧妙。

  吸收雷火之力,一轉而為困陣;

  吸收風水之力,二轉而為迷陣;

  吸收山澤之力,三轉而為陷陣;

  吸收天地之力,四轉而為絕陣。

  一轉,二轉,三轉的變化,可以和修士的符籙、寶物甚至天時地利相互配合,吸收外力成就;而第四轉吸納天地之力的精微變化,卻只有元嬰四重之後才能初步掌握。四轉絕陣的威能亦十分驚人,大能以下無人能逾越此關。

  歸無咎以“小落雷符”、“小烈焰符”的手段佯攻,除了夾雜了“散魄損真符”這瞞天過海的伏筆,更埋藏了這第二著幾乎藏於無形的後手。

  紅塵晦暝陣吸收了大量的雷火之力,暗合此陣的第一轉“雷火貞元”之變,了無形跡間演化成一座名副其實的高階困陣。

  火雲道人現在極為狼狽,衣衫破爛,筋骨斷折,一身法力就算不為“散魄損真符”所制,也已經在先前的鬥戰中消耗的七七八八。更何況那困陣之堅牢連八尺松蘿罩也無可奈何,徹底失去了逃脫的可能性。

  他好似已經認命,閉上雙目,緩聲道:“道友,做人留一線。只要你放老夫一條生路。老夫身上的任何東西都交給你。並且可以發下神魂重誓,一定不會洩露你的秘密。”

  歸無咎微露哂笑,閉目感悟一陣。在這一個時辰之內,“紅塵晦暝陣”吸收了足夠多了雷火之力完成蛻變,現在已經到了足以操控由心的地步。口中一念口訣,這六面紫屏風陡然縮小到原先的十分之一,只數十丈方圓。

  然後歸無咎手心清光泛起,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枚精緻玉牌。

  “此人果然是某一家大派的核心弟子!”依稀掃視到玉牌上的“真傳”二字後,火雲道人心中暗道。

  歸無咎手執玉牌輕輕一搖,口中念頌不斷。三四個呼吸後,十二道金色光環縱橫相間,圍繞在他周圍。在旁人看來,倒似將自己關入一個金色牢籠。

  火雲道人一愕,不知歸無咎這畫地為牢的手段是何用意。但是下一刻,他的臉上就滿是絕望。先前那威能駭人的無名符籙,歸無咎一下子便取三張,灑出金色牢籠之外。

  “他是如何察覺出我引誘他近身,然後自爆金丹的想法的?”隨著這是火雲道人在人世間最後一個念頭。

  靈符護罩外,紅塵大陣之內的逼仄空間內,雷光離合,電漿氾濫。

  先前無論二人鬥的有多激烈,紅塵晦暝陣的陣法都將此處動靜完全遮掩。在外看來,這一片海面碧波無垠,天朗氣清。除非功行達到元嬰三重境之上的大修士,方能在數裡外察覺出一二微光閃爍的詭異之處。

  然而這一刻。若有人經過此地,卻會覺察一片忽明忽暗、青氣隱隱的奇特景象,倒似有什麼寶物出世,或是有什麼妖獸興風作浪。

  好在這異象不過持續了半刻鐘功夫,隨即複歸於平靜。

  歸無咎其實並未識破火雲道人有何詭計。這一套徹底滅殺敵人的手段,是他早已設計好的最笨重、也是最安全的方式。但是這手段要想建功條件也很苛刻,一來操控牌符護身自有其他限制,二來這要以“紅塵晦暝”陣的雷火貞元之變徹底完成為前提。

  儘管剛剛斬殺一位金丹修士,歸無咎並未忘乎所以,自己到底還只是靈形境修為。

  整個交戰的過程,歸無咎看似遊刃有餘,甚至還有兩三種隱秘的後手未曾使用。火雲道人分明準備了上乘的逃生手段,卻依舊未能全身而退。但事實並沒有這麼簡單。

  如果說比擬金丹修士“抱丹成圓”和“虛丹成韻”的精微元光是作戰的資格,數之不盡的符籙外物是戰鬥的倚仗。但這一勝的關鍵之處,還是在於資訊的不對等。歸無咎明白,如果自己的鬥戰手法被人窺看了去,那就意味著無法完成越階戰勝金丹修士的壯舉。

  別的不說,單單“紅塵晦暝陣”的奧妙被捅破,自己便不能留下任何人。

  除非動用那等手段——但真正的底牌絕不可能浪費在一個金丹一重境修士身上。

  這也是歸無咎小心翼翼的布下“心返”之陣的意義所在。

  完成了戰鬥角度的思考,歸無咎並未忽略了這一戰本身的前因後果。這茫茫荒海,果真自己經營一月就恰巧被紅衣會盯上了?恐怕也過於巧合了一些。從功行上看,火雲道人確實是一位散修不假。但所謂“覆山將”賜下“八尺松蘿罩”之事,倒像是刻意透露給自己知曉,好為他超出自己身家的手段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果是這樣,這火雲道人的來歷大有可探究之處。歸無咎仔細回顧一遍,心中有了幾個答案。若要以為這等鬼蜮伎倆便能騙過自己,那卻太過於想當然了。

  火雲道人連一絲飛灰也未留下,那獨腳銅人法寶、八尺松蘿罩、乃至他隨身的納物戒,同樣徹底不存於世。如此狹小的空間,三枚“九兵雷符”的威力不是金丹境的手段可以抵擋的。歸無咎自然沒有打掃戰場、清點收穫的環節,縱身飛遁數裡,落在不遠處孤零零的小島上。

  周圍數十裡都在“心返”大陣的監控之下,歸無咎大可以放心施展拳腳。大袖一卷,一副圖卷憑空張開,當中所繪似乎是一副地形圖。

  隨著歸無咎口訣引動,這副圖中所繪似是突然活了過來,從圖畫中化作一縷清光飄蕩而出,隨即放大千萬倍,緩緩落在小島的地面之上。

  這小島的表面,猶如和另一片地域的地表投影相互重疊。這投影高出島面者盡為紫色,低於島面者則發出刺目的碧色強光,透徹土石而出。

  歸無咎青戒中異光一閃,六件法器排成一列。

  其中五件,看形制分別是刀、劍、鏟、錐、錘。剩餘的那件有些古怪,外形粗大笨重,倒似半隻青銅貝殼。

  歸無咎口中念念有詞,五件法器一陣盤旋之後,乒乒乓乓在這島面上碧色光華處開掘起來。所掘之處的碎石泥土俱被攝入那貝殼狀的法器之中。

  這貝殼形法器並非如饕餮只進不出,時而緩緩挪遁到某一處紫光浮華的地面上,將所貯土石傾倒一二,然後那錘形法器便是一陣猛擊,將其夯實。

  隨著歸無咎這一陣折騰,這小島的地貌,就好似對應那虛影的範本快速變動,直至紫光碧芒全消,虛影和實貌完全重疊。

  五六個時辰之後,歸無咎面露滿意之色,掐指算定方位,向東北方走出二十七步站定。收了刀劍鏟錘,只禦使那金錐朝著地下猛擊。呼吸間那金錐就沒入地面。足足又過了一刻鐘,歸無咎取出金錐,不知鑿了一個多少丈的深坑。

  歸無咎輕輕吹出一個氣泡,沉浮不定。靜立了半晌,歸無咎神色鄭重,食中二指捏住一枚黑色符籙。

  先前歸無咎所使用的各色符籙,上至珍貴異常的九兵雷符,下至最低等的金剛符、土靈符,雖然色澤不一,紋飾各異,但外形規格都是一致的。然而現在歸無咎所取出的這枚符籙,卻是個不規則的六邊形樣貌,更沒有半分靈氣透出。如果不是被歸無咎如此鄭重的取出,幾乎要被人懷疑是頑童剪紙的遊戲之作。

  這枚符籙由黑轉黃,由黃轉白,最終化作點點碎屑飄零在地。當中一點精蘊,化作一個玄奧的古字,烙刻在那透明氣泡上。

  歸無咎張口一吐,一道濃郁碧煙蕩出,凝聚在氣泡上,化作一個活靈活現的猴形。指頭一顛,以元光操控那氣泡落入深坑之中。依舊將土石依次填埋夯實。

  歸無咎有條不紊,取出八枚小旗。如同在貞如島洞府所做的那般,將此處地脈形制徹底封鎮凝合。

  歸無咎長出一口氣,雙手結了七八個玄奧符印,口中依次念出六個咒文。

  這寥廓海面,猶如風吹燭火,突然晃了一晃。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二章 養心煮水氣自寧

  “地脈賦形珠”之術雖然神異,但一旦探明其確實存在,就大有文章可做。

  高下相形,成敗互為宅室,這一道理在此處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

  此珠最大的優勢,在於靈力波動極為微弱,所探地脈形勢以二氣相感之性自然顯化。所以除非事先猜測此珠存在,並以針對性的手法探明。通常的探測手段,難以奏效,隔絕靈識波動的禁陣也是形同虛設。

  然而正由於此珠並非以自身靈力散發消息,所以它的位置並不能被接收之人具體鎖定,這卻給了歸無咎可趁之機。

  另一方面,“二氣顯化”之術只能大致描摹地形脈絡虛實,以檢測每一處星島的地貌是否發生了明顯變化,卻並不能如同修士釋放靈力探查一般探明地質。換言之,地下是土是石,抑或五行雜玉,此珠並不能分辨清楚。

  歸無咎尋得這無名荒島,完全複刻了貞如島的地貌。使用一枚“易形合虛流光符”,將那枚地脈感靈珠挪遁至此,完成了一出偷天換日的大戲。

  再使用了封鎮地貌的手段防備萬一,現在這座荒島堅逾金鐵。在“地脈賦形珠”感應之下,此處方圓十餘裡的地貌,數百年內不會有絲毫改變。

  歸無咎本想再布下一座幻陣,將這處荒島徹底隱匿。但是仔細思考之後卻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本來這等沒有五行雜玉的荒島,千百年來並無一人正眼相看,可謂天然的絕對安全。如果以幻陣遮掩,反而是此地無銀,萬一為人識破,反而成了紕漏。

  至於“易形合虛流光符”,此物並非在玄墀閣中兌換,而是如“破邪正明屠煞大丹”般由南宮真君親自備下的手段。單看元嬰四重真人燒錄“步虛挪移術”不過挪遁數尺距離,而此符卻可以將一物在數百裡外移形換位,足可知此物何等品階。用去這一張,歸無咎也僅餘下兩張而已。

  然而歸無咎並無絲毫惋惜之意。

  因為這一枚符籙,就是歸無咎借助“元玉精斛”修煉的開始。

  環顧了這無名荒島一眼,自忖前前後後各種佈置並無絲毫遺漏,歸無咎縱起元光,返回貞如島洞府。

  四重禁制同時開啟,這小小貞如島,瞬間變成一處固若金湯的所在。

  歸無咎在榻上坐定。暗暗體悟,自己這返回之程,似乎遁速比平時略略快了半分,不由的自失一笑。在修行到斬分天地之境以前,修道者到底只是修道者,並非真正的仙人。拘於虛,篤於時,困於物,束於心,一切無可逃避。

  表面上看自己心性甚佳,行事縝密,好似和越衡宗正常的真傳弟子並無差別。但歸無咎自己知道,有便是有,無便是無。在自己真正成就元嬰,補全鼎足之資之前,這份修道的壓力都是真實存在的,並不能因為你放浪形骸、故作豪邁、攝心枯寂、極力振作等種種調整而稍有減少。

  所謂心性高下,不過是這份壓力如山巒一般將你壓的喘不過氣來,還是如幽靈一般若有若無的跟隨在自己周圍——僅僅只有這一點差別而已。

  歸無咎手指中清光一閃,地上多了幾物。

  一件是自真氣一重境時便一直跟隨歸無咎的養氣銅爐。

  彈指一點,一點星火竄起。歸無咎信手將幾枚“靜魂香”投入其中。在十餘年的修行過程中,這個動作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

  這洞府的形制,除了幾處暗道之外本就全是模擬盤爐峰雙遊洞所作。隨著悠悠馨香繚繞室內,歸無咎恍惚之間找到了那份相似的感覺。

  另一件是一件一尺見方的暗金小八卦火爐。

  隨手將一塊八品靈材“蒼生木”捏碎成寸許見方的木塊生起火來,將一柄蟹青色的梅花鐘形壺注滿清水,擱置在小火爐上。在等候清水沸騰的當口,歸無咎又取出一隻黑釉茶盅。

  擦拭乾淨之後,歸無咎催動元光在這茶盅上盤旋,只見炫炫螢螢,七彩流暈,猶如天象人事之變幻無常,別有一番新奇趣味。

  不多時,水已沸騰。

  不知何時茶盅內已經佈滿淺淺一層茶葉,未知其名目種類。壺蓋微傾,聲如響泉翠玉。翠葉翻騰,竄流無定。

  先前僅僅之“靜魂香”的香氣,歸無咎已覺醇厚。這時又多出一股鬱鬱茶香,叫人的神意頓時活潑了起來。

  歸無咎很是認真的注視著杯中升騰繚繞的霧氣。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此時杯中熱氣還有淡淡的一層,正是飲用之時。

  只見歸無咎拿起茶盅緩緩踱步,走到那暗金八卦爐旁邊,將這一杯茶水倒入爐火之中。

  頓時“嗤”的一聲,一道濃烈青煙湧起,夾雜著點點火星。

  歸無咎微微一笑。

  修煉在即,他是以烹茶之趣調適性情,同時寧神合真,回顧自己在修煉之前的準備工作,是否還有疏漏。既然達到目的,這茶水也不必再飲。

  一切思慮清楚之後,歸無咎做了三件事。

  首先,儘管“地脈賦形珠”已然被挪走,但是歸無咎還是要確認此地已經絕對在自己掌控之下。當即取出一枚“神元斷絕符”。靈力催動,卻見此符如同無頭蒼蠅般漫捲飄蕩,無所行,無所住。

  見此情景,歸無咎一點頭,收了符籙。

  其次,是發了一封符書給龍紋島的靜虛堂管事吳淼。言道自己最近數月內需安心修習一門功法。如有要事,以書信傳遞於洞府之外即可。

  至於這最後一件事麼,未慮勝,先慮敗。

  歸無咎考慮再三,在洞府最內側布下一座“六道無妄陣”。這一道困陣並不算高明,論破解之難,甚至不如佈置在週邊的“三返權輿陣”。只消有元嬰二重境的手段,便能破得此陣。

  但是這一道陣法有一奇妙之處,此陣分屬“無始之陣”的一種。

  所謂“無始之陣”,指的是只能以暴力破除,不能以解法化解的陣道門類。

  換言之,你若有元嬰二重的修為,全力一擊便可破得此陣;若是修為不夠,管你哪一家真傳,哪一派秘術,有什麼陣盤法寶,要解陣那是癡心妄想。

  歸無咎瞳孔倏地一縮,掌中多出六枚暗色符籙。手腕一抖,六枚符籙朝著六道無妄陣的六個陣眼激射而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29 12:50 P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三章 文烹武煉見丹果

  這一重手段,六道無妄陣只是個空殼而已。六道陣眼內各藏一枚九兵雷符,才是歸無咎的真正佈置。以陣道破解,那是癡心妄想;以暴力強攻,則洞府內外方圓數百丈一絲飛灰也不會剩下,旁人想要窺探洞府中秘密,那是決計不能的。

  以“無始之陣”的手段藏下九兵雷符這等大殺器,這是歸無咎早已完成的得意構思。只是這項佈置,歸無咎本擬修行一段時間後,在需要離島遠行的時候作為防備手段臨時安排,但方才仔細想來卻是不妥。

  自己孤身一人在荒海修行,行事的主動權並不完全在自己手上,儘管被人殺上門來的可能性極小,但歸無咎可不願意承擔到時候措手不及的風險,一切安排,都應當在自己正式開始修煉之前完成。

  是時候了。

  清光一抖,一件白玉漏斗憑空顯現。此物明光苂苂,那並不刺目的暖意瞬間壓倒了洞府中紫玉珊瑚的爍爍光華。

  歸無咎大袖一卷,拂去表面浮土,決定自己修行命運的五行雜玉再一次在自己面前顯露。

  這一次歸無咎心頭沒有起半分漣漪,盤膝坐定,服下丹藥調息片刻之後,默念口訣,元玉精斛緩緩移動,如同倒扣的碗蓋,虛置於五行雜玉之上一尺多高的半空中。

  隨著歸無咎口中口訣念誦,元玉精斛光芒愈盛。光芒普照之下,幾乎這洞府內一切物事,包括洞壁人體,均流耀含英,神光離合,宛若純金鑄成。

  歸無咎靈形修士的目力,自然不會被這光華阻隔視線。此時他清晰的看到,淺坑內五行雜玉表面一層。猶如風化一般,星星點點的化作微塵,被吸納入元玉精斛的廣口之中。

  歸無咎並不遲疑,立刻施展法訣。靈形元光灼然流轉,剎那間透體而出。

  他原本已呈赤金之色,但那是被元玉精斛的光芒照耀的緣故,並非本身發光。此時他自身靈形元光一出,和精斛光華內外交應,一時玉潤晰骨,浮光徹外,竟神似元嬰三重境真人真嬰離體的樣貌。

  幾個呼吸之後,只見歸無咎身上其餘部位的光芒漸漸暗淡下來,只餘下薄薄一層。而鹵門、膻中、丹田三處,光芒愈盛。

  又過了半刻鐘,歸無咎鹵門、膻中兩處的光華漸漸下移,與丹田處的那團光芒融化為一。這是天元、地元、人元相合,將周身氣機之升降浮沉統御於玄關一竅。

  歸無咎保持跌坐姿態不變,身形卻緩緩上升。直到丹田處“玄關一竅”和元玉精斛壺嘴保持水準。

  如果由金丹修士來駕馭此寶,當是由體內金丹感應元玉精斛,將元玉精斛當做“金丹”的外在延伸。而靈形修士卻並不能如此,只能成就三元相合,元光凝歸玄丹一竅,勉強承擔“金丹”職分。

  一縷霧茫茫的氣機,從元玉精斛的壺口慢吞吞的吐出,朝著歸無咎玄關一竅的方向流動,湧入。

  在內外氣機相互連通的一剎那,這明光瑩瑩的洞府似乎突然晃了一晃。

  歸無咎瞬間覺得腦海一陣空白。

  他的第一個感覺是“漲”。

  第二個感覺是“兇猛”!

  停頓了兩個呼吸,歸無咎腦海中第一個清晰的念頭是:原來越衡宗的同門,平時修煉的感覺是這樣?這樣的速度,這樣的效率……歸無咎此時的心情,如同一葉扁舟順流而下,習慣了小河的涓涓細流之後,突然駛到大江大河的入口處,見到那磅礡洶湧的滔滔水勢。別有新天,眼界大開!

  舍掉雜念,回復心無旁騖的狀態,用心調息。

  這道元玉精斛傳遞而來的霧氣看似極不起眼。但一旦被攝入歸無咎體內,卻似瞬間由一隻乖巧玲瓏的小兔撕破偽裝,變成一隻猛虎。衝撞著、踐踏著歸無咎的筋骨血肉。而歸無咎體內的元光,卻在這衝撞踐踏的過程中滋養壯大。

  攝意如屠龍,行功如伏虎。

  不過當歸無咎專心致志的調伏體內元光,煉化靈機後,一切都駕輕就熟,沒有絲毫窒澀。對於掌握通靈顯化真形圖本經的真傳弟子來說,這構不成阻礙。

  歸無咎自真氣一重以來修習一十二載有餘,早已習慣了那溫潤潤、軟綿綿的氣機增長速度。這時候他才清晰的認識到,越衡宗弟子進階靈形之後是以一種怎樣的狀態在修行。歸無咎自知他現在的修行速度和五六品靈根者相差無幾,用來比擬越衡宗普通弟子倒也相差彷彿,但是和沖霄閣同門相比還是遠遠不及。

  但那又如何呢?現在的這種感覺……

  很好。

  歸無咎靈形功法早已修行到了至純至化的地步。這借助元玉精斛的修煉一旦開啟,

  體內虛丹心印緩緩轉動。不過三晝夜的時間,歸無咎便感到自己和元玉精斛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密不可分的聯繫。對於自己之後的修行之路也在一瞬間演算分明。

  由於通靈顯化真形圖功法進境和法訣演化暗合陰陽之分,歸無咎就算不吃不喝,用於煉化雜玉的時間一天也不過是六個時辰。另外的時間必須投入於“三千道法”的修習之中。這並不代表走上求道之途比修習其餘功法速度減慢一倍。一體兩分,相為表裡。練習功法和完善道術既相互制約,又相互促進。功行推進一步,回過頭來道法亦能更快速的掌握,反之亦然。

  歸無咎此時有些意外。因為他心中生出一種清晰的感應,以現在的狀態修行下去,自己臻於靈形三重境的圓滿,只需要三十六年時間。至於靈形二重、三重乃至準備結丹的大關口,越衡宗自有秘法渡過,無論資質高下,三年、六年、九年可成。換言之,自己五十四年即可成就金丹。

  儘管九大上宗的真正核心弟子通常三十餘年便可結丹,但對於歸無咎來說,這個數字可稱得上意外之喜。就算自己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盡數用於修煉,那麼想來一甲子的時間也足以成丹了。

  而當初寧真君和淩逸雙等四人的判斷卻是,自己百年內得以結丹,就算是第一步圓滿成功。歸無咎自然不會以為寧真君等人的眼力有什麼偏差。但是自己媲美金丹修士“抱丹成圓”的虛丹感應,歸無咎也自信不疑。或許這其中當是有什麼尚未發現的問題。

  但是就目前而言,有時間上的餘裕對歸無咎來說總是有利的。因他編造自己的身份資訊,說道那“器道真人”師尊少則七年,多則二三十年來到此地。這可不是信口開河,大致是歸無咎原先預計邁過靈形一重境的時間。

  由靈形一重進階靈形二重境是歸無咎闖蕩荒海最難的一步,跨過這一道關口,歸無咎便能以一種另闢蹊徑的手段,更安全、更隱秘的完成修煉。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四章 倥傯流雲退志關

  修煉無日月。

  九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過。

  這九個月的時間內,吳淼每隔十天半月便發來一封靈符飛書,邀請歸無咎一晤。所立名目也是各不相同,有時說余玄宗的巡島的元嬰真人蒞臨此地,希望雙方結識一番;有時又說偶然得了什麼好酒名茶,邀歸無咎一同享用;又或者是無意中發現什麼珍寶奇物,請歸無咎共同品鑒。但每次均被歸無咎三言兩語打發了。

  但吳淼熱情不減,並不因歸無咎一概回絕而生疏半分。但此後他也調整行事,並不一味發出邀約,而是將種種稀奇外物,附含信箋禮單,送至歸無咎洞府門口。

  洞府之中。

  元玉精斛依舊釋放著那洞明內外的光華,只是其下五行雜玉礦脈卻成了一個三丈有餘的深坑。

  至於煉化過程所產生的五行精玉,早已被歸無咎收入納物戒中。

  在這九個月的時間內,歸無咎自感功行大進。原本薄薄的一層元光幾乎肉眼可見的明潤深入了半分。猶如正在燒制一件上等瓷器,用功愈久,釉色亦分外豔麗。

  自從對每一步進境所需的時間有了清晰的體悟後,對於歸無咎而言,煉化雜玉提升功行只不過是水磨工夫而已。歸無咎在這一道上倒不必浪費過多心力。

  令人可喜的是,通靈顯化真形圖的三千妙法,歸無咎居然在九個月內,已經掌握到六十六種。

  實則這個數字和求道真傳中的曆古先賢相比,並不算如何出色。歷史上走上求道之途的真傳弟子,無不是第一年掌握道法最多,然後逐漸減少。較少的也能掌握六七十種,多的甚至達到一百五六十種。

  但是那等人物,通常在三十年上下結成金丹。對於彼輩而言,如果第一年只掌握六七十種,那意味著靈形境完成千數道法的任務相當緊迫。

  而歸無咎結成金丹的時間,至少也要在六十年以上。對他而言,第一年掌握七十道以上的法門卻是一個可喜的數字。金丹境之前,成就一千五百種道法的任務不會成為負累。

  比起數量的變化,歸無咎更在意的是神通道術的變化和運用。

  上到九大宗,下到一等宗門,名門大派靈形境界的核心弟子通常都被嚴密保護。偶有歷練交手,其手段也是圍繞符籙法器等外物構成。

  儘管歸無咎身上有充足的符籙法器。但他面對的局勢之複雜,迥異於同門。能夠充分運用身上的全部手段,或許在間不容髮的時刻,提供一份足以扭轉局勢的助力。

  每天十余個時辰修行的間隙,歸無咎還真的設計出一二法門。

  儘管歸無咎所掌握的六七十種術法單一來看並無鬥戰之能,別說面對火雲道人這等金丹境的強敵,就是對付真氣境修士都作用有限。但是歸無咎自身的符籙手段本就以路數眾多、手段詭奇見長。仔細梳理之下,終於發現了一些法術和符籙相互配合的鬥戰手法。

  唯差一敵手試劍而已。

  收穫之餘,也有不盡如人意之處。

  對於自身的金丹之路,歸無咎不過修行三日,便能夠洞徹每一步所需要的時間。

  然而那“元玉精斛”的體察就沒有這般好運到了。九個月過去,歸無咎雖然能感悟到隨著自己孕養此寶時日愈久,此物的品質也將隨之緩緩上升。但是到底何日才能提升到那個接近質變的節點,歸無咎卻始終無法具體探明。

  甯真君和淩逸雙等四人,並不需要親身煉化五行雜玉,僅憑演算之法便知將此物推進到煉化五行罡玉的程度,到底需要多久。而歸無咎由於自身功行所限,遠遠不能做到這一步。

  對於歸無咎來說,演算出此物演化的大致時間,可要比預知金丹境的修煉速度重要的多了。但歸無咎也不因此氣沮,料想自己成就金丹之後,對元玉精斛的把握必定能更進一步。

  忽忽然又是一個月過去。

  這幾日歸無咎只覺心緒不寧。種種從未有過的綺念幻象在心頭縈繞不去,修行的速度也大大減慢了下來,即便服用凝神靜氣的丹藥也完全無用。

  什麼陰魚九珠,開派一人;什麼求道之途的萬古絕徑;什麼八品靈根元嬰之路,通通都是煙雲夢幻。自上古至今,立志道途的修士何止億萬?但最終成就長生之路的又有幾人呢?絕大多數還不是化作塚中枯骨,煙消雲散。仙路縹緲,唯有長歌伴舞,及時行樂,流連聲色氣味中的種種妙處,才是正道。

  這些奇怪念頭在歸無咎心頭繚繞。歸無咎心中固知其為謬,亦可強力抑制,但終究無法回到專心修煉的狀態。

  歸無咎索性不再勉強,檢視越衡宗靈形境修行的各部經典。方知自己這九個月時間枯坐於洞府中,一意勇猛精進,致使心境枯綺,當是遇到了九劫七十二關中的“退志關”一關。

  修士修煉過程中為免除外擾,閉關苦修是最普遍的方法。但是不同境界的修士閉關時間長短也是有講究的。如元嬰修士遇到大的門檻,一次閉關也不能超過三十六載,否則自然會有些掛礙上身。若是金丹修士,一次閉關通常不超過三、五載之數。至於靈形修士,通常封門閉戶六個月,已經是極限。如有逾越,自然有九九玄關中的心關三十六種提前找上門來。

  不過九九玄關中,心關三十六種內,除了六種心劫,其餘並不可怕。各家上宗自有秘法應對。如越衡宗經典,破解這一道難關,有二法可用。一為“斬”字訣,一為“化”字訣。

  若用這“斬”字訣,不過打坐三日,服藥一服,便能破得此關。若用“化”字訣,少則數日,多則三月。越衡宗歷史上甚至有一二人過此關用了足足半年之久。

  表面上看“斬”字訣痛快徹底,“化”字訣遷延拖溏,自然是“斬”字訣為優。

  其實不然。越衡宗歷史上,外門弟子遇到退志關一關,往往用“斬”字訣;而真傳弟子無一例外是用“化”字訣。這其中自然是有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的。

  以法門高低而論,歸無咎自然不至於舍上法而就下法,去用那“斬”字訣。以功法路數而論,歸無咎本就以元光精微入化著稱,真傳心印更是以“萬法無咎”為名,自然也是更青睞於“化”字訣。

  然而即便不考慮以上兩種理由,僅以現在歸無咎在道法上的見識,也是無疑會選擇“化”字訣而舍“斬”字訣。

  在歸無咎看來,大道之途唯有二“斬”字,一者,斬天人二分,成就大道逍遙;二者,斬敵頭顱,此生身死道消。除此之外,用此字者均為僭越。

  在那世俗凡民眼中,修道之人騰雲駕鶴,神通廣大,似乎無限逍遙。但到了那一步之前,所謂修道中人,其實到底是人而非仙,上進途中也是步步受制,不得超脫。誰敢大言自己斬卻羈絆,不過是掩耳盜鈴。猶如世俗眾人妄言“斬情關”“斬功名利祿之心”云云,無非意欲不逞,灰心喪志之下聊以自圓其說而已。

  這個“斬”字訣,在歸無咎看來當易一字,名之為“埋”字訣更為精當。割捨埋藏,必有後患。

  而“化”字訣的要義不在於功法,功法口訣實則只有十六個字。更重要的是暫停苦修,在駐足流連中理順本心。

  歸無咎長身而起。原本他便是要在今年品珍會時往中曲島一行的,略微提前些時日,也無不可。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12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五章 南轅北轍掉臂行

  歸無咎封了洞府,縱起元光往龍紋島方向疾馳而去。

  他並未往靜虛堂去,而是直奔龍紋島之南的哨島傳送陣方向。

  按理說吳淼對他拉攏經營甚是用力,歸無咎即便出於表面上的禮數也該與其虛與委蛇一番,但歸無咎以為雙方姿態是由彼此的立場決定的,並不同於世俗意義上的人情練達功夫,更何況自己只要一出島,他們早晚會以各種名目找上門來。

  駕元光飛遁半個時辰,眼前出現一危峰盤谷、環崖絕壑的奇險所在。歸無咎恍若未見,沖著這攢峰絕壁衝撞上去。

  就在歸無咎遁光接觸到山壁的一瞬間,眼前景象突變,猶如揭開一層迷霧。山峰險崖俱都不見蹤影,眼簾所現竟是一處谷地,六七座圓整規朗的丈二石台,拱列於一九宮陣門。

  歸無咎進來的一剎那,那九宮陣門上幾道光華滾滾流動,隨後三四個人影消散不見,同時陣台的“翼門”位上五座銅匙之內,分列五種屬性的五行精玉化作淡青色的灰燼。

  歸無咎駕光直落於陣門之上。

  陣門兩側侍立兩人,俱是深衣角巾,厚底方靴,內穿一套獸甲,這是余玄宗衛島修士的標準裝束。

  二人氣機圓而寂,凝而濁,正是如火雲道人一般的金丹一重境修士。

  左側那人身形高瘦,額頭突出,看面貌倒似有幾分城府的,正要詢問歸無咎來歷。

  歸無咎一抖手腕,將那“白玉虎節”取了出來,微笑道:“借此傳送法陣,往中曲島一行。”

  高瘦這人訝然道:“原來是歸道友,好說,好說。”他先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然後好似想到了什麼,突然僵住。右手似乎不經意間靠在一座石臺上輕輕一按。

  右邊那人眼珠一轉,陪笑道:“這傳送法陣似乎出了一些問題,須請了看守此處的陣法師勘測一二。勞煩歸道友稍候片刻。”他中年年紀,一副圓臉肥肉突出,眼睛卻小如綠豆,面貌看起來稍顯猥瑣。

  高瘦這人臉色有一分不自然,似乎是嫌棄圓臉中年這藉口實在不怎麼樣。方才歸無咎穿透幻陣進來的一瞬間,明明是看到有人剛剛被傳送走的。

  圓臉中年也突然省悟,臉色有些訕訕。

  歸無咎淡然一笑,語氣很是誠摯:“在下得空再去拜見吳兄,眼下有要事在身。勞煩二位行個方便。”他嘴上雖然客氣,腳下卻利索得很,三步兩步已然走到九宮陣門的正中央。

  歸無咎並未揭破二人謊言,但這番舉動言語可真算得上“明人不說暗話”了。余玄宗二人交換了一下眼色,略一猶豫,終於還是取出五種屬性的五行精玉,分置於五道陣盤上的銅匙內,念誦口訣催動陣法。三道光華升騰捲動,歸無咎的身形瞬間消失不見。

  兩炷香之後,吳淼帶著兩名金丹修士護衛急匆匆的趕來,面對空曠的九宮陣台,面色啞然。

  歸無咎此時立身於一層篁聳木、漫空籠罩的密林內,略一分辨了方向,前行數百步,視界頓開。眼前豁然出現一座寬約數百丈、為朦朧霧氣遮掩的巨大裂谷。歸無咎起了元光,就要往越過這座裂谷。但這時心中一動,莫名生出感應。思忖一番,調頭往南去了。

  歸無咎以為,眼下自己雖非打坐修行之中,但並非外出閒遊,而是化解九九玄關中的一關。嚴格來說,也算是修行過程的一部分。既然如此,這份冥冥中的感應或許就是一品道緣之資的饋贈,倒是不可輕忽。

  往北越過峽谷,和調頭往南,可是大有講究的。

  中曲島的地勢很是奇特,余玄宗之人稱之為“蚌中藏珠”之勢。此島縱橫數萬里,整個海岸線俱為高大山脈所屏障,形成一處坦蕩寥廓的盆地,其實地勢絕佳。而島嶼正中有一處密林,密林之內,有一寬五六百丈、深不見底的裂縫環抱合圍,圈出東西千餘裡、南北四五百里的一處秘地。

  這被裂縫包裹的地界當中虛實如何,常人在週邊是難以得知的,因為裂縫中升騰起濃郁白霧。這等霧氣十餘丈外便能教人不辨東西,更何況是數百丈。

  荒海週邊的一百零八哨島、以及受其統御的無數星島,均只有修士往來,並無一個凡民。而中曲島卻不同,此處修道之人全部集中在那裂谷合圍的“蚌中之珠”內,整個中曲島卻為兩個凡民國度所統御。

  三千年前,整個中曲島還是一座無人荒島。當時余玄宗掌門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考慮,遷徙數十萬人口到這中曲島上。

  這數十萬人口漸漸分成兩個部落,進而形成兩個國家,名為崇國和羽國,分占中曲島的一南一北。兩國之間有戰有和,國境線也在南北之間游離不定,但彷彿天意不教兩國合一,任意一國在最強盛之時,至多也只能佔據中曲島的三分之二,若要再行攻伐,總會遭到莫名阻礙。

  歸無咎隱去身形向南遁去,正是朝著凡民國度,崇國方向。

  歸無咎當初知道有凡民聚居這回事,心中也並無太多觸動,但真的見到草地上有牛羊成群,原隰內水田漠漠,心境才真正一變。這無邊荒海內突然發現一處生氣聚攏的所在,任是誰第一次見到都會味之再三,作為調和心境的一點資糧。

  不多時,眼前出現一處城廓。

  兩列坊郭之間,版築之內,八九個個總角垂髫的童子正在嬉戲,其中一個握住一隻竹蜻蜓,奮力一搓,仰著脖子追逐拍手,又有一個身量稍高的,手執一柄小鞭,正在奮力抽打陀螺。另外幾個童子分成兩撥,一撥數人蹦蹦跳跳,行那九宮之戲。另外兩三個孩童,卻在撥弄些竹馬、竹龍、竹老虎等玩物。

  不遠處的臺階上,一老一少枯坐不動。

  老者相貌清臒,身著松鶴團衫,雙手執一柄蘆笙吹奏,他年齡雖老,中氣卻足,樂音悠揚雄渾,倒有幾分磅礡如風,清活如水的韻味。年少的那個八九歲年紀,一件粗布短衫,在臺階右側,距離老者足有六七尺遠,雙手捏著一塊蜂糖糕大口啃咬,雙目一眨一眨,注視著青磚地面上正在嬉戲的八九人。

  過了許久,那老者一曲吹奏完畢,卻發現身畔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身著白袍,面容挺秀的年輕人,他面貌很是陌生,一看就知並非本地人氏。

  老者恍然失神,這道巷子向東向西伸出三四十丈都無拐口,按理說一旦有人進了巷子,都是扎眼的很,然而眼前這年輕人近身到此處,自己居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在吹奏蘆笙一道不過是興趣,並非能夠如樂師一般沉浸其中,渾然忘我。今日可真是見了鬼了。

  儘管如此,老者還是收起疑慮,開口問道:“這位後生,你從哪裡來?”

  歸無咎笑道:“遠遊而來。”

  老者點頭道:“一眼便能看出,你並非紋城之人。三四年前,我也見過幾撥百里之外羅城、通城的人,看起來都和你相貌不類。不知你是運城,還是洪城人氏?”

  歸無咎道:“都不是,更遠。老先生是那一輩遷入中曲島的?”

  老者面露茫然:“中曲島是什麼地方?”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18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六章 洲陸古今 老少說媒

  足足半個時辰的一番交談下來,歸無咎才知道,對居住於此地的凡民來說,中曲島幾乎就是這方天地的全部,此輩將中曲島稱之為“本洲”,意即天地間最大的地陸。

  他們祖上並非此地土著,這一點絕大多數人是知曉的。在他們的認知中,崇國、羽國本是一族,在一位名為“齊正農”的領袖帶領下,自異洲降臨此地,逐漸繁衍生息,將人的腳印遍佈於“本洲”的每一個角落。

  現今崇國、羽國兩國國君族譜,推原溯祖,都是齊正農之後。

  三千餘年之前余玄宗遷移人口,並未由修道中人出面。那齊正農,正是暗中受余玄宗一家下宗控制的豪族首領,明面上主持遷徙荒海之人。

  歸無咎自幼年起進入越衡宗修行,對於天人之分、仙凡之隔固然有些感悟,但是都停留在書簡之中。此時和這老者一番交談,頓時生出一番別樣感悟,對余玄宗遷徙凡民的舉動也產生了一番猜測。

  一時間,一老一少縱論古今,很是投契。

  這老者眼尖,見歸無咎周身上下並無行囊,開口勸道:“這位後生,你即便有些盤纏,長日住在客棧也經不起靡費,還是要妥善計較才是。”

  不待歸無咎回答,這老者又道:“我看你也是個識文斷字的,謀一個鄉塾教師之職當也不難,但是如今教牒均由司禮堂頒佈,要得了教師批文要經歷六考,至少需要半年時間。老朽倒也有些門路,可以助你在城中百工司中木工坊內尋一個活計,每日能得六錢,管兩餐,足夠你用度了。”

  歸無咎啞然道:“在下詩書傳家,並不精通木工一道,恐怕不能擔當此任。”

  老者連忙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許是你並不知曉,我紋城的木工技藝遠非其餘諸城可比,差的只是員額門路,並沒有會不會一說,進門之後有師傅領著,兩日便能掌握了技藝。”

  老者將蘆笙收在懷中,為歸無咎細細解說其中奧妙。

  原來其他地界的木工,全套活計均由一人操辦,非浸淫此道十餘年不能成熟手。跟隨木工師傅的學徒,三年一出師,三出師才能自立家門。

  紋城卻不是如此,紋城木器無論屋樑傢俱,均由九類形制的材料製成,每種形制按照大小長短劃分為九等。譬如梁材第五等,均是一般的二尺四寸長、三寸寬、兩寸四分高的相貌,中間鑿出長、寬、深均為一寸的凹孔,無一例外。除卻二十四種異材、三十六種補材之外,其餘所有木器,無一例外的由數目各異的九類九等材料拼接組裝。

  木工坊的匠人也由此分為三等,號稱大匠、大工、小工。

  大匠一流,負責的是器物成形之後的雕鏤藻飾,務使其瑰麗多姿、煥然有采。這是由技而近乎藝,和其實和畫師的身份更為接近。

  大工之流,負責的是拼接組裝的過程,求所作之物形制得宜,耐用堅牢。

  小工之流,卻只需掌握“九類九等”中其中一種材料的炮製工藝,即便是下愚之人,三四日也足以學會了。

  老者說為歸無咎謀得的位置,正是“小工”一類。

  歸無咎微笑著靜靜聽老者解說,宛如一個旁觀者,既不應允,也不拒絕。

  老者又道:“老朽家中倒也有兩間多餘的偏房,你若有意,老朽可勻出一間來與你,如此便能省下了住宿旅店的那兩文錢。”

  臺階右側那童子,原本吃完蜂糖糕之後雙手托著下巴,靜靜看著其餘六七個孩童嬉戲,這時突然開口道:“老陸,省省吧,這人和你孫女不是一路人,你拽不到一起去的。”

  單聽這童子所說的話,絕難將之和這張稚臉結合起來。然而老者聽了這稚童之言,卻老臉一紅,喝道:“你這頑童又知道些什麼?”但是他這副神態,分明是被說中了心事。

  原來這老者名為陸本芳,在紋城本地的坊郭戶中家底還算殷實,他有一孫女閨名陸茹,模樣人品都是上等,這遠鄉近鄰的合齡男子竟無一個入得了陸老頭眼的。

  要說長輩仗著家中女兒有幾分顏色,要想高攀富貴也是常事,自然有那等垂涎美色的富家子入彀。

  然而陸本芳卻不一樣,此老頗有些附庸風雅的別樣情致。那等垂涎陸茹美色的紈絝子在他看來,不是庸俗無文,就是歪瓜裂棗,就算家裡有幾分餘財也絲毫不能讓他滿意。

  他和歸無咎聊了一個時辰,只覺這後生相貌俊雅,談吐斯文,竟是起了撮合入贅的心思。

  歸無咎這才知道老者打的什麼主意,微微一笑,倒並不以為忤。只是這孩童看似面黃肌瘦,貌不驚人,卻是個機靈的人。

  陸本芳活了一大把年紀,被一個童子說中心事,愈想愈是局促,正要繼續數落這小子幾句,卻聽這孩童對歸無咎道:“你的眼睛,和我阿姊很像,我覺得你和我阿姊很般配。”

  歸無咎不由莞爾,剛剛揭穿了這陸老者,敢情這小子也是個做媒的?

  但歸無咎還是笑問道:“你阿姊呢?方便讓我見一面嗎?”

  這童子卻低下頭來,小聲道:“我看著阿姊一步一步走進幻淵,再也沒有回來。”

  歸無咎臉上笑容頓時收斂起來。

  “幻淵”正是凡民對中曲島正中那道峽谷的稱呼。

  修道之士自然知曉,那是一道數百丈寬的深谷環成一圈,割裂出一片地界。但是在凡民看來卻不是如此,大霧彌漫視線受阻,整個中心島被當成一塊方圓數百里的無底深坑,故被稱為“幻淵”。

  陸本芳嗤道:“後生,你莫聽這小子胡說八道,這小子三歲那年,和他太爺搬到紋城來,和老朽做了鄰居。老朽問了他太爺,祖籍運城人氏,那幻淵可是天地間最神奇的所在,位處北方數千里崇國和羽國交界之處,哪裡是他能見到的。”

  陸本芳又道:“更何況,這幻淵可是無底淵,一步踏空跌了進去,三天三夜也聽不到響。能一步步走進去,除非是妖魔鬼怪。”

  這童子小嘴一嘟,眉頭一擰,顯然很不服氣,正要反唇相譏,突然他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雙手捂住腰肋,就從臺階上滾落下去。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19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七章 一葉橫渡 人我之間

  童子面色鐵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四肢痙攣顫抖不停,轉眼間在地下打了三四個滾。

  那五六個嬉鬧戲耍的孩童漸漸停手,站立在原地。但他們似乎並不害怕,也不見怪,乜斜著偷偷掃視過來。陸本芳卻不忍再看,輕輕搖頭,歎息一聲。

  很顯然,這一行人並不是第一次見到童子這幅樣貌。

  歸無咎上前一步,搭住童子脈搏。

  陸本芳道:“沒用的。他三歲到六歲時身體極好,幾乎百病不生。在周圍五裡四坊同齡的孩童中,沒有比他更健壯的。六歲時不知為何得了這怪症,每隔三日一發作。每次短則一炷香,長則兩刻鐘。他太爺為他請遍了方圓百里之內的名醫,俱都束手無策。”

  話音未落,卻見歸無咎手頭一晃,猶如戲法般二指捏住一枚赤色丹藥,往那孩童嘴裡喂了進去。

  這枚丹藥被歸無咎取出,送入孩童嘴裡,看似形體完好,其實已經並非一整完顆丹丸,而是碎裂成無數細微粉塵。那孩童一舔舌,只覺口中一股酥軟流動,頓時將口舌間漲的滿滿,宛如津液一般下意識的咽入腹中。

  吞咽下丹藥不過三四個呼吸功夫。童子不再抽搐,神情也緩和下來。

  他躺在地上,一雙大眼凝視著天空,張著嘴巴大口呼吸。周圍極為安靜,陸本芳和那些個童子都宛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四下裡風也停了。平時常能聽到的飛鳥之鳴,雞犬之聲,這時好似如有默契般保持沉默。唯有這孩童的呼吸聲,在眾人的耳膜中愈來愈響,愈來愈響。

  好似這天地,這人生,就只有一呼吸而已。唯有這呼吸,印證著這生命的存在。

  歸無咎一言不發。

  陸本芳回過神來,嘖嘖稱奇,沒想到這外地來的年輕後生,竟然醫術如此了得,勝過了方圓數百里多少皓首蒼顏的名醫。

  男童躺在地上帶了半晌,感受到自身筋骨之力完全。突然一骨碌翻身站了起來,身形很是矯捷,絲毫看不出來剛剛從大病中恢復過來。

  他伸出小手,拉住歸無咎,一溜煙的靠近巷道旁的一間大門。

  飛快的開門,進門,關門。

  “砰”的一聲,大門重新合上,孩童一雙大眼睛盯著歸無咎的臉龐。

  這是一個二丈方圓的小院落,圍牆丈許高低,砌就牆體的青磚,上半部分隱隱有些灰白。牆底卻近於黑色,許是被雨水浸潤許久的緣故。至於牆帽上的半尺大的瓦片,卻有些殘破不全,更有一些現出裂痕,搖搖欲墜。

  院內一張石桌,兩方石凳。除此之外,便只有三道爬上牆壁的青藤。

  孩童盯著歸無咎看了半刻,小嘴一張,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終究沒有開口。複又拽住歸無咎袖口,走到正屋大門旁邊,自袖中掏出鑰匙,打開內門。

  歸無咎隨他走了進去。

  室內還算清簡,一桌四椅,一方櫥櫃。屋樑上吊下兩道絲線網兜,兩隻草青色的竹籩懸掛其中。右側一道竹簾遮掩住,想必就是臥室所在。

  孩童終於開口了。他伸手朝空中一指:“我餓了。”

  歸無咎正在等他開口。卻沒有想到是這一句話。更何況這小子一個時辰之前,明明吃了一塊好大的蜂糖糕。

  如果是淺籮一般常用竹器,為了防潮、防鼠蟲懸吊空中也就罷了。這竹籩封蓋嚴實,更有一尺高足,本來直接放置在桌上便可。現在懸吊半空,反而看起來不倫不類。歸無咎私心忖度,明顯是這孩童的家長為了防備他偷吃才如此做法。

  歸無咎微微一笑,也不點破。右手在空中虛托,那竹籩宛如變戲法一般解脫了繩索,晃晃悠悠落在歸無咎掌中。

  打開竹筐,當中是滿滿當當的各色糕點。蜂糖糕,蒸糕,栗糕,豆糕,乾糕,乳糕。另有一個小包裹,似是一包糖果。

  歸無咎緩聲道:“要吃什麼自己取。”

  孩童卻似被歸無咎取下竹籩的手段震動了。他對這許多糕點視而不見,直勾勾看著歸無咎的面容。

  良久,孩童大聲道:“你能幫我的,對嗎?我知道,你和阿姊是一樣的人。郎中是治不好我的,我知道。只有你和阿姊那樣的人,才能治好我。”

  歸無咎問道:“教導你修行的人是誰?是你口中的“阿姊”?”

  孩童點了點頭,小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似是懊悔,似是傷心,似是迷茫,喃喃道:“都怪我,我沒有聽阿姊的話。”

  說完將小手伸進懷中,掏出一根紅繩,從脖頸取下。原來這紅繩系著一片三四寸大小的墨色龜殼。龜殼形貌詭奇,縱橫雙紋,將背面劃分成九塊區域。每一塊區域內,都似是銘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歸無咎方才為這孩童療傷時,元光在他周身流走一圈,已經探的明白。

  這孩童,哪裡是得了什麼怪病。

  這孩子分明身具靈根,而且靈根品質還不低,幾乎達到了四品下。就算進入沖霄閣還稍顯勉強,在越衡宗外門弟子中也算是最頂尖的了。料想余玄宗、星月門等一等宗門的核心弟子,未必就有如此資質。

  但卻因為身體未長開時,過早修習“淬凡四關”功法的緣故。筋骨脈絡機能大壞,猶如被擰成一團亂麻。不但絕了道途,連自身壽數也不過只餘下二三十載。

  越衡宗的道童也有提前修習功法的安排,但那是有秘法護持。除了此生修為止步於真氣三重外,並無其餘後患。

  歸無咎歎息道:“說說看吧,怎麼回事。是你阿姊教你修行?”修道中人因為這一種原因壞了道途的,可真是極為罕見。

  因為修道功法並不同於世俗武功,如若無人指引,是無法自行偷學的。但若有人教導,卻又不可能犯這麼低級的錯誤,除非是有人故意坑害。但若要故意坑害一個五六歲的童子,自有千萬種辦法,又何須這麼麻煩。

  孩童先點點頭,再搖頭。喃喃道:“我是三歲的那一日突然記事的。太公將我抱在懷裡。我看到阿姊的背影,朝著幻淵的深處走了進去。那時我腦海中多了一個念頭,十歲之後,可以修習這殼上的功法。”

  歸無咎道:“那為什麼提前修行了呢?”

  孩童小臉很是迷惘,低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三歲,四歲,五歲,六歲…這東西我一直掛在身上,我只當它一直不存在。我心中很明白的,十歲之後才能開始修行。我明白,我明白的。”

  “可是就在我六歲生日之後,心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很古怪的念頭,就像野火燒心一般,想要立刻開始修煉,再也等不及。”

  “我心中明知這個念頭是不對的,一定要聽阿姊的話,等到十歲以後再修煉。可是就是無法抑制,最終還是修煉了那功法。”

  “然後……就變成了你剛才看到的那樣。太爺為我請了好多名醫,我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是完全無用的,但太爺並不知道修煉的事,我也沒法對他說。只有遇到阿姊那樣的人,才能治好我的病。”

  歸無咎指著這龜殼,和悅道:“能給我看看嗎?”

  孩童略一遲疑,將掌中龜殼雙手遞到歸無咎面前。

  見歸無咎細細查看,孩童道:“這樣是看不明白的。阿姊傳給我八個字。要先念這八字,才能看明白。”

  歸無咎微笑道:“這八個字,是不是“智徹真源,行齊法界”?”

  孩童張大嘴巴,一臉驚異。

  這是防備功法為外人所竊取的一道手法,名為“真言鎖”,算是除卻“系物法”“內外法”之外,下界較為高明的一種傳承手法。這等手法,自然難不住歸無咎。略一觀覽這龜殼上的文字,就破解了當中真言鎖鑰。

  歸無咎看著小小龜殼,豈料一看就是兩刻鐘時間。他的面容也愈來愈是凝重,不想這不起眼的小東西,竟讓他大吃一驚。

  這龜殼上所錄的,必是功法之流,歸無咎見到真言鎖時足以作出判斷。果不其然,一覽之下,這是一門渡過淬凡四關和真氣九重的功法。真正出人意料的是,淬凡四關的部分倒還罷了,從來百家一致;那真氣九重的修習之法居然極為高明。

  那日歸無咎傳於黃木榮、黃正圖的《大化枯榮訣》,已經算是下界第一流的功法,當不弱於一等宗門的真氣境法門。然而《大化枯榮訣》和這龜殼上的功法相比卻明顯的相形見絀了。

  歸無咎所見的功法之中,除了他自身修行的《九元書》外,並無第二道功法能勝過這龜殼上的法訣。

  但是拿《九元書》和下界功法相比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因為法訣有上法、下法之分。《九元書》屬於上法,脫胎於直指大道的根本法門,猶如天外銘箴,了然無痕。

  而這龜殼上的法門卻明顯是從底層的實證中提煉上來。以歸無咎博覽道書的弟子,隱約能看見其會通萬家,熔鑄歸一之處。難得的是它取材雖廣,卻能極天下之工,不失本色。推許為下法法門的極限,不算虛譽。

  在歸無咎看來,越衡宗上玄宮、五陵殿修持精深的長老、真人抽調出二三十位來,舍了《通靈顯化真形圖》的真經,將四洲六海十大一等宗門的真氣境功法取來精研個數百載,截長補短、玉石相攻,也未必能研創出一門堪比這龜殼功法的法訣。

  歸無咎聲音柔和:“幫你不是不可以。你怕疼嗎?”孩童眼中閃出光芒,撥浪鼓似的連連搖頭。

  歸無咎右手掌心一團元光溢出,印在這孩童的後心。

  孩童臉色一青,呻吟一聲,四肢忍不住的顫抖。

  其實孩童此時所受的痛苦並不亞於半個時辰之前。而且如先前般每一次筋骨蜷曲的發作,雖然事後身體看上去完全無恙了,但其實會消耗他極大的精神和體力,通常需要五六個時辰才能真正緩過神來。

  以更差的身體狀態,迎接更劇烈的苦痛,照理來說是一份更大的挑戰,這小子應當比先前更加不堪才是。但是興許是看到了希望,這孩童此刻咬緊牙關,忍耐力卻比先前好的多了。

  小半個時辰過去,歸無咎收了元光。

  這孩童猛的一咳,吐出一大塊汙血。他一陣恍惚,只覺的通體舒泰,似乎找到了兩年前的感覺。

  一時無法抑制,兩行淚便流了下來。

  歸無咎道:“你以後身體與常人無異,不會再受疼痛煎熬。”

  孩童點了點頭,突然道:“我今年八歲零五個月。再過一年半我就十歲了。等到我十歲的時候,還能修行嗎?”

  見歸無咎並未回答,孩童雙眸中亮光暗淡下來,低聲道:“不能就不能吧。阿姊也說,如果修行沒有出路,這一世,平平安安就好。”

  歸無咎沉默良久,終於歎了一口氣道:“未必不能。”

  孩童迅猛的抬起頭來。只聽歸無咎道:“但是稍微有些麻煩。須尋幾味藥。我可以幫你找找看。如果這一年半載找到了,就給你帶過來。”

  歸無咎所攜丹藥雖多,但能夠醫治此患的“正骨平脈丹”卻不在其中。不但他身上沒有,就是越衡宗內也未必尋得著。

  倒不是說此丹如何高明。就像越衡宗從不煉製“鑄靈丹”一般,很多下界中應對千奇百怪的情形所研製的丹藥,在上宗並無用武之地。最多門中簿錄存其名目、丹方,載籍其源流,備註其功效。

  孩童道:“謝謝。”

  歸無咎笑道:“我同樣也要謝謝你。”

  孩童睜大雙眼,不解其意。

  歸無咎自己卻很清楚,出手相助這孩童,那“退志關”帶來的躁動虛無、頹唐淡漠的負面情緒又消散了五六分。

  九劫七十二關中的十之六七,都產生於修道者自感功行大進之後。通常被視為“根基不牢”的後患。然而修道者每一步修行都是按照千錘百煉的舊法亦步亦趨,不敢稍越雷池半步,又怎麼會根基不牢呢?此處的根基,不在於功法本身,而在於在人我之間,證明自身功法進境的真實無二,為之尋得一落腳處。

  道不在人,亦不在己,而在人我之間。渡己渡人,方能持定本心。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八章 四州仙市信步遊

  光怪陸離的七彩屏障宛如牢籠,遮擋了天空,掩蓋了日月。

  七彩牢籠之內,一道丈許大小的圓盤中格柵縱橫,猶如一座平躺的博古架。圓盤中,數十件奇物一覽無餘。與此相比,其上覆蓋著蟬翼般的一層禁制就不那麼顯眼了。但對此地稍有瞭解的人,都不會生出突破這層禁制,強取其中寶物的念頭。

  歸無咎扔出兩隻黝黑木盒,轉手將一枚碗口大小的十二葉紫花收入納物戒中。

  “正骨平脈丹”十八位輔佐藥物,又尋得了一味。

  圓盤對面安坐那人,將小盒打開瞥了一眼,隨即收起。見歸無咎目光盯著圓盤左下角一株赤色靈草,似乎意動。這人極機敏的道:“這位道友,這是我雷州北部芘湖所產的丹葵草,已然有七百年年份。這一種靈草可是煉製“白舍丹”的三味主材料之一。”

  “許是道友沒有聽說過“白舍丹”?靈形三重境界時服用此丹,煉化五行玄種奇物的品階有極大的可能能夠提升一品。此物只標價五十盒五行精玉,實在是再廉價不過。要知道容州、荒海地界,丹葵草可是近乎絕跡的。”

  歸無咎笑而不答。

  眼前巧言令色的這人,年紀輕輕,青襆頭,白長衫,臉面如同在礬水中漂白過一般,異常白淨。可是他不過真氣二重境修為,卻在說什麼煉化五行奇物、成就金丹云云,未免有幾分怪誕。

  而他面前圓盤之內,左下角顯眼的位置,正是一株尺許長短、窄葉白莖、散逸著淡淡靈氣的靈草。

  這年輕人兜售不成,並不失意。依舊朝著歸無咎和煦一笑。右手在那圓盤下方的一處輕輕觸摸。頓時籠罩數丈方圓的七彩屏障極速縮小,最終回歸於那儲物圓盤的表面上一處紫石般的樞紐。這明顯是一件保證交易私密所制的奇門法器。

  這時方能看到,年輕人身後五六丈距離,有一人躺在竹藤躺椅之上,面目為一頂斗笠遮掩,身形隨著那搖椅來回起伏。只從他枯淡的衣著、露出的一點銀色鬍鬚可以判斷,這人年紀不小。

  歸無咎並沒有在這個鋪位多逗留,信步向前。腳下的黑色地面非金非玉,落地無聲,承托著其上來來往往的身形。不過往來於此者,多是步履匆匆,迥異於歸無咎如臨凡人坊市般的逸趣。

  這樣的載物羅盤和攬客者,星羅棋佈,大同小異。細細數來,這等鋪面縱橫各百家,那總數當是萬數。中曲島大市號稱“百萬市易會”,總數並非百萬之數,而是百數與萬數相合。

  這是由於中曲島大市分為南北二市。二市面積大致相當,南市縱百橫百,計有萬數;北市縱十橫十,計有百數。二者相合,以百萬為名。南市正是歸無咎現在遊歷之所在。貨主明面上都是前來此地煉化雜玉的金丹散修。

  千餘載歲月,中曲島大市也在按照他自身的規律演變進化。

  最初此處確實只是容州、雷州、震州、平州等數州金丹修士聚集之後,自然構成了互通有無的土壤。

  見此情形,余玄宗因勢利導,聯合白龍商會、玉京門和十六家二等宗門作保,在中曲島上籌辦百萬市易大會。在這股合力推動之下,此處儼然成為四州一海物流薈萃之地。

  這些金丹散修只需暗中將需要出售之物提供給“市易行”便可。登記清楚,便可坐等結果。如那向歸無咎極力兜售的年輕人,和那躺在搖椅上的老者,二人其實均非丹葵草的主人,而是由“市易行”派遣,負責南市某一處鋪面的市人和看守。

  那年輕的“市人”一流,多半是余玄宗前來歷練的低輩弟子。而看守之輩,卻和各哨島衛島修士輪值,多是金丹一重境修為。

  這“市易行”由數家第一等的勢力、十六家二等宗門牽頭,表面上行事自然是極公正的,除非你手頭有混元真寶一流的逆天之物,否則大可不必擔心什麼錢財露白、吞沒寶物之事。

  漫步許久,歸無咎終於在一處鋪面駐足。

  其餘鋪面的市人都是由熱情似火的年輕人充任。而眼前這人,青衫涼帽,看不見頭臉,低著腦袋自顧自的擺弄許多玉簡、簿冊,對往來的行人置若罔聞。

  歸無咎當然不是因為這市人特立獨行才停下來的。光罩之內右下角落,一顆拳頭大小,通體醬色,遍佈皺褶的乾果出現在歸無咎視線中,猶如大了些許的桃核。

  此物正是“正骨平脈丹”中所需的一味主藥“鯤龍果”。

  歸無咎指間彈出一道青光,灑落在儲物圓盤的無形禁制之上。那無形禁制受到外力激發,頓時漲大起來,直至數丈,化作一七彩屏障將歸無咎和那市人包裹在內,隔絕一切外人窺探。

  光暗變化,擺弄簿冊的這人自然反應過來。將手中一卷寸許多厚的發黃舊書丟落下來。抬頭小聲道:“尊客看上了什麼?”這時方能看清,這人是個瘦瘦弱弱的年輕人,真氣三重境修為。面色白中透紅,顯出一分乾淨的味道。

  歸無咎指了指那鯤龍果。這人一愣,聲音清脆,似乎有些敷衍、有些急不可耐:“十五盒五行精玉。”

  歸無咎眉頭一挑,他從這年輕人的語氣中明顯聽出幾分輕快,倒好似是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不由得若有所思。

  少頃,交割了精玉,將鯤龍果收入囊中。這人忙不迭的就要解散儲物圓盤的七彩禁制。歸無咎笑道:“且慢。且容我看一看,還有沒有其他需要的東西。”

  這年輕人的臉色微不可察的一白。不過他臉色本來就很蒼白,如果旁人並不留心,也無法發現這一點變化。

  歸無咎細細觀察這儲物圓盤中的數十種異物。

  而在等待的這半刻鐘內,這年輕市人卻似如坐針氈,三番兩次的偷偷瞥視,好似要尋出歸無咎的目光落在何物上。

  終於,歸無咎雙目一亮,指著一株如被斑馬黑紋纏身的淺綠劍葉草,淡聲道:“就它了。”

  這年輕人的臉色陡然間變成白紙,然後瞬間雙頰連著脖頸被染成赤紅,不用伸手去摸,單是看,就能看出其中散發的火熱溫度。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大聲道:“這…這迷羅草品質並不甚佳,價格更達到了三十盒五行精玉之多。我勸閣下不要選擇此物。要煉製回心丹,這南市內有的是金絲霓裳草,玄初草,並不難以尋找。”他雖然極力抑制,但那音聲中的顫抖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意圖。

  歸無咎淡然一笑:“不必了,我就選擇它。”

  這黑紋劍葉的靈草,那裡是什麼迷羅草,而是幽棠千素草。

  這兩種靈草大小形態幾乎一般無二,但卻並不難以分辨。因為迷羅草上的黑色條紋呈間錯環列之態,極有規律。而幽棠千素草卻是不規則的黑色雜紋。機緣巧合之下,這一珠幽棠千素草的“不規則”紋路恰好呈斑紋交錯之狀。即便是市易行的鑒物師也錯認名目。

  這年輕市人明顯是識得其中機關的。然而惟有當客人開啟了儲物羅盤的禁制之後,市人方能取出羅盤內的寶物。故而他想要得了這幽棠千素草,須尋一個托,假意買走。不知是他無力請得同伴,還是沒有靠得住的人選,亦或是已有安排,卻被歸無咎捷足先登了。

  迷羅草是煉製“回心丹”的主材,此丹是金丹修士錘煉肉身的常用丹藥之一。並不見珍稀。

  而幽棠千素草作為數十種丹藥的“外煉”之藥,能夠起到強化本丹丹力的效果。價值比之迷羅草何止高了十餘倍。歸無咎購下這一珠靈草,也是為了強化正骨平脈丹,或許還有其他將要煉製一些丹藥。

  這人眼光中閃過一絲失落,顫巍巍的打開儲物羅盤上的禁制,交到歸無咎手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21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四十九章 一葉難求 萬殊初會

  “八品下的靈根還想結成金丹?難啊,難於上青天。”

  聲音似乎尤在耳邊迴響。這年輕人看著歸無咎遠去的步伐,捏緊手中一隻白瓷小瓶,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感激。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情急之下就對一個陌生人和盤托出了,或許只是一場賭博?不過對方既然知道很難,又為何將如此珍貴的丹藥贈送給自己呢?

  幽棠千素草還有第二種用途,是煉製“易形丹”的主材。

  修士修煉到靈形三重境圓滿,準備凝結金丹,須以五行中四行相生的四種玄種奇物合和成丹。玄種本身難求不說,尤其是“第四玄種”不能久存,必須採取之後三日內煉化合丹,更是一道極大的門檻。而“易形丹”卻能代替一種玄種。其珍貴不言而喻。

  這年輕人家中長輩本是一位金丹修士,可是已經坐化數載。這位長輩生前,為他尋得了四種玄種中的三種。如今得到了“易形丹”,只要自己壽盡之前修煉到靈形三重,便有希望成就金丹。

  這年輕人抬頭望去,那一襲白衣早已不知所蹤。

  歸無咎此時已經離開大市,飄然而行,觀察著內島的種種佈局。撫摸著袖中的半片殘葉,灑脫一笑。這結果也在他預料之中。

  那八品下靈根的青年市人得到了“易形丹”,那童子的正骨平脈丹也只差最難尋的一味主藥。唯有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即便在這極負盛名的中曲島大市,也幾乎可以算是一無所獲。

  就算以渡人之心消解心關,歸無咎在南市巡遊,也不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架勢,純粹為旁人奔波的。

  出行之前,宗門為歸無咎備下的靈形境、金丹境服用的增進修行速度的丹藥,共計各有九種。

  九種,聽起來不算多,但卻是越衡宗歷代近千位丹道真人千錘百煉的心血結晶。猶如萬川歸海,幾乎囊括了目前已知的紫微大世界內所有的靈藥藥力。

  素太平在備下這十八種丹藥時對寧真君言道,這九種丹藥之餘,即便把列入鼎湖閣名錄的其餘三千七百餘種下界丹藥一齊服用,所增加的功效也不會超過十分之一。

  要想在這百尺竿頭另闢蹊徑,唯有二種法門。一是古丹,二是殘丹。興許其中藥效為越衡宗丹藥所無。

  所謂古丹,是指疑似產生於三十六萬年之前的丹藥。之所以是“疑似”,是因為三十六萬年前所有宗門傳承全部斷絕,無人有證據證明古丹一定是古修遺留。不過是從用藥、炮製的種種蛛絲馬跡加以推測。

  古丹極為難尋不說,更有一重奧妙。年代既久,萬物秉性隨時而化,很多古丹的功效也在起著微妙的變化。就像歸無咎在未弄清“先天伴麟石”來歷之前不敢服用那“返元天霖”一樣,就算真的尋得一二古丹,歸無咎也是不能貿然服用的。

  所以歸無咎的期望主要放在“殘丹”之上。

  所謂“殘丹”,殘的不是丹藥本身,而是丹方。天時流演,物種變化,許多舊丹方中所用到的靈草、靈材於今近乎滅絕。如果能夠在人跡未至的秘境、秘地重新發現這一類靈草靈材,煉出丹藥,對歸無咎的修行當有很大助力。

  素太平整理近二十萬年內由於物產斷絕淪為殘丹的丹方,精選其中上等的七種。累計所用幾乎滅絕的靈草、靈材五百七十五種。其中所用靈草種類最少的一種靈丹,也空缺靈草七十五種。

  歸無咎在南市遊了整整一日,所收穫的就是那袖中半枚殘葉。

  按理說,即便是得到了五百七十五種靈草中的一種,若能尋得線索,也是一大收穫。但是那殘葉明顯靈性已失,而外貌品相又頗為完整,當是在某一處遺跡的“封元玉盒”中不知貯藏了多久,才導致現在這幅樣貌。

  歸無咎將之購得,也只是權作紀念而已。

  走出小半個時辰,眼前一座宏麗雅靜的三重樓閣出現在面前。閣樓前方的空地上矗立一碑,上書“神機道斷世間法”七字。歸無咎心中微哂,好大的口氣。

  抬頭看樓閣正中匾額之上,卻是“萬殊閣”三個三尺方圓的鎏金大字,不由的心中一動。

  韓安世為吸引散修輩入駐荒島,在中曲島上設立“三會”,這是歸無咎在破浪錐舟中便知曉的事。

  這三會名為品珍會,演法會,探玄會。

  品珍會依託於百萬市易會而生,一年一次。今年的品珍會兩三日後即將舉辦。歸無咎受阻於退志關後選擇前往中曲島一游,其實也是沖著品珍會而來。

  而“演法會”的所在,就是眼前這處萬殊閣。

  最初的“演法會”規則與今不同。那是余玄宗遣出元嬰真人,為每年有幸入選的百名金丹散修講解一門道法神通。

  然而神通的習練,是和功法、外物息息相關的。傳授一門神通,看似是莫大好處,其實每年聽講的百人能夠練成的,多則五六人,少則二三人,有的年份甚至一個也無。這“演法會”華而不實,漸漸淪為雞肋。

  直到五年之前,“演法會”的規則為之一變。據說余玄宗來了一位地位極為尊崇的神秘真人,道法通玄。若有金丹散修租島二十年,得了“演法會”資格,交出自身所修功法,由這位神秘真人為之整理錘煉,足以使功法品質進一大步。

  那些金丹境的散修,功法通常極為粗劣,能夠進階金丹一重境都是意外之緣,通常並不能作為成法,傳之後世。換言之,在靈根品質相當的情況下,一名金丹散修的弟子、後人往往極難修行到同等境界。

  而經歷了余玄宗這位真人的錘煉之後,一位金丹境的山野散修,卻極有可能演化成一家四等宗門,抑或和四等宗門地位相當的修真世家,金丹修士代代傳承不絕。價值之高不言而喻。

  歸無咎聽聞此事,心中十分有九分半是不信的。後來無意中聽說這位神秘真人在余玄宗內地位極高,不在器道真人和凝之下。這才稍稍留心。

  在越衡宗內,以元嬰真人的眼力,下界金丹境功法一覽之下洞明其不足,這並不困難。但要說任意門類、流別的功法,均能在較短時間內提煉補缺,提高品質,那就算是到了六殿十二閣執掌這一等級,也未必能夠。

  發現問題和解決問題,在難度上是有著根本差別的。尤其是在不跳出原有功法的框架內解決問題。

  此時“萬殊閣”正門打開,一個人影溜了出來。看面容是個一個十四五歲、綠衣黃裡的嬌俏少女。她停留在萬殊閣正門前出的抱廈之內,並不走遠。放下手中花籃,矮身蹲伏在地上。看樣子似乎正在撥弄些凍魚頭、魚乾之類的食物,然後悄悄退出三四步,一動不動盯著前方。

  歸無咎轉頭看去,對門緊貼著牆角處正有一隻一尺長短、通體雪白的狸貓。這小東西鼻端輕嗅,似乎躍躍欲試就要往少女蹲伏之處靠近。

  歸無咎見狀微微一笑,對著那少女道:“這位姑娘,在下要求一個演法會的名額,不知何等手續。”他聲音甚高,白色狸貓受這一嚇,連忙轉身。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那少女抬起頭來,柳眉如煙,給了歸無咎一個大大的白眼,氣咻咻的道:“沒有名額。”說完提起花籃鑽進門內,“砰”的一聲關上大門。

  此時爽朗笑聲從遠處飄蕩過來:“方才聽說歸道友在南市出現,在下去尋時已經不見蹤影。不想歸道友已經到了此處。”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章 捷足邀會玉華坊

  說話的這人正是玉京門銀袋護法衛正星。

  歸無咎微笑道:“衛道友別來無恙。”他原先估量,余玄宗的人作為本地地主,吳淼又當在自己離去不久後得到消息,應當會搶先找到自己。不曾想竟被玉京門搶了先手。

  衛正星笑道:“歸道友新入中曲內島不久,許是對演法會的內情並不清楚。萬殊閣內這位上師每日只煉一法。辰時二刻整,萬殊堂內會抬出一張名為“醇節鼓”的大鼓。意欲求得機緣的修士上前一一擊鼓。上師聞其鼓聲,擇一有緣。現在日暮西陲,早已將過了時辰。”

  歸無咎點頭道:“原來如此,受教了。”

  衛正星笑道:“歸道友今日光臨中曲島,算是對準了時刻。今晚酉時三刻,北市十二坊,由我玉京門玉華坊做東,恰好有一宴會。佳會不常有,希望歸道友萬勿推辭。”

  歸無咎心念一轉,他自然不相信這是巧合,自己入島之日玉京門恰好舉辦聚會。但於情於理自己確實不便推辭。當即言道:“恭敬不如從命。”

  此時已經是酉時初刻,距離宴會開始不過只有半柱香的功夫。好在整個中曲島內島不過千里方圓,萬殊閣距離北市百家也不過二三百里距離,時間寬裕的很。

  修道中人往來間以飛遁為主,不單是速度快慢的原因,更是為了那份遨遊天際、縱橫淩虛的逍遙快意。

  然而中曲內島千里方圓內,白天聚集的修士何止數萬,其中更不乏元嬰真人駐島。通常情況下並不肆意飛遁。余玄宗在內島修建了一條橫貫東西、寬六十丈的大道,名為履塵街。內島所有重要地點,都在履塵街兩側。

  履塵街的西部盡頭的南北兩側,正是中曲島大市的南北二市;而東部盡頭,卻是余玄宗在本島的根本重地秦雲十二峰。

  在這履塵街上,修道中人和凡民巡遊坊市一般,都是腳踏實地的行走。然而這街道上微風正陣陣,空空蕩蕩。這是因為這些修道人一步跨去便是數十丈,所留都不過是一道殘影罷了。

  在趕往玉華坊的路上,衛正星似乎談興正濃,不住地向歸無咎介紹中曲島形勢。

  衛正星笑道:“中曲島大市有南北之分。歸道友一日間盡在南市遊蕩,卻不知北市才是精華所在。以尋常散修的眼界,南市幾乎稱得上包羅萬有,但是歸道友所求,恐怕在南市不易求得,縱有所得,也必然不多。”

  歸無咎含笑點頭。

  衛正星道:“南市縱然每日陳列的奇物有數百萬種之多。但是真正珍奇之物,都被選入每年一度的品珍會中。故而數目雖繁,精華已去其大半。想必歸道友這個時候進入中曲島,也是為了品珍會而來。”

  歸無咎點頭道:“的確如此。在下也意欲往北市一行。但聽聞北市百家都是依託宗門而立,儼然將中曲島之市,經營成門派甄選寶材之所,以吸納收購為主。縱有所出,也不過在知根知底的熟人之間進行。在下初來乍到,倒是不便相擾。”

  衛正星大有深意的道:“北市與南市不能相提並論,關鍵並不在此處。”

  歸無咎心中一動,知道衛正星必有話說。當即請教其中奧妙。

  如余玄宗、破滅盟、玉京門之一等大派,不但旁門允備,更兼勢力強橫,枝蔓百出。就如同余玄宗配置於破浪錐上護衛和哨島的衛島修士,數量都是精心計算之後堪用的最底線。斷無可能將自家金丹修士充於礦洞,熬煉雜玉。此輩之志在於破解五行雜玉之奧,可稱之為下棋之人。

  如金丹散修輩,道途已絕,又無藝業傍身,煉化五行雜玉積累一份家底,不但不以為艱辛,反而好似撿了莫大便宜。這一類人卻如無根浮萍,撒豆之兵,不需要其出現時反手就可將之棄了。

  然而在棋局與棋子之間,更有一灰色地帶。

  如同那日和歸無咎通行、押運二十余罪修的輕車門。這一家二等宗門,門中丹符陣器的藝業固然有之,但比之一等大宗卻顯得殘破不全;勢力固然也足稱廣闊,但上有一等宗門壓制,也無甚開拓進取的空間。門中金丹修士數百人,空掛一個外門長老頭銜、屍位素餐的金丹一重修士,竟也有三四十人。

  衛正星言下之意歸無咎自然明白。疑問道:“那日登舟,倒是只看到數位押運罪修之人。並未見到輕車門自家的金丹修士。”

  衛正星臉上浮現出一抹曖昧難明的笑意:“那是因為他們自家門派之人都以散修名義出行,各自租用一座星島,並不一齊行動。”

  衛正星續道:“除了輕車門外,九連殿、山林堂、六合宗等二等宗門無不如此。甚至勢力較強的三等宗門,在不削弱自家實力的情況下都能夠湊出幾個閒雜人手來。只不過三等宗門並無獨自行事的能力,多是數家互為友盟的宗門締結盟約,在這中曲島北市上立下一所坊門。”

  歸無咎此時心中了然。中曲島北市百門,分明是有著雙重職能的所在。明面是商旅經營之地,實際上是統御自家金丹修士的一處據點。

  當然,白龍商會、破滅盟、玉京門並非如此,這三家的坊市較為純粹,只承擔交通、商旅之責。因為就在履塵街的中段,這幾家和余玄宗“友好協商”之下各自圈地近百里,建成幾處“莊園”。

  一番閑敘,履塵街走到盡頭。北市已至。

  南北二市面積相當,南市縱百橫百,北市縱十橫十。連同街道的寬度一起算進去,北市每一坊門占地面積要比南市鋪面大出二三百倍。

  北市百家,其實只是九十九家而已。最中心的四家坊門,東北方是白龍商會的白龍坊,西北方是破滅盟的陵塵坊,西南方是玉京門的玉華坊。東南方卻空缺至今,這也是並無第四家體量相當的宗門,有資格佔據此位。

  黑匾白牆,疏林豐草。

  “玉華坊”三個大字柔潤工穩,筆法走的是渾厚密實的路子。門後巷道寬不過丈許,勁竹疏朗,三步一植。牆角處淺草茵茵,聚攏出一股生機。

  衛正星做了一個迎客手勢,隨歸無咎入內。巷道兩側是一對金釘朱漆的大門,似乎正是玉華坊對外經營的門戶。

  如果裹挾一個有些見識的凡民到此,說此處是王孫公侯的宅邸,大約也沒有不信的。

  衛正星笑道:“每一處坊戶縱橫各百丈,和名山深谷自然不能比,但若要螺螄殼裡做道場,強為妝點些仙家氣象,也不是辦不到。”

  “然而千載之前草創此地時,幾派的前輩真人,都不約而同的講究情境合一之妙。此處既然是經營商賈之事,仙趣何如凡趣。”

  走進百丈巷道盡頭,一個轉折,眼前景象為之一變。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25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一章 營分秦楚 酒生微瀾

  原來縱橫百丈的玉華坊,坊門和日常營生之所,不過是巷道兩側的兩道門戶。巷道盡頭轉過兩道門,內園中別有洞天。

  在這隔絕內外的二門之間,茂樹蔭蔚,垂條成簾,遍佈於十餘丈長短的曲折小徑。小徑兩側幽草蔥蘢,零露豐潤,溢出一股別樣生機。

  這短暫過度的出口處,是一粉牆黛瓦的月洞門。

  迎門可見,眼前儼然是一處方圓四五十丈的廣闊明堂。金闕在中,銀台環拱,修竹間錯,玉階分列。丈許高的山石五六座,流水汩汩,叮咚悅耳。三進廳堂內,數十紫案羅椅參差排列,人影攢動,高朋滿座。

  歸無咎從這圓形側門邁入。他似乎並未注意到,這月洞門彩簷之上,掛了一盞光影迷離的銅燈。

  這銅燈六方柱形,每一面皆有紋飾。鏤刻精奇卻又極不起眼。就在歸無咎跨入廳堂大門的一瞬間,此燈無風自動,輕輕轉動三周。

  在明堂週邊的角落中坐有一人,似是無意間抬起頭,瞟了那銅燈一眼。

  堂內諸人見衛正星攜客至此,均起身相迎。

  當頭的是一個著高山冠,麒麟袍的鶴髮童顏老者。他精神健旺,笑容幾乎溢出嘴角,高聲道:“歸道友身為器道真人門下高足,一年之前為余玄宗救回破浪錐。仙市百坊,何人不知?這等少年俊彥,老朽是極盼一晤。可惜緣鏗一面,直至今日。幸會,幸會。”

  歸無咎連忙遜謝。

  衛正星介紹道:“這一位是六合宗護法八真之一的焦詵圖焦長老。焦長老是六合宗的傑出人物,現在已然是金丹三重境修為,百年之內有望成就元嬰。”

  焦詵圖連聲道:“衛道友太抬舉老夫了。六合宗傳承畢竟不能和玉京門相比,並非過了‘知止’一關便能高枕無憂的。”

  只是他口中雖然謙遜,臉上紅光卻益發鋥亮了,顯然是難掩得色。

  緊接著是一個約莫五十多歲、面色白淨,身著大褂的老者,此人名為何雨圭,乃是二等宗門“焚門”的護法長老,竟也是金丹二重修為。

  似這等一一招呼,通報寒暄的,共有十餘人。雖除了焦詵圖、何雨圭之外,並無第三個金丹一重境以上者,但其餘之人卻皆是二等宗門在中曲島北市的門面人物,這也足夠出人意料了。

  除了這十二位金丹修士之外,剩餘靈形修士尚有二三十位。這些人多半是某位金丹修士的門人親眷,也有數人是刻意到這荒海中歷練一二。歸無咎並不與之一一見禮,遙遙一抱拳也就罷了,心中卻暗暗盤算著這中曲島上的形勢。

  突然“哼”的一聲鑽入耳中,歸無咎驀然抬頭。

  只見這一群靈形修士正中,有一頭戴玉葉冠,身著深色瀾衫的華服青年,對著歸無咎大剌剌的一抱拳,毫不掩飾目中的敵意。

  這人鼻樑貫挺,五官周正,面容也算英俊。但下頜過尖,嘴唇略薄,看面相就不是個易相與之人。

  歸無咎瞥過一眼,這人元光華潤凝實,遠遠超過周圍這一群靈形修士,幾乎可以和越衡宗的外門弟子相近,不用想就知道是個有幾分傲氣的人。只是面上卻並不理會,只將他完全無視,隨著衛正星等入席。

  這片廳堂外寬內窄,猶如扇面,雖然內外通透,卻又隱隱約約分為三重,每一重以一道弧形階梯作為分隔。

  最內一重面積最小,僅設四席。衛正星、歸無咎分賓主坐定,焦詵圖、何雨圭二人相陪。

  中間一重設十席,乃是其餘十家二等宗門的金丹一重修士。至於最週邊面積寬闊的一重,卻是二三十個靈形修士。

  實則最內一重當是元嬰真人的座席。但張舜府、皇甫清雲等人並不在中曲島久駐,不過三月之後便返回容州。而破了“知止”一關的金丹修士本身便可算作未來的元嬰真人,自然便占了這個位置。

  端坐席上,歸無咎對衛正星設宴的目的已經了然於心。

  北市百家之中,除了玉京門、白龍商會、破滅盟之外,尚有十八家二等宗門。至於剩餘八十餘家坊門,每一家都是由結為友盟的三等宗門聯合佔據。

  一個容州荒海之外的客人,乍一聞五等宗門之制,下意識的會以為二等宗門勢力受一等宗門節制,二者關係較為緊密。而游離於五等宗門之外的破滅盟、玉京門等勢力,和二等宗門之間的關係就要疏遠一些。更何況如輕車門、九簾殿等宗門,和余玄宗有著明面上可見的合作關係。

  然而眼前景象說明,事實並非如此。

  自己眼下算個敏感人物,是余玄宗和玉京門等三家爭奪的焦點。隨著自己在主客位上落座,這十二家蒞臨此會的二等宗門,等若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他們是這一頭的。除非玉京門對其隱瞞身份,刻意製造錯覺。

  但是這種詭詐險著只能在非常之時使用,在一個苛刻的時間差內兌現價值,卻絕不可能出現在這種場合。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這等展露拳頭大小的舞臺,玉京門能夠糾結的勢力都在此處了。決計不會有第十三家玉京門這一方的勢力,無故不至的道理。

  衛正星一拍雙手,高聲道:“上酒。”

  五六個呼吸功夫,兩側廊道之外,十幾個紅巾短褂、身形粗壯的八尺大漢魚貫而入,人人抱著一隻三尺見方的六足蟬紋大鼎。這些力士將大鼎置於每一個座席之前,拱手退下。

  歸無咎倒是略有幾分意外。宴飲之上若有美酒進獻,多半是姿容出眾的淑女,手持精緻的玉盤、酒壺呈上。若是人人飲用這一大鼎酒水,卻不是鐘鳴鼎食,而是酒囊飯袋了。

  那華服青年見歸無咎面露驚訝,立刻一聲嗤笑。衛正星對那青年作態假作不知,笑道:“這是去年本門龔真人坐鎮中曲島時攜來的“藏虛仙酒”,正好請歸道友品鑒。”

  侍者上前一一揭開鼎蓋,這才發現,這蟬紋大鼎內部竟是類似於冰鑒的結構,一隻尺許方圓的小釜暗藏於大鼎正中,釜中玉露盛滿,通體透明而如膠,散發出沁魂入骨的醇厚馨香。看來這就是衛正星所言的“藏虛仙酒”了。

  如此醇鬱的香氣,揭開鼎蓋之前竟未有絲毫逸漏。也算極為難得了。

  小釜與大鼎之間的廣大空間,盛滿半鼎綠液,一看就並非能夠飲用之物。四個角上嵌入四個瓷碟,碟中盛滿紅、綠、黑、灰四色碎末,外形頗似丹砂。每一碟內置一小匙。

  歸無咎眉毛一挑。

  衛正星笑著解釋道:“這“藏虛仙酒”是容州仙門中排名第一的名酒。只是其性凝實,五味藏於虛寂。聞起來酒香雖厚,但直接飲用卻寡淡如水,無甚滋味。須以“四佐燒煉”的溫酒法激發酒性,化虛為實。”

  這小釜與大鼎之間的綠液名為“琉璃火”。形如水而名之為火,是因為在其中依次添加四種礬砂,這綠液冷熱便會劇烈變化,溫度最高時不下於烈火,正能催發藏虛仙酒的酒性。

  先加三勺紅色的赤倫沙,琉璃火由溫轉熱;半刻之後再加二勺草嵐砂,火性由熱轉涼;半刻之後再加一勺息宸砂,火性由涼轉冰;又半刻之後再加一勺白晶砂,火性由冰急轉為極熱。反復熬煉變化,“藏虛仙酒”的滋味才算是成了。

  這第一名酒的妙處還不止於此。第一個輪次丹砂分量多少、時刻長短那是千百年調試出來的最佳次序,絲毫不能錯亂了。但酒成之後再飲,飲者卻可任意添加四種丹砂於“琉璃火”中,如同添柴於爐灶,各隨心意。“藏虛仙酒”也隨之滋味變化無窮。

  聽衛正星解說完畢,歸無咎一點頭,隨著眾人動作,往那“琉璃火”中添加了三匙紅色丹砂。果然綠液轉眼間就有翻騰之勢,溫度肉眼可見的迅速上升。

  那華服青年高聲道:“須知“藏虛仙酒”乃是容州仙門第一名酒,無論是否飲過,對“四佐燒煉”的溫酒術總是清楚明白的,非如此不足以稱見聞廣博。”

  歸無咎淡然一笑,他卻沒空和一個閒人置氣鬥狠。

  何雨圭似是打圓場般的笑道:“荒海廣袤之地,合該為諸派共分其利。如果哪一家起了獨自吞併的心思,必定難以成功。”他此語一出,其餘十來家的金丹修士都隨聲附和。

  歸無咎微笑著一點頭,並不回應;何雨圭也是矜持一笑,不再言語。雙方都是點到即止。

  何雨圭此言並非尋求歸無咎認同,或者要求他表態。其實只是表明立場:他們對今日宴會的目的心知肚明,是明確、自願站在玉京門這一邊的。算是堵住了歸無咎心中可能的疑慮。

  閒話片刻,四輪藥物添加完畢,“藏虛仙酒”的酒香也愈發濃郁起來。

  焦詵圖撚須一笑道:“尊客請用。”

  這時那華服青年又大聲道:“藏虛仙酒這等名酒,隨著礬砂調度,嘗過百變滋味才算是登堂入室了。首次飲用者,恐未必能盡識其中奧妙,多半只是暴殄天物而已。”

  歸無咎充耳不聞,紫霞觴滿斟一杯。先輕啜一口,複一飲而盡。

  衛正星笑問道:“滋味如何?”

  歸無咎暗自評判,這藏虛仙酒醇中顯滑,厚中藏變,滋味堪稱輕重如意,百味流轉,果然不愧容州第一名酒,但論及品質之高與純,終究不如“霧簾綢”之堅勁磅礡,後力無窮。

  將紫霞觴輕輕放下,歸無咎淡然道:“尚可。”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二章 一杯強勸 兩處交鋒

  焦詵圖、何雨圭二人尷尬一笑,陪了一杯酒已作掩飾。

  不過二人心裡,過失並不在歸無咎。他畢竟是個少年得志的人物,屢遭挑釁,若沒有反擊反而不正常。

  焦詵圖不由腹誹,玉京門讓沙子風出席此會,明顯是慮事不周了。

  那屢次出言挑刺的靈形修士乃是玉京門弟子,名為沙子風,在門中近五十年內的靈形弟子中,資質潛力算得上第一。

  沙子風素來高傲,往常別說靈形修士,就是斷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也不被他放在眼中。沙子風自覺眼下北坊百市,除了偶爾到此的元嬰真人外,便只有衛正星、焦詵圖、何雨圭等金丹二重以上者,才能和自己等量齊觀。

  不料今日玉京門大張宴席,主客竟然是一位靈形修士。非止如此,此人居然高座於元嬰真人座席。而沙子風自己,居然位居第三序列,和一群靈形修士為伍。這教他如何能夠接受!這才屢屢出言挑刺。

  此時沙子風聽歸無咎“尚可”二字一出口,那裡還忍耐得住。

  沙子風面容一肅,冷喝道:“沙某說過,藏虛仙酒這等名酒,首次飲用難以盡識奧妙。請貴客再多飲一杯,必能多些體會。”話音未落,把手一拂,一道元光卷舒成練裹挾著一團酒氣,沖著歸無咎飆射過去!

  沙子風心中冷笑,他也聽說過歸無咎在破浪錐上破解“汙星亂綱珠”的事蹟。不過這只是借助了師長賜下的手段,算不得自家本事。自己這一番出手就是要告誡對方,修行之人,如非自家實力爭得的榮耀,都是鏡中花,井中月,隨時有可能被別人撕得粉碎!

  衛正星三人正舉杯相祝,似乎是來不及伸手阻攔。

  歸無咎對迎面而來、裹挾酒水的元光置若罔聞,手執紫玉觴輕輕一搖,攝得美酒半杯。

  轉眼那酒水距離歸無咎已然不足三尺,包括沙子風本人在內,都有些狐疑起來。

  沙子風對自己的修為極有自信,他當然並不認為歸無咎有能力抵擋自己這一手。在他看來,歸無咎就算不被澆個落湯雞,只要離了座席,就算輸了一籌,到時候自然沒有臉面再坐在本屬於元嬰真人席位上。

  但是眼下此人沒有任何反抗的動作,這卻不合常理。還是此人已經料定,衛正星等三人必定會出手解圍?

  沙子風正疑神疑鬼,突然瞳孔中一團異物陡然放大!他還沒有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一團軟綿綿的液體從自己嘴巴鑽進,沿著喉嚨骨碌碌滾入腹中,化作一團馨香火辣。

  歸無咎舉起紫玉觴,滿飲一杯,淡然道:“酒自然可以再飲,但在下不喜強勸,各飲各的就好。”

  此時場中許多靈形修士依舊懵然,不明白發生了何事。

  衛正星一怔,隨即反手虛點,一團紫氣從他指間溢出,充盈室內。這時方能看見,歸無咎面前生出一道紫霞瀲灩的靈光牆壁。這元光之牆幾乎完全透明,若非衛正星施展手段,即便是金丹一重境修士也未必能看的出來。

  原來沙子風那一擊,命中歸無咎以元光所化的牆壁後急速反彈,速度何止快了十倍,又原路返回,鑽入自己口中。這道薄如蟬翼的元光,居然堅韌強橫如此。

  十余位金丹修士都是臉色微變。衛正星大張旗鼓的邀請一個靈形修士,並且座席幾乎與元嬰真人同列,他們心中也不是沒有微辭,在他們看來,歸無咎雖然是一位器道真人弟子,也未必當得起如此禮遇,只不過他們並不如沙子風那般胸無城府,是以面上也看不出什麼來。

  衛正星微笑道:“沙師侄在門中一向是被慣壞了的,歸道友此番出手,正好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沙子風聽到這話,臉上火辣一閃而逝,更覺無顏留在此地,縱起元光,飛也似的出了大門。

  沙子風走後,場上的氣氛漸漸恢復正常。不過場上的靈形修士都是抱成一團,自覺地和歸無咎劃清了界限。而十余位金丹修士,卻往來交接,舉杯遙祝對飲。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衛正星笑道:“品珍會的這數日,歸道友自然不可能日日往返於中曲島與哨島之間。不如暫時棲於陋舍。北市百坊,多得是空餘館舍。若嫌棄此處逼仄,我玉京門煙雲山莊園,亦有之處。”

  通常煉化雜玉的金丹散修,得空參與品珍會的,都是暫時棲息於余玄宗提供的依託於十脈峰的臨時洞府之中。

  衛正星話音未落,一聲長笑從門外傳來:“歸道友別來無恙。不速之客,冒昧叨擾了。”酒宴上各人眼前一花,面前多出一個人來。

  這人中年年紀,氣度謹嚴之中張弛有度,面對十余個金丹修士注視絲毫不顯得局促。正是余玄宗在中曲島上的頭面人物趙世中。

  這中曲內島固然不大,以金丹修士的腳力說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也不為過。但幾家宗門定成契約數百載,無論是玉京門等三家拜訪秦雲十二峰,還是余玄宗做客檀雲三山和北市百坊,都是前所未有之事。

  衛正星臉色微變,趙世中此行的目的不用多問,是來搶人的,當即毫不客氣的道:“當日一同登島,貴派宗長老以秦雲十二峰中的白鷺峰相邀,歸道友可是拒絕了的。恕在下直言,歸道友即便不留宿玉華坊,也只會暫時落腳於臨時修士洞府。趙道友還是免開尊口的好。”

  趙世中呵呵一笑,曼聲道:“衛道友何必如此大的火氣。不過你所料不差,趙某正是為了歸道友而來。歸道友身份尊貴,如居於臨時洞府,豈不是我余玄宗怠慢貴客?至於暫居貴坊門,那更是大大不妥。”

  衛正星哼了一聲,其餘十余位金丹修士也是目光交接。趙世中意圖他們已經完全掌握,不知此人為何依舊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

  果然趙世中話頭一轉:“若說在下一定要將歸道友拉進秦雲十二峰,那倒是衛道友冤枉趙某了。”

  衛正星一抬頭,不知趙世中打的什麼算盤。

  趙世中靜靜站立了一會兒,口中吐出幾個字:“鹿鳴山。”

  衛正星眉頭一皺,但是出人意料的並未反對。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30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三章 平衡策 畫皮功

  沿著履塵街奔襲大半個時辰,一座煙雲半掩、佳木蔥蘢的山峰出現在目前。正是余玄宗為他安排的臨時洞府鹿鳴山別院。那引路的金丹修士拱手一禮,並未多話,便自行離去了。

  鹿鳴山別院樣貌別出心裁。半是洞府,半似宮觀建築。將一座五六百丈高、綿延十余裡的山峰削斷,鑿出洞府正門。但是所謂的“洞府”其實深逾百丈,環籠山谷。內中正室、別室、無不空曠通暢,靡費了不知多少玉石、立柱、簷瓦裝裱其內,並暗通天光。居住其中,又似居於宮殿之中。

  歸無咎在其中兜了一圈,內中縱橫各二百丈,層曲三進,論條件確實比中曲島大市的北坊要好得多。

  這一次暗中交鋒,又是余玄宗占了上風。

  趙世中為歸無咎尋了這一處居所,並篤定了玉京門的人不會反對,正是由於這處鹿鳴山洞府別有特殊之處。

  履成街橫貫東西,最東部是余玄宗重地秦雲十二峰;往西三百餘裡才是玉京門、白龍商會、破滅盟的幾處“莊園”,坐落於檀雲山、煙雲山、紫雲山等三座山脈。再往西是包括萬殊閣在內的幾處重要據點。至於最西方,則是中曲島南北二市,以及散修客居洞府。

  而這座鹿鳴山,恰好處於秦雲十二峰和檀雲三山的中點,幾乎不差毫釐。趙世中更點明此處閒置已久,余玄宗不會派遣一應隨侍之人,只將這一座空曠洞府奉上。那麼此處就是一處完全中立的據點。雙方均知曉拉攏歸無咎進駐秦雲十二峰或檀雲三山、北市百坊都會遭遇對方的極力阻撓,那麼這一處洞府當是雙方都可以接受的結果。

  更重要的是,中曲內島的五行雜玉礦脈是東西向由多至寡,逐漸分散、淺薄。到了最西頭的南北二市和臨時洞府,幾乎只有零零散散的一星半點碎礦。這也是余玄宗將人流密集的中曲島大市和散修洞府安排在此處的原因。換言之,鹿鳴山的地脈條件,僅次於秦雲十二峰,要好於玉京門三家的檀雲三山。更不用說北市百坊。

  明面上的公正,暗含內裡的優越條件,衛正星自然沒有理由橫加阻撓。

  歸無咎今日在宴席之中對那沙子風出手,自然不是意氣用事。那元光之牆幾不可察,並不完全是歸無咎功行純粹的原因,更是暗含了他這九個月修行的“通靈顯化真形圖”中的一道法門。使出這一手段後他留神眾人反應,在場之人唯有堪稱半個元嬰真人的衛正星、焦詵圖、何雨圭三人有所覺察。其餘之人,就是那是十個金丹一重修士也未看出奧妙。有了這一手驗證,歸無咎臨敵之際的手段,又多了一種!

  至於如此做是否會暴露自己功行不凡,引起有心人懷疑,歸無咎卻並不擔心。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次展露手段,對於自己形象的偽裝多半有益無害。

  歸無咎安坐於此處洞府的靜室,盤膝而坐。在此處他自然是不會以“元玉精斛”煉化雜玉的,左右也不急在這一二十日,只以隨身精玉修煉便可。但是靈形修士能夠使用五行精玉修煉,同樣是駭人聽聞之事。歸無咎手指一動,拈出一枚符籙默默催動。

  “神元斷絕符。”

  從任何角度去思考,余玄宗都不可能在此處布下什麼窺探手段,因為萬一被歸無咎發現,等若徹底搬石砸腳。之前以“秦雲十二峰”下注,以及靜虛堂管事吳淼的種種做作拉攏,都將付諸流水。

  但是孤身在外闖蕩,歸無咎不會將此行成敗寄託於什麼“推斷”和“本當如此”,一切,都必須做到絕對!就算余玄宗未曾動什麼不良心思,萬一有什麼匪夷所思的“意外”和疏漏,足以給自己造成大麻煩。連火雲道人這等人物面對一靈形修士都能備下“八尺松蘿罩”的手段,歸無咎一個靈形修士,又怎麼會掉以輕心。

  隨著“神元斷絕符”的靈光飄渺寂滅,宣示此處徹底安全,歸無咎一點頭,布下一道簡易的戒備法陣。將幾枚精玉捏成細沙,飄蕩沉浮。靈氣湧動間,歸無咎五心向天,開始吐納修行。

  同一時間。

  玉華坊內。酒席早已撤下,二等宗門的賓客,焦詵圖、何雨圭等人亦全部告辭而去。內園三階的深處,此時卻似乎被一頂十餘丈大小“青紗帳”遮掩,隔絕了內中虛實。若有眼力高明者,當可看出這一頂紗帳和歸無咎紅塵晦暝陣的六面紫屏風異曲同工。

  這等謹慎佈置,自然不是無緣無故的。

  紗帳之內,端坐三人。正中一人,正是玉京門在玉華坊的當家人物,今日宴席的主人衛正星。左側一人,是個粗袍草履,不修邊幅的老者。這人丹氣滾動,有流轉合中之韻,而無沉寂僵滯之弊,顯然並非金丹一重修為。但具體是金丹幾重,又教人難以分辨。

  另一人更讓人意外,赫然是那目空一切、眼高手低,三番兩次挑釁歸無咎卻又自取其辱的靈形修士沙子風。

  衛正星坐姿端凝,和聲道:“宋先生怎麼看?”

  “宋先生”自然是那老者了。他毫不遲疑的道:“別的倒也說不準,起碼“三明法燈”未曾看出什麼來。這至少說明此人並非那一頭插足進來製造事端的。”

  衛正星緩緩點頭道:“連上了那一頭,本指望著此輩秘法了得,大有希望取得進展。可惜他們的家務事卻自己不明不白,平白給吾等增添了負擔。”舉起白玉盞飲了一口,又對著沙子風微笑道:“今日這揚安排,倒是委屈沙師弟了。”

  沙子風漠然道:“人之性情,無非真、偽二道而已。作偽之法中,若求一個隔膜過濾、孤立不群的效果,最佳的面具無非狠辣,傲岸,譎怪三種。既然戴上了這副面具,自然有需要它發揮作用的時候。況且據實而論,那歸無咎功行之高,之精,確實遠勝於我。委屈之說,無從談起。”

  聽沙子風說出“遠勝”二字,衛正星,宋姓老者都有些動容。

  那“宋先生”道:“不過沙師侄這一試,也並非沒有效果。此人功行如此之純,比之一等宗門的核心弟子也要大大超過。如果他果真是懷著什麼機密使命,那麼策略當是以深藏不露為上。料想不至於如此輕率的展露手段,平白暴露了自家底細。此人所言多半屬實,當是器道真人弟子,轉修了什麼極高明的古修功法,方才有這等修為。”

  衛正星沉吟良久,亦點頭同意。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四章 窮根底再探萬殊閣

  第二日清晨,黃鳥輕鳴,晨光熹微。將諸般佈置再全部檢查一遍,確認萬無一失。歸無咎出了鹿鳴山洞府,沿著履塵街向西疾馳。目的地,自然是昨日吃了閉門羹的萬殊閣了。

  歸無咎所修《通靈顯化真形圖》堪稱一界之極,自然不至於和那些金丹散修一般,有什麼錘煉功法的需求,但是這位萬殊閣的神秘真人,卻是歸無咎心頭始終無法繞過的一個關鍵點。

  一等宗門,偶爾出一丹道真人、器道真人,歸無咎都不放在心上,而此人能夠做到的事情,幾乎超出下界修士的極限,至少,此人有何倚仗能夠做得此事,歸無咎必須探查明白。如果這人不依賴任何外物便達到這種程度,那他的來歷就大可玩味。

  實則以余玄宗對歸無咎的拉攏力度,歸無咎若主動向趙世中等提出,拜訪萬殊閣的這位神秘真人。料想余玄宗也不會拒絕。但歸無咎仔細考慮之後,還是決定先單刀直入的嘗試一番。如果能得一個猝然相逢的結果,那是再好不過。對方若有什麼陰私不及掩飾,自己或可窺探一二。如果商量好了再行拜訪,那就失了奇兵之效。

  若自己主動造訪不成,再尋趙世中等人安排,也為時不晚。

  不過半個時辰,來到這座清麗明淨的三重樓閣之前。所謂“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每日擊鼓抽籤的時間是辰時二刻整。歸無咎卯時出發,已經提前了一個時辰有餘。然而此時萬殊閣前三三兩兩的人影聚落,細數之已有近二十人。

  這一幫人服飾各異,但無一例外都是氣機窒澀的金丹一重修士。其中有三四個,更明顯可以判斷出並非容州荒海人氏。不過面相上看,這一幫人頭髮花白,臉上溝壑縱橫,多半都是年紀不輕的樣子。

  道理也是如此,自家道途已斷,能夠費心籌謀為子孫門人奠定根基的。多半是暮年時節,尋一個心靈寄託。

  歸無咎落下元光後。這一群金丹修士見一個靈形修士至此,臉上都是不約而同的露出敬畏神色。有幾個正阻擋在正門之前的修士,連忙往左右挪了幾步,為歸無咎空出一條道來。

  孰料歸無咎沖著諸人微一點頭,就站立在原地不動。

  這一下諸人可是狐疑不定了。中曲島上靈形修士,要麼是余玄宗自家的低輩弟子,要不是破滅盟等幾家一二等宗門前來歷練的弟子。方才諸人無不以為歸無咎是余玄宗修士,許是到這萬殊閣傳遞消息。現在看他大剌剌站在原地的模樣,眾人心中升起一個奇怪念頭:莫非這人和他們一般,也是來尋萬殊閣上師錘煉功法的?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陸陸續續又有一二十人來到萬殊閣前。

  辰時二刻一至,萬殊閣兩扇朱漆金釘的丈二大門準時打開。四個頭蒙紅巾、身著青布直綴、腳上蒙著白布腿繃的壯漢,扛著一家獅座鳥架鼓出了大門,輕手輕腳的放置在門前空地上。

  四個壯漢之後,緊跟著一個鵝黃襦裙的小丫頭。這小丫頭雙手緊捧著一隻竹筒,竹筒中密佈簽牌,脆聲道:“取出牌符驗明資格,然後前來領簽。”眾人紛紛取出初入荒海之時,在各座哨島的靜虛堂上領取的承租牌符。

  散修承租一處星島十年,方有了品珍會的簽符權杖。二十年之期,可得“演法會”的資格。一次繳納四十九年租金,可得“探玄會”的機緣。

  這許多金丹修士見了這真氣三重境的小丫頭,卻不敢放肆,依次排成長隊上前取簽。有好幾人還沖她點頭微笑,頗帶討好意味,然而這小丫頭片子卻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也並不把這群金丹修士放在眼裡。

  次序先後本來無關緊要,歸無咎施施然站在隊伍最後,靜看那座承擔挑選之責的“醇節鼓”。

  這鼓是一座金獅底座,其上兩隻青鳥環籠振翅,雙喙相對,鼓身二人合抱有餘,黑漆金釘,又有十二帖花紋飾。雖暗彩熠熠,但以修道中的寶物來看,也無甚出奇之處。倒是那青色的鼓面蒙皮,隱隱透出一種晦澀卻強橫的異種生機,看來是什麼妖物異類的表皮所制。此鼓的關鍵看來便在此處了。

  這時前面三十餘人均以領完牌符,歸無咎上前領了最後一簽,一看簽上字元,正是“三十六”。原來自己最後一個領簽,恰好領到了最後一個出場的次序。

  此時這小丫頭一抬頭,已經認出這是昨日攪了自己捉狸的青年,她白眼一翻,哼了一聲,沖歸無咎作出一個“兇惡”的動作。歸無咎卻心情甚好,還之以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

  小丫頭見到歸無咎笑容,皺了皺眉,似乎心情更加煩惡。

  這時第一個上場之人已經取了鼓錘,在“醇節鼓”上重重一擊。

  隨著“劈啪”一聲轟然巨響,歸無咎大感意外,這哪裡是鼓聲,而是雷聲,不是陰沉沉的悶雷,而是雷電交加時的爆裂雷聲。

  不過看著其餘三十余位金丹修士,個個面色如常,似乎對“醇節鼓”的奇特鼓聲早已習以為常。

  除了歸無咎是第一次到此處參與“演法會”,其餘諸人少的也來過二三次。運氣較差的,甚至擂鼓試了百餘次也並未被抽中。

  第一人試過之後,第二人毫不遲疑的跟上。這人所擂鼓聲卻如黃鳥啾啾鳴叫,既尖且銳。

  不過半個時辰功夫,三十餘人一一擂鼓已畢。鼓聲之奇,也是忽輕忽重,忽清忽濁,有時若絲竹,有時若金鼓,有時如敗革,有時如瓦缶……幾乎六音無所不包,百器莫不兼備,歸無咎也是大開眼界。

  歸無咎來到鼓前。拾起鼓槌。這鼓槌色澤白嫩如乳,看似是用什麼木材的木芯所制。但提在手裡卻沉重無比。

  連同那黃衣丫頭在內,三十六雙目光都聚集在歸無咎這裡。畢竟靈形修士前來一試“醇節鼓”可是聞所未聞的。

  歸無咎調用元光,奮力一擊。

  包括歸無咎在內的三十七人,他們都“看”到了。鼓槌結結實實的擊打的醇節鼓的鼓面上,然後彈回。那疑似妖獸皮革所制的鼓面高速震顫,似乎能“看”到它發出的嗡嗡聲響。

  之所以是“看到”而不是“聽到”,是因為四下裡寂靜無聲。即便豎起耳朵來聽,依稀也只能聽到,微風吹落百丈之外古柘的樹葉所傳來的聲響。

  歸無咎亦並未想過會是這種結果,掄起鼓槌,複起一擊。只是這一下結果並未有絲毫不同。

  沒有再試的必要了。歸無咎將鼓槌放置在鼓架上,靜靜思索其中玄機。

  其餘金丹修士很快從驚訝之中回過神來。這醇節鼓既然是為金丹修士準備的,那靈形修士無法敲響也是情理之中的。在他們看來,歸無咎草率的前來相試,平白丟了面子。

  只不過他們大都很有城府。顧忌歸無咎身份,並不敢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雖然現下已經能夠大致判斷出歸無咎並非余玄宗修士,但並不能排除他是其餘一二等宗門低輩弟子的身份。

  那黃衣丫頭卻無所顧忌,沖歸無咎做了一個嘲弄、挑釁的鬼臉,轉身蹦蹦跳跳朝著門內去了。

  少頃,這黃衣丫頭去而複返,高聲道:“上師已經定下了。今日得到機緣的,是二十七號。請二十七號隨我進來。其餘之人今日便散了。”

  抽籤抽到二十七號的,是個身材寬猛,身著碎花大褂的老者。這人面上抑制不住喜色,連忙大步流星的跟了上去。旁邊不少人臉上現出嫉妒。原來這老者入荒海未久,今日不過是第三次光臨此地。

  歸無咎見自己並未被選中,倒有幾分意外。當即不再遷延,轉身化作一道遁光遠遠離開了。

  按照歸無咎原本所想,自己功法和那群金丹散修相比猶如金在石中,高下何等分明。如果那“醇節鼓”名下無虛,果真有辨明修士功法的作用,那麼自己當有極大希望被選中。

  然而結果卻出乎預料。看來唯有行正兵之法前去拜會。

  萬殊閣中。

  一道珍珠簾幕輕輕搖曳。當中傳來一個聲音道:“今日這三十五人中,也就此人的功法算是可造的,稍作錘煉,後來者不難借此突破金丹一重的藩籬。你且讓那人耐心等候三四個時辰。”

  侍立在外的正是那黃衣丫頭,聽了此語連忙應了一聲“是”,然後小聲道:“不是三十五人。今日來一試醇節鼓的,是三十六人。最後一個上場的是個靈形境的年輕修士。只不過他功行不足,奮力擂鼓兩下,卻一絲聲響也沒有發出來。”

  “哦?”

  過了良久,珠簾之後那聲音道:“往秦雲十二峰發一封飛書,探查明白此人底細。”

  屋宇外一個聲音道:“這人我認得,是一位外洲器道真人的門徒,當下是我余玄宗重點拉攏的對象。”

  珠簾之後那人道:“這就好。請趙先生出面,邀請此人一敘。”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31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五章 掣簽會陰差陽錯(上)

  昨日自萬殊閣出來,歸無咎並未往他處去。而是返回洞府靜靜修煉了一日。

  一來修為的提高依舊是他當前的重中之重。即便沒有元玉精斛,修煉速度稍慢,倒底是有勝於無。二來若到南北二市或其他地方胡亂轉悠,難免又被兩方的人找上門來。在歸無咎按照自己的步驟將幾件事情依次做完之前,並不打算和余玄宗、玉京門兩方有過多接觸。

  今日是“品珍會”的第一場,號稱“掣簽會”,歸無咎自然不會錯過。早晨自定中醒來,早早的駕起一道遁光去了。

  中曲島上諸般事務,均井井有條,落腳在沿著履塵街兩側的各個門戶。唯有每年的“品珍會”是一例外。

  “品珍會”上,租島之期在十年以上的修士,只要是手上還有幾分籌碼的,都會前來觀覽一番。依據往屆經驗大致估算,參與人數幾乎不下十萬之數。這等規模,自然不是哪一座宮室殿宇所能承載的。

  余玄宗十余位嬰修士,加上百余位金丹境的煉器師,耗時百載。合煉出一件寶物,名為“百子圖”。這圖共有百幅,每一圖縱橫數百丈,幾乎與一艘“遷星浮海破浪錐”大小相當。到了“品珍會”開始的時日,此圖縱十橫十在空中拼接,倒是做成一塊極大的道場,足夠容納數十萬修士與會。

  今日瑞日祥雲,天光甚好,再加上那百子圖又彩光紛呈,映徹天際,端的極為扎眼。歸無咎飛遁不過小半個時辰,那方方正正的嘉會道場便顯現在眼前。

  此圖週邊,每隔百丈矗立一株挺拔巨木,猶如門戶倚柱。靠內一圈,憑藉靡靡薄草鑄成一道高不過三尺的矮牆,姑作玉堂臺階。一入其中,層曲回環,有朱軒繡軸,屏風倚立,將百子圖中每一幅圖隔出縱十橫十各十座玉台。百圖合一,那玉台總數便是萬數了。似乎方便來人能夠分辨明白,每一圖的正中一座高頂華蓋,顏色各異。

  中曲島大市,南市縱橫各百,總計萬數;北市坊門縱橫各十,總計百數。這百子圖中形制似乎恰好將南北之市寓意其中。

  每一座玉台流光暈暈,當中所藏之物都被遮掩的嚴實。而那玉台周圍,都被屏風隔斷出二十四個座位,亦可算是簡易的包間。由此可以算明,座位總數當是二十四萬之數。

  四面八方飛遁至此的人可謂熙熙攘攘,聲勢之熱鬧,不遜於凡人都城。只不過和凡民的交頭接耳、煊赫嘈雜相比,此處人數雖多,卻都是獨往獨來,各行其是,相互之間交通極少。

  歸無咎在百子圖東北角落,隨意尋了一處包間坐下。

  這荒海“品珍會”能夠發展成如今這個規模,堪稱四州一海的第一交易盛會。既是天時地利,又是余玄宗因地制宜,措施得當。

  別的不說,其餘地界的修士交易會無非兩種。規模大者,競買競賣,價高者得;規模小者,各顯珍私家藏,以物易物。如果這“品珍會”也是照此陳例,那是斷斷難有今日之氣象的。這些煉化精玉的散修,身家本來有限,哪裡有這份勇氣和數萬、數十萬人爭買甚麼寶物。

  而現在“品珍會”的前會“掣簽會”、後會“博識會”,甚至交易正會的第二場“莫言會”,堪稱別出機杼,構思巧妙異常。哪怕你囊中羞澀,只要有好運到、好見識,也有可能有著巨大收穫。這對各地金丹散修的吸引力著實不小。

  尤其是第一場,今日之會“掣簽會”。無需一分本錢便可能大有收穫,與會人數歷來要比正會高出數倍。

  又過了半個時辰,百子圖中萬座玉台盡皆光芒大放,如星之明,如玉之潤。不多時,當中為流光包裹嚴實的寶物全部緩緩上升,當空浮起。

  流光散去,一萬件寶物顯現分明。

  各種靈草、靈材、靈木、靈石、五行精蘊之異物,妖獸皮、骨、丹,各類成品法器、法寶,符籙,丹藥,妖禽、妖獸活物,無所不包,無所不有。甚至其中十分之二三相貌奇異,見識淺薄者不但難知其名,甚至連分屬哪一大類都難以斷定。

  這一萬件寶物,盡數為一若隱若現的透明光罩包裹。以金丹修士的手段,想要擊破光罩奪取寶物,那是決計不能的。每一件寶物之下,都是一隻形制完全相同的鸚鵡紋魚形壺。此壺高約三尺餘,壺口五六寸粗細,精緻華美。

  歸無咎雙手伸入袖中,摸出一捆細細的竹簽。就開始一一觀覽這萬件寶物。

  “品珍大會”的前會“掣簽會”是余玄宗掌門韓安世為交易大會招徠人氣精心設計的傑作。

  租用星島達到十年之期,可以得一枚“逐寶簽”。年限愈長,所獲簽符愈多。歸無咎租用貞如島期限達到百年之久,按例當可得二十枝“逐寶簽”。不過那吳淼倒是為歸無咎開了個後門,當日一次性贈送此簽竟達到百數。歸無咎也並未推拒,盡數笑納。對於余玄宗和歸無咎來說,這些個“逐寶簽”大致相當於博戲之籌碼,算不得什麼正經人情,歸無咎也不會將之放在心上。

  前來參與“掣簽會”的修士,身上至少都是有一枚逐寶簽的,否則誰有閒情逸致,無故前來觀看他人遊戲取寶。

  與會修士若是看中了什麼寶物,將自家逐寶簽銘刻印記,投入每一件寶物下方的壺內即可。時辰一至,每一壺內抽取一簽,抽中者即得寶物。

  這“掣簽會”全靠運氣,並無什麼可以投機取巧之處。原因也很簡單,在場之人投壺的過程是全部公開的。哪一件寶物落簽較多,哪一件寶物落簽較少,以金丹修士的神識,人人都記得仔細。

  若是一件寶物之下的壺內只有一支銅簽,最終得寶人選自然百分百確定無疑。但事實上這是不可能的,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壺口,那些中簽較少的魚形壺,不需要多久就會被補足銅簽。

  在場的寶物共有萬數。而歷屆修士所攜逐寶簽總數約在十五萬到十六萬之數。平均十五六簽,可以得一件寶物。

  歸無咎大起興致,玉臺上所陳列之物,一件件看過去。

  他身上奇珍異物著實不少。越衡宗作為當世巨擘宗門,費盡心力為他準備的寶物,品質之高自然遠遠勝過下界。但若說靠著這些便能包打一切,那也是不切實際的。

  不同的環境會產生不同的需求,不同的需求供給不同的外物。“鑄靈丹”和“正骨平脈丹”已經一再證明了這一點。現在的歸無咎已經漸漸適應了下界的生存法則。那些看似並不那麼高級,卻對自己能夠提供微小幫助的外物,他是不會自恃高明,平白錯過的。

  果不其然,只過了小半刻鐘,右側第三座玉臺上,一隻灰不溜秋、拳頭大小的球體映入歸無咎眼簾。

  歸無咎暗自點頭。他已經能夠斷定,對自己而言。今次掣簽會上再無第二物能夠和此物相比!有此物在手,二十年後一道關口,算是解決了一半。

  以往也不是沒有出現過一名修士掌握了數十枚甚至更多的逐寶簽。就算散修難以做到此事,二、三等宗門數名、十數名金丹修士將自家簽牌聚攏,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些人的掣簽策略無一例外都是分散投擲,處處撒網。若你有六七十枚簽符,如果運氣不差,最終總是能得了四五件寶物。

  而將手頭全部簽符投入看好的某一壺中,雖然取得此物的概率較高,但是整體收益卻得不償失,一旦竹籃打水,更是血本無歸。如果確實看重某一件寶物,投上二三十簽,超過壺中玉簽的平均值,就已經是極限了。

  歸無咎毫不遲疑的一抖手,九十七枚簽符裹成一團甩出,猶如一片濛濛灰霧,準確落入魚形壺口之中。

  一時百子圖中,人人側目。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六章 掣簽會陰差陽錯(下)

  歸無咎手中百枚簽符,若分散投入百隻壺中,最終當有較大概率獲得六、七件寶物。

  只不過歸無咎光顧掣簽會,本就是尋找自己的合用之物,又不是來做生意的。他心目中唯有此物,至於總價值高低,卻不在他考慮的範疇之內。

  既然已經做出決定,那就要儘早出手。如果等得已經有十餘人擲簽此瓶,那麼自己再壓重注,依舊有十分之一以上的幾率和此物失之交臂。現在絕大多數人都未看完這萬件寶物時,自己搶了個先手。那麼後來者除非對此物極感興趣,亦或者存心找自己麻煩,當不會再下注於此了。

  畢竟這筆賬是明擺著的,一壺一簽,正常情況下中式的概率是十五六分之一。但若在已經下了九十七簽重注的壺內攪混水,中式概率不過百分之一。

  又過了小半刻,將萬件珍寶一一觀看完畢。歸無咎松了一口氣。自己果斷出手的策略確實是不差的,在剩下來的寶物中,果然沒有找到更合用之物。既然如此,手中以被不虞的三枚簽符也就沒有了用處。

  心情大好之下,抬手連擲,歸無咎極隨意的將簽符投入三隻玉壺之中。

  就在這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在歸無咎最先出手的這枚銅簽激射而出,落入壺口的一瞬間,一團密密麻麻的墨色,一紮堆朝著這壺口墜入。看那簽符數量,縱然不如歸無咎先前出手時九十七枚的聲勢,也差不了多少。想來六七十枚總也是有的。

  一道奇特的神識波動的漣漪傳來,停頓了不到三四個呼吸,明顯從相同的方向,又是一枚簽符鑽出。不偏不倚的落入歸無咎下了九十七枚重注的那只壺中。

  百子圖中各個座椅雖被屏風隔斷成簡易包間,但其實並不保密。歸無咎和那人大彼此都知曉對方大致方位。這人如此行為,到像是有些賭氣了。

  歸無咎對這小插曲毫不在意。你若對一件寶物有意,那就該早些下手。歸無咎出手擲簽在那人之前,並不算刻意尋他麻煩。你未能搶先擲簽宣示自己的權利,又怪得了誰來?那人非要在歸無咎看重的壺內攪上一簽,有無理之嫌。

  但是明面上,每個人的擲簽都是絕對自由的,其他人不得干涉。所以歸無咎自然也不會去和他理論。

  手上簽符較多的多半下手果斷,而簽符較少的就難免遷延不決,優柔寡斷。反正整個掣簽的過程長達兩個時辰,有的是時間讓人精挑細選。畢竟多數人僅一二簽在手,求的是一個渾水摸魚,並沒對某一件固定的寶物感興趣。

  歸無咎離席在百子圖中轉悠了數圈,直到自由掣簽的時間結束。

  這掣簽會全程是無人主持的。即便是投壺完畢,最終選拔中試者的過程,也是依賴“百子圖”這寶物自行完成。

  此時每一幅“百子圖”同時放出光華,猶如百座巨大的染缸,瞬間將每座圖上的百隻玉台染成刺目的赤色。緊接著如血液慢慢浸潤,滲透到魚形壺中。

  又過了一刻,玉台和壺中的赤紅之色陡然消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原點。但是在場之人心頭都生出一種感覺,這赤色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凝結到壺中某一隻銅簽上。

  果不其然,第一幅百子圖左上角的玉台下,壺口暗光閃爍,驀地飛出一隻赤簽。這赤簽,疾如閃電,朝著西南靠後的一間包間飛去。

  在場的金丹修士,多的是好事之徒,指指點點,熙熙攘攘,分辨哪一件寶物被哪一號座位的修士取得。至於當中是否有人懷著不良心思,那就難說的很了。

  歸無咎對這些閒事毫不在意,只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列自己投了九十七簽的那只魚瓶上。

  這瓶口依次吐出赤簽的速度迅捷無論,幾乎每一個呼吸功夫就是十餘枝銅簽射出,直奔中得寶物的幸運修士。只過了半刻鐘,歸無咎目光鎖定的玉壺中。一枚大紅逐寶簽如魚躍龍門般跳了出來,往歸無咎左手邊的方向去了。

  這一下歸無咎是有些愕然了。他下手極早,在絕大多數修士還在走馬觀花、被琳琅滿目的寶物迷花了眼時,他便搶先下手,投注了九十七簽。那時尚無一人出手擲簽。而在自己擲簽之後,也只有和自己那一簽撞車的那人,報復式的甩了一枚銅簽過來。

  九十八分之一,這人竟是一支獨簽,壓倒了歸無咎的九十七簽。

  歸無咎眉頭蹙了起來,這晦澀無文的圓球,實則是一枚活性未失的妖丹,對歸無咎而言,此物在他靈形二重境後有可能會起到特殊用途。雖然此物不是最佳選擇,但作為替補之選,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荒海之地雖然荒僻,但並非妖魔輩活躍的地界,此丹多半是平州、震州之西,靠近定河的修士攜帶而來,價值雖然不算絕高,卻占了一個稀奇。後日品珍會正會之上,未必就會出現合用的替代品。

  不過既然運氣不佳,歸無咎也不沮喪,只要用心搜羅,總是有機會尋到的,萬一不諧,還有最後一步可走。當即在座位上站立起來,轉身欲離開。

  就在此時,一枚赤色銅簽飄到自己身前,輕輕落下,同時那熟悉的方向,傳來一道並不友善的神識氣息。

  無巧不成書,自己也禮尚往來,截了那人的胡。那一位五六十枚簽符,輸給了自己隨意擲出的一簽,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既然二人下了重注的寶物均已易手,那麼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交換,等若什麼也沒有發生。

  歸無咎抬頭望去,那包間裡的人長身躍起,直奔存貯妖丹的玉台,哪裡有半點和歸無咎交換簽符的意思。這人看不清面貌,身著一襲極為普通的青衣,頭上戴了一頂特異的靛青斗笠。說是特異,實在是這斗笠太大了些,估摸著只比油紙傘的傘蓋窄了寸許。

  返還回來的赤色簽符,同時承擔了鎖鑰的功能。除了這位和歸無咎“交換”了心儀之物的斗笠修士,其餘得了簽符之人,亦紛紛上前。取走屬於自己的那份寶物。個人舉起簽牌對著那道透明光芒輕輕一晃,那環衛寶物的光華頓時消失,寶物隨即被人攝走。

  歸無咎亦走上前去,將那斗笠修士下了重注的寶物取出。此物黑漆漆的一塊,疑似是什麼妖獸的妖骨。

  歸無咎姿勢端凝,但眼皮突然跳了一下,余玄宗治下,居然有人要玩這一出?
作者: Nooth    時間: 2019-6-30 08:32 AM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七章 再試牛刀 今非昔比(上)

  月明星稀,微風颯颯。

  為黑暗所包裹的履塵街似乎散發著莫名寒冷的氣息,微風卷起一片片巴掌大的梧桐葉,升騰數丈高低,不規則的旋轉了七八個圈兒,再悠悠落下。

  “品珍會”的第一場前會掣簽會早已結束。雲集此地的金丹修士,如尚有興趣參與正會的,此時多半棲息於履塵街西部盡頭的臨時洞府;而只是想著無本萬利、撞個彩頭的修士,絕大多數都經由傳送陣返回各自哨島。

  歸無咎行走在履塵街上,很有韻律和節拍的傳來“踏”“踏”的腳踏實地之聲。他並未禦風賓士,而只是保持著常人散步的速度,悠然前行。

  歸無咎暗自思索。不是說余玄宗對中曲島內島完成了絕對的掌控麼?即便無法無天如紅衣會,也只是在荒海中行截掠之事,須得遠遠避開余玄宗巡島修士所探查的範圍。竟然真的有人敢如此肆意妄為?到底是因為自己只有靈形修為,導致對方錯判了形勢,還是自己手中之物,對那人過於重要,以至於鋌而走險?

  那斗笠修士兌換完寶物,離開了數個呼吸之後,歸無咎就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氣機黏著在自己周圍。不用費心分辨,歸無咎就知道是那人使了個虛晃一槍的手段,假意離開,卻又暗中窺伺。只是他不知歸無咎功行明徹達到了靈形境的極限,氣機之圓轉精微並不下於金丹修士。這種程度的探查就如同黑夜中高舉著燈籠燭火,再刺目不過。

  要想瞞過歸無咎的感應,除非是元嬰真人在十數裡外,以神識小心探查。

  履塵街兩邊的景物,宮觀建築,草木山石,落葉飛花,漸漸地以愈來愈快的速度迎面湧來、擦肩而過。

  歸無咎的步履輕快了起來,愈來愈快,愈來愈飄,似乎這道街就是一條寬闊的大河,而歸無咎就是其中一隻順流而下的孤舟。

  小半個時辰之後,清幽杳然的鹿鳴山別院就在眼前。歸無咎遁光一轉,大步邁入其中。

  由於常年未有人居住的緣故,鹿鳴山洞府並未佈置什麼像樣的法陣。前日歸無咎初至此地,也曾經臨時布下一座三返權輿陣。但出人意料的是,他此時似是忘記了開啟法陣,中門大開,就施施然往內室去了。

  鹿鳴山別院半是洞府,半是宮觀的結構,較尋常住所更加寬敞。

  靜室之外,透過門窗可以清晰的看到。歸無咎先是點燃幾塊香料,然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擺弄茶爐水壺,開始煮茶。過了一刻鐘,水聲漸響,鳴翠激玉的水流聲響徹四表,順帶著茶葉的香氣似乎也一起流蕩空中。

  又過了一刻鐘,似乎飲茶完畢,歸無咎閉了門戶,一陣人影晃動之後,依稀可以從窗上殘影看出,歸無咎盤膝而坐,看模樣當正在修煉。

  距離這道靜室門戶百丈之外,有一道詭異而陰森的影子淺淺的依附在一株老槐的樹梢旁,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

  等待了半柱香功夫,這宛如鬼魅幽隱的人動了。只走出三四步,他的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淺,直至完全透明,融化在這幽深無限的黑夜裡。在隱匿行跡的小神通之中,這一手算得上是極為高明了。

  他步履輕快,但並未發出聲響。就在他的身形徹底化作虛寂的一瞬間,依稀可以看到,他的雙足距離地面還有五六寸的距離。

  修士對淩空飛行的感知更加敏銳,所以他選擇步履如常;但為了不發出一絲聲響,所以他並非腳踏實地。這離地數寸的飛遁手法,於神通而言未見高明,就策略來說卻足顯老辣。

  十丈…九丈…八丈…

  五丈距離。

  這人猶如蟄伏捕獵的獅虎突然露出獠牙,身著黢黑夜行服的右臂陡然間化作燒紅的烙鐵,通體赤紅彌漫,透出融化一切的溫度!好似所有的隱忍潛伏、藏形匿跡都是為了這一瞬間的爆發,將獵物撕成粉碎!

  他整個身體化作一柄筆挺的長劍破門而入,其疾如風,其勢如火,裹挾著洶湧彌漫的丹煞之力,直奔打坐吐納的歸無咎。

  在這個距離上,一位金丹修士親自出手攻殺一位靈形修士。幾乎沒有任何意外的可能!

  歸無咎似乎對周圍這驚天動地的變化毫無所覺,依舊雙目緊閉,雙手靠膝,盤坐行功。

  成功了?

  就在他的身軀距離歸無咎還有三丈時。這人突然感覺到……

  眼前的世界好似並非真實,剎那間破碎了一遍。

  這方山谷,這處靜室,似乎如一道水泡般破碎了。夢幻泡影之後,一切又恢復了原樣,似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就在此時。他驚覺自己身子一軟,就像被戳破的皮球,突然處於漏氣狀態。一股力不從心的感覺升騰上來,頓時就要委頓在地。

  他也是個老江湖,瞬間就明白自己中了算計,儘管是怎樣的算計,他一時之間還無法明白!

  但是他自認為還有機會。這等靈形修士所施展的無形無色的手段,至多只能壓制自己一時。他卻不信能夠對金丹修士產生致命的威脅!只要奮起一擊殺死眼前這人後快速遁走,自己有的是機會治療傷勢。這一局依舊是自己勝了。

  這一切其實不過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如果此地有第三個旁觀者,在他眼中,一個影子破門而入,舉臂如刀直奔打坐的歸無咎,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除了這影子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以外。

  這人手臂距離歸無咎不過寸許!

  狠狠刺入!

  然後…他的手臂,他的身體,從歸無咎的身體中穿透過去。砰的一聲,他感到整個地板似乎立了起來,接觸了他的額頭,接觸了他的鼻子,嘴唇。他終於明白過來了,自己所中的算計比想像中更加厲害。他,支撐不住了。

  他的神志依舊清明,儘管這清明的神志一再傳來這樣的資訊:自己失手了,失手在一位靈形修士的詭異手段裡。

  “踏”“踏”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靜室西南角落連通的一座小書齋內,歸無咎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儘管眼前這人一襲黑衣黑靴,黑布蒙面,但歸無咎清楚的知曉。眼前這人就是白天頭戴寬大斗笠的那人。

  歸無咎的聲音平靜而迂緩,似乎沒有絲毫煙火氣:“九十八分之一,七十分之一。這樣的巧合很罕見,原本是一樁不錯的緣分啊。甚至借此機會交個朋友也不是不可能。掣簽完畢,互相交換了心儀的寶物,豈不是皆大歡喜?你是看我只有靈形修為,覺得對付起來特別容易,所以起了貪念?”

  躺在地上的這人幾次嘗試調用丹力,但只覺金丹彷彿離體一般,一絲一毫的力量也無法汲取。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你說的對,我是……”

  歸無咎迅速打斷了他的話:“我說的不對。”

  這人破門而來的一擊擊垮了門窗的同時,信手打滅了室內燈火。此時靜室之內,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這人面貌,但是從他閃動的雙眸中,可以依稀覺察出他此時的驚訝和意外。

  歸無咎道:“我看中了那妖丹,並無遲疑就直接出簽,下了重注,你一個金丹修士,靈識之力不會弱於我吧?活了幾百歲的人,行事的果斷、老辣更不會弱於我,那麼,你遷延了許久,才最終出簽,你在猶豫些什麼呢?”



第二卷 假丹精斛煉弦蒼 / 第五十八章 再試牛刀 今非昔比(下)

  黑夜可以掩蓋很多東西,比如陰謀詭計,比如一個人真實的情感。

  這人聽到歸無咎此語,不著痕跡的低下頭去。似乎是在避免和歸無咎的對視。

  歸無咎續道:“我選中的那物,是一枚妖丹。而最終陰差陽錯到我手上的卻是一塊妖骨。仔細探查後不難發現,這妖丹和妖骨都是來自同一種妖獸身上。”

  歸無咎眼神很清澈,加上那平緩的語調,沒有一絲煙火氣,就像是家常閒聊一般。而躺在地上的這人,卻似覺得身體如同被慣了幾斤黃銅,又沉重了幾分。

  “所以說,其實這兩件東西都是你所看中的。只是我搶先出手,打亂了你的計畫。如果沒有我下了重注在那妖丹上,你手頭六七十枚逐寶簽二一添作五,各下三十枚的注頭,當有很大把握同時獲得二寶。事態有變,你臨時決定先將那妖骨入手再說。然後假借著一副意氣用事的模樣,在我看中的妖丹下投了一簽,碰碰運氣。至於最終的結果,除非兩件外物都恰好為你所得,否則你是必定會來找我的麻煩的。”

  躺在地上的這人身子一顫,開口道:“你說的對。想不到你一個靈形修士,竟然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計。我輸得不冤。”

  喘息了片刻,他又道:“你需要的妖丹在我身上。我可以交給你。放我一馬。我還知道很多事。比如說,中曲島上防守嚴密,向來無人敢於造次。尤其是當中的靈形境修士,多半是一二等宗門出身,尋常金丹散修更是不敢得罪。我是如何得知你的洞府無人防禦的?這些你不想知道嗎?”

  歸無咎輕輕踱了幾步,語調縹緲而堅定:“我說的不對。”

  躺在地上的這人再次愣住了,漆黑的夜晚,掩飾住了他雙眸中的驚疑,還有恐懼。

  歸無咎道:“剛剛我推導出來的故事,並不困難。說是心計如何深沉,實在是過譽了。這不正是你希望我得到的答案麼?至於你為何能知道這座洞府如此空虛……我當然是很好奇的。但卻並非從你口中問出——因為我對別人精心準備的答案沒有興趣。”

  歸無咎歎了口氣,以一種極能給人安全感的聲調說道:“很遺憾,你的使命並沒有完成。但是你可以休息了。妖丹你帶在身上吧?我留下了。除此之外你的另一件東西對我更有價值。”

  一件銳鋒逼人的飛劍法器憑空出現。清光閃過,大好人頭飛躍而起,臉上的恐懼和不可置信的神色尚未消散。同一時間,室內的銅燈、明珠、珊瑚同時散發出光芒,照亮了這剛剛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斗室。

  上一次和火雲道人交手,歷史兩個時辰,歸無咎方才險險獲勝。時隔十個月,再次和金丹真人交鋒,只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便已經分出勝負。這固然有歸無咎有心算無心的因素,但若無他自身手段的進步,也是決計不可能做到的。

  那日歸無咎在宴席上施展手段教訓玉京門沙子風。並非意氣用事。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觀察當時席中金丹修士的反應。事實證明,那道反彈攻擊的透明光牆,唯有衛正星等三位金丹二重以上者能夠窺破玄機。其餘十余名金丹一重境修士,完全懵然無覺。

  就算是斷了道途的金丹一重修士,二等宗門出身和旁門散修之間,也是有著不小的差距的。十余名二等宗門的金丹一重修士均被瞞過,那無根底的散修自然決計無法察覺。

  這是歸無咎在九個月的閉關中掌握的三千法中的一法。此法能夠將包括修士元光在內的種種光影霧氣,化為無形。

  照理說這一手段對歸無咎而言本當是相當雞肋。無形元光,在靈形境的交手中能教人無從防備,偷襲之下近乎無敵。但是天下間的靈形修士本就不被他放在眼裡,又何須多此一舉,使用這鬼魅手段?而對付他真正的對手金丹修士,以靈形元光的殺傷力。無論有形無形,都只是給無漏之身撓癢癢而已。

  但想像力沒有界限。歸無咎終於還是檢索了自已現有的手段,依託這光影無形的法術,發明了一道化腐朽為神奇的戰法。

  這斗笠修士破屋而入的一剎那,一無所感。擊破兩道無形光牆,立刻便中了算計。這兩道無形之牆中,實則暗藏了“散魄損真符”和“蝕念消魄毒”的毒霧。這兩種手段,若在空曠之處交手,以煙氣繚繞的速度,極難發揮作用。但是被兩道光牆凝練合一,擠壓進薄薄的空間內,既構成一道有效的屏障確保法會效果,又恰好藏形匿跡於無色無味之中。

  只和火雲道人那一場實戰,便給歸無咎帶來無盡的寶藏。這寶藏並非什麼外物,那火雲道人分明已經屍骨無存了;這是和更高境界的修士交手的經驗。這些在書冊玉簡中是得不到的。

  譬如在越衡宗符法一門介紹“散魄損真符”時,玉簡中言道:“中此符者,金丹渙散,百脈疲軟,絲毫不能行氣。”

  但是從實戰效果上看,當初火雲道人分明能夠調動最後的元力,駕馭八尺松蘿罩逃竄。如非歸無咎另有後手,當初便留不下他。不僅如此,火雲道人既然有最後駕馭力量逃跑的餘力,那麼想要自爆金丹,自然不在話下。

  這便是書簡和實際的差距。如非親身經歷,難以把握精准。

  針對這一缺失,歸無咎以“蝕念消魄毒”配合“散魄損真符”,果然萬無一失。今次歸無咎並未來得及布下困陣,這人著了道之後,直到身首分離,也未曾有機會使用出任何逃命手段。

  半個時辰前,歸無咎回到洞府之後,點燃香火。在添加靜魂香的過程中,悄無聲息的混雜了散魄損真符和蝕念消魄毒的毒霧。至於那“打坐”的歸無咎,卻是逆用“紅塵晦暝”陣的原理顯化,只是一道光影而已。

  對於這人的真實身份,歸無咎心中有數。不但是此人,還是上次尋自己麻煩的火雲道人,這一切怎麼可能是偶然事件?只是眼下,尚未道揭破的時候。

  取出這屍身上的納物戒。略一查看,精玉為數不少,幾乎達到了千盒。這也在歸無咎預料之中。此人能拿出六十枚逐寶簽,那便對應了二百載煉化雜玉的時間。

  此外尚有一飛劍法寶。此物對於歸無咎來說無異於廢銅爛鐵,懶得多看一眼。略一探查,尋到那妖丹之後,將其順手取了。還有一些品質不高的雜物,歸無咎也無心一一搜檢,一併笑納。至於到底有用無用,自然可以日後慢慢分辨。

  歸無咎手執利刃破開這人胸腹,反手一挑,一枚暗黃如雞子的圓珠被他取出。圓坨坨,光爍爍,散發著攝氣執中之韻和無窮的生機。歸無咎信手刻畫一座封印法陣,將所取之物納入其中之後,鄭重收藏。

  這人送上門來,就連那妖丹已經不再重要了,因為歸無咎真正想要的,是一枚金丹,金丹修士的金丹。之前求購那妖丹,只是作為金丹的替代品而已!

  有了此物,靈形二重境之後,就算器道真人弟子的謊言被戳穿,自己的修行之路也已經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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